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戏○▲书—《君子不器》

颜路中心的短篇合集,微良颜向,HE。每篇间有联系,二师公身世私设,因为秦时的时间线是乱的,所以部分时间线追循历史,赵国间谍组织山鬼来源卫聂同人《捭阖本纪》,文中出现的非秦时人物均出自史书,所以名字出现奇葩字不要拍楼主……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7-26 21:34:00 +0800 CST  
最后一次对弈做别

桑海少有这样缠绵的雨,淅淅沥沥间竟过了旬余。
张良冒雨来到藏书楼,正见颜路埋首书案。书案两侧分放着古籍与新简,君子端方,墨香盈室。
前些时,公子扶苏造访小圣贤庄,提起帝国“书同文”的诏令,虽在儒家掌门伏念的要求下允许小圣贤庄保留古籍原本,却也要求儒家用秦小篆重新抄录藏书楼中全部书简。藏书楼中典籍浩如烟海,全部整理誊抄实在是件不大不小的难事。伏念操持小圣贤庄,张良联络诸子百家,皆不得抽身。这统录典籍,分派弟子削简誊书的工作,就被颜路尽数担了下来。
“怎么一次带了这么多东西来,竟连伞也不拿。”颜路回头,只见张良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抱了棋盘云子,衣上沾着点点雨渍,想必是出了九曲回廊,便施展轻功,一路奔入藏书阁来。
“师兄连日辛苦,我拜托丁掌柜做了盒点心,师兄来尝尝。”说罢,张良揭开食盒,拈起一块桃花糕送了上去。
有间客栈被罗网控制后早已易主,庖丁被从嗜牙狱救出后,一直藏在桑海城外墨家的隐秘据点,自小圣贤庄来往一趟总要三、四个时辰。念及此,颜路实在说不出什么教训的话来,亦不忍驳了张良一片心意,便张口咬下,细细品尝后赞道:“丁掌柜又添了新配料,味道甚好。”
张良笑着将另一半糕点塞入口中,暗想,丁掌柜为小圣贤庄供食多年,想来也还不知,最喜食他所做茶点的,竟是这位从未亲身前去采买的颜二当家吧。
颜路将书简笔墨收整好,提了食盒,引张良同往不愠居。藏书楼中专辟几间小室,供弟子和游学之士夜读休憩之用,取“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之意。颜路近日统管藏书阁内书简进进出出,兼之古籍有些存年甚久,经不起辗转;有些记载内容文字偏僻庞杂,弟子不足以识,便不得不由颜路在藏书阁内亲力亲为。因而颜路索性在不愠居中选下一间小室,将日常起居用品搬进来,暂居于此。
进入小室,颜路燃起煮茶的小炉,找外袍给张良换上,将沾了雨的悬在一边烘干。张良则搬过矮几,摆好棋盘。颜路见了笑道:“今日怎么有兴致与我对弈?”
张良也不回答,只叫道:“师兄——”一改平时清晰伶俐的口齿,这一声叫得含糊而悠长,颇有些暧昧不明。
“你呀。”颜路不再问,如张良所愿坐下来,执棋先行一子。
颜路无争无求的心性,与棋道着实不合,顺势而为的棋风,往往让对手有种自己与自己斗棋的错觉。当对手是张良时,呈现出的诡异感还要加倍,一方随遇而安,一方伺机而动,结果就好像各下各的棋,完全没有攻防,也就不免有些索然。
“师兄,近日罗网尤在桑海监视,赵高却带六剑奴西归。想来嬴政由咸阳起程东巡,也就在这月余之间。”张良道:“两年前嬴政封禅泰山,聚儒门七系商议封禅大典,各系众说纷纭,险些出了祸事,幸而大师兄应对得当。此次蜃楼于桑海启航,嬴政想必要来小圣贤庄,若再聚儒门七系,只怕又是一番为难。”
小圣贤庄为天下儒宗,目前当家的伏念师兄弟承袭孟氏之儒,另有六系儒门弟子分散天下。小圣贤庄与其它六系间关系算得上和睦,但也并不亲厚。究其原因,一来儒学传承以久,各系间对先贤学说解读不同,遵循理念大相径庭。二来,前掌门端木敬德于十年前去世时,嫡传三徒中最年长的伏念也还尚在冠龄,与其它六系门人经六场辩合,六场论剑,方使师父传下来的太阿免如道家雪霁一般,被各系相互争夺;亦使小圣贤庄犹为天下儒宗,儒家七系不至分崩离析。
“始皇驾临小圣贤庄,若肯让七系齐聚反而是好事。”颜路道:“如今帝国内部暗潮涌动,诸子百家仕秦者各怀心思。六系同门仕秦为博士者七十余,这些同门侍于始皇身侧,他们对帝国的了解,会比我们更多。儒家终是一体,圣人门下不出小人,子房不必过于担忧。”
“嬴政为人暴虐独断,心思实在难测。”张良皱眉:“前次东巡,过泗水,欲出周鼎,便发千人没水求之;至湘山,遇大风阻渡,便使三千人尽伐其木,山为之赭。若说其不信鬼神,却使阴阳家历十年,费重金造蜃楼,欲出东海求仙;若说其信神,却又不畏业报,于湘夫人墓前动土。”
“始皇之心,自以为功高三皇,德迈五帝。故天下生灵,上至神明,下至黔首,皆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颜路轻叹:“然而,此事非人力所能及,若是人非要做到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就必要付出人所付不起的代价。”
张良若有所思:“师兄可曾听过一则传闻,嬴政于泗水寻周鼎时,本已寻到。却在用绳索将鼎吊出水面之际,鼎中伸出一龙头,将束鼎的绳索一口咬断。嬴政大骇,怒命身边勇士下水屠龙,然而偌大周鼎竟不翼而飞,鼎中之龙也再无痕迹。说来,当初秦灭周,入王城取九鼎,其中八鼎入秦,余下一鼎却自行飞入泗水。物历千年有灵——师兄?”
颜路回神笑笑:“抱歉,突然想起十余年前,我在秦军中为道家前辈所救,前辈对我提及周鼎之事,一时恍惚。”
“师兄为何从未与良言及此事?”张良见颜路神色不佳,忧道。
“彼时子房尚幼,实在不适宜听闻此事,我如今想来,亦是心有余悸。”颜路叹道:“如今说说也无妨。约在百年前,秦武王取宜阳,入周王城,举雍州之鼎,折胫骨,血流不止,于当夜气绝身亡。彼时周王延尚是十余岁的少年,深恨秦武王恃强凌辱又无计可施,见其举鼎而死,便深信鼎佑周室,此后祭祀九鼎数十年不挫。周王延五十九年,楚考烈王遣使周室,请周王延以天子之名合纵诸侯。周王延派使臣出使东方六国,约定了出兵之日。随后,王以西周公签丁为帅,借贷军资,以求与秦一战。不料,周王在伊阙苦等三月,只有楚、燕两国派了些兵马,其它四国皆失期不至。军资耗尽,堂堂天子,七旬长者,不得已躲上高台避债。西周公畏秦,不顾天子诏令,私逃入秦,尽献西周国三十六邑。至此,周室覆灭已成定局,周人不愿受秦王统治,尽东迁。而周王延,恨秦问鼎之狼子野心,亦恨六国诸侯之不义不信,指雍鼎誓诅七国王室,父子相戮,兄弟相残,生受饥寒,死无全椁。言罢,触鼎殉国,以天子之血献祭于鼎。后秦人取九鼎,八鼎入秦,唯雍州之鼎飞入泗水,终不为秦人所得。”
“周亡至今三十余年,魏公子信陵君受兄软禁郁郁而终,韩公子非因父使秦身亡;赵公子嘉弃弟以自立,燕王喜杀子以偏安;楚王负刍使门客阴害其弟以夺位,齐王建不识佞臣,最终活活饿死共地。六国王室皆成下囚,不得其椁。”张良唏嘘道:“可暴秦犹在。”
“彼时东方各国多还尚存,六国后事多还不知。鹖冠子前辈提及此事,却是为问我如何看待周王之誓诅。”颜路温言道:“我答,论语宪问中有言,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周王此举虽有情由,然终违天子之德。”
“鹖冠子前辈对师兄的回答,又有何评说?”张良好奇。
“并无。”颜路道:“前辈只说,小子之缘果在儒门。”
张良笑道:“在赵为将者多崇黄老,司马将军又是鹖冠子前辈的嫡传弟子,鹖冠子前辈的师兄,正是当时道家的掌门北冥子前辈。我也曾奇怪,师兄为何不拜入道家,原来师兄的缘分在儒门。想来也是,师兄若不入儒门,良又怎能及早与师兄相识相伴。”
“你呀,”颜路无奈:“子房既然已无心弈棋,不妨到此为止。天色也不早了,离庄,总不好太晚。”
张良渐渐敛容:“师兄……东郡之事,总要亲去才能放心。”面对颜路,张良总讲不出告别的话来。
“我明白。”颜路将烘干的外袍递过去,又去拿纸伞:“与掌门师兄辞别过了?”
“早起辞过了。”
“行李还在不在庄中?”
“已经送走了。”
“万事谨慎,多加小心。”
“嗯。”
“我送你出庄。”
雨又大了些,九曲回廊两侧挂了细密的珠帘,天地间一片茫然,似乎只有这小小的回廊是真实的。纸伞垂下的水珠,在地面上划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水痕。
张良独行时总是脚步匆匆,这世上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似乎每一件都事关重大,十万火急。唯有和颜路同行时,他才会缓缓而行,才会觉得世事皆为纷扰,都比不上脚下这段路。
只是,即便九曲回廊,这段路,终究太短了。


