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可夫斯基的树
当然,我的意见十分主观。不过艺术就是这样,艺术家在他的作品中把现实依其自己的理解归类,然后再经过自己的透视技巧来呈现不同角度的现实。
伟大的作品诞生于艺术家表达其道德理想的挣扎。事实上,他的理念、情感全部源自于这些理想。如果他热爱生命,渴望了解它、改变它,使它更好,简而言之如果他着眼于致力强化生命的价值,那么,现实的图像经过他的主观概念,经过他的心智加以筛选,此一事实就没有任何危险。因为他的工作本身就是一种心灵的努力,目的在于使人变得更为完美。一个美丽世界,以其和谐的感性和理性,以其高贵和自持来赢得我们的心。
在整个文明历史发展期间,历史的进程在某些空想家和政客内心的构想中,一直都少不了要将正确地、正当的,而且是一次比一次好的路线提供给人民,以拯救世界,并改造生活在其中的人类的地位。为了要成为此一重组过程中的一部分,并且将他们的努力导向他们身外,以顺应已经被提出的行动计划。这样一来,个人为了追求进步,以挽救未来和人类,他遂专心致志于活力充沛的外在行动,却把属于自己的最具体的、最秘密、也最根本的一切全都给忘了。由于身陷全体的努力中,他分身乏术,以致低估了自己心灵本质的意义,其结果乃是个人与社会之间越来越难以排解的冲突。
塔克夫斯基在《雕刻时光》中津津有味谈文艺复兴,谈达芬奇,谈诗歌,谈人类精神向今天昭显的意义。而塔克夫斯基的继承人们,已没有他内心的这种依赖。塔克夫斯基可以说是诗意与人文精神庇护的人,他仍有信仰,这是无信仰时代握有的信仰。等到后现代的电影人连信仰这个问题都没兴趣,对于人文与价值看都不看一眼,迷不复存在,剩下的就是一团血肉朝死亡扔过去了。
《伊万的童年》是塔可夫斯基的早期电影,应该是老塔电影中比较容易理解的一部。影片对于战争的描述和一个孩子内心的成长与契机发生着关系。塔克夫斯基显示了对心灵这一独特视点的兴趣,叙事与个人心绪之间获得微妙平衡。这部电影中,关于伊万心理与梦幻世界的描述稍显薄弱,但从这部电影开始,他反复使用的要素;水、圣像画出现了。
《安德烈·卢布廖夫》是塔可夫斯基的神学论文。这部电影涉及一位几个世纪前的宗教画家,展开信仰、生活、艺术、心灵的一系列讨论。影片可以在当时意识形态浓重的苏联精雕细刻出来,是一个奇迹。
信仰问题是人的立身之本,伯格曼质疑信仰,塔可夫斯基则肯定信仰。伯格曼不愿从过往历史于文化的构成中寻找精神依存的证据,塔可夫斯基则一直让过去在电影中朗诵并喃喃自语。塔可夫斯基电影中不断表现失落与惆怅,甚至有不少对岁月的感伤,安德烈·卢布廖夫则是他的代言人与传送者。
这是我看老塔的第一部电影,心中被深深的震憾,原来电影可以拍得如此诗意和不朽。我们的时代走向了歧路,而居然是一个疯子告诉我们的,这是一个时代的不幸和我们的耻辱。
塔克夫斯基几部电影里,主人公都在寻找。寻找,源于觉察到了丧失。《潜行者》是一个寻找的过程,《牺牲》中的主人公有点鬼迷心窍,强行寻找。《乡愁》中的主人公的寻找,是从那个自焚者的影子里看见了自己。塔可夫斯基一定相信这个不断失落的过程心灵神迹的暗示,暗示也成为心灵的诗意创造逻辑的过程。心灵的逻辑取代现实逻辑,诗的全部意义因此得以释放。诗冲破了现实世界的种种束缚,从而强调了另外一种更高的逻辑和意志。从这个角度看,塔可夫斯基是一个显灵派诗人。
《乡愁》的主人公是一个寻找者。他徘徊着寻找内心的征兆与痕迹,直至在一种旁人不可理解的方式中求得内心的印证与圆满,举着烛火穿越的过程对他而言就是意大利之行的全部意义。
《镜子》是万花筒式的剪贴作品,主题复杂、繁多。电影表面上是说一个孩子的过程,实际上是对20世纪文化、战争、冲突、历史、社会的整体性评论。整部电影有许多新闻资料在其间拼贴,镜头往往是对人类苦难状况的描述。在这个每个人都流离失所的世纪,他要给我们一个自行解构并崩溃的世纪,塔可夫斯基关注精神的消亡。
影片在寂静时空弥漫的诗意中从自然的世界进入一个战争的世界,继而来到一个崩溃而混乱的现实世界。电影中有一句话,我们不相信自己内心的本性,于是匆忙、躁动。这是对一个时代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