9.
偏偏这少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段清鸿如何说，就是不肯走。
段清鸿最后实在没辙了，再加上喝了些许酒，酒意有点上头，便摘下身上的玉佩丢给他。
“你若真要追寻那遥不可及的天道一途，我给你指条明路，去神剑宗吧，看在我这玉佩的份上，他们应当能让你进去当个外门弟子。”
“我要拜你为师。”
少年认真的强调这一点，除了段清鸿，他谁也不要。
“……行了行了，你若是能上山来，我看情况收了你。”
段清鸿被烦得不行，挥手就要赶人。
少年拿走玉佩，抿了抿唇，最终深深看了他一眼，掉头离去。
直到对方彻底离开后，段清鸿才松了口气，不过当看到桌上那一截断袖，他不禁头疼。
这是造了什么孽，惹上这样一个家伙，打又不好打，踢也不好踢，简直比瘟神还要难送走。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收那孩子为徒，只不过看对方如此锲而不舍的追寻自己，心中难免动容，给他玉佩无非也是给他一次机会。
虽然段清鸿觉得以那孩子差强人意的根骨，几乎没有踏上修道这条路的资格，但有时候天意总是出人意料……
这件事后来也被段清鸿抛在了脑后，他在凡间又待了些许时日，直到感觉有所突破这才匆匆往回赶。
可半道上又被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拦住，这神棍非要给他算一卦，还硬说他不日闭关，五年之后，必有血光之灾，灭门之祸……
段清鸿再次想起那个该死的老头，就是一阵牙疼，而眼下他更头疼是，他没想到当初随便一说。
这少年竟真的带着他的玉佩跋山涉水，横跨数城，一路找到了中州的神剑宗。

这万里路程，风藏露宿的，想也知道会经历多少波折，他不像修真者，可以御剑飞行，在修真者眼里随处可去的仙峰，于弱小的他而言无异于高不可攀的天堑。
要不是靠着一股执念，恐怕他根本坚持不到山门。
想到这，段清鸿脸上阵青阵白，好不精彩。
现场陷入诡异的沉默，石上柏又偷偷拿出小板凳，开始嗑瓜子，却在遭到段清鸿一记眼神杀时，吓得差点把瓜子壳都吞进去。
川赐阳看看捂着喉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石上柏，又看看一身杀伐之气的段清鸿，偷偷吞了吞口水，他虽然喜欢挑战师兄，但却不想上门找死。
于是他一掌拍晕了某人，抓起他跟丢沙袋一样抗在身上就跑。
碍事的家伙离开之后，屋子里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人……
少年抬头，抿唇不语，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上。
段清鸿努力平复自己的杀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从始至终，他甚至连这个少年的名字都没问过，本是凡间浮华梦一场，却不料对方竟真的穿过现实找上门了。
段清鸿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但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前世那个灭了他整个师门的魔头，没有人可以长得这么像，虽然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少年人的青涩，可眉眼之间已然能预见将来风华绝代的妖孽之象。
不行，这个魔头必须要除掉。
可是……这个家伙是奔着他来的！
段清鸿第一次陷入难以抉择的纠结之中，直到少年开口说道，“银落。”
话音未落，口中是止不住的咳血，刚才那一掌几乎是要了他半条命，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尊要这样对他。
明明他历尽千辛，忍着那么多恶意，才艰难走到师尊身边，为什么要对他露出这种仇恨的表情，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师尊，你要……杀我吗？”
银落笑得惨烈，仿佛留存心底的最后一缕阳光也被黑暗吞噬，让他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
同样的话，前世今生，两张不尽相同却又出奇相似的面孔，在这瞬间重叠在一起，穿越时空，仿佛在无声的诉泣。
那种哀恸绝望的气息，让段清鸿手指一颤，断念‘倏’得一声飞射了出去。
银落早在段清鸿出剑时，就闭上了眼，心中一片荒芜，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救赎，可结果，原来是更深的地狱。
然而预料之中的痛楚没有到来，断念生生擦过少年的脖子，留下一条极细的红色血线。
段清鸿也知道自己不该犹豫的，但最后却还是鬼使神差的避开了对方的要害。他觉得自己这次闭关肯定是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了。
“师尊……”银落张开眼睛，呆愣的看着他。
“闭嘴！”正对自己的行为懊恼不已的段清鸿，再听到这声跟诅咒一般阴魂不散的叫唤，终于无法维持表面的冷肃，开口便是一句训斥。
死里逃生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泪痕，他呆呆的看着师尊，黯淡的眸光像是从死灰中复燃，又像是刚从鬼门地狱走过一遭后，重新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容光焕发。
段清鸿不忍直视，收回断念，转身大步离去，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去静一静。
因为他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个日后屠了神剑宗满门的真是他以前莫名其妙收的徒弟，他就有种三观尽毁的感觉。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
前世这魔头造下如此惊天的杀业，那他这个师尊是不是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天道好轮回，难不成他这次重生而来，不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是为了将这个杀孽深重，万灵共诛的魔头掰回正道？

银落压根没想到师尊会丢下他，他有些傻傻得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人影，又低头看看地上那枚光洁莹亮的玉佩，心里难过的几乎又要哭出来，师尊是不是不要他了。
正待想着，已经不见踪影的师尊忽然又匆匆折了回来，银落眼前一亮，尚来不及欢喜，地上一空，却是玉佩也不见了。
再抬头，这回那抹人影消失得更快了。
银落再也压不住喉中的腥甜，猛地又吐出一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
躲在外头静观其变的川赐阳，眼看着师兄如同风一般刮到他面前，丢下一句，“弄醒石上柏，去救人。”
话音甫落，人又飞走了。
川赐阳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有点犹豫的看了下手上被他拍晕过去的石上柏，心里寻思着，自己若是弄醒他，会不会第一时间被掐死……
段清鸿躲到冷泉瀑冷静了半天，尚且还理不出个头绪，就收到了来自段潇的传话。
【你将石长老抓去落青峰了？】
【没死。】
【咳，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是关于你救得那个外门弟子。】
【……】
最近这几天他虽然一直在为大弟子突破金丹期护法，但一出来也从下面人口中知道了近日发生在门中的大小事宜。
他没想到段清鸿在外游历数年，回来一声不响的跑去闭关，现在一出来就惹出这么多乱子。
再一想到段清鸿带走的那个外门弟子，段潇不得不叹息一声，都是命啊。
当初，这个少年人带着一枚玉佩找上来，跪在千石玉阶下说要拜段清鸿为师，着实惊呆了神剑宗上下。
段清鸿是何等人物，不说在神剑宗，就是放眼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这个天生仙骨，修炼天赋恐怖的直逼五千年前的神剑宗开山祖师爷‘清玄真人’的人物。
那位祖宗可是修真界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天梯，差点迈入仙门的人！
纵然后来失败，那也是修真界流传至今，不可磨灭的神话。
段清鸿能与这般神人比肩，可见未来的道路是何等开阔。
若是不出意外，大家都预测他将会是有生之年成为修真界另一个登梯成仙的修真者。
而眼下这个上门拜师的乞儿又是谁？
若不是检查过玉佩的真实性，众人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来碰瓷的！
山门负责接待的人觉得兹事重大就将此事上报给宗主，段潇第一眼看到少年时，便觉得头疼。
只消一眼他就看出此人，天生废体，毫无灵根，虽空有气力，但却不是一块修仙的料。
段潇不明白段清鸿怎么就把代表身份象征的玉佩给了这样一个孩子，可眼下人又跑去闭关了，他也不好去中途打断。
遂问了几句，便将人打发给灵秀峰峰主张岱，让其将人先安置在外门，等段清鸿什么时候出关再做打算。
张岱一向是嫉妒段清鸿的，原本门中修炼资源就有限，偏偏以前师尊宠着也就罢了，段潇上了位也要这般护着他。
不仅将最好的洞天福地‘落青峰’给了段清鸿，甚至还年年给他供应最上乘的修仙资源。
哪像他一般，每个月领着限额的灵石，还要苦哈哈的去接一些宗门任务，才能额外得到一些补偿。
这下一看段清鸿竟不知何时在外收了这么个玩意儿，张岱嘴上不说，心中却是瞬间舒泰了，就算是天纵人物又如何，还不是招了个**弟子。
丝毫不将少年放在心上的张岱，随手将其丢给外殿主事。
徐主事一开始其实还挺上心的，毕竟这是仙尊的第一个徒弟，可是过了一段时日后，他发现这个少年一身废体，毫无修仙资质，便歇了巴结的心思。
纵是仙尊弟子又如何，在这弱了就要挨打的修仙世界，没有一定的修为傍身，只会沦为他人的垫脚石。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随着仙尊闭关不出，灵秀峰上的闲言碎语也就多了起来，少年一开始还不予理会，可渐渐的，事态愈演愈烈，
直到发展成后面的嬉笑嘲弄，甚至是欺辱打骂。
其中带头的何庸，尤为嫉恨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少年，每次心情不顺就会将他摁地上一顿毒打。
因为何庸背后的身家势力，纵然是有心阻止的徐主事，最后也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不出人命，其他都无所谓。
银落每次被打得一身伤后，都会偷偷擦掉嘴角的血，一瘸一拐的走去落青峰，他在门中待了一段时日，就知道师尊身在何处了，可惜这座仙峰有结界，他就算拿着玉佩也进不去。
日日月月的等待，最终落得一场空。
少年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他不知道除了继续等着，他还能做些什么，天大地大，除了师尊，他一无所有。
每当坚持不下去，他就会攥紧手中的玉佩，仿佛那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信仰，所幸，他终于等到了他的师尊……
那一日的流风回雪，成了他心中的朱砂痣。
可惜这一切对于段清鸿来说，是完全不知情的，若是没有经过前世那一场血与乱的灭门之祸，他甚至还会继续闭关下去。
山中无日月，修炼无年岁。
与普通人来说三年已经是几个春秋，与闭关的修仙人眼中却是一息之间的事情。

