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抵江山(武侠,生子梗,中长篇)



傅红雪一身湖绉蓝袍,肩上滚了两朵墨色祥云,腕口用上等的丝线绣出翠竹纹样,显得挺拔俊朗。


叶开的则是一身墨绿织锦,广袖缀连被清风绾出深浅不一的皱痕,兼之又是收腰的款型,愈发衬得叶开清瘦颀长。


冰姨替叶开换上的时候,忍不住感慨:“少主都被薛玉养金贵了,怎么日日佳肴反倒瘦了这么多?”


傅红雪转过头,抿唇不语,果然不是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叶开确实是日益消瘦。


叶开“呀”一声,捏捏自己几乎摸不到肉的脸,再敲敲十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苦着脸惨兮兮的埋怨道:“我就说我最近其实没吃多少,你们还偏偏说我吃的跟猪似的。冰姨,我要进补。”


叶开都开口了,薛家自然不会怠慢。


当夜,饭桌上全是可口诱人的饭食。


东坡焖肉,清蒸狮子头,清炒笋尖,糖醋小排,梅菜扣肉……菜色丰富,色香俱全,就等着嘉客入座了。


叶开刚被傅红雪从被窝里拽出来,睡眼惺忪的,眼角的泪都没有擦干净。


薛玉心情极好,不由调侃他:“你近日越发倦怠了,原先还说午后时光正好,要练功的,怎么现在日日窝在房里不出门?”


叶开哈欠连天,头一歪撞上傅红雪的胸膛,他也不客气,直接当做靠枕使用,偏偏嘴上还为着自己解释,只是言语都是漫不经心的:“春困的很,总也睡不醒。外面又吵,不如窝在房里清静。”说着说着,音量渐低,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


傅红雪扶正他的身子,方便他借力:“叶开,吃完饭再睡。”


冰姨道:“吃坏什么东西了吧?这般没有精神。”


叶开晃晃悠悠的摇着脑袋:“没啊,我给自己探过脉的,平和有力,好着呢!”


说完便强打起精神,提步向饭桌走去,才至跟前,脸色突变,顿时弯腰呕得撕心裂肺。


傅红雪一把捞起他,拍上他颤抖的双肩,低声唤道:“叶开,到底怎么回事?”


叶开呕得力竭,胃液却不停的上涌,他死命的咬唇,鲜血四溅:“我怎么知道!菜里好像有股怪味,闻到都觉得难受!”


薛玉急急令人撤了杯碟,却渐渐凝重了神情。叶开这反应……


她凑到叶开身前,状似不经意的探查他的脉象,神色不动,心内已翻江倒海:急促的脉搏下掩藏了另一个微弱的脉搏,一个身体岂能有两个心跳?


她不动声色的拨开傅红雪和冰姨欲探查的手,解释说:“没什么,他呀,是吃的太多太杂了,食物也有相生相克的,先忌口一天,日后注意着点就行。赶紧送他回去歇着吧。”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薛玉一拂袖,向着后山行去。


姗姗来迟的丰灵子唤住收席的侍女,待得到答案,才扬起笑容慢吞吞踱回房间。


日上三竿,日光明黄像翻出盅碟的蜜糖。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1-22 09:10:00 +0800 CST  


他的身前亦有一盆炭火,性质却截然不同。头顶那盆意在照明驱潮,身前的则是为了严刑拷打。


白秦并不在,只有些身着短打的打手,心不在焉的搅动着铁烙。反正这铁烙也印不到卜家主子身上,何苦费那么大劲,烧得滚烫再看它慢慢冷却。却又不得不做出样子,好应付夫人侍女的盘问。


卜占勾唇冷笑,白秦倒还念着一些旧日的情分。只是腕间的血痕和身上遍体的鞭伤也不是假的。


闻莺隔了一层阴冷厚重的墙壁呼喊:“主子,这种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了。你不是说白秦不敢动咱们吗?快让他放我们出去!”


上身充血的感觉让他头脑很不清晰,他猛力的甩甩脑袋,声音就像粗制的麻布衣裳在沙砾上磨过,前所未有的嘶哑难听:“都还没对你用刑,就这么沉不住气了。他不把我们折磨一番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闻莺对着墙壁发火,一脚踢上去,自己先红了眼:“你……好不好?他们给你水喝么?”


卜占露出一个轻微的笑意,话语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也不想想我是谁!顾好你自己就行。”


度日如年。


不知挨过几个时辰,白秦携人来了地牢。


卜占眼睛亮了几分,随即自嘲的笑,他拥着如花美眷春风得意,不过是来看自己这番惨象的,高兴个什么劲!


确有女眷相伴,却不是白秦捧在心口的素素,而是一位妍媚秀丽的侍婢,手缠璎珞,粉裙紫底,笑声如同黄鹂,清脆婉转,声声含情。


她面前的卜占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却仍带着勾人的笑意,眉目流转,有山水墨描之韵。


她皱着眉头,厌弃的转头看向白秦:“主子,怎么没用铁烙制制他?夫人为风荷的死哭了好几天,又勾起了旧症,本还指望着南宫小姐过门后,可以出了杭州城四处游玩,这下又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卜占抬首望向白秦,白秦别开眼,柔声回道:“那你觉得怎样做素素才会开心?”


那恃宠而骄的婢女骄矜了神色,提出狠毒的建议:“听说这卜占身边也有个宠极的丫头,主子,倒不如断了她的筋脉,剖开胸腔,剜出心来,看看是不是跟她主子一般黑心。”


“不!”卜占遽然挣扎起来,粗重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白秦,不要这么做!你会后悔的!闻莺,快醒醒!”


侍女轻蔑的笑:“我们家主子需要后悔什么,让那丫头在九泉之下后悔吧!后悔她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主子!”


卜占哀求的看向白秦,希冀他能有些微的动摇。


白秦脱下腕间的鹰爪样的铁钩,交到侍女手中,过程中没有半分犹豫。


侍女浅浅的笑起来,比梨花还要干净纯白。她躬身一礼:“那主子我去了,您要一起来吗?”


白秦摇头,眸光始终缠绕在卜占身上。


卜占盯着白秦,乞求的话语在喉咙徘徊,恨不得将所有真相脱口而出。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1-25 22:22:00 +0800 CST  


他有他的傲气。


他褪去软弱的表情,清冷一笑:“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现在立刻下令制止她。”


白秦似笑非笑的回视他:“你能回报我什么?”


卜占咬牙:“什么都可以!包括要我立刻去死!”


白秦沉了脸色:“那我真想看看她死在你面前,你又会是什么反应?”


语未闭,隔墙传来闻莺撕心裂肺的哭喊。


骄矜的侍女正把尖锐的鹰爪一点一点嵌进她的皮肤里,不堪入目的折磨被恶意拉长,痛楚也被放大无数倍。


几滴泪珠从卜占的眼中滚出,琥珀般照亮了他的脸。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神情,似解脱,似死心。


白秦足尖点地掠至他身侧,残忍且霸道的捏起他的下颚,略有诧异:“你想死?她真的这么重要?”又沉住气,向那侍婢下令:“停下!”


卜占口间满是鲜血,他听不到白秦的呼喊,只不停重复着:“你会后悔的,你肯定会后悔的……”








薛家菜肴仍是淡而无味。


丰灵子特地请外间的酒楼做了几款美食,午餐时分便送到了。


甲鱼和螃蟹,看得薛玉胆战心惊。


甲鱼是加了药膳水煮而成,清淡爽口的汤上浮着一层透亮的薄油,药膳的香气透过乳白的水雾,浓浓烈烈勾人食欲。


螃蟹用特殊酱料腌制,不但没有令人不快的腥味,而且多了几种香料的辅佐,肉质更加细腻,蘸上陈醋,滋味非同寻常。


叶开瞧都不瞧美食一眼,专心吃着他的无味蔬菜。


丰灵子敲着碗碟,喜上眉梢:“今天你们可是有口福了,这可比薛丫头的手艺好多了。还不动筷?”


