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任凭是腐烂到泥里的烂木头也能在翻卷的泥土里抽出芽来。这样的阳春三月，比能润泽万物的春雨还要金贵，京城里已经几年不见这样的春景了。
朱耀灵从军营里回来，打开自家大门，今天家里要比往日里安静许多。之前他回家，不是能听到风和辰拌嘴，当然主要是风在说话；要不就是红衣用蛊惑人心的声音打趣白袂。
今天好像……格外冷清？
朱耀灵穿过回廊走进内宅，他的脚步还没定下来，就有一只长剑朝着自己刺过来。朱耀灵抽出腰间佩剑挡下，金属和金属碰撞，让原本安静的内宅发出锐利刺耳的摩擦声。
等他看清楚是风出剑，还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风又朝他刺过来。出剑的力道和速度让朱耀灵微微吃惊，他从没见过风用长剑，风都是用鱼肠的。
风的动作凌厉，丝毫没有无用的招数做杂饰，干净利落的只在要夺取朱耀灵的性命。
“风，你在干什么？”
就算想比试，也应该点到为止。看着风步步杀招，朱耀灵心头不免。他这一分神，长剑贴着朱耀灵的耳根划过，剑锋挑落下他的一缕头发，朱耀灵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在屋内的顾寒衣看到这一幕想要出去帮忙，却被红衣一把拽住。
“看着。”
红衣一副看戏的姿态，看着风一句也不肯跟朱耀灵交流，一心想要杀了朱耀灵的模样，微微勾唇。不出数招，朱耀灵手里的剑就被打落。
即便朱耀灵自小习武，又受过白袂的指点，他也不可能打得过风。风在他师父的手下除了吃饭睡觉，练得最多的就是怎么杀人。
风和辰的师父把他们养的很好，把风养成了一个保持着纯真还能杀人如麻的怪物。在风和辰的观念里，师父的话是超越一切的存在。所以师父现在让他们杀了朱耀灵，他们不能违逆。
就在长剑要贯穿朱耀灵心脏的同时，风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让长剑脱手，从袖中拔出鱼肠剑，借着朱耀灵的力道，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风！”
血从风的胸口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服，他把握的力道很准，在能把自己刺死的情况下尚留几口气。
“少……少主，我觉得这次是……师父错了。”
朱耀灵知道风和辰对他们的师父有多敬重，当初风和辰来找自己也是听了吩咐的，现在要杀他应该也是他们那位师父的意思。
风给不出理由，朱耀灵甚至连想要自己命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辰，他……”风的手滑落在地上，在他合眼之前看的还是柴房的方向。
红衣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毫无波澜。他早看惯了这种场面，寻常这些触动不了他分毫。他走到风面前蹲下来，手指贴着鱼肠剑的剑刃进入风的心口。
风心间涌出的血沾到了红衣的袖子上，还在汩汩往外流，红衣跟没有察觉一样，继续将手指往里送。
他的手指在没到多半停下来，果然是他，红衣在心里念了一句，就把手收回来，用冥火注水，洗干净手指，连带着袖子也干净的什么也看不出。
“夫子呢？”
朱耀灵回过神来，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见白袂出来。虽然有红衣在白袂一定不会出事，但是朱耀灵现在很想见到白袂，他感觉自己现在有点无力，只剩下白袂一个人在身边了。
“白袂早上被叫进皇宫，辰被风绑起来关在柴房里了。”
开口的是顾寒衣，红衣平日里是不会关心白袂去哪里的，除非他快死了。
朱耀灵走到柴房松开辰，他没说话，也没叫醒辰，只是坐在一边等辰醒过来。
辰醒过来看到朱耀灵身上的血，就知道事情的结果了。结果如他所想，风死了。
辰眼眸里的悲痛快要溢出来，在他被劈晕的前一秒，他已经料想到风会这么做。所以风那时候不敢看他，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好好见。
辰的目光忽略了所有人，直到走出柴房看到院中风的尸体，才开始聚焦。他走过去抱住风，风怕冷，怎么能这么把他放到地上。
辰把风紧紧的搂到怀里，想要让风的体温回升。忽的又笑了，他想起风刚学会杀人时，自己笑话风，“人都死了怎么可能一直是温的。”
当时他们杀过人后过了有四个时辰，折返回来风觉出那具尸体变凉，没头没脑的问尸体怎么变凉了。后来他再没问过尸体为什么会变凉，因为杀的人多了，知道了，也就习惯了。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辰的手上沾了血，他给风整理脸上凌乱的发丝。手上的血蹭到风的脸上，辰想给他擦干净，血却越擦越多。
他停止无用的动作，拔出插在自己胸口的鱼肠剑，刺进自己心口。
辰抱紧怀里的人，用最后的力气亲吻风的发丝。他目光柔和的看着怀里的人，地狱里的路一定不好走，那里阴冷，你自己怎么受得了。你等等我，我去陪你。
“看看人家。”红衣还在用火洗自己的手指，幽幽冥火在他的指缝间跳动。
看着这殉情的场面，红衣的语气状似嗔怪，很是不满的对着顾寒衣，“你就是块木头”。
顾寒衣没什么表情，上一世他是杀手，又在地府呆了那么长时间，再热的心肠都麻木了。
他和红衣都是怪物，所以才适合在一起。不是报团取暖，是看谁的心能先把对方冻碎。
朱耀灵看着相拥而死的两个人，把长剑从他们身边拿走。鱼肠剑还插在辰的胸口，朱耀灵没有拔出来。
死同衾，就以天地为被，让他们再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呆一会吧。