11.
云雾峰上，常年仙气缭绕，隔着雾霭可隐约瞧见下方连成一片的琼楼玉宇，亭台阔道。
门中弟子偶有三三两两，嬉笑打闹，忽见一道神虹从远方天际直奔擎苍殿而去，当下不由惊叹连连。
“这般剑气浩荡，威势逼人的恐怕只有仙尊能做到了吧。”
“可不是，唉，可惜了仙尊不收弟子，不然我肯定第一个投奔座下。”
“谁说仙尊没有收过弟子，三年前不是有流言说他在凡间收了一个毫无仙根的乞儿为徒吗。”
“哈哈哈哈，这等流言你也信，也不想想仙尊是何等人物，就算收徒，也定是个仙胎道骨，身具大气运的世家弟子，那乞儿是谁，你认识吗？”
“唔……说的也是，也不知道哪位世家弟子能入得了仙尊的眼。”
不知自己的出现惹来门中弟子热议的段清鸿正举步进了擎苍殿，早已等候多时的段潇回过身来
轩眉如剑，目若朗星，一身玄妙道韵缭绕周身，显然也是到了化神境小成。
世人只知段清鸿少年惊才绝艳，却不知门中一向低调的宗主，也是个天资出众之辈。
“来了。”段潇微微一笑，隐隐的檀香从他旁边的紫金炉中传来，婷婷袅袅，宁静悠远。
恍惚间，段清鸿好像又回到了过去。
他自小在神剑宗长大，同段潇可谓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当年两人闯祸惹事也是不分你我。
惹得师尊没少气急败坏，将两人罚跪于殿中，尤其是段清鸿，每每还要对着祖师爷的画像面壁思过。
画像上，那位传说中登上天梯的祖师爷，慈眉善目，长髯飘飘，端得是一派得道仙人的模样。
可惜，就差一步却跟仙门永世绝缘。
段清鸿摇头叹息，后脑勺却挨了师尊一巴掌。
“让你面壁思过，你对着祖师爷长吁短叹什么！”
段清鸿有苦难言，画像上这个糟老头子他都从小看到大了，再看他都要厌世了，还谈何修道。
可惜师尊懒得听他啰嗦，责令他这几日抄写道德经一百次……
往事不堪回首，段清鸿回过神，再看去时，果然那副在年少时给他带来不少阴影的祖师爷画像又被挂到墙上去了。
段清鸿深深吸了口气，檀香有种静人心神的力量，他强迫自己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开。
“师兄。”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见段潇。前世不知其生死，眼下再见到栩栩如生的活人，段清鸿心中也是不免酸涩。
段潇观其神智清醒，内息悠长，不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怎得喊了他一声就眼睛红了。莫不是知晓弟子所受欺辱，心中悲愤？
想到这，觉得自己也有责任的段潇不由愧疚，道:“其实，这事也是我的错，没有将你的弟子保护好，让他在外门……”
“等等，你早就知道他是我的弟子？”段清鸿连忙打断他，面色古怪。
段潇也是拧眉，道:“难道那枚玉佩不是你的？”
“……是。”
“那他不就是追着你来的！”
“……”段清鸿无力反驳。
段潇见此，只好将他闭关后，少年带着玉佩找上山门的事一一说出，完了见他面色不是很好，遂问他下山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段清鸿有苦难言，只能将自己的经历简化的提了一下，当得知他喝酒后将玉佩给了出去，段潇那脸黑得如同锅底。
“所以，你又喝酒了？”
“……”
段潇头疼的揉着额头，他这个师弟其他都好，就是每次喝酒都会惹出一些麻烦来，以前是如此，现在……
“罢了罢了，现在也不是重提旧事的时候。有关外门欺凌一事，我已经让荆天按宗规严刑发落，不会放过一人，只是……你那个弟子，接下来想如何解决？”
段清鸿一时答不上来，他现在也纠结着，杀了么又下不去手，不杀么留着又头疼。
一想到前世，那个血衣墨发，色绝妖冶的青年，独身立于废墟中，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一般，笑得那般云淡风轻，“师尊，你果然忘了。”
段清鸿脑门就突突的不适，到现在他还清晰记得，在灵秀峰见到少年的场景……
对方可是被打的头破血流，让人摁在地上肆意践踏。
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明明是杀业滔天，罪不可恕的魔头，偏偏要以那样低落尘埃的姿态进入他的眼帘，那满头满脸的血水，再加上旁边恣意嘲弄的笑声，以及他人的冷眼旁观。
段清鸿不难想象，这三年来对方过得是怎样的人间炼狱的日子。
也难怪，前世对方会突然魔化，屠尽神剑宗满门……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段清鸿觉得，这少年定是来克他的，是老天爷派下来阻断他成仙路上一块绊脚石！