叶开干脆放下碗筷,起身辞谢道:“多谢前辈好意了,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先告退。”


丰灵子惊奇的“诶”一声,可惜道:“才见你动筷啊,算了,少你一个我还能多吃些。”


薛玉忙打圆场:“他上午贪嘴,吃了好几个糯米团了,现在肯定吃不下。”


傅红雪背着刀跟在叶开身后。


到了卧房前,叶开扬起笑:“傅红雪,我没事。你快回去吃饭。”


傅红雪只道:“叶开,伸出手来。”


叶开会意,忙将手腕藏进广袖间,打着哈哈说:“都说了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傅红雪后退两步,颇有深意的看他:“我说过很多遍了,叶开,有事不要瞒着我!荔枝是热性作物,吃后加重内热。荷花却是凉性,生津解渴。甲鱼和螃蟹,这两样东西属性寒凉,有活血化瘀的作用。你到底怎么了?冷热均不能沾!”


叶开垂下手臂,勾起嘴角:“荔枝是热性作物,吃后加重内热,有碍机体聚血养胎。荷花却是凉性,生津解渴,滞阻气血流通,有损胎气。甲鱼和螃蟹,这两样东西属性寒凉,有活血化瘀的作用,因此也就有堕胎的作用。你问,我便答,如此答案,你接不接受?”


傅红雪立在当场。


东北方向的天际迤来几朵阴沉沉的墨色乌云,遮掩住隐约的连绵远山。仿若上好的宣纸之上,那蔚然的青山被一抹泼洒的污痕所毁,苦涩得人嘴角含悲。

翻墨遮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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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翻墨遮山写完了,我觉得我快累瘫了ORZ
有没有GN有揣摩过我的章节名称的含义啊?好吧,应该没有……
有GN呼唤我虐卜占和白秦,刚好我也要将其做一个对比:叶子敢爱敢恨,不在乎世人眼光,既然小红已经表态很爱很爱他了,那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回报,不继续遮遮掩掩。卜占呢,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咬牙不说啊孩子,到最后苦的还是你自己……(不过大家要是知道我心内的脑补就肯定不支持我虐卜占了……好吧,白秦补的是追命的脸,卜占补的是可爱的软乎乎的小孟!!!)
ORZ我也不能说太多,具体的任务性情请GN们自去体会吧,反正我言语无能的说~~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1-25 22:22:00 +0800 CST  


那人轻微的点点头。


他笑得更欢畅,从身后摸出一块黑布,颤着手系住自己的双眼。偏头对向虚空:“能送到我手上么?”


那碗宽不过手掌,他双手捧起却觉重过险峻的崇山。


他仰脖,一饮而尽。


不多时便有烈火从腹间燃起,烧得他血气上涌,神思溃散。仅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一个字:疼……


他伸手探到袍底,再掏出,带出一手黏腻的鲜血。他举到鼻下闻了闻,愣了半响,渐渐的哭出声音。


傅红雪一回来就看到叶开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手在锦绣绸缎上挠出了条条裂纹。他就着薄被把叶开揽进怀里,半哄半劝:“叶开,快醒醒!你不想听我的答案么?”


叶开转醒,看到傅红雪近在咫尺的脸,脸色变换不停,他皱着眉头笑:“过了几个时辰了?”


傅红雪自然而然的伸手抚平他的眉:“两个时辰。”


叶开一头砸向傅红雪的肩,闷声闷气:“傅红雪,我梦到有人逼我喝堕胎药。”


傅红雪正欲抚上他乌发的手停在半空,挑眉道:“是我?”


叶开“啧”一声,恶声恶气:“谁知道啊!”


傅红雪抬正他的脸,瞳仁紧缩,怒气却隐忍不发:“叶开,你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叶开耷拉下脑袋,恹恹无力:“知道。她就这么放你回来了?”


傅红雪滞住,看着他困倦的揉着眼睛,答:“冰姨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她都不会干涉。”


叶开仰头,额发遮住发红的眼眶,神情恳切:“辛苦你了。”


傅红雪膝盖的布料上覆着一层极淡的青灰痕迹,叶开发射飞刀的手掌,灵巧敏感,刚摸到一些薄薄的灰尘,便心下了然。


傅红雪消失的那两个时辰是去找了冰姨。


他一言不发只是跪在冰姨面前。


冰姨不解,但深谙这个孩子的性子,知晓他没有天大的事情是不会如此,便将语气由诧异换成体谅:“少主有什么事请直说吧,快别跪着了,冰姨受不起啊。”


傅红雪弓腰,以额叩地:“我想先请求冰姨原谅。”


冰姨心疼的紧,脱口便说:“什么愿不原谅,少主你不论做了什么我都没有二话的!”


傅红雪挺直了脊背,漆黑的眸子里风华俱敛。


从头至尾只有傅红雪低低的叙述,冰姨原本掩唇笑叹两人兄友弟恭,却越听越不对,直到傅红雪说自己对叶开绮念深重,并与之翻云覆雨,冰姨惊得没能托稳茶盏,任凭精致的瓷器摔得七零八落。她盯着傅红雪表情凝重的脸坐立不安,只能不停的合掌默念:公主原谅他们原谅他们!这只是意外!


傅红雪瞄眼苦着脸扯帕子的冰姨,顿了顿,继续说:“冰姨,叶开有孕了。”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1-29 07:43:00 +0800 CST  




雨寂天晴,一池莲荷崭露头角。


叶开裹了一件青灰的袍子,坐在薛家后院的湖心亭中,看三五侍女在莲池中徜徉嬉戏,罗裙绽开成硕大的荷叶,托起不堪一折的红荷。


有胆子大的侍女游到亭子一隅,对着叶开招手,笑问道:“叶大侠,这都入夏了,还扒着厚实衣裳不肯脱,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叶开倚着红艳的栏杆,折腰对上她的脸:“来来来,我告诉你啊,其实是因为……”


说话间,手腕游鱼般翻转,一个柔力将胆大好奇的姑娘推至同伴身边,他高声喊:“因为莲池里有你们这群不让人安宁的丫头,整天脑子里都是鬼主意,我靠着你们都嫌凉飕飕啊。”


众人在水中笑作一团。笑过之后便渐渐散开,去找寻心仪的那朵幽荷了。


叶开笑意缓了缓,他困倦的揉揉双眼,起身向卧房行去。


“又打算回房?”薛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叶开旋身正对薛玉,哈欠连天:“对啊,他困得很,懒得动弹,我也只好随了他的心愿。”


薛玉忍不住笑出来:“有这么为自己开脱的吗?”


叶开静待她笑完,驳道:“当然有。”又眨了眨眼:“忙完了?”


薛玉走至他面前,点头道:“成衣坊的衣裳已尽数送来,整十套,随你换。”


叶开张大嘴:“十套也太多了吧?”


薛玉歪着头轻笑:“哟,还嫌多,这还没算上冬衣呢。”她伸手搂了一下叶开的腰,叶开不躲,任她比划自个的腰身。


薛玉收回手臂,淡笑道:“现在两月未到,还不起眼,等过了三个月,你再想掩盖就难了。”


叶开望眼池中嬉戏的少女,抬眉道:“到时候你能保证她们不会泄露分毫?”


薛玉掩唇:“自然不能,所以你趁早回无间地狱吧,直到孩子生下来,你再来薛家住上一年半载我都不嫌。”


叶开仰头,日光透过砖瓦缝隙落在他脸上,他闭眼叹气道:“薛玉,别尽想着把我推出事端。”


薛玉咬唇,略带犹疑:“真不走?”


叶开定定的看她:“不走。”知恩则必报,这次换他来护薛家周全。


薛玉叹道:“珠玉在侧,自惭形秽。我总算懂了。”瞬间她又换了口气,亲切和善:“傅红雪呢?都没跟着你啊,真该好好说说他这个准父亲!”


叶开“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好不容易把他赶走,天天有人跟在面前嘘寒问暖也挺不自在的。”


薛玉了然的笑:“你啊……药有没有好好喝?”


叶开苦了脸,气恼的揉乱乌发:“喝啦喝啦,别一天到晚强调这个。”


方子是薛玉亲手开的,并没有太刁难他,反而去苦去涩,味如黄汤,这对忌口的人来说比佳酿还可口,只是要叶开每日清晨吐得天昏地暗后,再饮下这一碗安胎药,着实不大好受。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2 22:36:00 +0800 CST  


叶开转念道:“这是陈年旧事?”


