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系统删的我都不知道一楼写啥了……

“师尊，你也要来杀我吗。”
月光下，坍塌破败的山门前，一个手足皆锁着镣铐的男子歪着头，血衣墨发，轻声笑语。那双猩红的眸子有着残阳如血似的妖艳，脸上的笑颜却是洁白如雪般的纯美。
段清鸿死死瞪视着他，一口又一口的血从喉中咳出，他也笑了，却是冷的，满怀恶意，“本尊何时收过你这样的孽畜。”
银落眨了眨眼，吃吃笑道:“你果然忘了。”
段清鸿深吸口气，拼命按压下来自五脏六腑的剧痛，提起断念冲了上去。
“世人欺我，辱我，贱我，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师尊。”幽幽笑转的音调，如靡靡之音，随风轻荡，宛如情人在耳边轻声呢喃，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力量。
段清鸿几乎要被气得再度咳血，尤其是这个屠戮了他整个师门的魔头，还在那一口一个师尊的叫。他从出世至今，何曾收过一个门人弟子。就算是收徒，也绝对不会收这样一个戾气横生，杀孽滔天的妖孽。
手上的攻势越发凌厉，断念几乎化作一道厉光，围绕着银落疯狂攻击。
剑光交织成片，纵横飞舞，银落一边闪躲，一边轻叹。
“师尊，我不杀你。”
“可我要杀你！”
段清鸿赤红了眼，宁可忍受筋脉寸断的痛苦，疯狂催动仅剩的灵力。断念感应到他的惨烈气息，发出一声尖啸，冲天而起。
漫天剑光璀璨夺目，携摧枯拉朽之势，交织成一片天罗地网，倾泻而下。
银落不闪不避，那张俊美得好似浮冰冷月般的面庞，寂寞孤凄，于毁灭剑光之中，独身而立，妖冶横生，像是盛开在地狱彼岸的曼珠沙华，带着与世间落落不合的气息。
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段清鸿瞳孔一缩，只见银落举手握住断念的剑刃，五指并拢，汩汩而涌的鲜血似溪流般从指间流淌，落在废墟之上。
“师尊，你杀不死我的。”银落缓声轻语，眸中温柔，手掌微微一松，断念应声而落，裂成两截。
段清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忽然大笑起来:“既然杀不死你，那我便同师门同生共死。”
话音未落，断念发出绝望的悲鸣，冲霄而上，剑起光落。
鲜血为咒，生魂为祭。
随着他启动神剑宗的护山大阵，整座仙峰地动山摇，万千光华在天穹尽头交织成片，绚烂如阳，照耀天宇。
在意识陷入黑暗时，段清鸿忽然想起他回山闭关前，那个在半路上截下他的老道，神神叨叨说得一番话。
‘这位道友，老夫观你印堂发黑，天灵无光，此行闭关，五年之后，必有血光之灾，灭门之祸。’
段清鸿发誓，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他定要将那老头塞进麻袋，拖出来一顿暴打。

1.
段清鸿苏醒后，神思尚有些恍惚，但很快，他便被耳畔隆隆作响的飞瀑声惊得浑身一颤。
空气中氤氲的水汽似仙雾缭绕，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几滴飞溅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冰澈透骨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居然没死！
段清鸿愣了一瞬，猛地从石台上坐起来，空气中水汽弥漫着，浓郁的仙灵气息扑面而来，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这里还是他闭关所在的山谷。
难不成那噩梦般的一场灭门之祸，只是他走火入魔产生的幻境！
段清鸿心中存疑，可很快便否定这个想法，就算是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出一个不存在他记忆中的人。
那个杀孽深重，万灵共诛的男人。
身边的断念似是心有所感，嗡嗡颤动了一下，倏地从地上弹起，绕着段清鸿划出一道道清滢滢的流光，平息他心中徒生的戾气。
段清鸿望着它，脸上的神情渐渐被一抹诡异复杂所替代。
伸手一招，断念发出一声愉悦的清鸣，悬空停在他的面前，白色剑身上流光璀璨，哪有半分曾被生生折断的痕迹。
段清鸿心念一动，空中的水汽在他面前凝结成一面光滑透亮的水镜，清晰映照出里面的人影。
发如墨，眸似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段清鸿本就生的俊美如玉，哪怕此刻面色苍白难看，也难掩眉宇间清雅淡冷的气质。
这一刻，有种荒谬的想法浮出水面。
段清鸿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这是修真界通常进行联络用的通音玉符。
他找到段潇留存进去的神识印记，输入一道语音传送出去，【师兄？】
对面沉寂了许久，就在心要沉入谷底时，终于，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通音玉符中传出，【清鸿，你出关了？】
段清鸿手指一颤，差点握不住手上的通音玉符。
另一头的段潇见他久久不语，不由关心道，【可是闭关出了岔子？】
段清鸿努力平复下心情，哑声道:【无事，只是略有所悟。】
段潇松了口气，失笑道:【能顿悟是好事，你既然出关了便到我这擎苍殿来坐坐，我们师兄弟也确实许久没聚了。】
【是啊，已经很久没聚了。】
前世，他下山游历了许久，直到有所顿悟才回得宗门。而且回去就迫不及待闭关修炼了，结果再出来，却是天翻地覆，血流漂橹。
段清鸿眯眸，望向头顶上方那一片明净的天空，忽然问道:【师兄，现在是哪一年？】
【壬申年，距离你闭关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段清鸿闭眼，他记得那次回去闭关后，没过多久便被一股直冲云霄的惨烈气息惊醒。
那宛如远古妖魔复苏的滔天戾气，上天穹下碧落，简直神鬼皆惧。
从未见过如此惊天的凶煞之气，段清鸿险些走火入魔，闭关修炼被打断本是大忌，更何况是被这般外力强行打断，灵脉几乎倒行逆施，脏腑更是重创衰竭。
可当段清鸿强忍着伤势，纵剑赶去山门时，却还是为时已晚。
昔日的琼楼玉宇倾塌遍地，门人子弟血流成河，各峰长老死伤殆尽，就连身为一宗之主的段潇也在看到他出现后，吐出一字‘走’，便倒了下去。
山门都被打破，仙剑乱天飞舞，悲泣哀绝，久久不散，似在哀悼这盛世仙门的落幕。
段清鸿当时被这一幕刺激得是止不住的咳血，要不是一口气梗在喉中，支撑着他提起剑，恐怕他早已倒下去了。
千年神宗，一朝尽覆。
可叹他修为高深，却救不了任何人。
想到这，段清鸿就忍不住气血翻涌，恨不得再度提剑去砍了那个乱世妖魔。
本是一时升起的念头，可段清鸿却像是被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惊醒过来。
他犹记得那魔头是身穿着神剑宗的弟子服，虽已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却还是能看出是外门弟子的款式！
既然老天让他重生回来，那定是要他阻止前世发生的一切。想到自己临死前的一幕幕场景，段清鸿再也坐不住了，袍袖一展，腾空而起。
断念'峥'鸣一声紧随而至，在足下化作一道白莹流光，带着他转瞬即逝。
再度踏上神剑宗的千石白玉阶，段清鸿还是忍不住一阵失神。
山门前，高达三丈玄石制成的门匾上，‘神剑宗’三字金钩铁划，苍劲浩荡，一笔一划都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宗门的繁华昌盛。
时光回溯，恍然如梦。
世人只道神剑宗乃修真界第一大派，却从未有人想过这样的盛世仙门，会于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个干净！
黎明破晓，举世震惊。
段清鸿紧紧闭上眼睛，将自己从那惨烈至极的记忆中剥出，脚步一转便朝灵秀峰而去。
他要趁着那妖孽还没变态前，亲手屠了他！