12.
“清鸿，你听师兄一言，那孩子根本不适合修仙，你若是后悔了，我便让人找个理由，施些人间俗物打发走了便是。”
这话一直哽在段潇喉咙里，不吐不快。并非是他看不起，而是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太过弱小只有挨打的份。
宗门中更是如此，你强便尊你，敬你，服你。而你一旦弱了，那接踵而来的就是欺凌，践踏，侮辱。
他作为一代宗主，虽已极力避免宗门内的恶性斗争，但总是避免不了某些人私底下的龌龊。
段清鸿哪怕能护住一时，总不能护住一世。
段清鸿心中苦笑，他自然知道段潇在想什么。可是，偏偏是这个世人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日后却将成了凶煞滔天的妖魔，翻手之间，就将一个世人眼中的盛世仙门于一夜间倾覆，可见少年身上还有不为人知的秘辛。
可惜，他这话不敢真的对段潇说，别看他这个师兄平时温温和和，对待弟子也是笑眼咪咪的，一旦真的威胁到整个宗门的安全的话，势必会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段清鸿轻叹，不是他不顾及宗门的安危，而是这坑分明是他挖出来的，自然也要由他来填。
“我会收他为弟子，我会亲自教导他。”
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段潇见他神色认真，到嘴的话终是没再说出来，只是叹息了一声。
“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谢师兄。”
“你难得出关，同我下场棋再走吧。”
“好。”
等到段清鸿从擎苍殿离去的时候，天色已黑，他心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落青峰，而是转身朝山下而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自然是要好好弥补。
这边醒来的石上柏，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在地上，而屋子里除了一个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少年，再无一人。
他揉着隐隐还在作痛的脖子坐起身来，看到他的御用板凳上面，有一包瓜子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师兄让你救人，若是救不活，小心他提剑砍了你。
“……”石上柏嘴角狂抽，一看就知道是川赐阳的字迹，潦草得像是被狂风摧残过一般，也亏得他还能认出来。
从地上爬起来，再看看床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石上柏觉得段清鸿绝对脑子有坑，救人后杀人，杀人后救人，简直有病啊。
心中怨念更盛，他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少年醒来，结果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又被人一招打回‘原形’。
更可恨的是当事人居然拍拍屁股走了，石上柏一边生气一边从怀里掏出银针。
“我扎，我扎死你个**！”
将对段清鸿的怨气悉数发泄到少年身上的石上柏，看着自己的杰作，终于满意了。
第二天清晨
也不知是痛醒还是被扎醒的少年，低头看着身上密密麻麻，行如蛇形走位的一排银针，再一看还在孜孜不倦，乐此不疲中的某人，面无表情就是一句，“扎完了没？”
“等等，再扎几下做朵花就更好看了。”石上柏下意识回道。
接下来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石上柏手上的银针一掉，吓得哇哇大叫，“你怎么突然醒了！”
银落的脸色依然苍白，唇角还有一丝未擦干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偏那双黑峻峻的眸子异常冷漠，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是要洞穿人的神魂一般。
明明身上毫无修为，却无端的令石上柏感觉毛骨悚然，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结果刚退一步，他就反应过来不对了，他堂堂一派宗门长老，作甚要怕一个天生废根，还差点被人打死的毛头小子。
想到这，石上柏又挺了挺胸，用自认为够霸气的眼神狠狠瞪回去。老子扎了……哦不，应该是老子照顾了你一夜，你居然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段清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一个长着娃娃脸的俊秀男子，正恶狠狠的瞪着塌上柔弱无助的少年，至于为什么要用柔弱无助这个词，是因为少年在看到他进来的那一瞬，眼泪又落了下来。
梨花带雨，欲语还休，仿佛是被风吹雨打后犹带珠泪的娇嫩花朵，柔韧，脆弱，美得令人心惊动魄。
“？？？“
此刻的石上柏完全惊呆了，张大的嘴巴久久合不拢，这家伙是戏班子里出来的吧！
“师尊，我疼……”少年垂下被打湿的眼睫，苍白的脸上犹带泪痕，整个人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段清鸿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银针，眉心轻拧，盯向某人。
忽然意识到什么的石上柏，嘴角一边抽搐，手上一边摇摆不停，“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说着，脚步倒到窗口，然后猛的翻身一跃，落荒而逃。
这鬼地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一个两个变脸就跟玩似的，为了小命着想，石上柏决定还是走为上策，大不了去段潇那躲几日。

段清鸿倒也没拦他跑，反正少年醒了，石上柏留不留在这已经毫无意义。
于是，他走上前，挥袖将少年身上的大小银针震落，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
“饿不饿？”
段清鸿尽量柔和自己的面部表情，好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辈。奈何习惯冷着的脸，做出这种违和表情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僵硬。
少年的肩膀轻轻一颤，像是受宠若惊般瞪大了眼睛，泪水却是滚落得更汹涌了。
“……”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段清鸿表情僵硬，他原本是打算过来正式将其收其为弟子的，为此，他昨夜还特地跑去山下，等到早上才等出一笼热乎乎的肉包子。
一是作为见面礼，二也是有补偿的心思，毕竟他昨天才出手打了人，今天就过来认徒弟，怎么说也过意不去。
“师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少年刚哭过的嗓音闷闷的。
段清鸿艰难的牵起唇角，“为师何曾说过不要你。”
“那你昨天为何要丢下弟子一人。”
“……”。

14
神剑宗位于中洲境内，坐落于云岭群山之中，除了云雾峰为宗门主要所在，其余十一座仙峰也是各司其职。
唯独落青峰，是神剑宗唯一一座，不用处理任何宗门事物，只需清心修行之所。
整座仙山一年四季景色怡人，风景如画，灵禽瑞兽，仙鹤盘旋，几乎成了众弟子心中的修炼圣地。
据说在这修炼一天都好比在外界修炼七天的时间，也正是如此，大家对于银落愈发羡慕嫉妒恨了，但也有人觉得仙尊是不是昏了头，竟会收这样一个毫无仙根的弟子。
对于外界的质疑，段清鸿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修是剑道，亦是天道，更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前世就是他种下的因，才会结下那样的孽果。
这一世既然无法斩断师徒缘分，那他唯有认真引导，如此一来，这孩子才不会再走上前世那条人神共愤的杀生之路。
当然，如果他做足了一切功夫若还改不了对方杀戮的本性，那么届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手刃这个徒弟。
段清鸿望着对他笑得毫无防备的少年，心中沉闷，希望这一日不会来临……
落青峰上彩云环绕，一派的宁静祥和。
自从收了徒弟后，段清鸿就没闲着，每天除了给他布置一定的课业内容，更多的便是教他练习一些基础剑法。
有时候川赐阳上来讨教，结果被段清鸿丢去给弟子当陪练。
久而久之，川赐阳也不来了，他又不傻，本是想要从段清鸿这磨炼自己的剑招，现在天天让他对着一只菜鸡，他都感觉自己提剑的手都钝了。
太用力怕伤了人，太轻松又感觉被鄙视，气急之下，干脆不来了。
临走时还不忘给师兄捎去一抹幽怨的眼神，有了徒弟，忘了师弟……简直没人性。
川赐阳一走，段清鸿倒是颇为惋惜，以前看这个师弟哪儿哪儿不顺眼，现在倒是挺怀念这个陪练的。
“师尊，是不是弟子太过愚钝，才把川师叔气走的。”银落惴惴不安的问，他的底子太差，进门三年几乎毫无进展，倒是对门中的一些人事知道不少。
段清鸿摆了摆手，“你不用管他，继续练你的。”
银落乖乖应了一声，举起剑又开始认真的劈，砍，刺，招式简单，可谓是枯燥至极。
但少年学得很认真，哪怕一炷香后满头大汗，手都有点抖，依然没有放弃练习。
银落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其他不行，唯有勤能补拙。
哪怕只有杯水车薪的一点进步，可只要能待在师尊身边，再辛苦他都甘之如饴。
“手再抬高一点，挥剑的时候不要慌，要稳，用上腰部的力量。”
段清鸿忽然出现在少年身后，握住他手，扶住他的腰，让其跟着他的动作一笔一划的挥舞。
银落心头砰砰直跳，感觉手心的汗更多了。
“摈弃杂念，盯着你手中的剑。”对于少年的出神，段清鸿沉声呵斥。
银落连忙收拢心神，可是师尊落在他腰上的手怎么也无法让他忽略……
无数落叶在空中缱绻翩飞，柔和的阳光透过枝叶，暖洋洋的落在竹林中纵剑飞舞的两人身上。
直到夕阳余晖染红半边天，层云叠起，红浪翻腾。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段清鸿看他已经到极限了，就直接停下。
“师尊，我……我还能坚持。”银落涨红着脸，小声说道。
“修炼一途不在于一朝一夕，练剑也是一样，循回往复，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弟子受教。”
段清鸿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是天生废体，无法走上寻常人的修仙之路，但世间大道万万条，谁规定只有循规蹈矩才能突破那一道天堑关卡。
就段清鸿目前所知，神剑宗的开山祖师爷就是一大另类，所创的九霄剑法，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硬是打破传统道学，于修仙一途另辟蹊径，走出一条不依靠灵根，不依靠天赋，只需要一把剑，就能硬生生打破修为桎梏，横扫世间诸敌。
据说九霄剑法的每一招一式都蕴藏天道至理，需要极高的悟性才能参透，而且练到高深处，哪怕是毫无修炼底子的修士，都能靠着一把剑，横断九霄。
就因为这点恐怖之处，所以被神剑宗列为绝学，非嫡系亲传不得学，他能学会已经是师尊对他的厚爱，若是他现在教给银落……罢了，他现在都还没摸清这孩子的底细，怎么敢乱教。
身世不详，年龄不详。
除了名字，少年对自己竟是一无所知……
段清鸿也是头疼，越是不详就越意味着变数。
看来他还是不能大意，哪怕现在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妖魔化了。
银落不知道就这片刻的功夫，师尊脑海里就已经演化了多少画面，他只知道从这一天后，他又多了一项课程，那就是……每天抄佛经五十次。
少年有时候也甚是迷惑，他到底学的是道，还是佛？