薛玉承认:“有十七八年了。”


叶开接口道:“所以你是想去救他?”为年少时犯的错做一个挽回?


薛玉淡淡的摇头:“不,那是他自己的造化,我不会去救他。而且,”她的眼睛在幽暗的密道内染上光华,“你比他重要。”


叶开哽住,缓缓问:“为什么?”


薛玉抬手掩住他的口鼻,只余一双清俊含情的眼眸:“这双眼,像极了他。”


叶开恍悟:“后山埋着的人?”


薛玉将手藏回袖中,浅笑说:“正是。”


叶开顿了半响,转口道:“我都三天没见冰姨了,她在哪呢?”


薛玉望着颜色层层递染的襦裙,强颜调笑道:“你当谁都跟傅红雪一样,听闻你有孕便诸事不管,将你供的如佛祖般,她在后山跪着呢,再给她些时日想想吧。”


叶开捂脸,难堪道:“冰姨肯定恼火的很,我这样子……不顾人伦……”


薛玉不答话,只埋头前行,快出密道,忽道:“你猜猜看,会不会有人一直守在门口等你出来?”


叶开撇嘴道:“谁会知道我在这里啊,还等我呢。”


薛玉一笑,绕过炽热的丹炉,傅红雪背刀而立的身影如松柏挺拔。


有没有一个人,他找遍所有你可能出现的地方,最后待在唯一的答案前,等你出现?


叶开笑出声来,什么难堪,什么人伦,通通抛至脑后。





长廊之下,杨柳拂风,吹柔了面颊。


三人并肩而行,携了满手飞花。


叶开突然出声抱怨:“薛玉,你搅了我的好眠。”


薛玉恨得嘴角直抽:“都说了越睡越乏,我这是解了你的困意,你该谢我!”


傅红雪圈住叶开的腰,附耳低声道:“叶开,再睡要变傻了。”


叶开顿时抬首恶狠狠的瞪他,也不想想是谁害得唐唐一代大侠变傻的!


薛玉别过脸咳两声:“傅红雪,你该多陪他出去转转。”


叶开扯过青灰外袍下的墨绿织锦,腰间环佩玲珑作响,他挑眉道:“这样出去?是嫌不够招风么?”


薛玉含笑不答。


叶开心思一动,反问道:“白龙鱼服?”


薛玉合掌,诚心答道:“看来还没有变傻嘛。麻布粗衣我早让薛大备好了,随时可以去拿。”


叶开抽抽嘴角,恨声道:“谬赞了!”


行至莲池,贪凉的侍女早不见了踪影。被戏水侍女吓得隐在池底的金鳞此时得了释放,悉数浮上池面,尾翼轻摆,鳞甲溢美流光。


叶开顿住脚步,倾耳聆听片刻,笑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薛大火急火燎的冲到池边,却又停下,苦着脸踯躅不前。


薛玉唤道:“薛大,有什么事?”


薛大字断音颤:“主子……卜家主子他,在门外……”


薛玉刹那间喜笑颜开:“快请进来啊!”又转头对叶开说:“我这次可以将荡情送给他做补偿了!”


叶开惊疑不已,犹豫道:“真的是他吗?他怎么逃出来的?”


薛玉不以为意,甩开袖子便往前厅赶,头也不回道:“他法子多着呢。薛大,快去铺席,好好给他洗尘。”


傅红雪揽住叶开,问道:“叶开,你在担心什么?”


叶开苦涩的笑:“没什么,是我疑神疑鬼了。”


薛家门前,年轻的面孔正扬着阴狠的笑,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包袱,包袱里装着鹰钩样的铁爪,精纯的钢铁因烈火的淬炼现出森然的银光。


爪尖带血,血迹已涸。


那是白秦的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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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呃,把白卜的戏份压缩到几乎没有,GN们会不会嫌我过分?
不写的话很多情节不清,写的话总感觉配角太抢眼,ORZ,我好纠结……
最后特别感谢“等待下一颗流星”,隔了大半个中国跟我商讨剧情……虽然是我把后续的几个版本发给她,让她挑一个适合的,不过她挑的就是我最初的想法这让我情何以堪哪~还指望流星你能点拨点拨我。以及有疑惑尽管提,不剧透俺肯定会答滴~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2 22:36:00 +0800 CST  
重发……





雨寂天晴,一池莲荷崭露头角。


叶开裹了一件青灰的袍子,坐在薛家后院的湖心亭中,看三五侍女在莲池中徜徉嬉戏,罗裙绽开成硕大的荷叶,托起不堪一折的红荷。


有胆子大的侍女游到亭子一隅,对着叶开招手,笑问道:“叶大侠,这都入夏了,还扒着厚实衣裳不肯脱,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叶开倚着红艳的栏杆,折腰对上她的脸:“来来来,我告诉你啊,其实是因为……”


说话间,手腕游鱼般翻转,一个柔力将胆大好奇的姑娘推至同伴身边,他高声喊:“因为莲池里有你们这群不让人安宁的丫头,整天脑子里都是鬼主意,我靠着你们都嫌凉飕飕啊。”


众人在水中笑作一团。笑过之后便渐渐散开,去找寻心仪的那朵幽荷了。


叶开笑意缓了缓,他困倦的揉揉双眼,起身向卧房行去。


“又打算回房?”薛玉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叶开旋身正对薛玉,哈欠连天:“对啊,他困得很,懒得动弹,我也只好随了他的心愿。”


薛玉忍不住笑出来:“有这么为自己开脱的吗?”


叶开静待她笑完,驳道:“当然有。”又眨了眨眼:“忙完了?”


薛玉走至他面前,点头道:“成衣坊的衣裳已尽数送来,整十套,随你换。”


叶开张大嘴:“十套也太多了吧?”


薛玉歪着头轻笑:“哟,还嫌多,这还没算上冬衣呢。”她伸手搂了一下叶开的腰,叶开不躲,任她比划自个的腰身。


薛玉收回手臂,淡笑道:“现在两月未到,还不起眼,等过了三个月,你再想掩盖就难了。”


叶开望眼池中嬉戏的少女,抬眉道:“到时候你能保证她们不会泄露分毫?”


薛玉掩唇:“自然不能,所以你趁早回无间地狱吧,直到孩子生下来,你再来薛家住上一年半载我都不嫌。”


叶开仰头,日光透过砖瓦缝隙落在他脸上,他闭眼叹气道:“薛玉,别尽想着把我推出事端。”


薛玉咬唇,略带犹疑:“真不走?”


叶开定定的看她:“不走。”知恩则必报,这次换他来护薛家周全。


薛玉叹道:“珠玉在侧,自惭形秽。我总算懂了。”瞬间她又换了口气,亲切和善:“傅红雪呢?都没跟着你啊,真该好好说说他这个准父亲!”


叶开“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好不容易把他赶走,天天有人跟在面前嘘寒问暖也挺不自在的。”


薛玉了然的笑:“你啊……药有没有好好喝?”


叶开苦了脸,气恼的揉乱乌发:“喝啦喝啦,别一天到晚强调这个。”


方子是薛玉亲手开的,并没有太刁难他,反而去苦去涩,味如黄汤,这对忌口的人来说比佳酿还可口,只是要叶开每日清晨吐得天昏地暗后,再饮下这一碗安胎药,着实不大好受。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3 07:51:00 +0800 CST  


叶开转念道:“这是陈年旧事?”


薛玉承认:“有十七八年了。”


叶开接口道:“所以你是想去救他?”为年少时犯的错做一个挽回?


薛玉淡淡的摇头:“不,那是他自己的造化,我不会去救他。而且,”她的眼睛在幽暗的密道内染上光华,“你比他重要。”


叶开哽住,缓缓问:“为什么?”


薛玉抬手掩住他的口鼻,只余一双清俊含情的眼眸:“这双眼,像极了他。”


叶开恍悟:“后山埋着的人?”


薛玉将手藏回袖中,浅笑说:“正是。”


叶开顿了半响,转口道:“我都三天没见冰姨了,她在哪呢?”


