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一下，想明白以后，居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或者他其实是有些高兴的，闵玧其承诺不放弃他，现在则是在要求他做一样的承诺，他明明只是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甚至还曾经犯下罪孽的男人，但闵玧其居然希望得到他的承诺。
不管闵玧其为什么这么说，但这种说法只会让他以为，对方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态度在意他……
朴智旻斟酌了一会，问道：「我不懂。你是要我做一样的承诺？」
闵玧其望了他一眼，竟然长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男人才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承诺不放弃你？」他顿了一下，几乎不耐烦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为什么要把过去的那些事情告诉你……迟钝也要有个限度，笨蛋。」
「因为……」朴智旻犹豫地道，「……喜欢？」他完全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答案，但除此以外，他确实找不到别的理由。
闵玧其不说话了。
就着昏暗的灯光，朴智旻仍然能瞧清楚，男人的脸一点一点地变红，却还是倔强地直视着他，完全没有把视线挪开或闪避的意思。这跟两人平常做爱或者闵玧其恼怒时的脸红完全不同，他很清楚地知道，对方现在确实在害羞。
……这个男人竟然喜欢他。这件事比明年世界末日就要到来都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朴智旻几乎有些恍惚，但他很清楚，闵玧其没说谎，也没必要说谎。但为什么？为什么要默认……如果他不默认，朴智旻大概至今都会以为，自己只是异常幸运地遇上了一个坏脾气、但其实人很好的结婚对象。
「你要我的承诺，要我不放弃你……」朴智旻喃喃问道，「但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那种事情不值一提。」闵玧其冷哼道，脸却还是红的。
「不值一提……是指你不屑，还是你不在意？」朴智旻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烦死了，你真啰唆。」闵玧其恼恨地道，「怎么可能不屑！笨蛋！」
朴智旻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瞧着对方恼怒涨红的脸庞，心底又热又软，好像有什么温暖甜蜜的东西瞬间融化了一样，让他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小声道：「我也不会放弃你。」
明明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却清楚地看见闵玧其的眼亮了起来。但下一瞬，那种亮度就被掩饰复而消失；闵玧其紧紧抿着唇，垂着眼眸，低声道：「不准反悔。」
「嗯。」
朴智旻才应了一声，就立刻被男人吻住。在唇舌交缠的热度之间，他恍惚地想着……或许那种感情会比自己想象中来得迅速，也可能早就来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喜欢与否，但现在心里那种想要依赖亲近、甚至得到对方的情感却不是假的。
后来朴智旻总是会问闵玧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确实非常好奇，因为闵玧其婚前一直都表现得对他不屑一顾，似乎只是急着想结婚了才愿意娶他；但闵玧其说什么都没有回答，不是恼怒就是把他压到床上做别的事，再不然就是起身离开，似乎对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兴趣。
朴智旻一开始还想追问，但后来也觉得对方不回答也没什么，反正闵玧其已经承认现在的心情了，所以他确实没有必要追着不放。
那天他把名片交给了闵玧其，几天后，闵玧其把一份资料交给他，说道：「你自己看。」
朴智旻翻着资料，上面只说名片的主人在几年前回来本地，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却没有提到除了他以外的人，朴智旻不解的抬起脸。
闵玧其望着他，说道：「这个人没有任何兄弟姊妹，他是独子，父母双亡。」
「可是，当初那个人明明叫他哥哥……」朴智旻迷惑地道。
「也可能是堂兄弟或者表兄弟，这一部分他们还在调查。」闵玧其眯了眯眼，冷笑，「不过，这个人敢在几年前回来，就表示法律追溯期可能已经过了。」
「嗯……法律追溯期是十年，早就过了。」朴智旻心不在焉地道。
闵玧其瞧着他，忽然有些生气似地道：「你就这么不在意？」
朴智旻回过神来，连忙道：「什么？」
但闵玧其已经冷冷道：「没什么。」
朴智旻迟钝地反应过来，急忙拉住闵玧其，说道：「我不是不在意，只是，我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实在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闵玧其看了他一眼，平平道：「要是那个人真的死了，你就会放过他哥哥？」
朴智旻一愣，实在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只好答道：「也不是……但我能怎么做，法律追溯期都过了……况且，虽然那时候我才八岁，可是我现在已经成年了，实在无法对那件事视而不见。」
闵玧其哼了一声，嘟囔道：「烂好人……」
朴智旻一时没听清，又来不及问，觉得对方可能生气了，安抚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谢谢你。」
闵玧其最后还是没有松口，但态度却已经和缓了些许。
后来朴智旻在报纸上读到一则消息，才知道闵玧其果然没有放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当年的绑匪向慈善机构捐了一大笔钱，恰巧是当年天价赎金的一半，并且有专人监督这笔慈善资金的流向，避免资金流向不明或者被私人侵用。