不过既然是师尊吩咐的，他还是很乖巧懂事的去做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师尊拿他抄写的佛经，去当柴火烧的时候会笑着摸他的头……
银落的任劳任怨，让段清鸿老怀欣慰。
其实让他抄佛经也是有私心的，一是让他修身养性，平息戾气，二是上辈子死在他手上的亡魂实在太多，虽然这辈子一切都未发生，但在他眼里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所以，这也算是另类的超度吧。
只不过，这孩子字写得也太丑了！
段清鸿看着宣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忍不住闭了闭眼，头疼扶额，他忘了这孩子在凡间那会儿还是个目不识丁的乞丐，哪有什么机会读书写字。
就连现在好不容易认的几个大字，还是来了神剑宗后才学起来的，也为此，银落在外门没少被人嘲笑羞辱。
段清鸿只恨自己没有重生的更早些，不然就可以早点把人带回来好好教。现在虽然迟了点，但至少还能挽救。
于是，段清鸿又开始手把手教其练字了。

15.
暖阳普照，鸟语花香。
窗外是层层叠叠，青翠欲滴的竹林，窗内是笔墨纸砚，相依相偎的人影。偶有清风拂过，轻轻撩开宣纸的一角，勾起一丝丝的竹墨清香，沁人心肺。
这时，一只素白修长的手轻轻按压在宣纸上面，一道如冰玉相击，极清极润的声音悠悠响起。
“要注意姿势，一勾一划关键都在于手腕的爆发力。”
屋内，只见一名清冷如玉的白袍男子正俯身抓着少年的手，在案前铺开的白色宣纸上，一笔一划的勾勒着，其字迹苍劲有力，仿佛一把神兵利器贯穿纸张。
偏偏少年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耳畔全是师尊温热的吐息，那清润柔和的语气像是羽毛般撩得他面红耳赤，心绪难平。
而且师尊同他背后又是贴的如此近，环手将他整个人圈在桌案前，呼吸之间都是那熟悉的干净气息。
温暖的手掌此刻正握着他的手，一撇一捺极其耐心。
这一刻，银落忽然有种冲动，他想要丢开那碍事的笔，他想要十指紧扣师尊的手！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到，银落脸色刷的一下惨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内心深处有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正在慢慢苏醒。
心跳犹如擂鼓，哪怕银落极力克制自己的失态，但汗湿的手心，以及惨白的面颊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安。
段清鸿还在奇怪，这孩子最近怎么老是发呆，教他练剑时这样，最近练字也是如此，明明看着也不呆，偏生这个字，手把手教了半天，却愣是写不明白了。
低头一看，发现少年似乎有些不对劲。
“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段清鸿停下笔，手指扣住少年精巧的下巴，将其抬起来。
银落瞳孔睁大，呼吸也是一窒。
“若是身体不适，今天就先练到这吧。”段清鸿微微拧眉，这孩子似乎在颤抖。
“弟子，只是有些头晕。”
银落垂下轻颤的眼睫，忽然将头靠在师尊的怀里。
段清鸿身子略僵，虽不适应被人投怀送抱，但最近因为接触频繁，倒也没推开他，只是伸手覆在银落的额头，缓了语气道:“可是饿了？”
少年的耳根微微发红，埋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为师去给你做些吃的吧。”
段清鸿无奈的轻叹一声，想他自从回来闭关后就再没碰过一点荤腥了，可现在带了这个徒弟，不仅要教这教那，更要撸起袖子下厨。
这一刻，他忽然开始怀念以前单身的日子了。
少年人毕竟还在长身体，段清鸿从一日两餐渐渐改成了一日三餐，虽是素茶淡饭，但量却增加了不少。
银落不忍师尊为了他这般辛苦，于是开始偷偷学着做些吃食。他悟性很高，几次下来就学得有模有样。
段清鸿刚知道的时候以为这孩子嫌弃他手艺差，不过在尝了几口对方做的菜后，他眼前一亮。菜式还是原来的，味道却要好了不少。
银落眼巴巴的看着师尊搁下筷子，内心甚是忐忑，两只手不自觉的交握在一起。
段清鸿实在有些受不住这个弟子过于期盼的眼神，默默移开目光。
银落失落的垂下头，是他做的还不够好吗。
忽然一只手掌按在他头上，随意的揉了揉。哪怕是有几分敷衍，也令少年高兴的忘乎所以。
“做得很好。”
段清鸿也发现了，这个孩子很喜欢他摸头，每次做完一件事情，都会用一副渴望的眼神望着他，直到他摸了他的头才会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那模样倒是有些像他少年时养过一段时日的小狐狸，只可惜……
段清鸿眸光略暗，自从被人发现之后，师尊大发雷霆，将他罚跪在擎苍殿之中，面壁思过。
事后，那小狐狸则是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被杀了还是逃了。
段潇要他什么都不要问，可他还是忍不住跑去质问师尊，他还记得那一夜，师尊独坐在道台之上，满头长发灰白黯淡，再不复往日容光。
段清鸿一下傻了，他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昔日年轻的师尊好似一下子被抽取了神力，衰老败退的仿佛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
师尊似乎猜到他会来，那双浑浊的眼睛像是一刹那亮起一簇明火，但很快又衰退下去，黯淡无光。
“清鸿，你天生仙骨，注定是要走上那条路的人。为师希望你记住，世间一切皆为虚妄，不要牵绊，不要留恋，更不要……心软。”
这是师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夜之后，神剑宗第二十八代掌门人，就此仙逝。
也是自那之后，段清鸿开始拼命的修炼，将一切凡尘俗世抛却脑后，一心一意，只为有朝一日破碎虚空，位见真仙。
年少时活跃的性子也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修行中渐渐变得安静，沉稳下来。
但即便他这般刻苦修行，依然改不了上辈子神剑宗被灭门的命运。
段清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黑沉似深渊般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寒声道:“跪下。”
冷不防被命令的银落，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他还是听话跪了下去。
“为师要你发誓，不论将来发生何事，都不能残害同门，滥杀无辜。”指节轻轻曲起，段清鸿深邃的目光像是看他，又像是看着他那虚无的一角未来。
银落轻轻一颤，深深的垂下头，坚定道:“弟子发誓，将来绝不残害同门，滥杀无辜。如有违此誓，当受雷霆之刑，诛心之痛。”
修真者的誓言一般是不能随便发的，毕竟修行的跟天道有关，冥冥之中的因果之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段清鸿也不确定这因果之力对银落会不会有什么作用，但得到满意的答复，还是让他面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这孩子这么听话，看来改造指日可待。
对未来充满信心的段清鸿，顺手又摸了摸少年的头，道:“作为神剑宗的弟子，当以匡扶正义，除魔卫道为己任，这是你将来必须要走的路。”
“是，谨遵师尊教诲。”
“起来吧。”
不料手掌还未离开却被对方一把抓住，少年俊美秀丽的容颜上一改方才的肃然，笑逐颜开。
“师尊，你的指甲有些长了。”
“嗯？”
“无事，弟子帮你修剪。”
“……不用。”
下意识拒绝的段清鸿，看到少年瞬间黯淡失落的眼神，硬生生又把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不用剪太短。”
银落眸光一亮，嘴角的弧度也止不住上扬。
总归是弟子的一片孝心，段清鸿安慰自己。
银落的心情很好，师尊的手指修长白净，根根分明，摸起来不仅温暖干燥，还有种莫名的力量。
而且那种力量仿佛能传达到他的指尖上，惹得他一阵心颤。
段清鸿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指甲剪的很是漫长怪异，但见少年神情愉悦，他只能强忍抽回手的冲动，任由对方翻来覆去的折腾。
不过，这剪子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段清鸿心中迷惑，更迷惑的是接下来这个弟子的行径，似乎越发偏离正轨……
“师尊，我帮你梳头吧。”
“……不用。”
“师尊，我帮你叠被子。”
“……不用。”
“师尊是不喜弟子吗。”
“……不是。”
“那为何不让弟子服侍师尊。”
“……”
“师尊，可要尝尝弟子的手艺？”
“为师已辟谷多年……”
“师尊可是觉得弟子厨艺不精。”
“筷子在哪儿……”
段清鸿有些头疼的发现这个弟子最近殷勤的有些过分了，偏偏他一但拒绝，对方就泪眼汪汪，一副被人抛弃的可怜模样。
让人看了，又心生不忍。