薛玉望着颜色层层递染的襦裙,强颜调笑道:“你当谁都跟傅红雪一样,听闻你有孕便诸事不管,将你供的如佛祖般,她在后山跪着呢,再给她些时日想想吧。”


叶开捂脸,难堪道:“冰姨肯定恼火的很,我这样子……不顾人伦……”


薛玉不答话,只埋头前行,快出密道,忽道:“你猜猜看,会不会有人一直守在门口等你出来?”


叶开撇嘴道:“谁会知道我在这里啊,还等我呢。”


薛玉一笑,绕过炽热的丹炉,傅红雪背刀而立的身影如松柏挺拔。


有没有一个人,他找遍所有你可能出现的地方,最后待在唯一的答案前,等你出现?


叶开笑出声来,什么难堪,什么人伦,通通抛至脑后。





长廊之下,杨柳拂风,吹柔了面颊。


三人并肩而行,携了满手飞花。


叶开突然出声抱怨:“薛玉,你搅了我的好眠。”


薛玉恨得嘴角直抽:“都说了越睡越乏,我这是解了你的困意,你该谢我!”


傅红雪圈住叶开的腰,附耳低声道:“叶开,再睡要变傻了。”


叶开顿时抬首恶狠狠的瞪他,也不想想是谁害得堂堂一代大侠变傻的!


薛玉别过脸咳两声:“傅红雪,你该多陪他出去转转。”


叶开扯过青灰外袍下的墨绿织锦,腰间环佩玲珑作响,他挑眉道:“这样出去?是嫌不够招风么?”


薛玉含笑不答。


叶开心思一动,反问道:“白龙鱼服?”


薛玉合掌,诚心答道:“看来还没有变傻嘛。麻布粗衣我早让薛大备好了,随时可以去拿。”


叶开抽抽嘴角,恨声道:“谬赞了!”


行至莲池,贪凉的侍女早不见了踪影。被戏水侍女吓得隐在池底的金鳞此时得了释放,悉数浮上池面,尾翼轻摆,鳞甲溢美流光。


叶开顿住脚步,倾耳聆听片刻,笑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薛大火急火燎的冲到池边,却又停下,苦着脸踯躅不前。


薛玉唤道:“薛大,有什么事?”


薛大字断音颤:“主子……卜家主子他,在门外……”


薛玉刹那间喜笑颜开:“快请进来啊!”又转头对叶开说:“我这次可以将荡情送给他做补偿了!”


叶开惊疑不已,犹豫道:“真的是他吗?他怎么逃出来的?”


薛玉不以为意,甩开袖子便往前厅赶,头也不回道:“他法子多着呢。薛大,快去铺席,好好给他洗尘。”


傅红雪揽住叶开,问道:“叶开,你在担心什么?”


叶开苦涩的笑:“没什么,是我疑神疑鬼了。”


薛家门前,年轻的面孔正扬着阴狠的笑,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包袱,包袱里装着鹰钩样的铁爪,精纯的钢铁因烈火的淬炼现出森然的银光。


爪尖带血,血迹已涸。


那是白秦的血。
TBC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3 07:51:00 +0800 CST  


薛玉飞舞的红绸像飘零的落花,翩然出现在卜占面前。

卜占单手抱住包袱,甩了甩已经僵硬的手臂,缓缓措出一个含笑的表情。

卜占嗓音已哑,听来像精益求精的工匠不满成品,一怒之下扯布撕帛的声音:“薛玉,我有事相求。”

薛玉忙不迭应下:“你说吧,能做的我都帮忙!”

卜占展开包袱,带血的铁爪分外瘆人,他微微的摇头:“不是什么大事,闻莺正在长江渡口等我,我怕单我们两人逃不出白秦的追捕,你能亲自护送我们回卜家么?”他刻意将“亲自”咬的很重,重到像是不容薛玉拒绝。

薛玉却踌躇起来,叶开和卜占孰轻孰重她心中自有比较,叶开怀了身孕,她想时刻不离,但要叫她现在放着狼狈的卜占不管,良心又过不去。

卜占见她模样,自顾自的笑起来,摆摆手道:“着实是我在给你添麻烦,我先走了,后会无期。”

薛玉一迟疑,咬牙便喊:“我送你们回去!”

卜占眼光发亮:“真的?那太感谢你了。”

“慢着!”叶开跨过门槛,傅红雪负刀跟在他身后。

薛玉诧异的回头,皱眉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叶开垂下眼睫,波澜不惊:“薛玉,你怎么能放着薛家不管呢?还是由我们代劳吧。”他抬首,望向卜占,展颜笑道:“卜兄可是不相信我和傅红雪的武功?”

卜占沉下脸笑:“怎么会?能请动两位大侠可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事,卜占不才,还是不要打搅两位了。”

叶开几不可见的皱眉,深吸一口气,刻意忽视卜占身上淡淡的杀气:“我们两个刚好闲得很,送你们回去顺道也是一番游历,傅红雪,你说是不是?”

傅红雪点点头。方才叶开已将利弊一一分析与他听,他相信叶开的直觉。

薛玉怒视傅红雪:“你们两个在开什么玩笑!快回去,不要胡闹!”

叶开绕到薛玉身后,挽着她的手臂晃来晃去,如同撒娇:“薛玉,就让我们去吧。我保证三个月之内肯定赶回来!”

叶开注意力却不全在薛玉的反应上,他眯着眼斜睨着脸色铁青的卜占,心中念头又确定了几分,若让薛玉护送他们回去,肯定不能活着回来!卜占到底因为荡情遇到了什么事,才对薛玉恨之入骨?不对,应该说,他在白家遇到了什么,才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杀了薛玉泄恨?既然白秦的利刃在此,就算卜占没能杀了白秦,白家的目标暂时都不会是薛家了。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6 06:58:00 +0800 CST  

叶开自然不会知道,卜占遭遇了怎样的屈辱与不堪。



白家地牢,一场**至极的情事渐渐平歇。

白秦将卜占的脑袋重重的压向自己的胸膛,感受两人不能自持的喘息。

卜占双手被缚,脚不及地,完全处于无辜无助的境地。他喘了片刻,神智逐渐恢复清明,看清眼前的情状不由用他伤透的嗓子低吼:“滚开!”

白秦愣神,上一刻卜占还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任他索取,翻手就变幻了模样。

他阴沉着脸,揪起卜占的头发,威胁道:“瓮中之鳖还想颐指气使?”

卜占抬起下颚,再现曾经的不可一世:“你没资格碰我,给我滚开!”

白秦怒极反笑:“好啊,你接着喊,惊醒了隔壁那个丫头,我再把你抱到她面前,看看她会怎么想你!”

卜占眸里顿时失了神采,仿若死灰:“不要……”

白秦满意的拍拍他死气沉沉的脸,想起什么,从袖袋中摸索出一支玉簪。

青玉为底,雕成桃枝形状,上镂一白一红两朵桃花,花形完美别致,竟与叶开在花市上所见的花中之冠不谋而合。

卜占因接连的拷打和多日滴水不沾,面色发暗顿失神采,像是一块染了风尘的美玉,而一旦拂去尘埃,仍有幽光隐隐。白秦一把扯落他束发的木簪,乌发如瀑,半遮半掩,别有风味。

白秦将玉簪举到他面前,卜占不愿凝神去看,向后缩了缩,别开双眼。

白秦忽而换了语气,温柔的像是对待结发的娇妻:“这一白一红,多配你啊。”

卜占受不了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似要作呕一般闭上双眼。

白秦不理会掌下之人的极不配合,只用玉簪将他乌发绾起,略带得意的盯着他。

卜占唇角颤了颤,泪在心里横流。

白秦搂了他片刻,最后替他换好衣物,亲了亲他的额角,便起身离去。

卜占冷笑,践踏了他的尊严又想用温情来换,白秦还当他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么!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6 06:58:00 +0800 CST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卜占体力已竭,半寐半醒,却猛然听到黄鹂般婉转含情的笑声,他愤恨的睁大双眼,那骄矜的侍女正提着绣帕嘲讽一般的看着他。

骄矜的侍女在地牢内转了转,闻到一丝一缕难以掩饰的欢好气息,不禁厌恶的掩住口鼻,语带怨恨:“被这么折腾都没死,你还真是个命长的祸害!”