他去问了闵玧其，男人不耐地道：「他收了你父母为你哥哥付的赎金，就该赔偿你的部分，你又不缺这点钱，让他捐出去就当是积阴德。」
朴智旻对做善事没什么概念，但想到这笔金钱可以帮助到的人，还是隐约有些高兴。更高兴的，是闵玧其并没有实际去伤害那个人；在他眼中，那些绑匪极其卑劣，闵玧其的手段不必与他们如出一辙。
日子就这样过去，在几周后，闵玧其趁着周末，带着朴智旻开车到外地。
朴智旻本来以为这是一次短暂的旅行，心中也有些期待，但到了当地，才发现那是一个纯朴得近乎乡村的小镇，周遭除了山就是田，还有数都数不完的树木，尽管是难得的自然景观，但说实话，景致实在称不上好看。
找了一家小旅馆，他跟在闵玧其身后，两人进了房间，放下行李。这时闵玧其说道：「我们出去吃午餐。」
他应了声，原本觉得沉闷的心里有些兴奋起来，既然闵玧其特意说出口，那么大概在小镇里有什么不世出的美食在等待着他们。
朴智旻跟在对方身边，一时兴起，伸手牵住了对方，闵玧其连头也不回，但朴智旻却发现对方的手有点凉，过了一会，才迟钝地意识到男人的紧张，不由得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但直到来到一家餐馆，两人坐下，点了餐，吃完食物，朴智旻都没发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连食物味道也都只是普通。
他望向闵玧其，对方瞥他一眼，示意他往柜台看。正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偶尔为客人结帐，大多数时候都在做别的事，例如看杂志。
朴智旻瞧了又瞧，还是没瞧出什么不对劲，这时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向厨房，脚步有些怪异，看得出其中一只脚是微微跛着的。
闵玧其忽然道：「那是十几年前留下的伤，他掉下山崖的时候受的……那里不太高，他只断了几根骨头，不过送医太晚，跛脚也是当时留下来的后遗症。」
朴智旻微怔，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双眼，盯着那人的背影，小声道：「你说……这个人，就是当年被我……」他说到一半，终于把那个人跟十几年前的青年形象重合，有些急促地道：「你已经查到了，你本来就是要让我来看，看他还活着……」
闵玧其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朴智旻小声地笑了起来，却带着些许鼻音，眼眶也有些红。他说：「真是太好了……」
闵玧其起身，把两张钞票留在桌上，拉着朴智旻离开。两人走在小镇的路上，彼此都沉默着，朴智旻的眼眶微微红着，皮肤又是苍白的，看起来像兔子一般可爱，闵玧其偷偷瞧了许久，只觉得舍不得移开视线，当然朴智旻并不知道这件事。
两人回到旅馆房间，朴智旻有些不满地问：「你怎么不先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闵玧其没有动摇。
「你就是没有告诉我……」朴智旻几乎有些无赖地道，也有些像撒娇，然而下一瞬间，他的声音就软了下来，几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你带我过来这里。我很开心。」
闵玧其不为所动，只道：「我不需要口头上的道谢，空泛又不切实际。」
「那……」朴智旻绞尽脑汁，终于道：「听说远一点的地方有温泉，晚上我陪你一起去泡温泉……」
闵玧其不置可否，但随即就去查找前往温泉旅馆的路线。当天晚上，两人在温泉里泡了许久，也相互/挑/逗了一番，直到回到旅馆房间，才发现一个大问题——房间的墙壁太薄了，隔音效果极差，隔壁房间说话稍稍大声一点都能传过来。
面对朴智旻恳求又夹杂着歉疚的眼神，闵玧其的脸黑了又黑，最后恼怒道：「……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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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那天晚上，在无论如何都称不上舒适的旅馆房间内，朴智旻躺在闵玧其的身边，竟然夜不成眠；在黑暗的房间内，他就着窗外微弱的路灯灯光瞧着天花板。
他想起白天在餐馆里看到的跛脚男子，想起那个人十几年前的模样，原本那种深刻入骨的愧疚感却奇异地消失了；事实上他从未后悔过当年这么做，要是不这么做，只怕他自己就会被弃尸在荒郊野外，但他并不是真心如此，而是源于不得已的情况，现在得知那个人还活着，只是跛了一只脚，他已经安心了。
而闵玧其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把他带过来，除了惊愕与安心以外，朴智旻居然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自己心中的感觉。
他被这个坏脾气的男人用谨慎的心思揣测，用最适切的方式对待，他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却又因此隐隐感觉到惶恐。
朴智旻从未被这样对待过，从未被这样爱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他为闵玧其剪指甲，为闵玧其吹干头发，为闵玧其的坏脾气做出表面上的迁就……但即便如此，实际上被慎重对待着的，其实是他。
很久以后，朴智旻想起这个晚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是在这一天开始有了爱上闵玧其的征兆；但当时的他并未发觉这就是爱的根源，而只想着自己不能停留在原地，他必须为闵玧其做些什么，无论是哪一方面，他想自己必然要努力付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对方做过的承诺，朴智旻不想被放弃，也想让自己有资格成为闵玧其执着的对象，但他自己就只是这样，平凡得如同世间任何一个人，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下去。
所以那天晚上，他睡在闵玧其身旁，小声地道：「闵玧其？」
「什么事。」
对方还没睡着，但这时距离他们关灯睡下已经有至少半个小时，因此他推测，对方也因为一些原因而睡不着。他想跟闵玧其说说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他说道：「你是不是还……？」
闵玧其没有回答，但朴智旻可以感觉到，身旁的男人紧绷了起来。
对方硬邦邦地道：「也许你记得，这里隔音不好。」
「我知道。」他说：「你可以把我的嘴/塞/住。」这么说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闵玧其哼了一声道，「别傻了，还有别的声音。」
朴智旻恍然大悟，暗忖了许久，终于说道：「……这里有阳台。」
他们住的房间在最角落，外头有个小阳台，而且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其他房间只有落地窗，外头什么都没有，因此也不可能出来窥看，这种深夜，大多数人都睡了，比起在隔音差劲的房间内办事，或许还是阳台上较为妥当，但前提是不能站直身体，要不然多半会被行人或者远眺窗外的旅馆房客窥看到。
闵玧其沉默许久，说道：「我去看看。」
他这时少见地坦率起来，朴智旻于是知道，对方果然真的在忍耐，而且有些忍不下去了。

闵玧其答非所问地道：「快睡，明天还要赶回去。」
「你不愿意叫我的名字？」他锲而不舍地追问。
闵玧其沉默了许久，才硬邦邦道：「你误会了，没有这种事。」
「那你现在叫我的名字。」朴智旻说道。
闵玧其这次安静了更久，最后几乎烦躁地道：「这有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称呼，大半夜的讨论这种无聊事情有意思？」
他顿了下，说道：「我知道了，抱歉。」接着就转过身体，向着床的另一侧，也不再继续枕着对方的手臂。
闵玧其其实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朴智旻就是觉得有些难受。男人只是不叫他的名字，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居然隐隐有种自己被嫌弃的感觉。他知道对方可能只是别扭或者害羞，也能理解体谅，但心中仍然有些芥蒂。
闵玧其这时却说道：「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他一怔，才醒悟过来，对方误会他在生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但男人却恼怒起来，说道：「你……」
朴智旻犹豫着终究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自己并不在意，也想辩解自己并未对此生气，但到了后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朴智旻。」身后忽然传来了细如蚊蚋的声音。
他忍着想转身过去的冲动，感觉对方的脸颊贴靠在他的后颈上；闵玧其的脸烫得几乎可以融化一切事物，就那样灼/热地熨在他的皮肤上，让朴智旻觉得自己脸上也跟着发热。
明明只是叫个名字，为什么要害羞成这样……他这么想着，也问了出口。
闵玧其却不回答，只是从后头抱着他，不许他回头；但朴智旻仍然可以感觉到，自己身后那人身上脸上的热潮久久都没有散去。这真是奇妙，他这么想着，明明彼此之间什么样的事情都发生过了，但闵玧其却能纯情得为了一个称呼或一次牵手紧张害羞。
要不是真的太喜欢他，就是闵玧其脸皮太薄。或者其实这两者都是事实。
朴智旻慢慢有了睡意，开玩笑地说道：「晚安，小其。」
闵玧其身体一僵，什么也没说，但直到沉入梦乡的前一瞬间，朴智旻终于听见了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晚安」。
翌日，两人退房离开，回到家中才刚刚坐下，便接到一通电话。闵玧其只讲了几句话，便挂了电话，匆匆起身，急促道：「去医院。」
「什么？」朴智旻仍然一头雾水。
「那个女人早产了！」闵玧其气急败坏道。
才刚回到家里，又匆匆赶往医院。金南俊就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见到闵玧其第一句话就是：「代理孕母的羊水已经破了……」
闵玧其一脸不悦混合着紧张，却反常地维持着沉默，朴智旻连忙问道：「是不是孕妇状况不太好？」
「倒也不是。」金南俊平静地说道，「只不过婴儿毕竟没有足月，等出生以后，还要在保温箱里待一阵子。」他把他们领到一处休息区，说道：「你们先坐下来，婴儿出生会被抱到对面的育婴室里，到时会有人通知你们。」
闵玧其依言坐下，朴智旻也坐了下来，金南俊则悄悄地离开了。
朴智旻望着闵玧其，对方面无表情，但手却紧紧握着拳，眼神也飘忽不定，好像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原本的紧张都消失了，闵玧其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都无法镇定下来，他更应该时时刻刻维持冷静。
「……孩子要叫什么名字？」朴智旻闲聊似地问道。
闵玧其猛地转过头，张了张唇，好像想质问他凭什么一点都不慌乱，又仿佛想向他倾诉自己的无措，但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不要紧张。」朴智旻伸手过去，用力握住对方略微冰凉的手掌，「等孩子生下来，要替他报户口，我记得你之前就有在考虑这件事情。」
闵玧其被他一说，下意识道：「爸妈先前准备了几个名字……但我都不喜欢……」
「那你现在想也还来得及。」朴智旻微微一笑，安抚地道：「孩子不会太快出生的，还要一段时间……这些时间够你想一个好名字。」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开始讨论起孩子的名字。闵玧其一开始还有些失神，后来就渐渐地恢复了正常，手也不再冰凉，只是面上的焦躁仍然停滞不去。
朴智旻可以明白对方的紧张，同时又觉得有些感慨。
闵玧其比他大了十几岁，社会经验或者工作经验也都比他丰富许多，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经验值是平等的，谁也没有比对方强，都是第一次当父亲；他自己倒还好，但闵玧其或许已经期待这天很久了，然而事到临头依然免不了慌张。
过去好几次，他都会经发现对方偷偷地翻着字典，似乎想自己替孩子取名字，而不想借助闵老太太依赖的姓名学专家给予的建议。朴智旻当时瞧着在书房里认真翻字典的男人，几乎能想象往后闵玧其宠溺孩子的景象。
这一胎是个男孩，他们早就知道这个事实；闵玧其嘴上虽然说不喜欢女孩，但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个可爱的小女孩，朴智旻也相信闵玧其一定会把孩子娇宠成跟他自己一样的坏脾气，因为他就是这样被养大的。