行至庄门,张良抬眼见伏念负手立于门檐,略略吃惊。颜路侧头看他,示意他上前。
“大师兄——”
本在观雨的伏念收回视线,看向张良,略顿了一刻,道:“如遇危险,记得回来。”
张良怔愣一下,忙答道:“良谨记。”
伏念又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弟,才叹道:“走吧。”

张良的身影没入雨帘,渐行渐远,等他回首时,小圣贤庄已被厚厚的水雾遮住,亭台楼阁,皆隐匿无踪。
真是,一场大雨。
一别永诀,再无相见。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7-26 21:36:00 +0800 CST  
无繇欠下的债,不会拿子房来还(上)

血色冷光铺天盖地,咒文明灭间扭曲绞缠。
【无繇,忘掉你的名字,活下去。】
【不,这个名字,已经是我仅有的东西了。】


荒原空茫无际,风吼声凄厉凌人。
【子贡问曰:“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无繇……希望你在儒门,能学会宽恕,不仅宽恕别人,还要宽恕你自己。】


夜空苍茫浩瀚,一轮孤月清冷高悬。
【对于注定失去,无可挽回的事物,坚持与放弃都很痛苦。那么就学会忘记吧,忘记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忘记,你曾是谁。】
【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就只有颜路而已。】


雄关身被白雪,矛戈跃动寒光。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是我的使命,不是你的。你还年少,我已经老了。】
【我以为,您永远不会……我以为,您战无不胜。】
【所以,你已经原谅我了。】
【我……从不该怪您。】