卜占不屑理会。

那侍女走近,粉裙伴着紫底翻飞,宛若一株含了剧毒的铃兰。

她故作惊奇的喊出声:“呀,原来这簪子插到了你头上,主子也真是的,该不是意乱情迷中把你当做夫人了吧?”她右手提袖,左手轻轻的拔下玉簪,又像是嫌弃它被玷辱了一般,用丝绢将它裹了一层又一层。

卜占纹丝不动。

她低头,地面一滩狼藉,红白相间,笑意便更深了:“啧啧,一红一白,主子想法真是绝佳,我也觉得它配极你了。”

卜占装聋作哑,手却痉挛一般抽搐起来。

她一根根掰开卜占攥的青白的十指,指尖施力,骨节随之脱落。她站定观望自己的杰作,继续火上浇油道:“我以为你对我家主子这般死缠烂打,脸皮早已堪比城墙了,没想到还会难堪?你难道不知,主子曾说,此生只爱夫人一个么?”

卜占疼得脸色发青,终是被心魔打败:“住口!我没有!不要信口雌黄!白秦爱的不是她!”

侍女把玩起冷冽的铁烙,嗤笑一声,漫不经心答:“不爱她还能爱你?东城香砌集的名花栽在院中,正是这一红一白的异色桃花,他待她二十年如一日的好,时时刻刻挂在心间。你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玩物,兴致起了,温存一番,兴致歇了,沦为陌路。”

卜占心口剧烈的起伏:“住口!”

侍女将铁烙扔进炭火里,火星四溅,她眼里映出灼人的火光:“你当他今晚为何来找你?因为我对夫人说了,卜占冰清玉润,主子不忍杀戮。夫人便问你相貌为人,我道‘此君甚美,可为入幕之宾’。主子对夫人向来是百依百顺的,今日不就是明证吗?”

卜占瞬间失了血色。

侍女见达到目的,随即放下手中铁烙,将他脱臼的骨节一根根续上,再将玉簪插回乌发中,探在他耳边呢喃:“赶紧放弃吧,他永远不会属于你……”



“卜兄?考虑好了吗?”叶开伸手在卜占眼前晃动。

卜占失落的笑:“多谢好意,薛玉你不必亲自送我们了,派些人便好。”他提起广袖,碎了的玉簪在袖袋间发出悦耳的声响,那是一刀两断的象征。

叶开声色不宣,淡然道:“如此最好。”

薛玉想说些什么,却被傅红雪阴戾的眼神吓到,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张大嘴,不明所以。这场景,似乎是一方希望她走,一方执意要她留下?

卜占红了眼,他转身欲走,又停住,极轻极轻的道出一句谶言:“祝你和他,携手百年。”不要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铁器染血,昆山玉碎。

淬金碎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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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Z……下一章是红开的天下,我保证!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06 06:58:00 +0800 CST  
七、情深如诗

卜占执意要日夜兼程的赶路,片刻也不作停留。薛玉心内惭愧,急忙拨了一帮好手,连左右臂膀的薛大都派出,誓要他们护卜占此行周全。


直到卜占的身影伴着落寞星光消失无踪,薛玉才转过身来,斟酌着问道:“你们刚才……”


叶开是真的动了怒气,腹间从跨出大门的当口便隐隐作痛。他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抓过傅红雪的手,冷冷的甩下一句:“你跟着他走就不要奢求能活着回来了!”


傅红雪冲薛玉点点头,顺势将叶开拉入怀中,也不理会旁观的外人,就着半搂半抱的姿势,一个纵身跃过薛家宽阔的门梁,脚不点地的向着叶开卧房飞去,留薛玉一个人在晚风中惴惴不安。


到了床榻,叶开不再逞强,靠在软被上捂着小腹哼哼:“傅红雪,我肚子疼。”


傅红雪铁青了脸色,一言不发的将叶开揽入怀中,同时掌上聚了内力,贴在叶开小腹上。


叶开立时感到一阵暖人的热意,滚烫但不灼人,轻柔熨帖的让他想懒懒的晃晃胳膊,长吁一口气。还未等他将那口长气吐出,小腿却突然僵直成一块生铁,筋肉一抽一抽,疼得他牙颤。


他“啊”一声,满身冷汗,涔涔掉落。


傅红雪的嘴已经抿得看不出情绪,他扶着叶开躺倒在榻上,腾出宽厚的右手手掌盖住叶开的小腿,像是专业的骨伤大夫,东敲西捏好一阵,才听到叶开气息不稳的一句回话:“好了,已经缓过劲来了。”


说完他浑然忘了疼痛,扯着傅红雪的衣袖,慢悠悠的一摇一摆:“这次没有瞒着你,不许怪责!”


傅红雪按上叶开的手,那双手软且凉,敛了清冷月光。


傅红雪目光不动,像是要透过那双手看尽华服之下的清瘦身躯,和身躯之下未成形的胎儿。


良久,他轻轻的环抱住叶开,一下一下捋顺他汗湿的乌发:“叶开……”


叶开撇嘴,心神一动,玩笑般道:“可别说什么害我吃苦受累的话!”


傅红雪松开怀抱,嘴角一勾,挑眉看他。


叶开拽住自己黑如鸦羽的发尾,在指尖缠了一个又一个圈,又装模作样的咳两声,才有理有条的答:“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享不了的福,这个孩子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气,即使要我承受更多,我也甘之如饴。”





晨光微亮,叶开倚着窗台,夸张的呕吐声惊起了成片的宿鸟。


傅红雪站在他身后,一手缓缓顺着他的气,一手端了一盏白水。等叶开吐完,便递至他唇边。


叶开喜欢甜食,换句话说,他对苦涩的食物向来敬而远之,苦口良药自然更不例外,即使薛玉的方子已做过修改,也改变不了它是汤药的事实,所以他一脸痛苦的别过了脸。


傅红雪见状不由轻笑:“叶开,这只是撒了盐的清水。你甜食吃太多,每日清晨须用盐水漱口。”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10 13:08:00 +0800 CST  


一番洗漱完毕,薛家的早点伴着安胎药一齐送到。


叶开夹起一块梅花糕,正想大口吞入腹中,忽又玩心大起,他眨眨眼对着傅红雪抱怨,语气温软黏糯,仿若孩童:“唉,傅红雪,薛玉真是生我的气了,你看她都不欢迎我们去正厅吃饭了。”


傅红雪未答话,左右侍婢已掩嘴笑开:“叶大侠真是错怪主子了,她还怕你们因为昨天的事恼了,所以想着要避开你们呢。”


叶开咽下一筷糕点,咂摸着嘴仔细回味它的口感,有些无奈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味觉似乎因为怀孕的缘故,没有那么灵敏了。


等叶开喝完安胎药,那两个侍婢轻声相询道:“叶大侠,要将您房里的幔帐卸了吗?过几日都是端午了,整个薛家也就只有您的屋子没换上轻薄的纱帐了。”


叶开咧嘴笑:“不用换。”说话间,眼睛弯如月牙,又有主意上心头了。


他一边将傅红雪往门外推,一边讨好道:“傅红雪,不用寸步不离的陪着我,现在我准你一个上午的休息,不到正午不许回来,拜托啊。”


傅红雪好气又好笑的看他,见他坚持,也就步出房门,向中庭行去了。


那两个侍女机灵的对视一眼,询问道:“叶大侠有什么事么?”


叶开嘿嘿的笑:“自然是有事需要你们帮忙了。”


两个小丫头动作很麻利,只一刻时间便将叶开吩咐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白净的糯米,青嫩的叶片,细长的丝线,还有诸如红枣,五花肉之类的花样。


小丫头似乎不相信叶开叶大侠竟会包粽子,她们捧腹笑作一团:“叶大侠,您是真的要包啊?在糯米撒了满地前,要记得把我们叫进来收拾啊!”