朴智旻明白闵玧其一直都被父母疼爱宠溺着，所以现在才是这样的易怒又别扭，但对方外表的尖刺都是假的，内里的温软才是真的，朴智旻已经逐渐认识到，闵玧其是个表里不一、实际上非常容易心软害羞的人。
所以，就算他们的孩子被养成跟闵玧其一样坏脾气的孩子，朴智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光是想象未来他们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像对方一样别扭地闹脾气同时轻易地因为小事而羞得满脸通红，他就觉得莫名的满足……说实话，他确实是想要一个像闵玧其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终于有人来通知他们去看孩子。朴智旻拉着不知为何步伐异常沉重的闵玧其，两人走到育婴室前，护士笑着指向角落一侧，他们立刻走过去。
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保温箱里，虽然说是早产，但其实只差一个月，所以并不像他想象得过分孱弱瘦小，只比一般的婴儿小了一些，脸上还红红皱皱的，完全没有长开。他知道婴儿出生时都是这样，过几天就会长开，心中也不太在意。
但等他扭头想跟闵玧其说话时，才发现男人已经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也是一片紧绷。
朴智旻忽然很想笑，问道：「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闵玧其似乎终于清醒过来，转过头，面对着朴智旻，居然近乎无助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最慌乱的一天。等医生向他们报告过孩子的健康情况，闵玧其打电话通知父母，而两位老人也匆匆赶到医院，一切手续都办理完毕以后，朴智旻才想起，自己似乎也该通知一下家人。
趁着新出炉的祖父祖母及父亲三人正在讨论孩子的长相，他悄悄踱到医院角落，打了通电话给母亲。自从那个案子的事情过后，母亲就一直对他怀怨在心，从睡梦中接到他的电话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朴智旻只简单地说了孩子出生的事情，便挂了电话。
他当然不会笨得听不出来，母亲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反正，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已经有了必然会相当宠溺他的几位家人，就算是外祖父母或者姨母舅父，也未必真有那么重要。
朴智旻走了过去，这时闵玧其回过头来，志得意满地道：「我决定好孩子的名字了。」
他笑了笑，温言道：「取了什么名字？」
「就叫闵悦。」闵玧其脸上满溢着初为人父的满足与骄傲。
朴智旻品味着这个名字的意义，仅仅是一个字，但涵义却简单易懂；他笑着道：「是个好名字。」
他们来到医院的这一天是三月的最后一个晚上，但闵悦的出生恰巧在午夜过后，也就是所谓的四月一日、俗称的愚人节。闵玧其对于自己第一个孩子出生在这一天着实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
家里早已准备好婴儿所需的一应事物，等闵悦离开保温箱，就能立刻被带回家。那天他们回到家里，闵玧其到婴儿房里待了很久，朴智旻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对方在婴儿房里待着。
第二天，他们到医院里看了孩子，闵玧其依依不舍地离去之后，带着朴智旻到婴幼儿用品专卖店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包括日常用品及玩具衣物，同时焦虑地道：「家里的东西根本不够……还要再多买一些。」
朴智旻自然能体会对方的紧张，但仍然适时制止对方，理由很充分：「孩子长得很快，不用买太多衣物或者鞋袜，他很快就会穿不下，到时候还要来买新的。」
闵玧其被他一说，终于打消把整家店的商品都各买一项的念头，隐隐有些颓然地带着朴智旻离开。
朴智旻察觉，对方是想替孩子做些什么。但说实话，孩子现在还待在保温箱里，男人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隔着玻璃窗看孩子，因此分外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但在朴智旻劝闵玧其去读育婴手册跟照顾孩子的方法以后，这种情况就改善许多了。
闵悦在保温箱里睡了十几天，终于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朴智旻与闵玧其把孩子接回家了。
他们先前便请了专职保母来看顾孩子，但也只限于白天两人都要上班上学的时候，闵玧其似乎打算在下班以后一手包揽照顾婴儿的事情，朴智旻也没干涉对方，就只是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与配合，而闵玧其对此明显很满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闵悦一天天地茁壮，皮肤变得白嫩，五官也渐渐长开，对比男人幼时的照片以后，怎么看都像是闵玧其小时候的模样。朴智旻常常摸着闵悦的脸，想象着闵玧其小时候的模样，倒也能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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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