2.
神剑宗自开派以来，便分有外门和内门之别，每年草长莺飞的二月，神剑宗都会从各州各地层层选拔门人子弟。
优秀者会被直接挑入内门修行，次一些的则会被留在外门磨砺，等到每五年一次的论剑大会，择优者再进入内门，以此保证门生资质。
内门弟子一般都在云雾峰上修炼，而外门弟子则被安置于灵秀峰上。
此间林木茵茵，虫鸣鸟语，虽比不上云雾峰的灵气浓郁，但也是个清修的佳处。
神剑宗每座峰都有一任峰主，但不是每个峰主都会去管底下的事。
段清鸿一来便直接去了勤勉殿，让外殿主事将目前待在神剑宗的外门弟子都召集起来，他要逐一审查。
徐主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为难的笑道:“仙尊可是要找什么人，若有详细特征描述的话，不妨告知在下，或许能尽快找到您要的人。”
详细的特征描述……
段清鸿的脑海中蓦地浮现那张妖冶横生的脸，不得不承认，那人确实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好皮相。
“既是如此，你将那些容貌出众，尤其是那些一看就妖里妖气的，都给本尊带上来。”
徐主事嘴角一抽，眼神有些诡异的看了段清鸿一眼，心道莫不是这般天纵人物，私底下也有这种嗜好。
心中狐疑，面上却不显，只道，“是，在下这就让人去通知。”话毕，连忙给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名杂役弟子会心一笑，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跑开了。
徐主事心中稍安，虽不知这位大驾光临的神仙人物是出于什么目的跑到灵秀峰上来，但不管如何，好生招待，尽量满足总不会出错。
于是，徐主事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溜须拍马，殷勤得令段清鸿忍不住侧目，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以至于什么时候被供上神坛都不知。
其实，段清鸿在神剑宗的名气一直都很大，甚至比起宗主段潇还有过之无不及，究其缘由，无非是他年纪轻轻便已突破化神境大成的缘故。
几乎差一步就可以迈入合道境，天资之绝世，道运之强盛，纵观整个修真界，也唯有五千年前的神剑宗开山祖师爷‘清玄真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也是门中弟子大多钦慕他的缘故，尤其是只在画上才见过仙尊真容的外门弟子，更是将其奉为神一般的人物。
“仙尊过目，您要找的人都在这了。”
那名杂役弟子恭敬的拱手，然后一群搔首弄姿，或妖娆或妩媚的男人陆续走上来，仔细瞧还能发现他们脸上几乎都敷着一层细粉，也不知是不是刚从面粉堆里裹了一圈出来，连周边皮肤都没擦匀。
徐主事甚是欣慰的点点头，在底下冲对方竖起一根大拇指。
那名杂役弟子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一副万事难不倒我的模样。
面对着一群妖妖艳艳的男人，纵是段清鸿修养再好也忍不住黑线。
可在这片忐忑不安，翘首以盼的目光中，他只能强忍住翻脸而去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冲徐主事说了一句。
“徐主事，你是不是弄错了？”
满含杀气的眼神令徐主事脊背一凉，正思索自己哪里做不到位，猛地，他像是想起一件陈年旧事，冷汗不由大冒，手脚都哆嗦起来。
这位主，莫不是为了那人而来……
心中惊疑不定，徐主事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自镇定的笑道:“仙尊若是有哪里不满意，可直言相告，在下定竭尽所能。”
段清鸿淡淡看了他半响，直把人看得心中打鼓，脚底发软，这才收回目光，幽幽笑道:“不用，许主事直接带我去参观下这些外门弟子的住处吧。”
徐主事不敢不从，“仙尊这边请。”
眼看着段清鸿起身离去，那几十个精心装扮的外门弟子心中不免失落。
若是能入仙尊的眼，无异于是一场天大的造化，不然，他们何须这般搔首弄姿。
段清鸿离开之后，几步之间缩地成寸，快速穿越在山林之中。
徐主事远远跟在身后，心中叫苦连天，这哪是他带人去参观，分明是对方拿他出来遛。
他现在只希望何庸能收敛点，若是让这尊大佛遇上，估计他的日子也到头了。
然而越不想来什么偏偏来什么，尚来不及喘口气的徐主事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一众嬉笑嘲弄的声音。
眼前一黑，完了，他现在晕过去还来得及吧。