封洛予进来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他是扣过门的，许久无人应答才擅自进来。只不过对于敲门声朱耀灵无心去听，红衣充耳不闻罢了。
“大哥，宫里传出消息，说白袂意图弑帝，被打入天牢。但是还没说要怎么处置。”
朱耀灵听到打入天牢这四个字，觉得头快要炸开了，瞬间什么都不能思考。他有些失神的看着院子，就像失魂了一样。
封洛予叫了朱耀灵几声朱耀灵没应。红衣见他不对，是不是今天受的刺激太多承受不住了。
红衣冷笑，心里思忖着，“真是**。”
他打开掌心，红衣的掌心出现一朵银色莲花，是红衣去朱府接白袂那天，白袂给他的那朵。莲花在红衣掌心缓缓流转，白色的莲花上隐隐有血色雾气翻滚，莲花的脉络已经变成暗红色。
“白袂没事，如果他出事了莲花会消失。收起你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第四十四章 摄魂
看朱耀灵找回了魂儿，红衣说地府有事，带着顾寒衣回去了。
回到地府后，红衣什么都不干，倚在榻上饮血。忽的他勾唇一笑，“来了。”
红衣放下酒樽，笑容满面的去了奈何桥。顾寒衣见红衣这么笑，心想：他这又是讨什么债去了。
到了奈何桥，风正站在奈河桥头。红衣戏谑的看着风，他知道风是不会过那道桥的。
风就安静的站在孟婆边上，看着过桥的人饮下孟婆汤。他的眼眸不似在世上时的纯真，此时风的眼中更多的是淡漠。
“要不要喝一碗？”
红衣踏过奈何桥，与所有的过桥人走的方向相反，他是逆着过来的。
“不了。”风淡淡答道。
“来的不算慢，地府门口的小狗没和你玩一会？”
……红衣说的小狗是谛听，靠听来辨万物，善听人心。上一世风入地府，在黄泉路上找不到出处，红衣在一片浓雾中带着谛听出来，谛听通体雪白，红衣又一身红衣妖冶瑰丽，他趴在谛听背上，光着脚，露出一截洁白的脚踝，美到勾魂摄魄。
那是风第一次见到红衣，彼时他是离国宫五皇子，离国覆灭，他的所有筹谋都化作泡影，一朝成沙。
风问他在干什么，红衣说，“遛狗”。
美人都是不可信的，红衣问他，要不要赌人心。结果他们在黄泉路边猜测过路人心中所想，当然是他输了。就算他再深谙人心，也不可能比得过谛听。
那时的红衣，风华绝代四个字万不够形容他半分，现在依旧如此。风也因为遇见红衣得入七世轮回，只不过需要付出代价就是了。
红衣收下风的半片心时，告诉了风他的身份，他说，“我来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能让黄泉路上起大雾。”
“啧。离国宫的五皇子还有这么烂漫的时候。”
风和他玩游戏输了半片，七次轮回的代价就是七片心，他这次要收走第八片心了。
“红君说笑了。”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世能纯善至此，一个纯善的怪物。
“怎么不说我漂亮了？我不漂亮了吗？”红衣尾调上扬，好像在调戏那个纯真的少年。
“红君别再取笑我了，请您取走第八片心。”风拱手躬身，对红衣恭敬道。
红衣不再玩笑，直接从风的心口撕下半片心，被撕下的心瓣被冥火炼化，凝成一团精血。
“您这是？”
红衣本该取走一片，却只取了半片。
红衣的食指抵在唇间，朝着孟婆庄里轻抬下巴，“当做贺礼了，回头迎亲我让谛听去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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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衣缓缓起身，眼瞳里充斥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嗜血的兽。
顾寒衣的手心里凝出九幽冥火，红衣把一切都给了他。
“你们都该死。”
九幽冥火屠戮了整个皇城，冥火认顾寒衣为主，他所到之处，冥火都会为顾寒衣开出一条路。
身后白袂跟他说了什么他没有听到，白袂有莲华护体，冥火伤不到白袂。
回到地府后，顾寒衣将自己永锢黑暗。
永夜里，他坐在榻上，抱着红衣曾穿过的一身红衣，生生不息。
“回来吧。”红衣擦去顾寒衣眼角的泪，把顾寒衣抱在怀里，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
“我也会摄魂，只是从来没对你用过。”
红衣叹了口气，“别怪我。”
顾寒衣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还没缓过神来。
感受到红衣微薄的温度，他才相信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红衣发觉在自己怀里的人的变化，他松开顾寒衣，想要去八寒地狱。
顾寒衣抓住红衣的手，眼里还带着水光，“你要去哪？”
红衣语气轻佻，“怕你恼我，我去八寒地狱住几天。”
“然后就不回来了是不是。”顾寒衣的声音里带了颤抖，“地府红衣，尤擅摄魂，常以预知事物入境，入者必死。”
“所以那是真的。”
“你没死。”红衣爱怜的抚摸顾寒衣的发丝，他怎么会让他死呢，“少看那些没用的书。”
顾寒衣见红衣没有正面回答，他就知道经历不一定对，但是结果几乎无差。
顾寒衣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红衣打晕在怀里了。
红衣拿出血白色莲花，给顾寒衣一瓣瓣喂下，“等你醒了，就都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
白袂被关在一处结构复杂的水牢里，原本被关押起来的郭童，此刻出现在水牢。