说闵其其忍住了的都太天真了

第十七章

替闵悦办满月酒那天，朴智旻的父亲并未到场，只有母亲来了，神色却是淡淡的，只看了闵悦一会，似乎也没有多喜欢。
朴智旻一开始就料到这个结果，但仍难免感到难受。
后来母亲要求与他谈谈，朴智旻只好找了闲空房间，把母亲请了进去，想着闵悦被闵玧其看着，于是也放下了心。
母亲对他仍有埋怨，又表现得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表示要是他回家道歉，父亲说不定会消气，进而原谅他。
朴智旻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最后平平道：「妈，那件案子的事，我真的没办法插手，以后有类似的情况，也未必帮得上忙。」
母亲一听这话，登时脸色一变，怒道：「你什么都帮不上忙，嫁到闵家又有什么用。」
「我一开始并不是自愿嫁过来的。」朴智旻平静地道：「还有，闵家一开始曾经许诺过要给家里什么利益？如果没有，那我想您现在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他这话确实说对了。当初两家谈论亲事，并没有清楚地谈及日后两家商业往来或者合作的规画，只是朴智旻的家人以为攀上闵家，便能凭着姻亲的身分获得既得利益；但事实上，两家之间并没有什么成文的约定，因此朴家也就无从追究。
他说完以后，只见母亲胀红了脸，显然是觉得面子挂不住，难堪怨怒之下，手也抬了起来，但就在她即将给朴智旻一耳光的前一刹那，她的手腕却被用力扣住，动弹不得。
朴智旻一怔，抬脸一瞧，才发现是闵玧其抓住了母亲的手。
「岳母。」闵玧其冷冰冰地道：「我想您今天也累了，我派人送您回去。」他边说边请佣人去叫司机，接着才松开朴智旻母亲的手，说道：「往后，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直接找我，不要为难他。」
朴智旻母亲一愣，道：「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凭什么插嘴。」
闵玧其面色不动，态度倨傲地道：「他早就已经嫁到闵家，就算死了，也是葬在闵家的祖坟。」
朴智旻母亲脸色发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似乎想破口大骂又顾忌矜持，最后只是狠狠瞪了朴智旻几眼，便气愤地转身离开。
朴智旻沉默良久，问道：「你怎么来了？」
「……只是来看看。」闵玧其撇唇道。
他瞧着男人，瞧了许久，终于说道：「你刚才差点就对我妈动粗了。」
对方皱眉，并不说话。
「不过也罢，那一耳光有没有打下来，事情都不会改变。」他喃喃道，「我早就对他们失望透顶了。」
闵玧其忽然拉住他的手，握得很用力，朴智旻抬起脸的瞬间立刻被压到男人怀里，对方把他抱得很紧，紧得他都有些难以呼吸。
「……不要管那些人。」闵玧其低低道：「我跟小悦才是你的家人。」
在那温热的怀抱里待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朴智旻突然有种要崩溃的感觉，他忍了这么多年，努力让自己变得顺从听话，但这并没有让他受到宠爱；而闵玧其……这个最为暴躁易怒的人，却是唯一一个执着于他的人。
到最后，朴智旻还是什么都没做，既没有放声大哭，也没有向对方尽情倾诉；又过了半晌，他终于哑着嗓子道：「嗯，我知道。」
朴智旻只花了一会平复心情，就跟着闵玧其回到大厅。这场满月酒请的客人并不多，只是一些较常走动的亲朋好友，虽不至于要让朴智旻招待他们，但做为这幢宅邸另一名主人，他也不能缺席。
闵悦先前一直被闵老太太抱着给别人看，但却很乖巧，完全没有哭，反倒很开心似的；这会孩子终于累了，朴智旻赶紧过去，把昏昏欲睡的闵悦接过来，闵玧其吩咐道：「你带他回房间，我等会把牛奶带过去。」
朴智旻点头，自己独自回到婴儿房。
这间婴儿房就在他们卧室旁边，一有动静立刻就能发现；他把闵悦放到婴儿床上，手指抚了抚那白净柔软的小脸，结果对方立刻抓住他的手指，接着就完全不肯放开。
朴智旻陪孩子玩了一下，随手把旁边一个没比闵悦小多少的猫咪布偶抓过来，塞到孩子怀里，于是闵悦就抱着软绵绵的白猫玩偶，眼睛眯起来，发出了近似笑声的细碎声音。
……果然是父子，跟闵玧其一样喜欢猫。他这么想着，一边失笑，忽然瞧着那只猫咪玩偶，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这只玩偶不知道是谁买的，看起来有些旧，但保存得很好，多半是闵玧其以前用过的旧物，然而不知为何，朴智旻却觉得这只玩偶相当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一般。
这时闵玧其拿着奶瓶走了进来，问道：「你在看什么？」
朴智旻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
闵玧其并未多问，动作熟练地把闵悦抱了起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把奶瓶凑到孩子嘴边；闵悦却似乎不乐意喝牛奶，但只偏头抵抗了几次，就乖乖张嘴含住奶瓶的前端。过没多久，闵玧其移开了奶瓶，闵悦喝了大半瓶牛奶，似乎快要睡着了。
于是闵玧其放下奶瓶，轻轻拍着闵悦的后背，过了一会才小心地把孩子放上婴儿床，仔细地盖好被子。
两人安静地走出房间，朴智旻问道：「那只猫咪玩偶是你以前的东西？」
「嗯。」对方应了一声。
「我总觉得很眼熟……你在哪里买的？」他仍想着那只白色猫咪。
闵玧其转过来望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摆出这种态度……朴智旻心中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有多问。他猜想，那只玩偶对闵玧其而言，或许有什么特殊的回忆，所以才会一直保留至今。
但这件事毕竟没有那么重要，朴智旻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转而去招待宾客。
等宾客们都离开以后，朴智旻与闵玧其送走了两位依依不舍的老人；他这会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到婴儿房看了看闵悦，便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闵玧其这时正指挥女佣收拾善后，不一会，也走进了婴儿房内，瞧着睡熟的朴智旻，拿了毯子替对方盖上，在一旁坐下。
朴智旻再醒来时，闵玧其正抱着闵悦，闵悦的脸埋在男人的肩上，闵玧其小心地拍着孩子的背脊，动作轻缓，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感，朴智旻望着闵玧其一副慈父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承认，对方确实是一个比他称职的父亲。
他看了看时间，问：「小悦喝过牛奶了？」
闵玧其点头。
朴智旻起身，往门边走去，一边道：「你吃晚餐了没？我去让人准备。」
「朴智旻。」男人忽然唤了一声。
他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但对方已经把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扔了过来，朴智旻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觉得触手处十分柔软，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那只猫咪布偶。
「这是你忘了的东西。」对方严肃道。
「我？」朴智旻疑惑地抱着玩偶，看了又看，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闵玧其这时已经有些不耐烦地道：「那只猫是我买给你的。」
「什……什么？」朴智旻目瞪口呆。
「看来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闵玧其嘲道：「你才几岁，记忆力就开始衰退了。」
朴智旻心中愕然，迟疑地问道：「所以，在老宅相亲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是。」闵玧其斩钉截铁道。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却忽然有什么记忆的片段流淌过去，有些小处历历在目，但却大部分都十分模糊；朴智旻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这只猫……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只，黑色的？」
闵玧其这时总算神情松懈了些许，说道：「原来你记得。」
朴智旻摇了摇头，恍惚道：「不，我不记得……只是这么觉得。」
「哼……忘恩负义。」闵玧其瞥了他一眼道。
朴智旻瞪大眼，但闵玧其的话却还没说完，仍继续说道：「那天我让司机送我到山间的别墅去小住，半路上他忽然把车停下来，等他下车一趟又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浑身伤口的小孩。」
朴智旻一怔，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中年男子。
「那个小孩到了车上，明明都昏睡过去了，就是抓着我的衣服不放手。」闵玧其撇唇，嘲道：「你知道我在说谁？」
「难道……是我？」朴智旻越发肯定，但仍犹豫地道。
闵玧其狠道：「早知道你什么都记不起，当初就该直接把你送到警察局。」
「咦？」
所以说……闵玧其没有立刻把他送到警察局？朴智旻揣测着当时的情况，努力回想，但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他终于放弃，歉疚地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闵玧其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悦。
「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以为我会认出你吗？」
但他根本没有认出对方，还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看待，态度最多就是彬彬有礼，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成分，而且心中还希望男人能拒绝婚事。想到这里，他发现闵玧其就像闹别扭似的，看也不看他。
「对不起。」朴智旻忽然有些好笑，又隐隐有些感动，「真的很抱歉，我一定会努力想起来的。」
他从来不知道，他们的缘分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了，虽然不至于有什么「这果然是命中注定」的浪漫想法，但仍然隐隐感到开心。眼前的这个人，从十几年前就知道他了，而且多半是一直都记得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闵玧其其实就已经暗中注视着他……光是这么想着，朴智旻就觉得心中温暖。

