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梨花白——清明日念外祖父


梦里梨花白——清明日念外祖父
你走的那天,满园的梨花繁盛如雪,银颤颤的像你花白的头发。
——题记
春分之后,便是清明。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外祖父那方园子梨花最香的时候。
顺着园子里头曲折的小径,循着梨花香气,年幼的我捧着书,一蹦一跳地寻你跟我讲昨儿你没讲完的故事。在一个梨花开得最盛的幽处,我看见你刚下完地沾着泥巴的锄头斜靠着那棵梨树,而你躺在摇椅上,一边赏花,一手捧着书,眯着眼沉醉在收音机那头细腻绵长的京剧唱腔里。
跟外祖父一起的时间不长,而我那时才不过三四岁,关于他的事已记不得太多,只记得他极痴迷于两样东西,一是花,二是戏。
外祖父爱花,各式各样的都养。因为养得多,他就在老屋的偏侧开了一方小园,起名为梨园。
我这人天生性格爱热闹,闲不住。小的时候就不老实,屁股在妈妈要我坐的小板凳上根本坐不住,长了虫似的扭啊扭,常常能看到我妈拿着饭碗追着我喂饭。外祖父的那方花园,就是我那时的游乐场。虽然性子野,怎奈何年纪小,我经常在园子里跑却不能遍览各个好处,就使劲朝外祖父撒娇要他抱我高高地看花。拗不过顽皮的我,外祖父只好抱着我在他细心呵护的园子里随处走走。
园子进时极窄,后可通多人。一路行来,草木繁盛。这头枝桠上绯红带粉的,是三月新发的绛桃花;这头树形低矮,分枝短密,是花色淡黄的四季桂;绿萝攀附在树干上;竹子屹立在怪石中,撑开一片荫凉。牵牛盘绕在阳光洒满的角落,娇羞着低着头。外祖父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时不时摸摸这边的水仙,时不时抚抚这边的鸢尾,嘴里还时不时喃喃自语:“嗯,这朵花开得好,来年还得这么养;这朵花叶子怎么黄了,明天得多浇点水……”每朵都细心呵护着,满园的鲜花就如同外祖父膝下受宠的子女。这些花开得好,老爷子的心情就好。
花是各种养了个遍,外祖父心里最疼爱的,还是那素淡的梨花。
这花种类及品种均较多,历史悠久,又开得静谧,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只淡淡的生,淡淡的长,最适合在它树下读书。等什么时候你嗅到空气中悄悄弥漫开的幽深香气时,一抬头才发现,噢,原来枝头梨花早已含烟带雨,飞雪蔽日。
东风夜放花千树,俏在丛深一笑中。一种东方式含蓄的美从古绵延至今,也无怪外祖父对它最为推崇。
从前我问外祖父为什么园子里种的其他花草也不少,为什么偏偏叫“梨园”?他总是抚摸着我的头笑而不答,我问了妈妈才知道,原来起名“梨园”除了种梨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祖父爱极了戏。
外祖父是真戏痴,除了爱听戏,自己还能唱。老爷子常说啊,每段戏都是一段活生生的历史。随手把戏一拆一折,便是无数令人心折神往的故事。
小时候性子跳脱的我,只有外祖父讲故事的时候,才能在安安静静地坐在园子里上个把小时,连妈妈喊我吃饭都听不到。
外祖父肚子里的故事跟他园子里养的花草一样多,种类繁多还不带重复的。入夜的时候,在梨树下立一个小茶几,点上两盏红艳艳的蜡烛,开水、茶叶、茶壶伺候起来,只要茶杯里还续有热茶,外祖父喝上一口,故事张口就来。从远的《群英会》讲到近的《沙家浜》,从古的《四郎探母》说到今的《红灯记》,说到动情处,二胡往膝盖上一架一拉,和着就唱开来。悲壮黯然的《霸王别姬》、婉转细腻的《贵妃醉酒》,一段段精彩的戏文顺着委婉连绵的二胡声水泻而出。
年幼的我,随着外祖父或高亢或低沉的嗓音,与戏文里的主角相会于烛火月光下。
我随着桀骜不驯的孙悟空大闹天宫,陪着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开怀畅谈,酒酣处,听得十万羽箭入我囊中;悲伤于杨家满门忠烈尽丧沙场,欣喜于穆桂英大破天门阵;《贵妃醉酒》的儿女情长,《霸王别姬》的英雄末路,无不令我魂牵梦绕。
多怀念靠在你怀里,在你坚实的臂弯里,看遍满园梨花;多怀念在你身旁,听你拉起二胡,唱遍戏文里的离与合。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而你,被抛去了何方?闹天宫的悟空、过海的八仙、长须翩然的孔明、悠悠的二胡声,还有园子里无数花草,都随着你转身之后,消失不见。
台上戏里十年梦,老去经年秋与春。
你走了十年,梨园就等了你十年,它停留时光里,安静地站到两鬓苍苍。
自你走后,梨园就荒废了,而我,再也没能见到如那年一样的,一望无际的玉树银花。
你离开前,年幼的我只知道故事精彩,如今我长大了,才明白你戏文里唱的原来情深。
懂事之前,我记得你与梨园春色;长大之后,只留下我和满枝梨花相对唏嘘。
才知道在南国的你,念念不忘的,是你故事里常讲起,却未曾见过的大雪纷飞。
可不是?唱了一辈子京剧,拉了一辈子二胡,却从来没去过京城。难怪记忆中你唱戏的模样,总有难言的惆怅。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种满园的梨花吧?所以每年的四月,梨园里的满目梨花,其实就是你心里的漫天飞雪吧?
十年后的清明,我回到老家。路过青苔密布的老石板桥,我看到左手边第二间那座低矮的砖瓦房旁,荒废已久的梨园杂草丛生。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你的身影就站在桥的那头,带着我熟悉的微笑,还有满身素白色落花。
好像十年前一样,我走到梨园的门口,背靠着枝蔓缠绕的半灰墙檐,对着正北京城的方向,缓缓拉一曲《贵妃醉酒》,学着你婉转腔调,唱给这十年踪迹十年心。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
老调新腔曲犹陈,醒转前尘又一声,红尘里你我原来故事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园子里的梨花都开了,细小白色的梨花一簇簇一丛丛挤满枝桠,地下也落满了素白花瓣,梨香扑鼻,满园小雪模样,梨花树下横着张小茶几,两盏红烛随风摇曳。祖父满头银发,腿上架着那把跟他年纪相仿的老二胡,喝完一杯泛着热气的茶,双唇一启,便是十年春秋。
二胡声古拙。
外祖父唱腔浑圆。
我轻轻靠在他身旁,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再为他的茶杯里,沏上一杯热茶。


作者:阿洛

楼主 紫禁破军叶忘尘  发布于 2015-04-08 18:45:00 +0800 CST  
@太黑゛太黑哥

楼主 紫禁破军叶忘尘  发布于 2015-04-08 18:46:00 +0800 CST  

楼主:紫禁破军叶忘尘

字数:2301

发表时间:2015-04-09 02: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1-10 16:18:32 +0800 CST

评论数:6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