“来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听到郭童的话，狱卒拎来了几桶用木桶盛的泔水，泔水在阴暗潮湿的水牢里散发出阵阵臭味。

郭童从袖口掏出帕子掩住鼻子，让味道散发了一会儿才又吩咐道，“倒进去。”

混杂了各种腐臭味的泔水倒进水里，在还未接触到水面的时候，水上开出朵朵莲花，清雅的莲花开满水牢，干净的宛如仙境。

“刚****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来给我看，是想让我羡慕吗？”

白袂闭着眼睛，白袂本来不想理会一个疯子，结果非要来他这儿找罪受。郭童现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被人上过。

白袂的这句话激怒了郭童，他吩咐狱卒把白袂从水里捞上来。白

袂全身都被铁链锁着，被捞上来时，铁链哗啦哗啦晃动，被铁链带起来的水不断往下滴。

郭童从一众刑具里挑了一根带倒刺的鞭子，他刚扬起鞭子就被一股力量扯进水里，呛个半死才逃出来。

“咳……咳咳咳咳。”

郭童心有余悸的站在水牢边上，白袂像是睡着了一样，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参与，但是绕在他脚腕的莲枝正在顽皮的颤动。

被水窒息的恐惧感让郭童不敢再靠近白袂，“你，去给他上刑。”