灼热的血雾蒸腾而上,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嘶吼。
【长平之后,有死无降!】
【余惟愿,背靠邯郸,殒身井陉关下。】
风动白茅新坟遍地,暗夜里唯见代地行宫。灯火辉煌处隐隐传来凄冷寥落的歌声。
【秦人笑,赵人号,谓予不信,视地生毛。】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良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子志犹在,余何敢死。】


雨后天地澄澈,苍龙昂首东方。
【你的名字就在那里,你随时可以把他拿回来。但你要记住,这是一个非常昂贵的名字。当你重新拥有它时,必要付出颜路所有的一切作为代价。
当你在寻找答案时,答案也在寻找你,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颜路彻底清醒时,东方未明。


起身正冠,添油燃灯。颜路将几上书简摊开,准备于课前再读几遍。


《礼》有云:“幼童年八岁而入小学,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其中“小艺”指的是儒家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小节”则指祭祀、宾客、朝廷、丧葬、军旅、车马六种仪容。小圣贤庄日常所授,便以六艺、六仪为主。弟子年满十五岁后,便可向儒门七系中的某位师尊申请考核,考核通过,即成为这位师尊的嫡传弟子,可以随师尊前往各地游学进修。除六艺、六仪外,小圣贤庄另设一些针对诸子百家经典著作的研讨课,供这些年长的弟子修读。其中比较特别的一门,便是由前任掌门亲自开课执教的,对于荀夫子著作的研讨。


荀子本人就在庄中,这门课由其执教再合适不过。怎奈荀子脾气一向古怪,前掌门辞世后更是隐居不出世事不问。因而,这门课不得已由颜路接手。说来,即使讲授《荀子》已然有十年之久,每次讲到《非十二子》这一篇,颜路都要特别谨慎。墨家一篇《非儒》,将儒墨两大显学推至不相往来的尴尬境地。而《非十二子》篇矛头所指,儒、道、墨、法、名、农,六家先贤均有涉及。遥想当年,此篇一出,举世哗然。先不论其它五家,单儒门内,孔、孟、曾、颜四大儒学家族均出于鲁,楚春申君灭鲁,受春申君赏识而出任兰陵令的荀况本就饱受非议,此事又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时间,子张、子思、仲梁氏、乐正氏四系儒生联名上书小圣贤庄,要求将荀况逐出儒门。至于到兰陵寻衅者,更是数不胜数。幸而儒家前掌门端木敬德和春申君皆爱惜荀卿之才,多方调解,百般回护。嬴政九年,楚考烈王病逝,春申君为李园所害身亡。端木敬德星夜驰往兰陵。临走时嘱托大弟子伏念,无论有人因荀卿来小圣贤庄求学还是寻衅,一律迎入小圣贤庄好生招待。


那几日,少年伏念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颜路虽被他每日赶去上课,也不难看出伏念应对来客的艰难。一日夜里,伏念又一次半夜起身提灯而出,颜路再难高卧,索性披了外袍,心神不宁地远远跟在灯光后面。最后灯光停在海滩久久不动,颜路等得耳后发凉,下决心现身请师兄回房,莫要因海边夜风受了寒。走近才知,伏念正以气御剑,以剑御水,将儒家基本剑法一招一式地舞出来。当仁不让、见义勇为、却之不恭……水行如白练,剑走似游龙。颜路一时看呆了,不想简朴中正的基本剑法,竟有如此挥洒肆意、海阔天空之境。


一套剑舞罢,伏念收式,归剑入鞘,方才转身问道:“你怎么不好好睡觉?”


颜路考虑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我睡不着。”


伏念意外没有深究,只是将自己的外袍也裹到师弟身上,提灯说道:“天快亮了,回去吧。”


天明之前,恰是海雾最盛、夜色最浓之时。厚重的水气,沉沉地压下来;近在咫尺的提灯,都似乎不那么真实。颜路拉着伏念的手,默默走了一阵,终于开口问:“师兄……荀师叔,是怎样的人呢?”


“师叔才高于世,生不逢时。”


颜路此时入儒门时日尚浅,还未曾见过自己这位奇名在外的荀师叔,却从周围弟子中听到不少关于这位师叔性情乖僻,脾气古怪的传言。师兄伏念长他六岁,更早入门十年,想来与师叔有更多的接触,对师叔的评价能更客观、准确一些。不过,伏念一向恪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路此时一问,多半却是因为暗夜行路太过寂静,不想伏念真会回答。


“《孟子尽心》有云,‘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师叔又何必如此。”颜路叹道。


伏念停下脚步,转身与颜路对视:“你当知师叔亦是赵人,二十二年前,师叔恰在赵国朝堂上,他为国言政屡谏无用,偏偏一次言兵,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后果。”


颜路垂首咬唇:“长平。”


“长平……那里的风都是死的。”一时天地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伏念才又开口说:“当年秦赵对峙已久,秦强而赵弱。若不打破僵局,赵国也必国力耗尽再无回旋;拼死一搏,尚有生机。因而荀师叔等人,便谋划将计就计,假意依从秦国的反间计临阵换将,以求与秦一战。怎奈秦昭王非常人也,亦阴使白起替王龁为上将军,且不顾民力,尽征河内十五岁以上男子,发兵长平,围长平四十六日,射杀主将赵括。更让师叔他们料想不到的是,四十万降卒,四十万条人命,竟被视为草芥,一朝屠尽。暴秦此举,举世震惊,亦使师叔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随后的邯郸之战,赵国虽得保全,但荀师叔知自己的主张终不能见用于赵,便随赞赏他的春申君远赴楚国。”


“荀师叔提倡‘隆礼重法’,‘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春申君却兴兵灭鲁,使荀师叔往鲁地兰陵为令。期间又因人言罢之,因人言复之。”颜路道:“惜而舍之,留又何益?”