16.
几个月下来，被精心伺候的段清鸿几乎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明明他才是应该照顾人的那个，可结果却完全反过来了，偏这徒弟还乐在其中。
就连难得有空找他下棋的段潇，都以为他这不是招徒弟，而是招了个贴身小厮，惹得段清鸿是一阵尴尬。
所幸银落没忘了正事，平时除了黏着师尊，更多还是专注于修行之上。他的底子不行，但悟性极高，除了偶尔开开小差，倒也没有太多毛病。
这一日，还是同往常一样，段清鸿指点他不足之处，正准备演练一番，忽然通音玉符亮个不停，显然是有人急着找他。
【师兄，你赶紧来，青云门的弟子又跑来踢馆子了！】传话的是石上柏，听语气似乎还很急。
【他们不是每年都来吗……】段清鸿有点纳闷。
【这次不一样，那个莫修染又突破了，而且点名道姓要你出来，川赐阳已经被打吐血了！】
【……】
【你再不来，明年的今天就可以给师弟我烧纸钱了！】
段清鸿无言，更多的还是头疼。
一说起莫修染，那简直就是另一版本的川赐阳，而且还是进阶版的。那人与剑道一途几近疯魔，自从年少时败与他剑下后，每年都会过来挑战他。
这也是段清鸿热衷闭关修炼的原由之一，实在是疯子年年有，搁他身边就特别多……
【宗主呢，他不出面解决一下？】段清鸿觉得既然是上门踢馆的，作为宗主的段潇怎么也要出来撑一下门面吧。
石上柏欲哭无泪，就是因为段潇人不在宗门，川赐阳才把他抓出来撑场面，不然他好端端的在山上晒太阳不香吗，干嘛要被赶鸭子上架的去趟这一浑水。
【宗主去拜访金光寺那老和尚了，他说既然是找你的，那就让你出去打发。】
【那其他峰主呢？】
段清鸿不信邪了，神剑宗这么多人，连个出来挡剑的都没有。
【虞师妹倒是来了，不过她抢了我的瓜子正坐一边看戏呢，至于其他人，不是外出就是有事。】
【……】段清鸿黑线，他到底是进了什么鬼宗门。
说起来，青云门和神剑宗同是以剑修闻名，两者之间从几千年前开始，门下弟子就已经是争斗不休了。
平日里小打小闹，上门踢馆都是常事，私底下在外遇上，那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这归根结底，还要说到神剑宗的开山祖师爷身上……
祖师爷的真名叫什么已经不可考究，唯有一个道号‘清玄真人’流传世间，据说他出生于世家子弟，自小天赋异禀，仙骨天成，乃是修仙的绝佳人选。
因为出生时天降异象，引来五彩祥云，仙鹤盘旋，于是被当地的修仙门派‘青云门’掌门收为亲传弟子。
祖师爷在青云门一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的长大，仙缘极厚的他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天堑关卡，修为提升之快令人望尘莫及，世人都道他是天选之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的悟性极高，在青云剑法的基础之上，又自创了一套九霄剑法，此剑法神鬼莫测，素有一剑出，断九霄的威名。
而为了配合自己这套新剑法，他又苦心钻研，开创了一套以剑入道，克服天资局限的另类修炼方法。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深藏功与名，被后世敬仰的修真界第一人，在五百岁突破大乘之境，就差一步登天之际，他突然离开青云门，放弃唾手可得的掌门之位，选择游历红尘，体味人生百态。
世人大跌眼镜，但无人知晓他的想法。
祖师爷化作红尘做客，走过万水千山，看过爱恨情仇，阅过生离死别，揽过无尽清风，最终来匆匆，去匆匆。
等到他再出现众人眼中，又是五百年过去。
让世人不能理解的是，他前期修行如坐窜天炮，一飞冲天不带歇口气，后面停滞像一滩死水，连波澜都不起的那种。
而他一回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独立门户，开山立派，此举自然引发青云门极大的不满，对外更是没少咒骂他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祖师爷对此的回应是削了块木板，上书‘神剑宗’三个大字，然后寻了个青云门对头的小山坡，将那门匾竖插在山头头上，跟立碑似的，就差拉上一面黄旗，表示自己占山为王了。
明知青云门主修剑道，他还给自己的门派取名神剑宗，这几乎打脸的挑衅气得青云门掌门一口气险些没闭过去，门中长老更是怒急攻心，上下跳脚，个别忍不住的直接跑到那山坡脚下大声叫骂。
祖师爷嫌他聒噪，一巴掌将带头闹事的拍飞了，吓得一行人连滚带爬的将那位晕死过去的长老拖回家。
自此，神剑宗算是彻底和青云门结下梁子了……

17. 广场上
两方人马正在对峙，其中一位身姿曼妙，容貌极美的女子横剑挡在神剑宗山门前，一身淡蓝色的衣裙随风飘动，光是站在那，就有一股超尘脱俗的气质。
而在她对面，一身玄衣，面色冷肃的黑面煞神莫修染正提眉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本尊不打女人，你还是去将段清鸿叫出来吧。”
雩瑶美眸一眯，寒声道:“师叔的名讳岂是尔等宵小随意呼唤的，废话少说，要战便战。”
一番豪气干云的话惹得神剑宗弟子们群情激动，纷纷为他们心目中的女神呐喊助威。
“雩瑶师姐加油，我永远支持你!”
“师姐，将这狗头打趴下，我天天去红霞峰给你洗脚啊!”
“瑶姐姐，还有我，我会做饭洗衣……”
“瞎嚷嚷什么，师姐缺你一个下人吗!滚滚滚，师姐啊，你还缺不缺相好？”
雩瑶美丽的脸容微微抽搐，要不是定力够足，估计要忍不住反水了。
青云门一众弟子听罢，也不甘示弱的开始叫喊起来。
“你们神剑宗是不是没人啊，还要一个女人上来对战。”
“神剑宗的男人简直**，躲在一个女人背后，还在那沾沾自喜，简直不知羞耻。”
“哈哈哈哈，还有那个什么狗屁仙尊，到现在还不肯出来，肯定是看到莫师兄来了，怕得躲起来不敢冒头了。”
“什么七大仙门之首，我呸，祖上还不是从我青云门叛离出来的。”
青云门的人越叫越凶，神剑宗这边的人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打归打，这扯到人祖师爷身上，是个人都受不了。
这时，一名神剑宗弟子站出来，冷笑道:“你以为你青云门是什么好货，一个个还不都是太监，也亏得我们祖师爷有先见之明，早日脱离苦海，不然的话，还算什么男人。”
此话一出，神剑宗这边就沸腾了，纷纷嘲笑道:“就是，你们青云剑法先天有缺，当世皆知，男子修炼皆不能人道，还有脸来挑战。”
莫修染面色铁青，青云门的弟子一个个也被是气得不轻，偏还不能反驳，因为青云剑法有缺，修炼之人，精元损耗，不能人道的事就是‘清玄真人’这个坑爹货传出去的。
眼看着一场战斗渐渐演化成双方骂战，莫修染冷喝一声，“够了，再不喊人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原来是川赐阳拎着石上柏从天而降。
“川师叔。”雩瑶惊讶。
川赐阳略一点头，将石上柏往旁一丢，便站到她前面，宽阔的背影宛若一座山岳，让神剑宗弟子的心不由安定下来。
“又是你。”莫修染皱眉，对于这个每次出来搅局的青年男子着实没啥好感。
川赐阳咧嘴一笑，“***来了，不高兴吗？”
莫修染危险的眯起眼，“找死。”
“过来，看大爷我打不死你!”川赐阳竖起中指。
莫修染这次也不废话了，直接就提剑上去打。
两人宛若猛虎和蛟龙，瞬间缠斗在一起，剑锋相对，法术频出，轰鸣声和剑气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不绝如缕，看得众人是心神震动，惊骇不已。
两人都是达到出窍境的高手，这一番龙争虎斗动静自然是小不了，虞红姬穿着一身宫裙，聘聘袅袅的飞过来时，不禁‘哟’了一声，“已经开打了呀。”
雩瑶见到她，连忙上前拱手道:“师尊。”
“无事，我只是闲着过来看热闹。”虞红姬挥挥手，忽然伸手抓住想想偷偷溜走的石上柏，嫣然一笑，“石长老去哪儿呢，你不是最喜欢看戏了吗？”
石上柏有苦难言，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戏，他又不蠢，眼下宗主不在，谁出头谁倒霉。
毕竟莫修染‘疯子’的称号可是远近闻名，同修之下无敌手，川赐阳虽然也很强，但估计还不够人喝一壶。
果不其然，他这边刚被虞红姬抓住，那边川赐阳就被打飞了出去，半空吐出的血都估计有一海碗了吧……
“诶，师弟不行啊。”虞红姬轻叹一声，美眸横向努力再找机会跑路的石上柏，幽幽说道:“石长老还是快去叫清鸿师兄过来吧，不然的话，我看……下一个还是你上比较好。”
石上柏浑身一寒，欲哭无泪，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
“乖，你可是神剑宗的仙丹妙药，清鸿师兄还是舍不得你出事的。”虞红姬舔了舔红艳艳的嘴唇，笑得甚是妖娆。
然而这般美艳动人的美人落在石上柏眼里却成了一个嘴上涂着鲜血的女鬼，他忍不住控诉，“你明明修为比我高，为什么不是你上！”
虞红姬啧了一声，说道:“喊打喊杀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像我这般美人，只需要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石上柏喉头一哽，竟无言以对。
这女人太可怕了，惹不起，惹不起！
于是，接下来才有了石上柏狂呼段清鸿通音玉符的一幕。
等到段清鸿带着银落赶来时，虞红姬涂满丹蔻的指尖正捻起一粒瓜子送入红唇贝齿之间，然后慢悠悠的在通音玉符上给各个峰主发去消息。
【官方下注，买定离手，段清鸿对决莫修染，胜率九一开，赔率……】
【我赌清鸿赢。】
远在天边的段潇，立马跟着下了一注。