“你是不是想吃馒头，来，你从我这胯下爬过去，我就给你吃怎么样？”
“怎么，不乐意啊。我告诉你，乞丐永远都是乞丐，别以为进了山门就是神剑宗的弟子。”
“你还别说，他可是凭着信物走后门进来的，不然以这等天生废体，峰主又怎么会留他到现在。”
“话说那玉佩不会是偷来的吧。要不你拿出来给我们瞧瞧，今天就算放过你怎样。”
段清鸿眉心紧蹙，他一心求道，从未插手过宗门内的大小事务，却不知这外门筛选进来的居然是这样一批恃强凌弱的弟子。
正待出声呵斥，一声惨叫乍响。
段清鸿脚步顿住，虽还隔着一些距离，却也清楚的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少年正被几人摁在地上死死磋磨。
其中一个灰袍青年，更是气的抓住少年的头发，将其一下又一下的砸到地上，额头与地面不断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你这个没娘养的**碎，居然还敢咬我。”
鲜血糊了少年满脸，凌乱的发丝合着血水和泥土黏连一片，几乎看不清他原来的面目，但那眼神却异常阴冷。
何庸冷笑一声，这要是在山下以他的身份地位，这种杂碎连跪舔都来不及，现如今上了山倒是跟他平起平坐了，但是，你配吗！
“蝼蚁就是蝼蚁，别以为拿了信物就可以一步登天，这世上，有些天堑是你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何庸一把将人掼到地上，用脚踩在对方脸上碾了碾，狞笑道。

那完了，我没存稿

围观的弟子或是同情，或是冷漠，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忙。
毕竟这样的欺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以前还有人出手阻止，结果却被修理得更狠，几次三番之后，渐渐的就没人敢出头了。
“还愣着干嘛，将这小子的手掰开，掰不开就拿石头砸，我就不信废了这只手，他还不松开。”何庸对着身边人骂道。
旁人立马上前，摁住的摁住，拿石头的拿石头。
少年在地上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赫赫的破风声，胸膛一鼓一鼓，像是一只濒临绝望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
奈何势单力薄，终是被几人死死压制在地面上。
那只攥紧的手青筋暴起，被生拉硬拽出来，眼看着石头就要砸下来，一阵狂风突然从林中呼啸而出，将几人瞬间掀翻在地。
变故突生，何庸尚来不及反应，那块石头突然倒转而回，‘砰’得一声重重砸到他脸上，顿时头破血流，哀嚎不绝。

一直袖手旁观的弟子们，吓得纷纷倒退惊呼，生怕殃及鱼池。却又忍不住好奇，究竟是谁在暗中出手。
“谁，是哪个****躲在暗处陷害我。”何庸捂着脸，看到手上全是血，顿时气急败坏。
段清鸿沉了脸色，从林中缓步而出。
“仙尊！”
随着一声惊呼，众弟子的瞳孔一个个不由睁大。神剑宗长老众多，但能被称为仙尊的唯有一个。
只见一道身姿修长，皎如玉树的人影从绿树浓荫中出现，眉目清俊，气质泠然。行走之间，流风回雪，恍得众人以为是仙人下凡。
外门弟子作为神剑宗最底层的人员，平时除了刻苦修行，努力往上爬以外，哪有什么机会接触到这样的神仙人物，当下便都看呆了去。
地上的少年怔了怔，乱发之下，一双狠厉的眸子仿佛于黑暗深渊中照进了一缕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盛。