叶开坦言道:“我是没包过,但是总见人包过的,你们俩不要笑,快外面呆着去。”


白净的糯米在艾草水中浸过,闻来有一股扑鼻的清香,甜腻得使人立刻就想流下口水。叶片青嫩却不易折,想来是箬竹或芦苇的叶子,但是叶开认不得,也就不去细究。最让叶开感兴趣的还是那缠丝结缕的细线,不是寻常的麻、绵,而是取新鲜的鸡肠内膜,以巧手搓成细线,放入清水中散去杂味,再在晴日里以热气风干,达到紧实干燥的效果。


叶开左手将叶片绾出漏斗形状,右手掬起一把糯米,口中苦恼的自言自语:“薛玉应该会喜欢加了红枣的吧?”于是他又抓了几枚鲜枣塞在粽子里。


系线这种事自然也难不倒叶开。


细线一端被他咬在嘴里,另一端被他灵巧的手在粽身上缠出奇形怪状的圈。最后再在剩余的那段线上,打一个小小的结,算是记号。


熟能生巧,叶开有了第一个粽子练手,其余的做得愈发顺畅。


冰姨的是最传统的糯香白粽,不过叶开在吃法上下了心思,等粽子蒸好可以给冰姨奉上一整罐的蜜糖,这个粽子他打了两个结。考虑到丰灵子那么爱吃,叶开将花生、桂圆、红枣一股脑掺进粽子里,这个粽子他打了三个结。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10 13:08:00 +0800 CST  


最后,就剩下傅红雪的了。


叶开望着自己给傅红雪裹的两斤有余的肉粽,撑着下巴深深叹气,这会不会太偏心?





中庭内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身着薄衫的侍女们提着罗裙偎在旷大的场院上,嬉笑着争抢着什么。


傅红雪摇摇头正想绕过去,忽有胆大的侍女,浅笑盈盈的走至他身前,躬身相询:“傅公子,我们姐妹在挑团扇呢,您要不要为叶大侠选一把得心应手的?”


他眼一瞥,便见地上铺陈了各色团扇,形如满月,素雅端方。


他随手提起一把,黒木扇柄质感凉薄,手腕轻转,便有凉风盈袖。可他若是带一把多为仕女使用的团扇回去,会被叶开念叨死的吧?


那侍女见他神色微带戏谑,不由狠狠的一跺脚:“傅公子,您带回去吧,我保准叶大侠会喜欢!”为何她如此积极?当然是想看看风流恣意的叶大侠,着素衣,执纨扇,一颦一笑皆动人心神的景象了!


傅红雪摇头,继而开口道:“找几块帛绢给我,再找几枚竹片,一把小刀。”薛府女眷居多,他就没指望能从一堆团扇中找出一把能讨叶开欢心的,所以还是让他自食其力,亲自为叶开做一把折扇吧!


侍女愣了愣,回神时喜笑颜开:“好嘞,您等着,我马上就送来!”


傅红雪叫住她:“送给小孩子的寄语该用什么好?”


侍女低头想了想,抬眼笃定道:“肯定是‘长命富贵’了!”说完又眼巴巴的望着傅红雪,心内大喊:您不是要送给叶大侠的嘛,怎么又想着送给哪家小孩了!


傅红雪扬了唇角,也不答话,只专注研究手中精致的扇面。


不多时,材料便备齐了。


竹片薄而尖锐,狠命的向手腕划下甚可切肤取血。


傅红雪将刀片拈在指尖,白刃逆着日光来回几个利落的翻转,竹片已全然换了模样,棱角全无,平滑工整。


扇骨已成,侍女拿了香料在其上涂涂抹抹,口中解释道:“驱蚊防虫,酷夏暑气日盛,还可以去热防暑。”


扎扇子是个技术活,竹片正反相叠,帛绢就嵌入其中,须得叠的分毫不差,否则扇面展开与收拢时都容易损折。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这挥舞间尽显灵动的折扇也便做好了。


傅红雪将扇子拢在掌中,大步向叶开卧房走去。


这时叶开也正想出门寻找傅红雪,梨木红门猛力一开,两人眼神相撞,对望无言。


叶开眼尖的瞟到傅红雪掌间的物什,笑道:“什么东西啊,藏那么紧?”


一把青绿逼人的折扇豁然落在叶开腕上,傅红雪极不自然的偏过头:“扇子而已,薛家备好的,你用用看顺不顺手?”


叶开欣喜的打开扇面,白绢无痕,只在不起眼的扇骨上刻了一句“长命富贵”。扇子开到一半却再也打不开,叶开嘟嘴想了一番,心如明镜般澄澈了然。


他不动声色的换成左手执扇,扇面全开,凉风拂面,自在逍遥。


薛家制成的折扇竟会是左手扇?叶开轻轻掩住含笑的口鼻,漫不经心的问:“傅红雪,你知不知道扇子还分左右手?这两者开合的方式恰好相反。”


傅红雪瞪回来,眼神间似乎还有不易察觉的闪躲。


有些人,他爱一人十分,却连一分都不想表现出来。


叶开合起折扇,笑个不停,最后抹了一把溢出眼角的泪,缓缓道:“我也给你准备了东西,跟我来。”


他握住傅红雪温热的手掌,笑若艳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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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白甜就傻白甜吧,这是大势所趋……以及两斤有余的粽子啊,叶子你是想撑死小红还是啥的……关于扇子,肿么办,好想看叶开女装啊啊啊【泥垢 然后最后一句就是,文风略有偏转,下次更新我尽力挽回来……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10 13:08:00 +0800 CST  
hold不住啊,我被这文折腾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u021p亲爱的梦阳,我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还是没有虐叶子的勇气啊,甚至是之前的设定我都想一口气推翻……简直……唉,头都要炸了嘤嘤嘤……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13 03:43:00 +0800 CST  




薛家莲池边,一只玉白的手翻出绘有暗金纹样的广袖,执一盏瓷碗,去盛自檐下滴落的雨水。一只黑底蓝纹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沉重地跌跌撞撞,最终停歇在晶莹的碗沿。


脚步声由远及近。


撑伞的女子停下她的步伐,嘴角笑意冰寒如雪。


叶开并未回头,他盯着那只颤颤巍巍的蝶,手一扬,将蝴蝶拦回檐内。


女子轻笑,含羞带怯:“好好的端午佳节却下起了雨,公子一定很苦恼吧?”


叶开终于转身面对她。二十四骨的红绸伞撑起另一番天地,伞下的女子约莫二十上下,手缠璎珞,粉裙紫底,脸上带着羞赧的红晕,握着伞柄的手却显出过分的苍白,仿佛再一用力便可见铮铮白骨。


叶开眸睫一来回,笑道:“江南之地,胜景如云,我怎么会苦恼?我只知道,有些人放着好好的端午佳节不过,非要跑出来闹点事端。”


女子眨眼变换了神情:“叶开,你吃了灵药!”闻香而来的蝴蝶抖落了湿身的雨水,开始绕着叶开上下翻飞。


叶开放下瓷碗,夸奖道:“你真厉害,竟能扮成薛家侍女混进来。”起身时,玄衣上金线发出烨烨冷光,就如同他现在的神情,矜持肃冷。


女子猛地甩出腰间的皮鞭,哗啦一声,雨幕被生生切开。


她得意的笑:“叶开,薛家侍女说你病了很久,体弱气衰,还不快把灵药用法交出来,免得伤了你这柳腰身!”


叶开作势咳了两声,掩住即将脱口的大笑。


他虚弱的抬起头,茫然道:“我怎么会知道灵药的用法?倒是你们白家,独霸灵药数十年难道还没琢磨出来么?”说罢,掩袖咳起来,直咳得面上嫣红,如同芍药制的胭脂在脸上一层层晕染开来。


叶开心里早已乐开。他面前的人是傻瓜吗?要有灵药用法还能体弱气衰?要真体弱气衰又何来灵药用法呢?


女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随碗碟碎裂声一起砸向地面的,是她狠辣的皮鞭。


叶开蹲身一个侧踢,瓷器碎片纷纷滚落莲池中。尘土在他身侧炸成火花,地面瞬间热度灼人。


叶开一跃而起,单脚立在栏杆上,右手紧贴亭柱,嚣张道:“好啊,难得有人跑上门来给我练手,我这些天都快闲疯了!”