“师尊也曾对师叔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只是,殷有三仁,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此三子虽行有不同,皆可谓之仁。长平之后,东方各国有识之士,都汇往邯郸,想尽一切办法存赵。魏、楚、齐、韩先后发兵,连周王室与只有一城之地的卫国也先后派兵驰援。邯郸一战,亦是诸子百家各派各系各显其能的一战,儒、道、法、兵、墨五大学派皆有参与,纵横、名家、农家各谋大事。荀师叔在此战中,得以与各派门人交游,深恨这些巧言令色之徒,上欺王公,下愚百姓,误国误民。因而荀师叔不顾非议,效力楚国,裕民兰陵,著书立说,开山授徒。其故国之心,欲为不可为之事,与汝之尊长,一般无二。”


“所以,师兄很敬重荀师叔呢。”颜路笑道:“这些天见师兄心情不佳,想来师兄不至于因来客寻衅而心有积郁,还以为师叔是不好相处的人呢。”


伏念怔愣,过了一会,方转身前行,直到看到屋舍,才突然叹道:“大概一个人的眼界太高远,就会忽视身边的危险;心胸太辽阔,就会无意间伤害最亲近的人。不过,做师兄的,就理应照顾师弟吧。”



至于师父与荀师叔归来后,自己如何去拜见师叔,师父又是怎样将上门求学或寻衅的人一一送走,颜路如今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偏偏真切地记得那一夜,记得师兄在海边舞剑的一招一式,记得浓雾的微凉与那盏若隐若现的提灯,记得那夜说过的一字一句——大概是因为与师兄这般评议尊长的谈话,之前不曾有,之后也再没有过。念及此,颜路不由得心生愧疚,师父离世,师叔与师兄间的心结未解,十年间不曾谋面。却因两个孩子的去留,不得已请师叔出面救急说情。虽说就事论事还算圆满,但颜路心知,被最亲近的人欺瞒孤立,无异于在心头被捅上一刀。


一个人的眼界太高远,就会忽视身边的危险;一个人的心胸太辽阔,就会无意间伤害最亲近的人。


颜路步出藏书楼时,二十年前的谶言,仿佛透过浓雾与岁月,再一次于耳边响起。


不过,做师兄的,就理应照顾师弟吧。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7-27 21:34:00 +0800 CST  
无繇欠下的债,不会拿子房来还(中)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贵不以骄人,聪明圣知不以穷人……】
【古之所谓士仕者,厚敦者也,合群者也……】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

儒家教化弟子,讲求“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加之此课本为研讨,颜路略挑几段文章讲解后,就示意弟子们可以自由提问了。
“荀夫子此篇为《非十二子》,二师公为何将批十二子的内容全都略去不讲,只将古之士君子之道?”

【路儿,汝以为,人性本善,亦或是人性本恶?】
少年颜路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一问题不免太大太深,儒家诸先贤争论多年尚无定论。师尊所承孟氏一系,言必称尧舜,坚持人性本善;而荀师叔又与之针锋相对,认为人性本恶,其善者伪也;另有漆雕氏等学派认为人性有善亦有恶。对于少年颜路而言,这些空泛的学说,都无法让他产生切身的认同感,无论选择赞同哪一个,都不免违心。
师尊并不催他,师徒两人在一室静默中对坐至日影西斜,颜路方迟疑地开口:“路以为,人性便是人性,无善,亦无恶。”
“汝与告子之论同乎?”
“窃以为不同。”
“何解?”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性也自然,受之于天,乡野之民不通教化者,无食,将食人以求生;有食,则分食以活人。食人以求生者,恶乎?分食以活人者,善乎?路以为,此为人性,并无善恶之变。习也教化,受之于人,王公子弟受教化者,夺人财而死人,为恶;济人难而活人,为善。此善恶,习之所致,皆与人性无关。”
“汝言得之,”师尊点头道:“然汝可知,夫子为何以人性本善教化世人?”
颜路沉吟道:“弟子窃以为,圣人以此举为文。”
师尊笑道:“不尽然,天下皆知美之为美者,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者,斯不善已。吾之宗族,世代兼行货殖,为教子弟识货币之真伪,自幼童,予真币,令子弟日以此计数。逾十年,触币则知其真伪。善亦如是。”
颜路若有所思:“天下斯不善者各异,而善者必有同,以人性本善教之,见恶则知其不为善,不善者不足取,又何必究其所为?”