他定定的望着来人，呼吸变得粗重，四周的景象仿佛离他无限远去，好像这天地间，这人世间，只剩下那一抹明净无垢。
段清鸿扫视一圈，众人回过神来，吓得哗啦啦跪倒一片。欺凌少年的几个弟子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何庸更是双腿打颤，面色惊惧，恨不得自己第一时间晕过去，可惜脑门上突突的疼痛刺激得他异常清醒，也深刻感知到面前这个人散发出来的威压有多恐怖。
徐主事这会儿终于赶上来了，冲上前二话不说左右开弓，对着何庸就是两大巴掌，只扇的人眼前发昏，头脑发懵。
“混账，门中规矩都给狗吃了，都***去勤勉殿领罚。”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的何庸，看到徐主事发青的脸皮，也顾不上额头和脸上的伤势，扑通一声，跪地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连滚带爬的逃离现场。
“还有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将人带下去治伤。”徐主事点指着几人，厉声喝道。
“慢着，谁说可以走了。”一抹白光忽然而至，拦在何庸面前，要不是脚刹的快，他差点将脖子送上去。
徐主事面色一白，强忍惧意，朝着段清鸿拱手道:“仙尊赎罪，是在下管教不严……”
“确实管教不严。”段清鸿点点头，冷声道，“即是如此，何不卸职赎罪。”
徐主事喉头哽住，两眼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何庸面若死灰，其余人见状大气也不敢出，现场安静的落针可闻。然而，段清鸿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们再也无法淡定了。
“在场的所有人，带上徐主事，一起去凌夜峰领罚。”
凌夜峰，那可是专门用来处罚门中弟子的地方，据说那里有着上百种的刑法，但凡进去的人，出来少则躺上十天半月，多则半年都下不了床。
在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更有人忍不住出声辩解，“仙尊，我们并未欺辱同门，为何也要去领罚。”
段清鸿淡淡的挑了挑眉，笑了，就在众人被恍得心神不定时，他用极冷的声音说道:“雪崩的时候，可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所有人呆住，噤若寒蝉的看着他。
最终，围成一团的弟子们都散了个干净，只留空地上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挣扎起身。
可惜他头上和身上的伤势太重，几次挣扎又跌了回去。
段清鸿拧了拧眉，正想出手相助。
那少年趴在地上，忽然转头冲他一笑，那笑容别提多惨烈了，再配上满头满脸的血水和乱发，简直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饶是段清鸿心如磐石，面对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脸也难免心生触动。
少年的意识已经不清了，血流得越来越多，像是堵也堵不住一样。眼前全是血红的一片，连那一片白色的衣角都要看不见了。
他想伸手抓住那片衣角，可是手攥得太死，打不开了。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太痛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想告诉那人，他疼，他好疼，他真的好疼啊……
师尊。

段清鸿脚下不停，快速进了不终山，一路上有不少采药而归的道童朝他行礼作揖，段清鸿目不斜视，疾风掠电的带着手上昏死的人进了一处大殿。
此殿非常开阔，中间摆着一座正冒烟的药鼎，四周的架子和桌子上到处都是瓶瓶罐罐，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刚采摘的奇花异草堆在角落，一进来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灵气氤氲。
石上柏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芭蕉扇不停的朝药鼎扇火，听到动静，还以为是药童回来了，头都没抬，便指着一旁的桌子，说道:“放那边去。”
段清鸿也不客气，上前便将桌上的瓶罐扫落一地，然后将人扔到桌上。
听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声音，石上柏简直惊呆了，可当他看到罪魁祸首是谁后，那张被烟熏得乌漆嘛黑的脸上，更是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你……你不是闭关了吗！”
“救人。”段清鸿懒得跟他废话，指着桌上的少年说道。
石上柏好不容易收起过于震惊的表情，结果下一刻看到满头血水，惨不忍睹的少年后，又忍不住惊呼，“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的小鬼？”
一边说着，手一边搭上脉搏开始查看。不消一会儿，石上柏就收回手，松了口气道:“你方才是不是给他渡了不少灵力。”
“我怕他死在路上。”要不是眼看着少年气息减弱，段清鸿也不至于匆忙赶来。
“还好，只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不过这孩子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恐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尤其是喉咙这块，似乎是曾经被灌过烈性的哑药，若是要治疗还需废一番功夫。”
说着，石上柏皱起眉头，这少年是得罪了什么人吧，下手居然这么狠，而且看服饰，好像还是个外门弟子。
看来回头要让段潇好好整顿整顿了，作为一个仙门大派，私底下的斗争居然是这样肮脏嫌恶。
想到少年之前被人死死压制在地上时，那双宛如野兽般凶狠孤绝的眼神，以及喉咙发出的嘶哑破碎的悲鸣，段清鸿就没来由一阵心烦，其实这事他大可以找个人丢开不管，但不知为何，脚步却怎么也移不开。
最后只能改变主意，先将人带来救治再说。
见段清鸿面色沉凝冷肃，石上柏以为他是担心少年伤势，当下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放心吧，我这里什么没有，就是仙丹妙药多，等下给你拿几个瓶瓶罐罐回去，保证还你一个能说会道，活蹦乱跳的人。”
段清鸿不想说话，目光落在那扣在他肩头的黑爪子上。
石上柏尴尬的连忙抽回手，生怕他下一刻提剑砍上去。还别说，这个洁癖的师兄真干得出来。
“呵呵哈哈，对了，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心虚的石上柏连忙转移话题，脚下早移到桌子后面去了。
段清鸿眼下也没工夫和他计较，问道:“他多久才能醒？”
石上柏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他这个师兄，平日里清心寡欲不问世事，除了修炼还是修炼，一闭关动辄就是数年，这会儿突然出现却是为了一个外门弟子。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定有奸情！
“快的话，明后天，不过这个要看他自身恢复速度。”石上柏煞有介事的说道。
段清鸿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就想走。
石上柏傻了，他这地方没床没榻的，段清鸿整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突然丢他桌上，就想撂挑子不管了，他哪儿肯干，连忙跳出来拦住对方。
“不行不行，我这还要炼药呢，哪儿来的时间给你照顾伤患。”涉及到自己的原则问题，石上柏也不怕被揍了，梗着脖子，就不让他走。
段清鸿无言，他只想到带人来救治，没想过自己还要处理善后这个问题。
“怎么，难不成还要我帮你带孩子啊！”石上柏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胸，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这时，一股烧焦的味道从药鼎中徐徐飘出。
“啊啊啊啊啊，我的仙丹！”
“……”
一阵鸡飞狗跳，段清鸿默默无言，挥袖卷走桌上的少年，迅速远离是非之地。
就在他前脚刚离开大殿，后脚就听到砰得一声巨响。
药鼎的盖子炸穿了屋顶，一大股浓烟滚滚而出。
“石长老又把屋顶炸穿了！”
“我去，这是第几次来着？”
“你新来的吧，不知道这是神剑宗内每月必会发生一次的惯例？”
“大家散了散了，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一路上，不少门人弟子在议论纷纷。
刚从狼烟滚滚中逃出来的石上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收到来自掌门师兄‘段潇’的慰问，【这个月的修葺费？】
【……】
【无事，我就随便问问。】
【……你还是记账上吧。】
已经欠了一屁股债的石上柏，简直欲哭无泪。
与此同时，段清鸿这边也收到了来自凌夜峰峰主的连番轰炸。
【段清鸿，你是闲的吗，这一大群人是过来干嘛？到山上来度假？】
面对一大片黑压压的排队来领罚的外门弟子，荆天几乎气炸，本就凶神恶煞的长相宛若食人恶鬼，戾气更盛，吓得徐主事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段清鸿疑惑，【你不是执法长老？】
荆天咆哮道，【这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你若不是执法长老，我便要将你留在通音玉符中的神识印记抹去才行。】
每个通音玉符能烙印的神识