顿时鞭痕留在亭柱上,刮落了一层颜料。


叶开腾挪自如,身形如飞鸟般倏地掠在池面上。那蝴蝶就像死物,粘在他的衣襟上,任凭叶开左摇右晃,就是不动弹。


雨水打在叶开脸上,顺着他姣好的面容滑入脖颈深处。


女子愤恨的一挥长鞭,真气灌注,尖端如同有了灵性直朝叶开腰间劈下,似要将他拦腰劈成两半,以泄怒气。


叶开边躲边退,脚下是簇簇生香的清荷,可惜叶开过处即是鞭痕过处,无论是盛开的还是含羞欲绽的都被一一打落,重重的坠入湖心,涟漪大如荷叶也托不起如此脆弱的红荷。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16 21:40:00 +0800 CST  




傅红雪右掌推出一股精纯的内力,那内力刚一碰到叶开身体,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引力牵动,依着叶开身侧穿体而过,又淡淡的平息在叶开体内。


叶开卧在他怀里蹙着眉头挣了挣,又卸力般昏睡过去。


傅红雪什么话都不说,甚至是悲切的愤怒的懊恼的叹息,都深深咽进肚里。他搂紧疼得死去活来也不吭声的叶开,笨拙的将自己的体温一点点传递给他。


片刻后,叶开神思恢复清明,他伸出凉薄的手握住傅红雪,爽快的开口:“傅红雪,我眼前发黑。帮我揉揉。”安慰并不是治疗心痛的最好方法,还不如让他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傅红雪抬首看他略无神采的眼眸,抓紧他淡紫的指尖,出乎意料的将叶开的手举到自己唇边,一根一根细致而温柔的舔舐他的指甲。


叶开惊得忘了抽回手,他歪过头水汽漫在眼睫,下一瞬又展了笑颜,梨涡与浅笑交映,清俊无邪。


傅红雪提着叶开的手,用湿润的指甲擦拭上他的双眼,慢慢答:“以唾濡湿,轻刮细点,可以明目提神。”剩下的半句他没有说,若是遇上难产,将指上膜层刮细吸入鼻中,可起催生之效。


叶开揉着眼睛,惊奇的睁了睁,视物立时清晰许多。他拉着傅红雪的衣袖絮絮叨叨,无非是今天下雨,无法去看龙舟之类强转话题的话,傅红雪脸色不变,他一颗心也就稳稳的落回胸膛,内心甚至扮起了鬼脸:挠耳吐舌,抓脸散发,模样千姿百态,堪比夜市上应有尽有的面具,这一张可以吓得胆小的孩子放声痛哭,下一张又可以哄得骄矜的仕女掀开覆面的轻纱,笑得面上发红。


他话兴愈说愈酣,说到最后干脆枕着傅红雪的手臂,形容起往年端午所见的节日庆贺的场面。


河流两岸风帘相接,人声不绝。


有白衣仕女,手捧古琴,跪坐于地,琴音泠泠如铮琮相击,响遏行云。行人且行且驻足,偶尔淌一次浅浅的河水,摘下带露的清荷,别在微敞的衣襟上,任清风过耳带来婉转妙曲,也带走一路的欢声笑语。


叶开曾经买过一只特制的陶碗,大如书页却不抵普通碗一半的重量。翎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祈盼他能在陶碗内壁写上俩人的名字,他终是抱歉的苦笑两声,最后在翎儿负气的目光中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逡巡”,放入清浅的河水中,目送它漂往天际。也不知有没有人拾到,拾到后看清碗上扭捏的文字,又会作何想法。你看他表里洒脱风流,快意人生,骨子里却顾忌畏惧徘徊不前。这段话在叶开舌尖转了一圈,又轻飘飘的散成一句无形的喟叹。叶开抚上自己的小腹,与尚未出世的孩子神交: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多了一个你,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傅红雪的手也覆了上来,叶开回他一个笑,继续将美景绘成一幅令人流连的画卷。


若上天不助兴,忽而下起细雨,行人四散或挤进河边店家支的茅棚,或放声大笑迎雨洗尘,痴狂者各有各的姿态,不一而足。唯有情深的鸳鸯,依偎着躲在鲜嫩的荷叶下,交颈缠绵,殢泪不前。


雨势骤停,也到了开饭的点。春江楼等一些大点的酒家,就把生意做到了画船上。步上画船,撩开画船的翠幕,千般美食陈列其中,琳琅满目,更有粽香绕梁,萦袖缭裾,三日不散。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22 22:53:00 +0800 CST  
八、请君入局

“扑通”一声,一枚脆生生的青梅撞开了梨木小窗,顺着屋子一路欢腾跳跃,每每砸地的瞬间都有碧亮的汁水迸溅。


叶开被这一声重响惊醒,一翻身,靠着床沿看这小小梅子的去路。


青梅不孚他的意,尽管滚得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终是停在榻边。


叶开一撩幔帐,折腰勾过青梅,清亮的汁水顿时染绿了手指。他将青梅提到头顶,仰脖笑得无比得意:“来路不明,去路不清,你还是乖乖让我吃了吧!”


玩笑归玩笑,笑过之后叶开提着青梅,信步走出垂地红幔遮掩的床榻。窗户微敞,清甜的香气就这般没有阻拦的闯进鼻孔。


叶开探出头去,窗外的两株梅树开得大好,每一根虬而不衰的枝干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青梅,日光扑撒,叶片深浅交错。


啄梅的鸟雀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惊扰,扑棱着翅膀飞散,又舍不得那些馋嘴的梅子,负气般在窗檐处不停盘旋。


叶开瞥眼鸟雀,弯唇露出笑意。他伸手,连枝一起拗下,梅子上凝了沁凉的露滴,饱满透亮。


有蝴蝶从屋内翩翩而出,落在他的手腕,他腾不出手赶它,只能与这小东西干瞪眼。


也不知是不是胆大的蝴蝶给了鸟雀鼓舞,竟有几只灵巧的,先是在叶开身侧小幅度的旋转,见他也没有什么不善的动作,终于放心的跳上叶开手捧的青梅,东啄啄西敲敲,然后一个狠狠的抬喙,将原本完整的青梅戳得汁水四溅。


鸟雀展翅四散。


叶开哭笑不得:“喂喂,我说你们不用这么记仇吧,我都快饿死了,抢你们几个梅子都不可以啊……”


说到最后叶开也没有了玩笑的力气,他蹙眉,又抬手学着傅红雪曾经做过的动作,缓缓抚平自己的眉头。


叶开拣出几个还算完整的青梅放在桌上,蝴蝶落在其中休憩,他摇了摇头往榻上一躺,
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傅红雪一走就是好几个时辰,天色由阴转晴又自明变暗,早过了午饭的点,却没有一个人来请他入席或送一笼热腾腾的珍馐来,他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整个薛家就像沙漠中忽现忽隐的叠叠幻影,莫名的沉寂在烟雨之后。


叶开阖上眼,一些叵测的猜想渐次浮上脑海。


突地,他沉力坐起,一字一句的告诫自己:“不要婆婆妈妈多愁善感啊!”


叶开反手贴上额头,叹气般的庆幸道:“还好没有哭哭啼啼……”又噎了一下,抚着腰腹上那温暖的一段衣物,苦着脸咬牙切齿:“我真的没有哭哭啼啼!”


傅红雪推门。绕过屏风时,正好看到叶开跟自己自言自语的模样,托药的手不禁一僵,险些碗碎药翻。


叶开低着头向他抱怨:“傅红雪,你怎么才回来?我快饿死了。”


傅红雪微微诧异,他还是低估了叶开现在的听力,他原以为叶开只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听力稍稍有些惊人而已,没想到已经到了仅凭脚步声判定来者的地步。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30 11:06:00 +0800 CST  


她终于明白花与人的不同所在:为了延迟名花的花期,可以用暖气捂着,花泥养着。那人呢?耗尽了的心血能不能补回来,干涸了的内力能不能修回来?更重要的是,前前后后这么多年才积攒下来的后半生福禄,这么平淡温馨的日子,怎么能让它说断就断?