“周公以分封治天下,而始皇划郡县治天下。孔孟二子崇分封,而荀师祖崇郡县。二师公以为,当今天下,何者更为适宜?”
提问的弟子有些踌躇,但又热切地望过来。这个问题与《非十二子》一篇并无关联,但既是对《荀子》的研讨,也不算偏题。颜路心下轻叹,他知道弟子们真正想问,却觉得不妥的问题并不是这个——今日的课堂,照比往日实在安静许多,弟子们陆陆续续提出的几个问题,都是颜路数年间答惯的。虽说小圣贤庄要求弟子们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涉时政,但若浸淫圣贤书十余年,对时政必有一分见微知著的敏锐。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夫子尚自道无能为,山雨欲来之际,又怎能要求这些弱冠少年不忧、不惑、不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不仁,是为大仁;人性之不善,亦是大善。”
“师尊为何不将此言说与荀师叔?”
“他是明白的……子卿是我平生所见,最有才华之人。”师尊的神情,让少年颜路无法形容,更无从理解:“他理解我的道,我也理解他的坚持,他是对的,我也没错,只可惜我们所追寻的道是不同的。所以,我们从来,永远都不是同道之人。
我志在教化,他志在警世,我欲为士人学子修下千秋之盾,他欲为社稷君王定下万世之法。”
“所以师父选择拜入孟氏,接掌小圣贤庄,荀师叔远赴楚国,牧民一方。”颜路道:“路私以为,这也并不矛盾。”
“并不矛盾,却不能共存。”师尊慨然:“子卿所践行之道,将把天下融为一体,‘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杀《诗》《书》’,集天下之力做大事,成就各诸侯国都无法成就的霸王之业;而我所践行之道,是让读书人有所庇护,可以自由地发表言论,研究学问,坚持道义,不受当权者挟持。
自启杀伯益,家有天下,就不再有三皇五帝那样圣明的君主;秦以官吏代替卿大夫管理四方,国君的法令就得以畅通无阻的执行,这是因为臣子是可以选择、替换的,而嫡长子却是不可选择、替换的。假以他日,天下为一,大臣代替诸侯来管理四方,这样的帝国,必将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这个帝国的君王,将是天下唯一的君王,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
周行分封,立七十一国。诸侯贤明,士人就亲附他,天子就分祭肉来表彰他;诸侯昏庸,百姓就迁居远离他,天子就下令讨伐来警告他。有才能的人显名于诸侯间,可与万乘之主分庭伉礼;百家学说得以流传,就算是天子的意志也不能使其禁绝。只有在这样的制度下,小圣贤庄才能保持独立,不受任何一位君主左右。
而将天下权力收于股掌的帝王,势必将他的意志作为天下人的意志,势必用他的好恶决定事物的存亡,到那时,像小圣贤庄这样能自给自足,不必依附帝国而求生的存在,就必将因威胁帝国的稳定而被抹杀。可如果读书人没有独立于政权的自由,就不过是君王手中把玩的器物,圣人之道也会因此而扭曲失传。”
“但师叔所言‘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者,雅儒也,大儒者,‘法先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薄,以古持今,以一持万’,可见荀师叔以为法后王者,并不及法先王者。”颜路对道。
师尊欣慰地点头:“汝所言甚是,然而,子曰‘非礼勿言’,便是因为,小人会曲解贤人的话,为自己谋利而危害天下。文种、孙武的才华,古往至今有几个人能比肩呢?文种向吴王献九术,难道是引诱诸侯们奢侈淫乱,残害忠良吗?孙武称‘兵者,诡道也’,难道是纵容诸侯穷兵黩武,恃强凌弱吗?小人歪扭他们的言论,并以此来陷害他们,这就是文种身死,孙武避世的原因。追求速成,行诡道而弃正道,这就是吴国在三十年间先称霸后亡国的原因。
大儒者,君视之如手足,则视君如腹心,君视之如土芥,则视君如寇仇。俗儒者,随其长子,事其便辟,举其上宾,亿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若依子卿所言,用俗儒,万乘之国可存;用大儒,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然孰人为君?
予禽随侯,不及黍米。商汤因伊尹而王天下,太甲却因伊尹流放桐宫,这就是楚昭王知夫子为圣人,却不敢给夫子封地的缘故。”



“二师公,淳于师公……会被处死吗?”
弟子口中的淳于师公淳于越,亦是儒门孟氏一系传人,与齐鲁三杰同辈。早年曾在小圣贤庄求学,齐国尚存时,已出仕为博士。齐灭后,又仕秦,官至仆射,亦与公子扶苏有师徒之谊。
前些日,始皇东巡在即,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有仆射名周青臣者谄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悦。然淳于越却上前进谏:“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扶苏被贬,远放代郡之时,淳于越三次上表阻谏,本已触怒始皇,此番进谏,令朝堂再起分封郡县之争,始皇愤然将其收押入狱。如今,始皇车驾已离咸阳,对淳于越的处置却迟迟没有下文,小圣贤庄的弟子们,不免为这位直言敢谏的师公忧心。
“据说,淳于师公是李相国少有的故交呢?”
“那又怎么样,李斯连他嫡亲师弟韩非都杀。”
弟子在下面窃窃私语,颜路并没有阻止,少顷,私语声渐渐平息,弟子们的目光,陆陆续续集中到颜路身上。
“我不知道始皇会对淳于师兄做出怎样的处理。”迎着弟子们惶恐、忧虑的目光,颜路平静而坦诚地答道:“子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无论始皇做出怎样的决定,想来,淳于师兄是无怨。”



授课结束,颜路目送弟子们离开,方才轻叹口气,收起桌上的筹策。
淳于师兄会死的。其实无需卜筮,颜路亦知结果。
令他赴死的,并非始皇或是李斯,恰恰是他坚守的道。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当明天人之分,制天命而用之。】
“不错,孰能法无法乎?始无始乎?终无终乎?弱无弱乎?世不自清,国不自强,君不自明,人不自贤。若无商君,怎有今日之强秦。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我一点也不希望,去以身殉道的那个人是我的师弟。”师尊嘴角微扬:“我不能阻碍子卿,幸而如今我还能护着他,那就这样护着吧,护到我护不住的那天。”
多年后,颜路也有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小师弟。当张良告诉他“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时,颜路终于切身体会了师尊当年的心情。

人终究是自私的。
你是对的,为了大义总要有牺牲,但我希望殉道的人不是你。
我不能阻碍你,幸而如今我还能护着你。
有一天我护不住你,那么你要照顾好自己。
子房,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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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为秦时中公子扶苏在焚书坑儒前就被流放了,所以淳于越的事迹不得已颠倒了时间,历史上淳于越是先因咸阳宫进言被免官,后在公子扶苏反对焚书被流放时上书被处死的,李斯是他的行刑官,他们两人确实是故交,还在刑场上有过一段互表心志的对话。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7-28 22:55:00 +0800 CST  
无繇欠下的债,不会拿子房来还(下)

“要是子羽在,肯定飕地一下就飞过去了。”
“要是子明啊,肯定摔个大马趴。”
“哈哈哈——”
马术课上,年少的弟子们聚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笑闹着,记挂着才相识不久就分别的同窗。小孩子的心性总是纯净的,即使是讨厌也并非真的带有恶意——也许,这还不仅仅适用于小孩子。



在随师尊学完《荀子》后,师尊决定为颜路讲《易》。


儒家六经中,《易》最难解,往往待弟子近了束发之年才令背诵。颜路因而以“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为由,请加数年而后学。师尊却笑道:“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又何畏焉?”