每个通音玉符能烙印的神识印记是有限的，段清鸿自然不能浪费在一个无用人身上。
【……】
凌夜峰忽然一片混乱，原来是荆天突然吐了一口老血。

因为手上带着个烫手山芋，所以段清鸿只能打道回府。
倒不是他悲天悯人，而且这一路上遇到的弟子提醒了他，神剑宗立派数千年，门中弟子何其之多。
更何况是资质参差不齐的外门弟子，他光这样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神剑宗弟子除了修炼，每个月也需要定期接受门派下发的任务，出去历练，保不齐他要找的人正好不在山门中。
想到这，段清鸿心中有了忧虑。
原本以为，以对方那令人一见难忘的妖孽长相，他直接去外门走一遭定能有所发现，结果人没找见不说，却意外捡了个麻烦回去。
段清鸿看着手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重重叹了口气，他一向是不喜欢麻烦的，这也是落青峰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个门人弟子出入的缘故，而且他在门中也不担职，空有仙尊头衔，除了修炼却是连一件正事也没干过。
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眼下最主要的任务是先将手上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丢进冷泉瀑好好洗洗，免得搬来弄去，又要脏他一身衣服。
段清鸿丝毫不觉得将一个昏迷的人丢进冷泉瀑洗有什么不对，更没想过将手上的人同自己要找的魔头联系在一起。
早在来的路上给少年渡入灵力时，他便发现这孩子是个天生废体，别说是修仙了，恐怕连入魔都难。
而前世那个几乎妖魔化的男人，修为深不可测，连他化神境大成的实力也拿他毫无办法，可见其恐怖如斯。
也不知对方待在外门是有何居心，但不管如何，也绝不可能会被一个外门弟子欺凌践踏到这种地步。
联想到少年当时那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模样，段清鸿就觉得简直没法看，这也是他不得不将人带回落青峰的原因，否则他怕将人送回去又要横生枝节。
只是……段清鸿忍不住蹙眉，这少年实在是太臭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冷泉瀑作为段清鸿常年闭关所在，自然是凝聚了极浓郁的仙灵之气，同样，也是至寒至冰的地方。
少年几乎是一落水就被口鼻中疯狂灌入的冷水刺醒，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尚未消失，紧随而至的窒息让他头痛欲裂，再加上无孔不入的刺骨寒冷，几乎冻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凝结成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一股力道又猛地将他拽出水面，落到一处光滑平整的石台上。
“咳咳咳……”少年跪在石台上，拼命的咳嗽，青紫交加的脸颊浮现一阵病态的潮红。
破烂的衣物紧紧贴在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上，更显瘦骨嶙峋，弱不禁风。
冷泉瀑的水花不断迸溅在石台上，空气中弥漫的轻烟薄雾，如跗骨之咀，让他遍体生寒，冻的几乎要摔倒在地。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扶住他，温暖的掌心贴在后背上，有不断的热流涌入四肢百骸。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被水打湿的睫毛轻轻一颤，少年忽然伸手死死抓住身前的人。
段清鸿以为是方才落水吓到了他，也没再意，等烘干他的身体打算起来后，才发现少年依旧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放。
“……”
“……”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大眼瞪小眼。
少年被水这么一泡，脸上的污垢已经褪了个干净，但因为鼻青脸肿，再加上那一头凌乱的黑发，以及青白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儿爬出来的厉鬼。
段清鸿觉得自己还是眼不见为净。
“既然醒了就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说着，段清鸿挥袖震开了那只抓在衣服上的手，从乾坤戒中拿过一套自己常备的白袍，兜头罩到少年的头上。
银落只觉眼前一黑，等拉下衣袍，哪儿还有师尊的人影，他不由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
手心里还躺着一枚清莹润华的玉佩，那是师尊当年亲手赠给他的，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走到师尊身边，少年失落的心情忽然又好受了起来。
抱住师尊的衣袍，贪恋的吸了口气，眼睛弯成月牙，他又见到师尊了，真好。
等到段清鸿再度折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换好了衣服，可惜因为个子矮了些，再加上整个人瘦瘦巴巴的，那件月牙白袍套在他身上就像偷穿了长辈的衣服一样，不伦不类。
段清鸿无奈的叹了口气，几步上前，一把将那滑落到肩膀下的领子往上扯。
少年仰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
那炙热的目光看得段清鸿浑身不自在，但一想到这孩子都被毒哑巴了，自然只能看，不能说。心中又忍不住一软，开口解释道:“回头拿一套新的给你。”
少年眨了眨眼，灿然一笑。
那笑若春花艳开，纯净若雪，仿佛于绝境中焕然新生。看得段清鸿忍不住晃神，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还来不及细想，少年已经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段清鸿浑身僵硬，第一反应就是要将怀里人丢出去，但手一碰上对方的皮肤，不由顿住。
少年的皮肤滚烫异常，像是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样。
段清鸿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抱着人就往自己的屋子而去。