他把鞭子扔给其中一个狱卒，刚才郭童掉进水里的时候，这个狱卒离他最近却没过来救他。

“看来是皇帝。”白袂嘴角扯出一抹笑，讥讽又刺眼。

“给我狠狠抽他。”

狱卒面无表情的捡起郭童扔到地上的鞭子，不是郭童预想的结果，却也如他所愿。

狱卒没有被拽进水里，鞭子抽到白袂身上，白衣染血，一下一个血痕。

郭童在这里呆够了就回去了，他是想将白袂扒皮抽筋，但他还没有这个权利。

萧羿把朱耀灵带进来的时候，白袂还被吊着，满身是血。

朱耀灵看到白袂这样，顾不得水牢里还有看守的人，直接扑到水里，一脚深一脚浅的淌到白袂面前。

“你们先下去。”萧羿吩咐狱卒，然后自己退到一处。

“夫子，你不是妖吗，怎么任由他们这么打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啊！”

白袂听到朱耀灵的声音睁开眼睛，“我没事，别哭。相信夫子，夫子会没事的。”

“我带你走。”

“不行。耀灵，你听我说，”朱耀灵低着头强忍眼泪，白袂就尽量向前伏在他耳边，“鞭刑是我一定要受的，安心等我出去。我知道耀灵看不得夫子受苦，这次之
后再也不会了，听话。”

“耀灵嫌弃现在的夫子吗？”

现在的白袂满身狼狈。

“不。”朱耀灵近乎无声的回答，他怎么会嫌弃白袂。

不是如红衣认为的朱耀灵经不住打击，是在朱耀灵身上出现了禁忌中的一种情况，“堕神”，连记载中都没有后果的存在。

“那耀灵亲一下夫子吧。”

朱耀灵凑过去，捧起白袂的脸，将唇瓣印在白袂的唇上。

白袂眉心闪过一点红光，一闪而逝。

一吻结束，白袂有点贪恋的开口，“回去吧，这里不能久呆。”

朱耀灵走后，水牢里的莲花淡去，白袂身上涌出更多的血，他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透了，流进水池。

白袂闭上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有白袂在，相当于把朱耀灵控制在手里。

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北方叛乱，让朱耀灵去平复辽朝和北汉。

朱耀灵离京时，树叶凋敝，天空中有几只孤鸟来为他送行。

他骑在马上并没有回头，朱耀灵没能再去看白袂一眼。

他不能失去白袂，同样，保护百姓是他的信仰。

所以，不单单是因为白袂朱耀灵必须如此，如果他能凭己之力护得一方无虞，那么他必将前行。

北方战场上，黑云翻滚，浓重的黑云压到地面。

铠甲的寒光与马蹄踏地的声音一起折进士兵的眼里。

辽朝军队自黑云里走出来，声声战鼓振透耳膜，最前方骑马而行的主将傲视着退守进城楼的萧军。

胜利，是这场战役的唯一结果。

城门被攻破，尸横遍野，朱耀灵带领的两万人几乎全部丧生。

这场战役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是萧国皇帝萧良筞亲手奉上北方十二城与两万将士性命给辽朝的交易，只为在这里结束朱耀灵的性命。

朱耀灵被数柄长枪贯穿身体，长枪拔出的瞬间，朱耀灵直直跪在地上。

眼前的厮杀还在继续，他的同袍一个又一个倒下，他救不回任何一个人。

朱耀灵的目光又看向远处，那是他所爱的人在的地方。

朱耀灵没能再睁开眼睛，他将与死去的两万将士一起被风化。

到了夜晚，筚篥声传彻整个大漠。原本在死人堆里的朱耀灵动了动手指，他身上的血已经凝结成黑紫色，被贯穿身体的痛还在刺激着四肢百骸。

朱耀灵像是不知痛，一直朝着前爬，朝着那个他倒下的方向。

他的手上混合着血迹与黄沙，像一个将要耗尽能源，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机器向前爬行。