自从知道自己小时候与闵玧其见过以后，朴智旻就开始不断地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但或许是时日久远，他只隐约想得起一些细节；从那时候残留的一点陌生印象来看，他多半不是立刻被送回家里，而是在某个地方住了一段时间才离开。
他渐渐想起了那时候，有人给了饥饿的他温暖的热汤与饭菜，让他洗了暖洋洋的热水澡，甚至让他睡在柔软的床铺上，他还想起了那一对黑猫与白猫的玩偶，但记忆也就到此为止，更多的，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朴智旻实在无奈，却又毫无办法。闵玧其对他一直想不起这些事情似乎有些介意，但朴智旻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能满怀着歉疚。
在夏天来临时，他在学期结束前办了休学。
闵悦还很小，一整天都让保母照顾，也显得他失职，既然已经为人父母，朴智旻打算自己休学照顾孩子，等孩子大一些，再回学校复学。他做出这个决定时并没有跟闵玧其商量，自己对读书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看重，但闵玧其知道以后，着实发了一顿脾气。
「我没有叫你休学！」男人怒气冲冲地道。
「我知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朴智旻平静地道，「你为什么要生气？」
闵玧其哑口无言，脸上怒意却越来越明显。

「小悦现在还小，什么都还不记得，等他再大一点就会记事情了，我不想一直让保母照顾他。」朴智旻顿了下，低低道：「我小时候也是由保母照顾的……不过，后来我妹妹出生，我母亲立刻就把自己的事情放下，专心照顾她……我不想让小悦觉得，我们不重视他。」
他抬起眼，对面的男人脸上已没了怒气，但也没有松懈下来，只是仍有些不悦地道：「我以为你至少会重视自己的学业。」
「学业怎么能跟你还有小悦比？」他开玩笑地说道。
但对方显然并不以为他在开玩笑，他话才说完，闵玧其的脸已经迅速地泛起潮红，有些困窘地张了张唇，犹豫许久，最后喃喃道：「……随便你了。」说着还哼了一声。
朴智旻笑了一下，说道：「真的没问题，学籍是可以保留的。」他歪了歪头，又道：「而且，这也算是家庭分工；你每天都要工作，我也要为家里做出一点贡献。」
话说到这里，闵玧其已经没什么怒意了；于是朴智旻催促他去把温好的牛奶拿来，准备喂孩子喝牛奶，而这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
休学以后，朴智旻除了跟保母学着照顾闵悦以外，生活中就没什么大事了；而家中那头，父亲与母亲也几乎不怎么与他联系。
直到有一次，又遇上来家里帮闵玧其拿东西的钱秘书以后，他才知道，家中但凡有生意上的问题，都毫不客气地找上了闵玧其；而男人一如以往，就事论事，帮得上的忙就帮，帮不上忙就直言拒绝，朴智旻意外的是，对方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后来他问对方为什么不说，男人才告诉他原因。
「……我不希望你继续跟他们往来。」闵玧其声音沉沉的，似乎是想睡了，但仍继续道：「他们对你，或者对小悦，都没什么真感情，何必多此一举地刻意亲近。」
朴智旻躺在男人身旁，伸手抚了抚对方头发，「你说得这么直接，不怕我生气难过？」
「这是事实。」男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半张脸压在枕头上，「又不是我这样对待你，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朴智旻拉了拉棉被，一脸迷惑，「在我的记忆中，很少有跟他们单独相处的回忆，多半是不得不碰面，才勉强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最重要的是，面子上要过得去，表面上还是一副家庭和谐的样子，当然我不在那个范围里。」
「我弄不懂他们在想什么。」闵玧其嗤之以鼻道：「要是不喜欢，直接把你送给别人养不就好了？」
朴智旻一怔，脸色沉了下来。
但闵玧其却没发现，仍淡淡地继续道：「那时候，一开始以为你是受虐儿童，本来想拜托我妈办手续，我自己领养你……不过，事与愿违，你被绑架的事闹得太大，最后只好把你送回去。」
「你说，你想养我？」他轻轻问道，不知为何，心脏怦怦地跳着，声音越来越大。
「不行吗？」闵玧其狠瞪他一眼，「那时候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就算有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朴智旻愣了许久，终究笑了出来，他忍着笑意道：「没有不行，当然可以。」他稍微顿了一下，迟疑道：「要是真的办了收养手续……那我就要叫你爸爸？」
「不要乱叫，谁是你爸。」对方叱道。
闵玧其别扭地把枕头扔过来，砸到朴智旻脸上，但朴智旻却拿开枕头，靠到男人身旁，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叫很变态？」
「……」
「要是在床/上这样叫，你会生气吗？」他犹有兴致地道：「比如说像……『爸爸，那里不行』或者『爸爸，快点』……你会喜欢吗？」
「……快去睡觉！」
闵玧其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满面怒色，但朴智旻却看出对方一瞬间也有些心神荡漾，于是不自觉地笑了出声。
日子就这样过去。朴智旻与闵玧其平淡地生活着，闵悦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长得虽不至于多壮，但看起来还算健康。
一日，朴智旻醒来，床边的男人正抱着蒋悦，转过头道：「快去洗漱，等会要回去一趟。」
他知道对方说回去指的是闵家老宅，倒也没有意外，毕竟祖父母想念孙子是很平常的事情，因此到浴室里尽快地把自己打理整齐，接着换上外出的服装，匆匆吃过早餐，跟在闵玧其身后，两人上了车。
过了一会，朴智旻才注意到司机开往郊外的方向，不由得有些疑惑。
「这是要去哪里？」
「我父亲在山间有一栋别墅，那里气候比较凉爽，他们夏天的时候会过去小住。」闵玧其淡淡道，随手整理着闵悦略微凌乱的衣物。
朴智旻于是没再多问，过了一、两个小时的车程，总算到达目的地。他们下车以后，便有佣人来帮忙提行李，朴智旻客气地道谢，跟在闵玧其身后，两人走进庭院。
前院很宽广，除了草皮以外，还种了几棵松树，不远处有边缘砌着石头的水池，里头养了几尾锦鲤；朴智旻越看越觉得熟悉，不由得迷惑起来。
他分明没来过这里，但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地方陌生。跟着闵玧其走进屋内时也是，他下意识地猜到往客厅在哪个方向；这时闵玧其似乎觉得奇怪，回头问：「你怎么了？」
朴智旻连忙摇头，说道：「没事。」接着赶紧跟了过去。