石上柏这次是被抓过来的，要不是药鼎炸了，他估摸着还要反抗一下，现在却是有气无力，连抵抗的心思都没了。
虽是如此，但他依然不情不愿的给人号脉，结果看了半天后，他无语的看向段清鸿，问道:“你是将他丢进冷泉瀑涮了一遍？”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落青峰唯一的水源只有冷泉瀑，而少年脸上干净，身上整洁，显然是被人清理过。
但联想到师兄的洁癖，他估摸着也不会是亲自下手清洗，十有八九是将人直接丢进冷泉瀑……
“有问题？”段清鸿反问。
“没……”石上柏嘴角抽了抽，默默无言的看向躺在床塌上昏迷不醒的人，在心里为这个悲催少年鞠了一把泪。
冷泉瀑的仙灵力浓郁不是一点半点，对于他们这些修士来说是大有裨益，但对于一个刚踏上修行路的凡人来说，那简直就是噩梦了。
先不说仙灵力能不能吸收，掉进去恐怕第一时间要考虑的是会不会被直接冻死。
这孩子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高热虽然已经压下，但接下来几天可能还会反复发作，我给你把药一起开了，待会儿就让人把药给你送过来。”
说着，石上柏刷刷刷几笔，落下一张药单后，抬脚就打算闪人，结果冷不防又被拎住后领，拖了回去。
“治好了再走。”
段清鸿也不傻，落青峰上上下下冷冷清清的，石上柏这一走岂不是又要他上去照顾人。
“师兄，我们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一场，你不能老拿我当药童来使唤啊。”石上柏忍不住要哭了。他虽然修为废了些，可好歹也是一个客卿长老，能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再说了，他又不是神剑宗的人，凭什么要给这一家老小看病治疗，呼来喝去。是个人都有脾气，还真当他是泥人捏的啊。
“你有意见？”段清鸿斜了他一眼。
“没有。”石上柏乖乖摇头。