三月后,颜路便被师尊转托给荀子:“你荀师叔精研易经,且天赋之高,非吾所能及,从今而后,《易》就由他为你讲授。”虽说这样想有些不厚道,但以当年的情形看,荀师叔精研易经这件事,大概是不怎么靠谱的。


近年来,儒门中对《易》研究最为精深的前辈,当属小圣贤庄的前掌门,孟子的弟子,端木敬德的师尊公孙丑。儒门以为“圣人无常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端木敬德与荀况为师兄弟,那还是早年两人在孔子六世孙孔穿门下求学时的事。端木敬德转投孟氏,拜在公孙丑门下,已是长平过后,邯郸一战之时。而荀况则于此战后赴楚,并未至小圣贤庄。故虽端木敬德为孟氏掌门,荀况却和孟氏并无关联。况且,荀子一向主张“学者不道相人”、“君子以卜筮为文”、“善易者不占”。少年颜路觉得,师尊这样的安排,与其说是因为荀师叔善易,不如说是想借此增进自家师弟与自家徒儿的关系。


多年后,颜路得知,因“荀”“孙”二音相通,世人误以为荀子便是那位精于易学的公孙子,并以此推定儒门之下有一系为“孙氏之儒”,也不知公孙师公在九泉之下得知,自己的学派被自己的便宜徒儿替了名,进而发扬广大,会是什么心情。不过,就眼下来看,如果说大师兄对荀师叔敬而远之,还可以归结为双方性格相左,荀子对颜路的态度,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不喜欢。颜路每次去荀子那里求教,大抵要经过默立、打扫屋舍、修剪竹林、挨骂和赶人。同门弟子多为这个脾气温和,饱受欺压的小同窗抱不平时,往往忽视了逆来顺受的温顺与随遇而安的随后背后,是深沉的隐忍与强烈的好奇。


师叔为何讨厌我?师叔究竟是怎样的人?


年余后,一日,师尊向荀子问起颜路的学业,荀子只冷冷抛下一句:“纵有才华,却无志向,终不成器,教之何用?”


“君子何必为器。”师尊看着荀师叔的背影叹道:“韩非,却是大器,可为圭。”言罢,将手中的新简留于桌上,招呼颜路离开。


傍晚的竹林有些偏寒,忽一阵疾风,竹叶沙沙作响,颜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师尊停下脚步,蹲身问道:“冷吗?”


颜路摇头。


“害怕吗?”


颜路咬唇,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点头:“我不是怕风。”他不是怕风,而是因师尊所说的话感到莫名的恐惧。
圭者,王侯祭祀所用礼器也。明明是再尊贵美好不过的事物,却让颜路从心底发寒。


“我知道,路儿不要害怕。”师尊将颜路揽过来,温言道:“求仁者得仁,不过是人间寻常事。”


师尊的抚慰令颜路渐渐放松下来,终于问出了藏于心底多时的问题:“师父,师叔为何讨厌我?”


“子卿并非讨厌你,”师尊悠悠叹道:“他只是不赞同我这样对你,扬汝之才,而夺汝之志。”


“可师父您从来都没这样想过。”小小少年眉眼沉静,十分肯定地回道。


“可我所作所为确实是这样的,”师尊坦然道:“子卿所言‘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此言固然不错。但天有维之,地有载之,天莫维之则将坠,地无载之则将沉,人亦如是。我不教你立志,不教你立功,是要你先找到足以在心底支撑你的东西。
你,实在很像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人?”颜路轻声问:“我忘了。”


师尊并无惊讶,只是怀念地讲道:“他是一位仁人,也是位智者,更是位很好的朋友……像他那样的人,实在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子慕,”弟子们陆续回到马场,颜路宣布下课后,单将子慕叫住:“你家人要接你回去小住,午后的课可以免了,收拾好行装,晚膳后我送你出庄。”


“唯。”子慕向颜路施礼应过后,便匆匆追同窗们去了:“你们等等我,真不知阿叔是怎么想的,我才回庄几天啊,又要把我接回去。”


颜路听闻不由得微笑,在他看来,这般无忧无虑有人遮风挡雨的年华总归是可贵的。正当此时,忽听有人唤他:“二师公。”


“子聪,何事?”


“二师公……您听闻蒙恬将军连却匈奴之事吗?”


“当然。”颜路温言道,用眼神鼓励他大胆说下去。


“蒙将军南平百越,北征匈奴,这样的战争,义吗?”



【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


“所有的战争皆为不义,所有凭借征伐而建立的王朝,都背负着原罪。”


“即使是商汤伐桀,武王伐纣?”


“是的,路儿,你可还记得夏的国姓?”