冰姨起身,强掩倦容:“我想通了,还是少主的性命重要,到时候即使他恨我,我也不管了!少主,我现在就去熬药!”


傅红雪微笑,唇角微微发白,似乎是在压抑什么:“不用了,我亲自去。”


傅红雪转身走远,冰姨远望他背影,生出种种错觉:他这一瞬是巍崇的长白山,岿然不动,下一瞬却是蹒跚的迷路人,落魄颠簸。


她没能忍住,还是捂着嘴抽噎起来。





叶开的唇贴上晶莹的碗沿,他想起什么,眸光一亮,水色的唇离开碗沿,弯着眼玩笑般道:“诶,傅红雪,你说是不是屋子里有异香啊?不然这蝶怎么会突然疯狂?”


傅红雪答非所问:“你有闻到吗?”


叶开摇头:“只闻到梅子的味道,其他的就没有了。”


傅红雪答:“先别管这个了,药要凉了。”


叶开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道:“明明是我要出去的,结果你比我还心急。”说完也不给傅红雪反驳的时间,他手腕一翻,药已仰头灌下,一滴不剩。


傅红雪怔愣,心头刀尖狠命刺来,痛得他腿一弯就向榻上倒去,倒下前他张开双臂拥住了叶开。


叶开讶异,他扔了碗想扶住傅红雪,眼前却突然发黑,腿也软得立不住,只能任由傅红雪拥他入怀,而后经受不起撞击的力道,两人双双跌在榻上。


傅红雪把头埋在叶开脖间,温热的液体蔓延在贴紧的身躯。


叶开勉力抬手搂紧傅红雪,不安的问道:“傅红雪,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红雪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叶开,安心睡一觉,醒来就好。”


堕胎药加安神,是省去他此时的痛苦,还是增加他醒来后的悔恨?


叶开神色有了微微的变化,他勾了勾唇角,半笑半哭的腔调:“傅红雪,你给我喝了什么?你说吧,我承受的住。”


傅红雪抬起头正视叶开的双眼,半响方说:“……堕胎药。”


叶开失了神,颤着牙缓缓发问:“为什么?”


傅红雪凑到他嘴边给他渡了几口真气,平静中掩不住深沉的心痛:“这个孩子留不得!他会耗干你的,叶开!”


叶开推开傅红雪,蜷成一团缩在床脚,牙齿上下磕碰,没了力气还在尽量安抚傅红雪:“我还以为……你是厌恶他。不是这样就好,可是……”


他昂首,暴怒般陈述,分明虚弱的随时就要倒,却像咆哮的盘龙,灵魂已从血肉中惨烈的剥离,痛得撕心裂肺:“这也是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狠下心肠!这样做比直接杀了我还让我疼痛啊你懂不懂!”他无数次在梦中亲吻他幼小的孩子,那孩子挥着粉嫩的手脚,娇声细气的唤他“爹爹”,他笑得恍若春风。而此刻,他的坚持他的固执,在他人看来是不是仅是一场嗤之以鼻的无理取闹?


他剧烈的咳起来,墨发挣出发绳,如瀑如泉,衬着漆黑的眼眸,似将燃的血。一想到腹中未成形的胎儿即将化为黏腻凄艳的血水,眼泪在嫣红的眼眶内转了几圈,又被他忍了回去。那个场面,比直面的杀戮还要鲜血淋漓。


傅红雪揽过他,惊觉他的体温在急骤下降,他死死的抱紧叶开,咽下哽住的话语,温声道:“叶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叶开乖顺的任他抱住,等下一刻聚了力气又强撑着挣出他的怀抱,冲向窗台。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刚张开口就往喉咙深处捅,他是要逼自己吐出喝下的药汁!


随着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乌黑的药汁顺着食道滑出。随药汁一起呕出的,还有一口腥甜的鲜血。


傅红雪冲上前按住他战栗的身子,单手钳住他近乎自虐般逼迫自己呕吐的手,声线一出,溃不成军:“叶开……”


叶开淡淡的笑,一扫先前的绝望黯然,然后两眼一黑,彻底昏睡过去。


傅红雪抱着他,日光垂落下来,肩膀在一片温暖中簌簌打颤,仿佛魔魇般,心智与叶开一道沉睡,伤痛在胸腔里涡旋,渐渐将他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下决心难,脱身更难。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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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最后手脚冰凉,腕上一直在打颤……本来有好多话想说的,临到这个时候了,突然被冻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不说了……【最后是自我吐槽:说好的一周两更呢啊啊啊啊啊 !!!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2-12-30 11:06:00 +0800 CST  


掌灯时分,细雨又起,风哭不歇。


薛家两位侍女提着食盒入了叶开房间,屋内尚未点灯,昏暗又静谧,每吸一口气都有瑟瑟凉意萦在胸口,连带着手捧的热食,都热气渐去、色香难留。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放下食盒,从袖袋中掏出火折,提袖绕了屋子一圈,她颤抖的指尖离开后,火光跳跃了几下,燃成久违的光明。


她们对现下这种奇异的情状,很默契的缄口不语。


层层幔帐相隔,幔帐之后勾勒人影,淡青的色泽软和温寒,仿若一场无声无息的皮影戏,戏中人崩溃,泪流,狂放,郁结,全都凝成一个默然的相拥,不论山移水穷。


一人托着食盒,一人添盏布菜。布菜的侍女先是吟了几句庆贺的祝词,在另一位不停挤眉弄眼的提醒下,恍然明白过来,她讪讪的打住,转口道:“今天是端午佳节,本应该宾主尽欢的,可主子身体不佳已卧床修养了,此番多有怠慢,还请傅公子和叶大侠见谅。”


人影没有任何回应。两人正想出声呼唤,突然间,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腿上也跟着发软,直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一枚短箭尖头如锥,砰地一声击碎屏风,寒钉般钉上了床梁,距人影也不过一臂之隔。


傅红雪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掀幛幔,眼底是两位侍女坐在地上呆若木鸡,斑斓的琉璃碎如雪,已凑不出原样。他小心的扶叶开躺下,阖上幔帐,一句话没有多说便径直飞掠出去。


短箭的发射有十分严苛的要求,想要如此精准的只起恐吓作用而不伤人,那这个发射的人离这间屋子的距离早有限定!


两个侍女搀扶着站起来,沉静下面容,继续她们没有做完的事。


布菜完毕,托盒的侍女拨了一下盒沿,食盒底层缓缓掀开一个缝隙,她从夹层里摸出一张纸,细细的叠放好,又在屋里寻了一块沉重的墨锭,压住纸张一角,才如释重负般扬起一个浅笑。


两人退至门外,躬着身轻声道:“叶大侠,主子说她心有不忍,纸上所写不过是建议,请您仔细考虑。她说,成与不成,一切都在您。”


大门阖上的瞬间,叶开蹙着眉睁开眼。他扶着床沿支起身子,一抬手够到木质的短箭,他握紧短箭暗暗施力,手中冰凉的兵刃却不摇不晃,这看似简单的驽钝,竟已入木三分!


叶开笑起来,眸里激起落寞的狠意,如果这箭矢是冲着傅红雪而来,那刚刚丧魂落魄的他早已命丧当场!


他咬着牙死命一掰,箭身断裂,露出内里干燥的木料。有倒刺猛地刺进血肉里,叶开勾唇剔出倒刺,手上顿时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血流的不多,仅是浅浅的疼,反而让人清醒。


箭内中空,有白绢填充。叶开提着布角顺力一扯,令人心惊的黑字落进眼帘。


“她等不及了。”叶开低声念,气音断续,喉间也开始渗出鲜血。叶开苦笑,他的嗓子在午后那场倾颓的交锋后哑然无音了吗?


他把白绢塞进袖中,步向墨锭。


墨锭之下是一方红笺,纤小精致,出自温和的妇人之手。红笺前后折叠数层,犹如夏始春余繁芜的花事,一场接一场,繁盛后就要迎来颓败。


楼主 如爱吾猫  发布于 2013-01-02 21:54:00 +0800 CST  

楼主:如爱吾猫

字数:93938

发表时间:2012-10-17 05:1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15 09:41: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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