他跟闵玧其的父母打过招呼，接着便无事可做；两位老人对孙子很感兴趣，不住地逗弄，但闵悦现在就只能躺着，连坐起身都有困难，过了一会，几个人就闵悦的生活习惯聊了半晌后，闵玧其说道：「你要是累了，先回房间休息。等一下吃午饭时我去叫你。」
前一晚闵悦半夜哭了起来，朴智旻哄了许久，根本没有睡好。对方如此提议，他便欣然接受，听见闵玧其说「上楼左转第一间是我的房间」后，起身向两位长者告罪，自己往楼上走去。
走进闵玧其的房间后，他躺上床，拉了被子盖好，虽然觉得劳累，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一会，也觉得热了，决定把房间的温度调低一些，四处看了一会都没看到空调遥控器，想当然是被收起来了，打开床头的抽屉登时便找到了。
设定好温度以后，他把遥控器放了回去，目光却被抽屉里头的东西吸引过去。
里面放了一些杂物，而朴智旻发现一叠纸片般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照片，而且是闵玧其的照片。背景是这座别墅，但年龄从五、六岁到十几岁都有，每一张都是独照，焦点也都摆在男人年轻时的俊美面容上。
他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翻看下去，看到最后一张时，顿住了。
最后一张照片，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闵玧其，一个是他。照片里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年幼的他一只手紧紧抓着闵玧其的手，另一只手抱着白色的猫咪玩偶，脸上是怯生生的神情，而年少的闵玧其则一脸冷峻地注视着镜头。
他对这张照片没有印象，然而看着这张照片，眼前却掠过了一些模糊但又怀念的情景，像是停格的电影画面一样留在视野之中；他望着照片，看了许久，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闵玧其上楼来找他时，只敲了敲门，便打开了门。见他坐在床上发呆，随即道：「下楼，要吃午饭了。」
朴智旻慢慢抬起脸，面上是一种混杂着些微诡异与困惑的神情，他说：「抱着八岁的小男孩睡觉，你是不是恋——」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对方已经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那是你自己半夜跑过来的！」闵玧其吼完以后，才发现不对，怔怔道：「你……怎么……」
朴智旻这时已经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唇角上扬的弧度比以往多了许多，连笑声都毫无顾忌……他已经什么都想了起来，过去的记忆历历在目，他从未感到如此愉悦。
「你把我们的合照扔在这里？」他笑着问道。
对方看了看他手上的照片，说道：「这张是遗漏的，其他的我先前就带回去，都放在……你笑什么！」闵玧其窘迫地吼道。
朴智旻清了清嗓子，说道：「闵玧其。」
男人疑惑地望着他。
朴智旻歪了歪头，问：「你抱着我睡觉，亲手替我洗澡，喂我吃饭，还打算收养我……你真的没有那种癖好？」
「我没有！」闵玧其怒道，转身离开，来到门前又回过头，狠道：「快点下楼！」
「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暗恋我了？」
「谁知道。」男人别过了脸。
朴智旻读出了对方稍纵即逝的迟疑与欲盖弥彰，察觉男人耳根不正常的红潮，于是又一次笑了……他从未感到如此开怀，也从未感到如此幸福。

更文啦@阳笑着的光@Jae_D_太子@Jessica0u0@吳可妮@朴佑镇的虎牙😍

这两天就完结啦

《完》

二十年间

那是发生在闵玧其三十七岁那年的事。
母亲照旧送来了相亲对象的资料包括照片，整理成一册资料夹，就等着他去翻阅。在多次与情人分手以后，他早就没了那种心思，愿意去与母亲安排的对象见面，不过只是因为母亲如此要求。
在这二十年间，他跟各式各样的对象交往过，俊美的青年，活泼的少女，偶尔也有文静的女子；对象范围十分广阔，这还只是谈论感情的部分；要是只论性关系，范围还可以更广大。
闵玧其坐在办公室内，签完最后一份文件，这时他的秘书钱修仪走了进来，把他签好的文件稍事整理，瞧见一旁熟悉的资料夹，笑道：「闵先生，你又要去相亲了？」
「干你什么事。」他冷淡道。
「好好好，不干我的事。」对方没有生气，又笑道：「这次是男人，还是女人？」
打从三十岁那年开始相亲以来，他的母亲一开始还只选择年龄相当的女性，到后来，或许也有些急了，连男人都被列到了名单上，反正一样可以透过科技获得子嗣，是男是女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闵玧其看也不看他的秘书，说道：「不知道。」
「要不要打赌？」钱修仪拿出皮夹，抽了几张钞票出来，脸上兴致盎然。
闵玧其不置可否，啐道：「无聊。」
对方「呿」了一声，失望地把钞票收了回去；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闵玧其把剩下的工作都交代完以后，又道：「晚上那场酒会你代替我去，不准丢公司的脸。」
「是是是。」钱修仪习以为常地道，瞧着他半晌，忽然皱起眉，「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他沉沉道：「只是感冒。」
对方叹了口气，说道：「快回去休息吧，表舅。要是不好好休养，到时候发烧或者病情恶化就糟糕了。」
「你真烦。」他说。
然而说是那样说，闵玧其还是起身，提早离开公司。因为没有特别吩咐，所以司机就像往日一样直接开回家里，他虽然一个人居住，但基本上家里的外务都是委托助理打理，内务则全盘交由女佣管理。他只需要准时上班，准时回家，其他事情都不用担心。
回到家里，他只草草吃了一盘沙拉，喝了几口汤，便回房间沐浴休息。
闵玧其对自己的身体没什么掌控力，反而经常生病；他一旦病了，病情往往就会雪上加霜，就算只是小小的感冒，也经常演变成高烧不退的情况。自他出生以来，母亲就对他虚弱的身体万分焦虑，他实在不想再让家人担心，所以在需要休养的时候不太会逞强，但吃药的时候则例外。
他躺上床，盖好棉被，正有些昏昏欲睡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把相亲资料留在公司里了。
虽然并没有对相亲对象抱持特别的期待，但他不想糟蹋母亲的心意，于是打了个电话，吩咐还在公司加班的助理抽空把相亲资料送过来。做完这件事，他把手机放到床头，再闭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
他作了一个梦，梦里有郑号锡。
闵玧其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人，他爱着他的时候从未梦到他，明明现在早已不再爱他，但又开始梦到这个人，除了郑号锡以外，梦里也有一些别的人，像是他少数几个朋友，或者亲近的人，统统出现梦里；甚至还有一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孩子也出现了。
他一直记得那个孩子。
有时候会想，那孩子是不是不受宠爱，有时候偶然知道对方的一点消息，都觉得心情也受到影响；虽然并不是刻意而为，但闵玧其毕竟记住了那个孩子，这十几年间，也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那孩子的事情，就好像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一般，但除了那年短暂的相处，他们根本不曾再见面。
闵玧其自知自己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他当年爱极了郑号锡，也就是那样了；近几年来，他甚至都有些想不起郑号锡的长相。所以，他当然不是爱着那个孩子，不过只是这些年来无处可去的父爱悄悄地偷偷地暗自倾注在那个人身上而已……
他从来没有打算正面接触朴智旻，也不打算与之交谈认识，他就只是那样远远地看着，并且已然满足。
但事情的发展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他与朴智旻的相识说起来并不平常，套在男女关系里还能用「英雄救美」形容；但事实上，闵玧其当时只是个二十一岁的青年，朴智旻则刚满八岁，所以这英雄救美是怎么也称不上的。