“那就行了，隔壁还有一间屋子，你住那。”
“师兄，要不我给你拨两个药童过来？”
不死心的石上柏还想再商量来着，他不终山上的药童一抓一大把，没道理遇到事就要他去冲锋陷阵啊。
段清鸿直视着他，忽然笑了，“不用，我觉得有些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石上柏欲哭无泪。
将病患丢给石上柏照顾后，段清鸿觉得自己也该去擎苍殿走上一趟，结果去了却没见到段潇，抓了一名弟子询问，原来是段潇的大弟子古剑秋正到了突破的关头，他过去护法了。
走了个空，段清鸿也没在意，又到灵秀峰附近到处转了转，发现一无所获，这才回去。
这一日下来，门中上下很快都知道神剑宗的第一剑修‘段清鸿’出关了，于是乎，他的传音玉符在接下来几天里，开始不停的收到各个峰主长老们的慰问。
尤其是灵秀峰的峰主张岱，对于段清鸿去他地盘上闹这么一出事很是不满，虽然明面上没说，但通过传音玉符少不了阴阳怪气的指责。
段清鸿对此的解决方式是，直接拉黑禁言。
灵秀峰上负责洒扫的弟子，忽然听到平日里一派沉肃稳重的峰主在殿中不停的咒骂，期间还伴随着杯子被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门人噤若寒蝉，也不知峰主为何这般暴躁……
川赐阳自打知道段清鸿出关后，就再也坐不住了，每日必来落青峰讨论剑法。
对于这个痴迷剑道的师弟，换做以前，段清鸿估计是躲都来不及，不过现如今重生回来，他正打算好好磨炼一下自己的九霄剑法。
此剑法乃是开山祖师‘清玄真人’所创，也是神剑宗的绝学剑法，素有一剑出，断九霄的说法。传言中剑法大成之时，可开山劈地，裂海穿空，斩碎一切虚妄。
于是，石上柏待在落青峰的每一日都会听到来自川赐阳凄惨的嚎叫，偏偏这货越挫越勇，哪怕每次伤痕累累的找他要伤药，依然乐此不疲的冲上去挑战。
石上柏简直怀疑他脑子有坑……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找虐。
五天过去，川赐阳还在活蹦乱跳，而床榻上的少年依然昏迷不醒，对此石上柏也有些吐血，该灌得药都硬灌了，还废了他好几颗珍藏的丹药。
眼看着塌上人的面色越发红润有光泽，检查下来也没丝毫问题，但偏生就是不醒。
“唉，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皮相。”
无聊至极的石上柏蹲在床前，戳了戳少年的面颊，忍不住长吁短叹。他这几天闲来无事就是检查对方的身体，自然留意到少年在容貌上明显的变化。
可惜，好看归好看，却是个天生废根，注定与修仙路无缘。
就算能勉强修炼，也最多是比凡人强上那么一筹。于修仙人眼中，还是同蝼蚁无异。
说白了，这样的人能进入神剑宗外门都是一大奇事，也难怪会受到同门的各种排挤和欺凌。
“师兄，他到底是谁啊？”
一道好奇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吓得石上柏猛地跳起，不料后脑勺直接撞上了身后人的鼻子，痛得对方蹲到地上，直哀嚎。
石上柏回头一看是川赐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鬼鬼祟祟站我背后作甚！”
“我哪有，我只是看你蹲在那，便好奇过来看看。”川赐阳捂着鼻子，可怜兮兮的控诉。
许是被两人过于聒噪的声音吵醒，昏迷数日的少年忽然动了动手指。
然而这边的石上柏还在骂骂咧咧，“你哪来那么多好奇心，是不是因为我不给你伤药，你就打算明抢啊。”
“我没打算明抢啊，反正你那不终山上多的是草药，我随便抓一把吃，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川赐阳无辜的眨了眨眼。
石上柏也不知被他哪句话点着了，瞬间就炸了，“你你你，你说什么？你去翻我药田了！”
“有问题吗？”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那是老子种来炼仙丹的灵草啊！”
石上柏抓住川赐阳的领子，拼命摇晃。
川赐阳被恍得脑袋发晕，可就在这时，他眸光忽然扫到了什么，连忙指向他身后，语不成调的喊道:“师……师兄，后后……面。”