段清鸿一出现，视线便扫过全场，只见刚经历过一场鏖战的川赐阳，正虚弱无力的躺在担架上。
石上柏蹲在旁边，正往他嘴里灌着什么东西，从川赐阳痛苦的表情来看，显然味道不是很美妙。
至于虞红姬……罢了，这个女人还是当个花瓶合适。
段清鸿收回目光，这才看向对面一群找茬的，尤其是带头那个黑衣男子，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青云门弟子一个个嘴上虽不说，但实际上还是颇为忌惮段清鸿，因为此人的名头可比莫修染更盛。
据说他们的大师兄少时曾去神剑宗挑衅，被段清鸿一剑挑落，这才奋发图强，勤学苦练，到了每年春暖花开，必上山来挑战他。
年年落败，年年去战。
不屈不挠的精神，简直是可歌可泣。
相比起青云门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这边刚因川赐阳落败，心情低落的神剑宗弟子们则是欢呼雀跃，惊喜不已。
“仙尊来了！”
“哈哈哈哈，我看那黄口小儿还敢嚣张否。”
“你没看这群孙子刚才叫得欢，现在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了吗。”
“定是被我尊的王霸之气吓傻了吧！”
青云门的人听到这番话，气得一个个几乎要冒烟了，要不是有所顾忌，早就上去开打了。
这时，莫修染走上前来，淡淡得扫了段清鸿身边的少年一眼，冷嗤道:“没想到你一出关竟然还收了一个**弟子。”
他来之前自然也是做了功课，知道这段时日，段清鸿在外收了一个乞丐为徒。
这话显然激怒了银落，他猛然抬头，眸光一厉。
莫修染忽然挑了挑眉，明明人还在不远处，眨眼睛便突然出现在少年面前。
银落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反抗，莫修染已是一掌将其拍飞了出去。
“段清鸿，你这徒弟中看不中用啊。”收回手掌，莫修染一脸轻嘲，完全没有偷袭的羞愧。
银落用手撑地，眼睛霎时变得凌厉无匹，对方一招居然就打他气血翻腾，狼狈不堪。且看得出还是手下留情的……亏他还以为自己最近进步了不少，没想到居然连人一招都接不住。
“记住了，以后他就是你要打败的对象。”段清鸿回头，对着少年提醒一句。
刚才他故意不阻拦，就是为了让银落知道跟对方的差距有多少。
银落听罢，面色一冷，“弟子将来定会打败他。”
莫名其妙被人当了一回教材，莫修染脸上顿时就黑了，提剑就朝某人挥砍过去，怒道:“段清鸿，你将本尊当成什么人了！”
“天干勿燥，小心伤身。”段清鸿一边躲开，一边好心提醒。
噗嗤……
人群中也不知谁轻笑了一声，莫修染勃然大怒，觉得这是段清鸿在嘲讽他，手上的攻势愈发凌厉，长剑迎风狂舞，宛若一场狂风骤雨，而段清鸿就成了里面岌岌可危的油纸伞，随时都有可能被撕开来。
段清鸿几步轻退，也不见其身法玄妙，却偏偏如蝴蝶穿花一般，轻轻松松的穿过那片凌厉的剑光。
莫修染眼神微骇，他以为自己剑法进步已经很大了，没想到段清鸿的身法竟然更强。
其实段清鸿心中也有点惊讶，这家伙出剑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也难怪川赐阳会败。于是，他点头，夸赞道:“不错，有进步。”
本是对莫修染剑法的认同，结果却招来对方更加不要命的攻势，显然是被他这句话给激怒了。
老子将你当此生大敌，你竟将老子当儿戏！
如此轻视的态度，是可忍孰不可忍，莫修染觉得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对方是不会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顿时，一朵青莲虚像在剑光上绽放，气势凌人，步步生莲，肃杀之意直逼而来。
段清鸿难得认真了几分，手上的断念也在半空中挽出一朵剑花，青白色的光芒瞬间撞在一起，迸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修为底下的门人弟子下意识捂住耳朵，再看去时，两人已经化作神虹，飞至半空，对杀的难舍难分。
青白光芒在天上不断碰撞，周身空间都被两人的剑气撕扯的一片模糊，即便隔着好些距离，大家都能感受到那锋锐无匹的剑意。
好强，简直太强了！
这便是师尊的实力吗！
银落心惊不已，眼睛一眨都不眨的死死盯着在上空不断碰撞绞杀的神虹。
神仙打架，世所罕见。

众弟子伸着脖子，紧张兮兮的看着，一瞬都不敢错过两人的精彩对决，与他们这等境界低下的人来说，这可是一种难得的体悟机会。
搞不好回去，就有人因为这一场战斗而突破了。
还别说，以前就有发生过这样的先例，不过那突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强撑着伤势起来，聚精会神看打架的川赐阳……
段清鸿与莫修染过了上百招后，最终还是一剑将其挑飞了出去。
莫修染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老血，恨声骂道:“段清鸿，你欺人太甚，有种压制修为，跟我在同一个境界比试！”
众所周知，段清鸿乃是化神境大成修士，而莫修染只是出窍期大成，两人之间差了一大境界，几乎就是不可跨过的鸿沟。
而他不服的正是这一点，段清鸿方才竟然直接拿修为来压制他，简直有辱第一剑修的名声。
段清鸿很是淡定的从空中落下来，点头道:“嗯，本尊喜欢欺人太甚。”
“……”
莫修染怒瞪着眼，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别忘了，你刚才教训本尊弟子的时候，可也没压制修为。”段清鸿微微眯眼，好心提醒。
银落听到师尊的话，不禁愣了愣，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莫修染面色青黑，难看至极。
段清鸿想了想，又道:“或许你可以等升到化神境再来挑战本尊，也许那时候就不会败得这么惨了。”
这话如刀般插到莫修染身上，害得他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不过等你到了化神境，恐怕本尊都迈入合道境了。只怕到时候，你败得更快……”
言外之意，我不仅要拿化神境的修为压你，以后还会拿合道境的修为压你！
官大一级压死人，修高一阶，纵你千般万法又能奈他何。
莫修染终于忍不住了，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青云门弟子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摁人中的摁人中，掐大腿的掐大腿，甚至还有人犹豫要不要给大师兄渡气……