那是一个天气有些阴郁的下午。
在山路上，司机忽然停下了车子，为难地对他说「路上有人躺着」。他吩咐对方去看看，于是司机下了车子，把那个孩子抱了上来，就放在后座。
闵玧其稍微检查过后，发现这孩子身上都是皮肉伤，但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口，也没有骨折一类的伤势；况且对方不知道是睡昏头了还是意识不清，一只手紧紧抓着他不放，闵玧其有些生气，但也只能把这孩子带到别墅里。
夏天的时候，他偶尔会来别墅小住一阵子，美其名曰避暑。
到达别墅，闵玧其把那孩子交给佣人，就径自去睡觉了。但睡梦中，有什么东西把他的棉被拉了开来，他感受到一股微微的冷意，张开了眼，抬手开了灯。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穿着过大的衣物，手脚都是冰凉的；发现他醒来，便抬起脸，怯生生地瞧他。

晚饭端上来以后，闵玧其瞧着那孩子一声不吭，用左手拿筷子，却又难以施力，连一块煎蛋都夹不起来，心里越发烦躁，想也不想就过去抢了对方的筷子，在对方身边坐下，夹了一块鸡丁，冷淡道：「张嘴。」
那孩子脸上讶异，却依言照做，闵玧其喂完饭菜，又拿起汤碗，一勺一勺地喂对方喝汤，对方也一口一口乖乖喝下，用一种近乎依赖的眼神望着他。闵玧其心中一时恍惚，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猫，一样会这样顺从地从他手上吃小鱼干，最后亲昵地蹭他的手表示喜欢。
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共通之处，他养过的那只小猫可爱得惹人怜惜，眼前的孩子长相最多就是清秀，连话都不肯说一句，两者一点都不像；但不知为何，他们抬脸望他的神情却有某部分重叠了似的相像，令他一时有些失神。
等喂完了一碗汤，闵玧其终于放下汤匙，起身回去吃自己的晚餐。饭菜都有些冷了，但无所谓，他吃不了太烫的食物。等他慢条斯理吃完饭，才发现，那孩子还坐在原处，好像在等他。
闵玧其站起来，忽然道：「晚上要洗澡的时候来找我。」
对方乖乖点头，跟着他走出饭厅，最后被安置在客厅，像前一天一样看着卡通。闵玧其回房间打了通电话，问了母亲的秘书，但得到的答案是当地没几名失踪的孩子，而少数几名资料也不合，多半他捡到的孩子并不是当地人。
闵玧其问完这件事，便挂了电话。翻开自己看到一半的书，半个小时却只看了几页。他不能克制地想，那孩子身上的伤口究竟是怎么留下的，又是为什么受到如此对待；他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好人，但瞧见对方身上颜色转深的瘀青，仍然难以理解。
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会这样欺凌一个弱小的孩子；即便理智上可以分析理由，但心情上无法感同身受。
那天闵玧其帮手被烫伤的孩子洗了澡，两个人坐在浴缸内，闵玧其用沐浴乳在对方娇小的身体上搓出泡沫。他并不是个经常表现温柔的人，但却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避免弄疼伤口；等他替对方洗完澡，接着洗自己的身体时，才发现对方一直盯着他看。
「你看什么。」闵玧其有些羞恼。他知道生气没有必要，对方只是个小孩子，但那种直接强烈的视线仍让他感到不快。
对方好像不能理解他的情绪，只是茫然地望着他。
这种情况下，闵玧其再想生气也无从生怒，对方连他说什么都不明白，他便只能自己生着闷气，快速洗好澡，把泡在浴缸里的对方也捞了出来。
他从女佣那里拿来药箱，替裸着身体的孩子在伤口上抹了薄薄一层药膏，重新换了手上的药与纱布，最后才替手不方便动作的对方穿上衣服。
这一切做完，闵玧其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幼时；当时初次养宠物，热衷于亲自替小猫洗澡、喂小猫吃东西，但最后那只猫咪就这样离开他了，倾注了心意的对象转眼便逝去，他承受不了那样的失去，所以后来再也不曾养过宠物。
现在像这样照顾一个孩子的吃住，他忽然又兴起养些宠物的想法，猫咪或者狼犬，再不然可以养匹马……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已经能承受当初的失去。
发现这点以后，他看待这个孩子就不像先前那样厌烦，就算对方想跟他一起睡，他也觉得似乎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一旦开始接受以后，闵玧其的心态就完全产生了改变，他下意识照顾着那孩子，过了几天以后，甚至渐渐习惯了对方。
有时候孩子执意待在他身边，又无事可做，他便带着对方到后院玩耍，有时只是玩投接球，有时候打打羽毛球，闵玧其从来不会留手，对方每每跑得气喘吁吁，小脸也红扑扑的，额上都是汗珠，他就把对方带回屋内，两人一起洗澡。
也有时候，两人一起看电视，他看着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卡通，注意到身旁的人对着电视弯唇偷笑，不由得也松懈下来；莫名其妙，竟有种心神宁定的感觉。
说起来，他们几乎是同寝同食，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有时候闵玧其起得早了，偶起闲心到后院散步，呼吸山林间的新鲜空气，要不了多久，那孩子醒来以后，便会找到后院来，抓着他的手，一脸睡意朦胧，却执意跟着他。
不过几天，这个原本陌生的孩子就对他越发亲近，一开始还有些敬畏，后来就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即便一直不肯说话，也会用伸手要求拥抱或者赖在他身上的方式来撒娇。闵玧其对于这种动作毫无抵抗力，况且他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爱，于是也乐得完全配合，只不过表面上仍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母亲的秘书迟迟没有查出这孩子的来历，闵玧其后来渐渐起了收养对方的念头，细想之下似乎也没什么阻碍……这孩子身上都是伤，饱受虐待，又找不到双亲，收养这样一个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孩子对他如此倚重，他不能想象以后要让对方回去接受过去那样残酷的对待。
可惜他的这种隐密心思才刚刚出现，就立刻被无情地斩断。
闵玧其把秘书传过来的资料看了许久，确定照片上的孩子就是自己这几天朝夕相处的人时，简直有受到了背叛的感觉。那孩子并不是什么受虐儿童，只不过是被绑架了，家里人没付一分赎金，却已经报警处理。