朱耀灵听到大漠的筚篥声，萧良筞要杀了他，一定是因为夫子。

他曾吞食的那枚莲子具有佛性，朱耀灵记得书中记载：清净金刚，三昧耶形为初开之莲花。

他的死一定会影响到夫子，萧良筞究竟想干什么。

他不能死，他要回去。

风扬起大漠里的黄沙，几乎埋葬了爬动前行的人。

朱耀灵还在不停的向前爬，即便到后来他几乎不能挪动几分。

朱耀灵爬了很远，足够致死的疼痛也没能拦住他。

他爬到了一个离战场很远的距离昏厥过去，但始终没能到达他想要到达的地方。

水牢里白袂眉心的朱砂痣重现，上次鞭刑过后白袂身上流出很多血，快要染红了整个水牢，这几天他失血过多，几乎一直是沉睡状态，沉沉噩噩没有感觉到。

看守水牢的狱卒看到白袂这个变化后惊讶了一瞬，而后在白袂容颜绝丽的脸上抽了一鞭。

第四十六章 完结章

白袂被带到宫殿，是顾寒衣被摄魂时进入的那间宫殿。

他身上的血已经被水牢里的水泡干净，除了脸上、身上有几道伤。

房间里黄金雕笼缓缓转动，白汽在往外溢，和之前的情景没什么两样。

没等狱卒反应，白袂直接扑到金笼边上。白袂这几天失血太多，这几步的动作就让他靠在金笼上喘息。

狱卒在白袂扑过去的时候就已经关门退出去，此时这里只有白袂一个人。

白袂脸上的鞭伤很深，但还是遮不住他的容貌。

萧良筞和萧羿从内殿走出来，看着靠着金笼喘息的美人，不禁惋惜起来。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副皮囊。”

“你是道士的后人？”白袂开口。

“我的祖上是陈逾。”

白袂没听过这个名字，他不知道也不奇怪，陈逾当时只是跟在道士身边的一个小童。

门外的红衣调出来生死录传音给白袂，告诉他他们的关系。

“呵。”

白袂伏在金笼上，鸦羽一般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之前他去万人冢，和萧羿接触时，感觉到萧羿身上有自己命珠的气息。

他需要确定这件事才答应和萧羿合作，果然他的命珠被融在了金笼里。白袂只是靠在这里，就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莲华在流动。

至于白袂为什么往水牢里放血，打白袂的那个狱卒是红衣。

红衣打在白袂身上的每一道鞭都加注了冥府的力量，可以改换他的一身血。

不然只是凭借这个金笼，普通人就能要了白袂的命。

郭童的出现，可以说正好让这件事顺水推舟。

一切都在往那次摄魂预测的方向走。

只是萧良筞的剑还没有拔出，就已经有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拔刀的人是萧羿。

与此同时，长明宫上空一道烟花在白日里炸开，大批禁军将皇宫包围起来。

“你竟敢拿剑指着朕，快把剑放下！”

“父皇，您是瞎了吗？”萧羿的语调没有起伏。

萧羿幼时长在冷宫，和他的母妃相依为命。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皇过来，当着他的面杀了母妃。

只因为钦天监预测的荧惑守心的传言，他的母妃必须死。

母妃在死时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和他说了这样的话，“你要敬爱你父皇。”

“也要恨他。”这一句是他的母妃已经不能出声时的口语，但是萧羿当时听懂了。

萧羿时刻都记着这两句话。

说来萧羿也可怜，要不是小时候经历了这种事，他或许不会心性扭曲到去杀杜佩柔。

“父皇，母妃走了那么久，您今天就下去陪她吧。”

“混账！”

“您去吧。”刀入皮肉的声音听起来很钝，却也结束了一条性命。

萧羿在自己手腕上砍了一道，血淋在萧良筞手里的长剑上。

长剑和黄金雕笼出自同一个铸剑师之手，前人造的孽需要用他的血来平息。

剑身开始变得古旧，生出斑斑点点的锈迹，金笼的光泽也缓缓褪去。

这场闹剧过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四海升平。

一年后，正值阳春三月，一个身着红衣的人来到陵城。

他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来到这个地方，这是他夜半梦里星辰归处的路。

梦中总有一个白衣身影，教自己辨识星辰。

朱耀灵再次踏上陵城的土地，他是归人，也是来客。

来来回回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陵城中还是有人认出了朱耀灵，笑着跟他打招呼，“小公子回来了。”