石上柏猛然一顿，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床上的少年正在幽幽转醒，他立即丢开川赐阳，第一时间扑到床前，差点热泪盈眶。
这孩子终于醒了，他终于可以解放了！
天知道他在这穷山沟沟里窝得有多委屈，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整天还要对着这两个修炼疯子，简直不要太惨。
冷不防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在眼前放大，少年瞳孔一缩，挥掌就朝那脸上打去。
啪得一声，毫无防备的石上柏惊呆了。
川赐阳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抓过石上柏护在身后，怒目瞪向少年，“你怎么还打人！”
银落顺势往床塌里面一滚，再起来时，犀利的眼神满是警惕。
“我好歹还是你救命恩人，你居然打我。”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石上柏气得够呛，这小白眼狼也太不识好人心了。
少年面色冷凝，无动于衷，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两人，再无他人时，心中不由慌乱，为何不见师尊的身影。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银落心焦之际，段清鸿刚好从外面走了进来，有些诧异的看着杵在屋中拉扯的两人，以及……床榻上浑身竖着刺的少年。
醒了，段清鸿倒是有点意外。
而银落看到他出现后，眼睛不由一亮，张口便道:“师尊。”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了。
少年惊讶的用手摸向喉咙，他居然能说话了。
石上柏和川赐阳则几乎瞪出眼睛，来来回回在段清鸿和少年之间扫视，嘴巴张得差点合不拢。
这两人，是师徒？
段清鸿也被这一出弄得一脸懵，下意识的望向那两人，那眼神明显是在问，怎么回事？
这时，银落忽然赤脚走下床。
石上柏连忙拉着川赐阳到一边去，顺便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把瓜子，甚至还不忘问旁边的人要不要。
川赐阳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时候为什么要嗑瓜子？
石上柏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上，看他作甚，看戏。
“……”
段清鸿面色沉凝，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个走到他面前的少年。
墨发如缎，肤若凝脂，眸若星辰，唇色绯然，少年精致美好的就像是从一副浓墨重彩，色绝迤逦的山水画中走出来一般。
哪里还有昏迷前的狼狈不堪，惨不忍睹。
要不是他身上还套着那件宽大到曳地的月牙白袍，段清鸿简直怀疑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师尊。”
少年满心欢喜的仰望着他，盘旋在心口多年的两个字终于能再度说出口，青涩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觉的颤抖。
这一声呼唤仿佛横跨时空，惊得段清鸿眉心一跳，方才还未在意，这会儿再仔细看他的眉眼，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石上柏都准备好搬个板凳，磕着瓜子，好欣赏这一出师徒相认的年度大戏。
结果期待中的画面不仅没上演，就看到少年口吐鲜血，整个人横飞了出去。
“！！！”
川赐阳惊呆了。
石上柏手上的瓜子也掉了，剧情转折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的脑子半响没反应过来，这是干嘛，师徒相杀？
段清鸿大步流星的逼近少年，身上杀气肆虐，手上的断念更是‘峥’鸣不休，仿佛下一瞬就要脱手而出，斩杀此獠。
然而随着少年跌落地上，一枚白莹莹的玉佩忽然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正打算杀之后快的段清鸿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低头死死盯着那枚流光滢滢的玉佩。
熟悉无比的灵气波动，以及玉佩上行云流水般刻着的‘清鸿’二字，仿佛一块巨石砸到他头上，砸得他头痛欲裂，两眼昏花。
一段几乎被他遗忘的回忆忽然浮现……
那是他还未闭关以前，他曾经离开神剑宗，外出游历过一段时日，本是为了突破大道桎梏，想要体验一番红尘俗世。
结果却赶巧遇上了人间灾荒大年，饿殍遍地，择人而噬的不再是妖魔鬼怪，人与人之间易子而食时有发生。
段清鸿就是在那时遇上了一个小孩，对方被几个成年男子摁在地上，眼看着那刀就要对着头颅砍下去，他这才忍不住出手相救。
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的几个男人，一看到嘴的食物跑了，心中自然愤怒，可惊惧于段清鸿的手段，最终只能眼冒绿光的死死瞪视着他，转身去寻找别的吃食。
他们没有求段清鸿变出食物给他们，因为在他们眼里，当时的段清鸿和他们并无二致。
确实，为了体验民生，段清鸿特地将自己乔装过一番，本是入乡随俗，却不料在这时派上了用处。
段清鸿救起小孩，问他的家人去了哪儿。
小孩也不知是不是被吓懵了，怔怔看着他，没有说话。
段清鸿拧眉，又道:“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北方灾荒，大家几乎都在往南边逃，中途掉队或者走散是很正常的事。
结果小孩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来，摇了摇头。
段清鸿心中了然，也就没在问了，将其带到一处相对较安全的地段，给了他一些干粮，小孩显然饿得慌，拿着干粮就拼命往嘴里塞。
结果却噎到了，段清鸿只好给他一边拍背，一边喂水，好半天才缓过来的小孩，冲他感激一笑。
段清鸿觉得日行一善，点到即止。正打算离去，结果发现小孩亦步亦趋，紧紧跟着他。
“……罢了，我带你去一个村子，那里应该会有愿意收留你的人。”
小孩巴巴的望着他，也不说话。
段清鸿走了几里路，将其带到附近一个隐蔽的村落，乱世之下，这里的生活依然困苦，却没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段清鸿找了个农户，托人收留，对方一看面黄肌瘦，显然是个难民的小孩，啪得一下就关上了门。
“……”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想要修仙之人何其多，能走上大道突破的又有几人。
本想再劝解几句打消对方的念头，结果手腕一痛，等他惨呼一声，猛地松开时，小孩跟滑溜的泥鳅一样脱离他的掌控，直接跑了。
段清鸿离去之后，四处游荡，每到一处地方都会停留一些时日，看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体验着人生百态。
有时候他也会出手救一下人，有时候则会顺应天命，漠然旁观生老病死。
几年下来他记不清自己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有时候兴致所起，会去花楼听听小曲，欣赏一番花魁的翩翩舞姿。
有时候会去茶馆坐上半天，听着说书先生天南地北的说着凡间一些奇闻异事。
有时候还会去戏楼看一整天咿咿呀呀的戏，所谓爱恨痴缠，国仇家恨，摆上台面后都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生在红尘，身不由己。
唯有破除万法，才能超脱世俗。就在他心生感慨，略有所悟时，竟让他又遇上了故人……
段清鸿那一日正在酒楼喝酒，有个半大不小的乞丐忽然闯了进来，也不知多久未洗澡，身上味道重得要命，被酒楼小二连赶带撵。
那乞丐虽年少，却是凶的很，一口咬住小二的手，趁其痛呼，钻过桌下，连奔带跑的蹿上二楼，找上正靠着窗边桌位，独饮清酒的段清鸿。

“……”段清鸿有一瞬间的怔忡。
对方一脸泫然欲泣的盯着他，仿佛他是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人一般……
段清鸿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惊到，但却完全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好开口询问，“你是？”
少年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拿出一截略略发黄，却被洗的干干净净的一截袖子。
“……”段清鸿眼皮微跳，再抬眸，终于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了，于是打发追上来的小二，默默无言的盯着他。
冒出的第一句话是，“你该洗澡了。”
少年瞬间羞红了脸，瞪大的眼里隐有泪水要滚出。
段清鸿最看不得别人在面前哭了，更何况还是个孩子，无奈叹了口气，问道:“你这般逃出来，你‘家人’知道吗？”
少年不答，抿着唇死死盯着他。
段清鸿感觉有点头疼，这是什么孽缘，他整天在外东奔西走的，竟也能误打误撞的碰到这小鬼。
“我要拜你为师。”
终于，少年开口了，许是还在变声期，声音不太好听，像是公鸭捏着嗓子发出来一般。
段清鸿挑眉，断然拒绝，“我不收徒！”
“那我就一直跟着你。”少年发了狠似的咬牙。
“那我问你，你为何要修仙？”
“你是修仙之人，我只有拜你为师才能跟在你身边。”
这回，段清鸿倒是有些意外了，虽然从少年跟过来时就对他执着的性子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过对方只是单纯为了跟在他身边。
一时间，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段清鸿只好说道:“修仙一途，危机四伏，乃是与天争命，与其终其一生，追求不可得的天玄大道，何不在有限岁月里，好好体悟一下这红尘万丈。”
其实这话，段清鸿纯粹是用来打发人的，因为少年的身子骨一看就不是块修仙的料，与其让他在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还不如劝他回头是岸。
或许十年之后，还能娶上如花美眷，过上一家和和美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