19.
解决了一大麻烦后，段清鸿估摸着莫修染接下来应该会安分不少，于是将剩下的事丢给石上柏处理，自己则领着弟子又从容的回落清峰去了，只留下一道让门人子弟崇拜无比的背影。
“方才，为师与他过得那一百多招，你可看清了？”回去的路上，段清鸿还不忘考校少年。
银落摇摇头，为难道:“弟子眼拙，看得并不清楚。”
段清鸿愣了愣，他方才同莫修染对上这么多招，可不单单只是试探对方的剑法程度而已，更多得还是想让银落能有所体悟。
不过他倒是忘了一点，现在还是个肉体凡胎，普通人的眼力自然是跟不上他们这种修仙人对杀的速度。
想到这，段清鸿重重一叹，道:“是为师忽略了。”
由于前世的影响，他一直未把银落当成普通人对待，可现在发现，他既不教弟子九霄剑法，又不想办法提升他的修为，将来又如何能同莫修染对招，恐怕一个照面，性命都堪忧。
而且论剑大会还有半年就要举行了，银落作为仙尊弟子，自然是要出席的，若是修为太过低下，被人一剑就挑落。
段清鸿扶额，他不敢想象这会对少年的打击会有多大，不行，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他得想想办法！
“为师若是为你炼骨炼神，你可愿？”段清鸿忽然想到一门失落已久的炼体大法，此法可重造身骨，乃是洗练底子的绝佳法子。
唯一的弊病就是痛，太痛了，简直能生生让人痛死。
试想将一人全身骨头打碎，再凝聚，再打碎，再凝聚……那种痛苦无异于将人一遍遍虐杀至死，然后救活，再虐杀，再救活。
这也是此法会失传的缘故，实在是，太变态了，简直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段清鸿将这个方子的利弊都阐述了一遍，心中也是犹豫，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银落一听，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目光坚定的说道，“只要能变强，弟子愿意尝试一切方法，希望师尊成全。”
他还不知道少年再看到他和莫修染那场打斗后，心中的触动有多深刻，也让银落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和师尊的差距有这么大，不只是云泥之别，甚至连相提并论都不能。
亏自己以前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追随在师尊身边，原来是他眼皮子太浅，看不到他的师尊站得有多高。
这种遥不可及距离让银落万分难受，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他怕，怕师尊站得太高，高到他再也够不着的地步。
这种危险的紧迫感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的想变强，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少年的眸光坚定不移，紧抿的嘴唇透露着他的决心。
“好，既然你有此心，那便随为师来吧。”
说到就做，段清鸿当天就带银落去了冷泉瀑，论到炼体之所，还有什么地方比这更适合。
“师尊，要下水？”银落面色略白，似乎对此地有着本能的抵触。
“嗯，不用脱衣服了，直接下去吧。”
“……”
银落一咬牙，狠狠心便下去了。
冷泉瀑的水瞬间浸湿了衣物，深寒气息像是千万根钢针刺入骨髓，少年被冻的止不住颤抖。
段清鸿很快也下水了，伸手贴在少年的背上，源源不断的热流让他一下子缓过来不少，但很快，那股热意愈来愈盛，犹如万千只火蚁啃噬血肉，最终钻入他的骨头之中，痛得他两眼发昏，恨不得当场昏迷。
奈何痛到极致，意识反倒越发清醒。
鲜红的血水从肌体渗出，很快就染红了一片寒池。
眼看少年摇摇欲坠，段清鸿连忙伸手环抱过他，另一只手还是紧贴在他背后。
随着闷在皮肉下，骨头碎裂的声音一点点爆响，少年再也撑不住，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软倒在段清鸿怀里……
意识沉浮在一片虚无之中，隐约间，前方豁开一到裂口，银落像是看到了一点光亮，他下意识寻着那片温暖的光走进去。
转眼间，天地色变。
熊熊的烈焰直扑天际，灵秀峰上连片的屋子全部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混乱的脚步，惊惶的叫声惊醒了银落。
他看着那群曾经奚落嘲弄他的，欺压折辱他的外门弟子从身边穿过，一个个脸上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惧至极的东西，然而他们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慌不择路的往外逃去。

银落愣愣的看着这显然不属于他记忆中的画面，直到一身是血的何庸踉踉跄跄的从火海中逃出来，他的两只手呈现不规则的扭曲姿势，似乎是被人一点点的敲断骨头，再生生的扭成麻花。
一柄长剑忽然急射而出，洞穿何庸的腿，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何庸倒在地上，一边匍匐着想要逃离，一边惊惧的大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一道幽幽的笑声从火海中飘出，宛若地狱中的恶鬼来到人间索魂，银落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
锁链拖地发出刺耳的动静，只见一名手足皆锁着镣铐的男子徐徐从火海中走出来，四周的火焰像是自动分开了一条道，男子若闲庭漫步一般，走至何庸面前。
肌肤冷白，眉眼迤逦，唇色绯红，风华绝代。
银落心中震惊的难以言表，那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
“你不是人，你是一只妖！”何庸看着他，惊恐的大叫。
男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脚下瑟瑟发抖的何庸，忽然间，他笑了。
“我若是妖，那你也称不上是一个人啊。”
说着，他伸手按在何庸的头颅之上，十指一点一点的收紧。
何庸忽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身体肉眼可见的开始扭曲，先是脚，再到腰，最后到整颗头颅，全身上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变形一般，凄厉的惨叫声直破夜空。
直到最后，血肉崩飞，脑浆爆出，惨叫戛然而止。
满手的鲜血从指尖滴滴答答的落下，男子慢慢抬头，望着夜空中数道神虹朝这个方向飞来，唇角那一抹笑意如红梅轻绽，妖异绝美。
“放心，一个个来，谁都逃不掉～”

他一指点在银落的眉心，通过灵流探入意识海，发现对方的神魂不仅虚弱，还极其不稳定，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要知道神魂出现问题，对修士可是非常致命的影响，段清鸿不敢掉以轻心。
“何时开始的？”
“那天醒来后就这样了。”
说完，银落还不忘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尊，今夜可否陪弟子一起睡。”
少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语气带着一丝期盼。
段清鸿深深蹙眉，纵然有对他隐瞒的事恼火，但对这种状况，他也不能坐视不管，“好。”
银落眼睛一亮，以为师尊是答应了要和他同塌而眠，心情一扫方才的阴郁，嘴角止不住上扬。
可梦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一到晚上，段清鸿就一本正经的盘腿坐在蒲团上，目不斜视的盯着银落。
幽幽的檀香从旁边一尊紫铜香炉里袅袅飘荡，带着静人心神的力量。
“为师给你点了一支安神香，你大可放心入睡。”
“……师尊，你不睡吗？”
银落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裂开，奈何段清鸿心如磐石，无动于衷。
“不用，为师打坐就行。”
“……可是弟子睡不着。”
“那便起来和为师一起打坐。”
“……”