“小公子。”

“小公子。”

……

朱耀灵穿过长街，人间的烟火喧嚣在这方寸之间满溢。

路边一家小店恰巧做好了海棠糕，颜色艳丽，形如海棠。

那个颜色……

朱耀灵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是在厨房里，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人俯身咬了一口他拿在手上的海棠糕。

“夫子。”两个字脱口而出，却没能想起更多。

朱耀灵走到城外竹林里，这里的青山翠色最能安抚人心，朱耀灵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一直走到竹林尽头，大片竹林的尽头坐落着一间竹屋。

竹屋外木栏的门开着，朱耀灵推门进去。

院内架在泥炉上的水已经沸腾，有两三片竹叶落进水里随水翻滚。

他走近竹屋，一位白衣公子素手执卷站在竹屋下，抬头时，又见眉间朱砂。

番外一
冥府大婚，红衣看着远处迎亲的车马走来，快要行至奈何桥头。
风和辰大婚可谓是震动地府，不仅请来了地府红衣，还有被红衣称作“大狗狗”的谛听来给他们开道。
谛听现身，饿鬼残魂自然不敢来捣乱。
百鬼顽劣，却也喜欢热闹，地府里千百年不能得见这种喜事，自然要过来沾沾“喜气”。
他们的喜气，是红衣恩赐下的鬼气。凡人碰不得，百鬼喜欢的紧。
这不，小鬼们都眼巴巴的跟在车马旁，一来热闹，二来如果能讨到一点鬼气，就再好不过了。
顾寒衣站在红衣身旁，今日他穿了一身红，与红衣相称，金丝绣线作边，华贵非常。
这两抹颜色隐藏在浓雾之中，只隐隐能看到个影子。
他们都不是爱凑热闹之人，而且如果红衣近前，他们怕是吓得连花轿都抬不稳了。
红衣抬手给顾寒衣缕了缕额前被雾水氤湿的碎发，又模仿着凡间女子大婚时的梳发，手指梳过顾寒衣的发尾。
“再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红衣心里如是想。
“不过去看看？”
这场婚事是顾寒衣亲力亲为操持的。
顾寒衣摇摇头“不去了。”
在顾寒衣身上佛魔两种华光交汇，在碰到红衣手掌时消失不见。
“你不疼吗？”
红衣是地府的使者，暗夜中生发。
可以说佛与魔从混沌初开就是势不两立的存在，然而红衣给顾寒衣梳过发尾后，依旧给顾寒衣整理碎发。
“不疼。”
“活该。”顾寒衣没再理他，远处的车马已经走远。
佛光沾到红衣身上至少如刀割，他说不疼那便不疼吧。
那日一切尘埃落定，红衣回来，顾寒衣早已经醒过来了。
顾寒衣抱着红衣的衣服，瞳孔涣散，呆呆的坐在榻上，比被摄魂还像失去心智的人。
整个地府里无光，顾寒衣未点一盏灯。
反正红衣不会回来了，他何必再点亮灯盏引路，引来的也不会是红衣的归魂。
顾寒衣不知道红衣回来，红衣一直在顾寒衣背后看着他，看着顾寒衣为他悲伤。
红衣看了良久，忽而有些不忍，他伸手去碰顾寒衣的肩膀。
没想到顾寒衣反应很大，他立刻坐起来，“红衣！”
他又看到红衣了，然后又笑了，“又是幻影。”
红衣看到顾寒衣的眼睛，血红色。他流过了血泪，即便顾寒衣当初在地狱被地火炼化生魂，他也没这样过。
红衣摸上顾寒衣的头发，唤了他一声，“顾寒衣。”
顾寒衣愣住了，继而挥开红衣的手，“别碰我！”
红衣这次听顾寒衣的话没有动，顾寒衣知道红衣确确实实回来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难过。”
所以让他两次在地府里守着他死亡的消息，良久顾寒衣开口，“红衣，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重历悲伤，只会让人在悲伤里再次溺亡。

番外会不定期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