“夏的国姓为姒。”


“世人多知,商纣因褒姒而亡商,却不知另一位与亡商切切相关的女子也姓姒,她就是文王之妻,武王与周公之母太姒。因而武王伐纣,究其因果,无非是子孙为母家祖先复仇罢了。


而无论后世如何粉饰,夏启谋杀伯益,破坏了上古以来的禅让制,这是夏的原罪,亦是周的原罪,你可知伯益之姓。”


“伯益助大禹治水有功,被舜帝赐姓,赢。”


“不错,伯益便是忠于商纣的臣子飞廉与恶来的祖先,而飞廉与恶来的后人,便是如今的秦王室。”


“因此,秦灭周室,亦不过是忠诚的臣子为君主复仇,子孙为横死的祖先复仇。”少年颜路莫名感到悲凉又可笑。


“成王定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既衰,秦取九鼎,将扫六国,一统天下,亦不过是……天命所归。”师尊淡然道。


“如果,如果一切都是天命所归,那些为家国而战的将士,他们的流血牺牲,又有何意义?”



“二师公,那匈奴南下烧杀抢掠,仁人又该怎么办呢?”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止戈者为武,匈奴既已南下,战争既已兴起,仁人就该想办法让人民尽少受难,战争尽快平息。昔赵武安君领兵御匈奴,连年避战,民逸,无亡失。赵王罢之,使他人代将,匈奴每来则出战,民劳,亡失多。复用武安君,君教骑射,谨烽火,多间谍,厚战士。积数年,设奇计。一秋间,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后置能吏,开边市,重教化,至赵灭十有余年,匈奴不复犯赵国边城。恒公借管仲之力,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夫子谓之仁。为将如李将军者,或可谓之义也。”


“二师公,匈奴都是茹毛饮血的蛮人,他们也能接受教化,与人为善吗?”




【邯郸,凶手不是匈奴,是邯郸人!】
胸口似被记忆中那稚幼而坚决的声音重击一拳,颜路深吸口气,方才微笑着反问:“子聪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不因私欲,仁爱待人,有教无类吗?”
“相信啊,二师公不就是!”



“相信啊,师父和师兄不就是!”少年颜路无一丝犹疑,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就是你的本心,”师尊微然一笑:“你相信善是真的,仁义也是真的。所以你相信无论是上古还是当今,无论在王城还是荒蛮,君王喜好仁义,人民就会喜好仁义;父亲与人为善,儿子就会随之与人为善。人性本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世上,善是真实的,并非虚伪的粉饰;仁义也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是杜撰出来用于愚弄世人。可你韩非师兄,他已经不相信这些了。他不相信君王会喜好上古贤王喜好的仁义,所以他认定君王喜好假仁假义,臣子就会随之假仁假义;父亲虚伪做作,儿子也会学着虚伪做作,要匡正这样的世风,再倡导仁义道德,无异于抱薪救火,只有‘法’,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途径。”


“也就是说,如果天下如韩非师兄认定的那样,韩非师兄的论述就是正确的。可我觉得……天下并不像韩非师兄认定的那样。”颜路歪着头,用力地理清道。


师尊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路儿,那你觉得天下是什么样子?”


颜路被问住了,呆了良久才答:“我不知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天下太大了。”


师尊点头:“说得很对,中土有九州,海外更有九州;人生一世不过百年,而上古距今已有万年之久,天下,太大了。蚁蝼看太岳,既不知太岳之全貌,亦不知太岳春日如何,秋日又将如何。人看天下亦是如此,太多的事情,我们既看不到全貌,亦知不得因果,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你所认定的样子。路儿,你所相信的善,就是先贤们所说的‘本心’,别失去它。”



“这就是先贤所说的‘本心’,莫要失去。”


弟子满意地施礼离开,颜路仰身呼出一口浊气,忽而想起韩非师兄被囚离世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井陉的刀光,邯郸的悲号,代郡的新坟,房陵的飞蓬。家亡国破,亲离君叛,白骨露野,烽火漫天。】
颜路,如今的你,见过这一切的你,还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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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个人觉得儒分八系中精研易经的孙氏之儒并不是荀子的学派,因为儒分八系是庄子论述的,而庄子在荀子之前。那么孙氏之儒比较靠谱的说法是荀子之前儒家有位先贤公孙子创立了孙氏之儒,因此儒家比较有名的先贤公孙丑就被我私设儒家三花的师公了。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7-30 21:26:00 +0800 CST  
无繇欠下的债,不会拿子房来还(尾声)



午后的阳光洒落竹林,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掠影。清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送来竹叶的清香与温润的水气。


荀子隐居处有碧波青竹,实在是个令人放松的好地方。大抵是因为幼时在此悠游惯了,年长后分明自觉处处尊道守礼,单单在此处多了几分闲散。颜路念及此不由得嘴角上扬,循着池畔缓步而行。碧波之上莲叶田田,碧波之下游鱼喧喧,好一派生机景象。


行至一方青石,颜路屈膝下拜,口称:“师父,徒儿不肖,此次是来向师父辞行的。”


儒家前掌门端木敬德辞世至今已有数年光景,其棺椁由族子迎回故土,留在小圣贤庄的只有一块灵位,年节时摆出来祭拜。不过,颜路思念师父时,更愿来祭拜这方青石,只因这青石上有荀子亲手刻下的祭文:


【述而不作,好古不拘;有道则智,无道则愚】


虽说石上仅这么十六个字,但颜路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荀师叔为师父写的。毕竟除了师叔外,天下又哪里有第二个如此了解师父的人呢。




【你不妨去读读你韩非师兄的文章,他的行文用典总是好的。】


韩非所著《五蠹》,将学者列为五蠹之首,公然称“儒以文乱法”。然而《五蠹》并未如《非十二子》一般在儒门内掀起轩然大波,毕竟荀子的身份远非韩非可比,荀子是儒门孔氏的嫡系传人,儒家掌门端木敬德的嫡亲师弟,只要端木敬德一日不开口清理门户,荀况就一日是儒家诸弟子的师公。而韩非则在出师后由儒入法,早早与儒门划清界限。道不同不相为谋,儒门诸系亦将韩非的学说列为“非礼勿视”,既然无人研读,也就无人去批判。