他在书房待了许久，翌日，早早就把那个睡熟的孩子叫醒。
闵玧其带对方到游乐场玩了半天，从出门前到玩乐时都拍了许多照片。至少留个唯一的纪念……他默然想着，又带着一脸兴致盎然的孩子去了动物园，看对方小心翼翼地喂山羊吃东西，闵玧其越发地烦闷。
那孩子转过头，瞧着他，扯扯他的衣角。闵玧其于是回过神，牵住对方的手，两人离开了动物园。上车以后，对方赖在他怀里，闵玧其自知情绪不佳，说道：「你睡吧，睡醒就到家了。」
对方望着他，脸上还带着笑容，犹豫而小声地叫道：「哥哥……」
闵玧其微怔，心里五味杂陈，但却不是不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微弱而细软，就像小猫撒娇的叫声一样。他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酸涩，随即把对方抱得更紧；孩子对他的反应似乎有点开心，傻傻笑了一下，脸埋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就睡着了。
闵玧其始终沉默。
车子发动了，司机载着他们往市区前进。
闵玧其望着怀里的孩子，心底一阵酸意，又略感苦涩；他伸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想起方才那一声羞怯微弱的「哥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对方的额前的发拂开，用手指碰触着对方，从额头到眉心，还有比棉花糖还要软的面颊，他碰了又碰，只觉得满心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
他想，这孩子多半并不受宠，所以家人连赎金都不愿付出；这孩子回去以后，就算没有受到暴力，又该如何自处……年纪再小，也总有一天会懂事，知道家人曾经的放弃，又会对这孩子造成怎样的伤害？
闵玧其想了一会，随即就定了定神，不再想那些事情。
这些事情并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他无论如何帮不上忙，不如不想，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他并不是没想过把这孩子留下，但想来想去，都确实办不到……他的双亲不会容许他养一个尚有亲生父母的孩子。
他没有选择。
过了一个小时，车子在某个地方停下。一名穿着西装的人打开车门，把他手上的孩子接过去，一边礼貌地道：「您真的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是。」闵玧其沉沉道：「你把他送到警察局，就说是在路上看到的。」
那男人礼貌地颔首道别，随即抱着孩子离开。闵玧其望着那人的背影，还有那被抱在怀里的孩子，隐隐有些生气。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那孩子睡得这么熟，怎么会知道睡梦中到来的离别？但他实在按捺不住怒意与失望，脸上神情也越发地冰冷。
他想着那孩子的名字，似乎是叫朴智旻……他摇了摇头，几乎有些自嘲，随即吩咐司机往家里开。
那时闵玧其以为，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却没想过，朴智旻离他其实并不远，好几次，他都从相识的人那里听见关于朴智旻家的事情，像是他的父亲有优秀的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就甚少被提起，就算说到，也不过说他是个做不了大事的人，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却去读了中文系。
一转眼就这样过了十几年，他就这样耳闻着那些流言蜚语，却不曾想去见一见对方。
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像爱郑号锡一样的倾注感情，交往至多半年就会结束；到后来，他也不抱持什么希望，偶尔找人上床，定期去见家人安排的相亲对象，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孤独终老。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想。

那是发生在闵玧其三十七岁那年的事。
那一阵子气候不太稳定，他偶然生了场病。等病好以后，他应母亲要求回到家中，就为了与相亲对象见一面。他对此事并不如何看重，事前连相亲对象的资料都没翻；他只是回来走个过场，不管对方感觉如何，他多半会直言拒绝。
闵玧其把自己打理得整齐，就坐在客厅内，等待着客人。
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女佣过来，告诉他人已经到了。他让女佣去准备茶水，顺便把那个人领到客厅。
等有人走进来时，他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隐约瞧见对方身上简便的衣物，再看一眼，登时愣住。那是一张他一直没有忘记的脸，既有些熟悉，又免不了陌生，但他仍然一瞬间就认出来了……眼前清秀的青年，正是当年那个不肯说话的孩子。
对方忐忑地坐下，好像十分紧张。但无论如何，他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这点他不可能错认；明知时日久远，对方忘了他也无可厚非，但他仍然感到一丝恼怒与一种几乎不能用语言形容的情感，似乎心底有一块地方被猫爪轻轻抓挠着，又痒又难耐。
终于，闵玧其开口道：「……你就是朴智旻。」
对方小心地点了点头。
瞧着朴智旻谨慎的样子，他不由得更加恼怒，数落道：「长相勉强过关，身材太瘦，学历普通……这些姑且不谈，你明知道今天要跟我父母见面，却穿成这副样子就来了，该说你不修边幅还是不懂礼貌。」
对方一脸略微讶异的神色，但却顺从地听任他的要求。
后来，闵玧其决定再见对方一次。
第二次见面，他带朴智旻去了一场音乐会，冷气开得太强，那孩子微微缩着身体，过了半晌，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闵玧其有些好笑又有些愠怒，扶着对方，正想让对方靠着椅背时，朴智旻却晃了一下，那一瞬间，有什么柔软的物事陡然碰触到他的脸侧。

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朴智旻的唇。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但被碰过的地方却热辣辣地灼烫起来，闵玧其过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与耳根都被感染了似的热了起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恼怒地想着，眼前的青年明明是他照顾过的孩子，年纪也小了他许多，更不要说毫无吸引力的身体与堪堪秀气的脸孔。但他无法忽略的是，心脏跳动的频率竟越来越快，完全不听使唤，他几乎都能听到那种「怦怦、怦怦」的声响。
闵玧其为自己的失常迷惑了一会，完全忽略了台上的演奏……他想了又想，回忆起对方小时候的模样，又注视着现在的青年，两者的影像缓慢但也渐渐重合了；他几乎是有些苦恼地望着对方，许久许久。
幸而他没耗费太多时间，在对方醒来之前，他终于明白问题的解答。
朴智旻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望向他时，闵玧其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就是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