21.
“段清鸿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自打上次莫修染落败被门下弟子抬回去之后，神剑宗难得清净了半月，不料走了一个黑面煞神，又来一个冷面女仙。
只见山门前，一身白衣飘飘，容颜清艳的少女，挥舞着洛神鞭，啪得一声重重抽到地面上，只把白玉石阶梯给抽裂出一条深深的豁口。
云雾山负责接待的余从容，倒抽一口气，额上满是大汗，这仙尊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出关，一个两个的瘟神上赶着来找茬。
青云门也就算了，这个可是他招惹不起的一位女祖宗啊。
余从容连忙拿出传音玉简，给宗主报信，心中更是欲哭无泪，宗主也是……去金光寺坐道谈法，怎得十天半月都不回来，甚至还将大弟子古剑秋也捎走了。
留下门中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弟子，只能眼巴巴的瞅着，压根不敢上来阻拦。
谁敢拦啊，别看少女貌若天仙，实则可是凶得很，修为更是达到出窍之境中层，那一鞭若抽在人身上，非得皮开骨裂不可。
此时，正在金光寺同了悟大师下棋的段潇，忽然收到余从容的狂呼。
【宗主，玉女宫的寒长老打上门来了！她放话要找仙尊算账！】
【即是如此，你找本座作甚？】
【……】
【寒长老既然是来寻清鸿的，你将人领去落青峰便是，说不定还能圆一场烟缘。】
一番话令余从容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是啊，冤有头债有主，一个女人千里迢迢的追来找人，可不就是为了那点风花雪月的事。
余从容没再说话，段潇就知道他领悟进去了。
了悟大师抬头看了段潇一眼，淡淡笑道:“宗主在金光寺待了半月之久，恐不是专门为了找贫僧下棋吧。”
段潇扬眉一笑，“门中杂事繁多，本座只是想出来清净几日。”
得到宗主指点的余从容，当下一改苦相，对着少女笑脸相迎。
“寒长老莫急，仙尊此刻正在落青峰上，在下这就给您带路。”
少女柳眉微蹙，道:“为何不直接叫人过来。”
余从容脸上尴尬，只好解释，“仙尊不喜打扰，门中除了宗主长老能联系上他，其他人是无法传音给他的。”
这也是他不得不找宗主报信的原由，不然的话，他早就给段清鸿去信了。
寒霜见冷哼一声，“毛病！”
余从容汗颜，这女人恐怕是第一个敢这么骂仙尊的人了。
“还愣着作甚，带路！”
寒霜见一路风风火火的跑去落青峰，余从容将人带到目的地就赶紧遁了。
殊不知段清鸿此刻正在冷泉瀑给弟子进行第二次煅骨，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这次的银落显然能忍痛了不少，至少半柱香过去也没有昏迷。
然而当全身上下骨头同时断裂的时候，少年还是猛哼一声，软倒了下去。
段清鸿早有准备，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银落冷汗层层，痛得有些失去理智，竟然一口咬在了段清鸿的肩膀上，鲜血如同花瓣绽开，顷刻间染红了衣襟。
段清鸿眉心轻皱，却没推开他，直到新骨再度重塑，痛感减轻，银落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竟然将师尊咬出血来时，面上不由一慌，手忙脚乱的想要扯开师尊的衣襟，查看伤势。
“为师无事。”消耗了大量灵力的段清鸿脸上疲态尽显，但他还是坚定的阻止了银落。
可他没料到一向听话的少年，忽然擒住他企图阻拦的手，将他压到岸壁上。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酝酿着，少年注视着他，睫毛一颤，眼帘低垂，缓缓靠近。
“师尊，乖～让我看看。”温热的呼吸徐徐扑簌在段清鸿的耳侧，少年的嗓音低沉而惑人。
段清鸿简直愣了，直到衣襟被撕开，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师尊，伤口有点深啊。”银落眸光深暗，下意识舔了舔唇角。
两排牙印深刻的印在雪白皮肤上，还有一点血珠不时冒出来。
“够了，放开为师。”段清鸿呵斥。
结果少年低下头，将那些血珠悉数卷进了自己的口中，湿热的舌头一遍遍舔舐伤口，最后更是连吮带吸。
两片唇瓣滚烫的温度几乎将段清鸿整个人的头皮都给炸开了，抬手就要将人拍飞出去。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山谷。
寒霜见张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段清鸿回头看见是个女人，他也僵住了。
此刻他的背部还紧贴着岸壁，身上的衣袍被扯落到肩膀下面，露出大片的肌肤，而银落紧紧抱着他，头伏在肩窝上，深深吮吸着……
两人于水中相依相偎，衣裳浸透，墨发缠绕，肌肤相亲。
这一画面深深刺激到了寒霜见，她怎么也没想到宫主暗恋的对象，竟然……竟然……

寒霜见憋了半天都没憋出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倒是将自己憋了个大脸红……她从未想过两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会……如此香艳，简直突破了她的三观和五官！
被打扰的银落显然有点不悦，他幽幽抬眸，如玉面容，绝美迤逦，宛若诗画描绘，惊得寒霜见瞪大眼睛，一时忘了言语。
结果对方张了张嘴，用口型吐露出一个字——滚。
那唇上被血染得猩红，如同雪中落梅，呈现出一片妖异的美感。
“你们……简直荒唐！”
最终才憋出这么一句的寒霜见，几乎是落荒而逃。不行，她要赶紧劝宫主打消念头，这个段清鸿分明就是个……断袖！
段清鸿感觉自己的额角正在突突的跳，他一掌拍开了少年，直接起身，离开了寒潭。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师尊恼羞成怒的话音一同落下，“等下给我去外面跪着。”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惹师尊生气了！
可是，少年舔了舔唇角，怎么办，他好像……
有点食髓知味了。

22.
寒霜见气势汹汹的来，又骂骂咧咧的走了。
据目击者声称，对方几乎赤红着脸，落荒而逃……此间八卦令众人浮想联翩。
最后，有人一拍大腿，说道:“肯定是仙尊在外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结果人家上门来讨说法，哪知自己羊入虎口，又被仙尊给……”
“给什么？”
“嘿嘿，那自然是不可描述的事情。”
“你倒是很清楚啊。”
“那是……”
话音未落，那人忽然意识到不对，怎么周围这么安静了，一回头，看见是宗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段潇英俊的脸庞上，此刻言笑晏晏，“那是什么，你再同我说道说道？”
“宗主赎罪，弟子不该背后妄议仙尊。”这名弟子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忙跪下认错。
“嗯，能在这聚众闲聊，看来你们的剑法都练得登峰造极了。阿秋，你若无事便好好考校一下。”段潇回头对身后沉默的少年说道。
背负长剑的冷漠少年点点头，弟子们一看是大师兄古剑秋，心瞬间就拔凉拔凉的。
平日里宗主事务繁多，很多时候内门弟子都是交由古剑秋来管，而这个大师兄素来冷心冷肺，下手又是毫不留情，简直让所有人叫苦不迭。
…………
银落被罚跪在落青峰山脚下，跪了一天一夜。直到体力不止，晕倒在地。
等他再次睁眼，师尊正面无表情的坐在蒲团上，银落顿时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如玉的脸容上满是伤心和委屈，“师尊可还在怪弟子……”
“……”段清鸿无言，其实从银落晕倒后，他就已经消气了，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好好教育下这个弟子，什么叫做男男授受不亲。
想罢，段清鸿一脸沉肃，缓缓开口道:“为师念你是初犯，这次就先原谅你。但下次切记，不可再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银落坐在床上，泪水盈于睫，道:“弟子给师尊疗伤，也算伤风败俗吗？”
段清鸿脸色一黑，“这世间，唯有男女修士结为道侣，才能行这般亲密之举。你我皆是师徒，又怎能做如此出格举止！”
说到最后，段清鸿都觉得难以启齿，尤其是想到当时两人在水中相互交缠，耳鬓厮磨的画面，他就感觉自己这张脸皮都要绷不住了。
从出世至今，他何曾被人这样压在水中扒过衣服，甚至还被舔舐了半天，想想都觉得羞耻。
更羞耻的，这一切还被一个外人看见了！
银落忽然收起眼泪，目光幽幽的盯着师尊，道:“师尊的意思是，弟子将来同师尊结为道侣就可以这么做了？”
段清鸿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脑壳有点裂开，他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是这个意思！
气得七窍生烟的段清鸿，豁然起身，怒道:“男子之间怎可结为道侣，世界万物唯有阴阳结合才是正道，为师念你年纪小，不懂情窦初开，等你长大就知晓这一切理了。”
话毕，段清鸿甩袖而去，显然是气得不想再看到这个弟子了。
眼看着师尊离去，少年眸光深深，自语道:“师尊又怎知，弟子不是一见钟情。”
段清鸿离去后便打算找个地方清净清净，正好段潇给他传音，问他要不要过来喝上一杯清风醉，于是他调头就去了擎苍殿。
段潇看他被气得不轻，往日管得甚严的酒，倒也随他去喝了。
段清鸿半点不客气，直接拍开酒封，就同段潇对饮了起来，他知道段潇酿的‘清风醉’是世间难得的仙琼佳酿。少年时，他还曾挖出过段潇埋在后山上的酒，喝过一次就再也难忘。
这酒刚入喉，清正甘冽，可越是喝到后面，酒味越是醇厚绵长，醉后更是雾里看花，飘飘欲仙，直叫人乘风归去，登上九霄极乐。
世人追寻天之极道，也不过如此。
两人喝到月上中天，说到年少轻狂，惹出的荒唐趣事，不由哈哈大笑。
段潇甚至打趣他，何时招惹上玉女宫的人。
段清鸿当时喝得酩酊大醉，直道一派胡言。他这般洁身自好的人物怎么会惹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花孽债，而且对于这个全是女人的修仙门派，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宫主——寒以烟。
毕竟他当年下山游历时，曾无意中救过她，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至于那什劳子的长老，抱歉，他压根没印象好吗！
喝了一夜清风醉，段清鸿终于倒下了，段潇见状摇头失笑，正准备将人搬回偏殿休息。
结果这边刚出了擎苍殿，便看到一少年站在石阶之下，溶溶月色似轻纱般笼罩在周身，诗画般的面容极冷极淡，唯有那双深黑的眼眸在月夜下泛起幽幽的光。
四月春暖，山上的云雾花漫山遍野，淡淡的清香随着微风抚过山门阶梯，两人便站在原处静静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