不过,身为儒家掌门的师尊,却会私下里托人往来韩国,将韩非的著作一一带回,再亲手誊抄一份送给荀子。荀子写一手好字,亦对他人字迹要求极为严苛,字迹不佳的书简看都不看。师尊过世后,颜路接替师尊为荀子誊书,着实在这上面吃了不少苦头。


少年颜路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想不明白,为何师尊在教他坐忘心法的同时,又坚持要求他读商君和韩非。也许是因为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那么“道之以政德,齐之以刑礼”则民可免而有耻,所以君子不仅要修德学礼,还要明政知刑。又或者只是因为师尊在儒学之外亦偏爱法家,直到某一天师尊问:“路儿,汝以为,道、儒、法三家学说有何不同?”


颜路怔愣,道、儒、法是诸子百家中最为兴盛的学派,各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各学派下又有数系分支,儒门七系,道家两宗,法家最是各自为政,不仅有东西对峙,又对“法、术、势”各有尊崇。若要将道、儒、法三家学派的不同一一道来,简直多如繁星,数不胜数。颜路犹豫再三,方下定决心开口道:“路知此为妄言,但路确以为,儒道法三家学说,其本源并无不同。”


“此非妄言,余愿闻其详。”师尊微笑,趋席以闻。


“师父曾言,礼者,理也;义者,循理也。儒家所重之礼,即为天理;儒家所行之义,即为循理。道家所重天道,法家所重法理,皆是天理;道家所行之道,法家所行之法,皆是循理。既然礼、道、法,不过是同出而异名,那么儒道法三家的学问,从本质而言,又有何差别。”


“说得好,那道儒法三家对理的阐述,汝更偏爱何者?”师尊又问。


“路从儒。”


“为何?”


“子曰‘仁者,人也’。儒道法三家的学问虽同源而出,然道家以人为天地,法家以国为人,唯有儒家,以人为人。”颜路对道:“人若能趋近于圣贤,便可近道家神、圣、至之境;人若能躬行为士,便可为法家忠、贤、良之臣。但人非天地,不能如天地般无情无欲,无牵无挂;国亦非人,万千民众,不能如国君之臂,任其指使。”


“说的很对,”师尊赞道:“看来你已经领悟到了,人本是人。那么路儿,你又本是谁呢?”


颜路身子一震,死咬牙关紧握双拳,才勉强让自己抖得不要太厉害。你本是谁,这是个颜路不敢想也不愿想的问题,他更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自师尊口中问出。不知过了多久,颜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您让我忘了。”


“是的,我让你忘了你曾是谁,你也答应我,如今活着的人,只是颜路。”师尊了然道:“但你既然明白,人本是人,不能为天,不能为地,亦不必刻意去做人,那么,你也只是你啊。”


灵台忽而清明,修习多年无成的坐忘心法,终于得门而入。


无繇也好,颜路也好,你本是你,何必刻意去做你?何必刻意去忘,刻意去逃,刻意去舍?



【今日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师父……我欲回邯郸。”


“去吧,从初见那日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回去的。如遇危难,记得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颜路起身,整衣冠,转身施礼:“师叔,小侄将行,正要去向师叔请辞。”


荀子并不意外:“知道了,你去吧。”


“大师兄他……”颜路刚开口,便收到了荀子冷冷一瞥,只好改口道:“是小侄多嘴了。”


荀子似已不愿再听,转身欲走,颜路却突然跪道:“师叔,小侄只再多问一句话,如果当年师父救成的那个人是韩非,死的那个人是李斯,您又当如何呢?”


荀子脚步顿了顿,终究没回答这个问题,却道:“我师兄看人总是准的,汝不为器。”



【十四年,桓齮攻赵军於平阳,取宜安,杀其将军。赵王迁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肥下,大破之。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


“师弟也要一起离庄吗?”伏念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少有地浮现出可理解为纠结的表情。


师尊忍不住嘴角上挑,勉强保持严肃道:“咳,我先送你师弟去邯郸,再到咸阳见你李斯师兄和韩非师兄,庄中之事就全权托付给你了。”


“唯。”伏念应道,虽说语气恭谨如常,但颜路还是能感知到师兄的内心已纠结成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球。


【师父带师弟出门=我与师叔单独留在小圣贤庄】


对伏念而言,这真是个晴天霹雳。


从各方面来讲,伏念都是个责任感极强,惯有担当的人。以至于多年后伏念与颜路闲谈时提及,张良做事这样肆无忌惮,都是颜路给惯的;颜路只淡然笑道,路这般万事不挂心,还不都是师兄宠的。可唯有与师叔相处这件事上,伏念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颜路虽不知缘起,但也不难理解。伏念自幼才华出众,被儒门诸前辈视为儒家未来的希望,因而越发的恪守礼法,严于律己。而荀师叔则不拘俗礼,脾气古怪,常常莫名其妙地将人训得狗血淋头,不留半分情面。两人一般自尊心强好面子,作为晚辈的伏念不免多几分无奈。


但若非那年藏书阁一场大火烧掉了师尊半生著述,师叔与师兄间,总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两不相见。




晚膳后,颜路送子慕出庄,走过桑海城中的一条小巷,子慕突然向颜路身畔靠了靠。颜路浅然一笑,安抚道:“放心,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我才不怕他呢!”子慕挺了挺胸膛,别扭道:“二师公,那个黑衣人说的武安君、司马将军我都知道,可赵平都又是谁呢?”


【赵武安君是怎么死的,司马尚是怎么疯的?赵平都是怎么死的?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赵平都是赵王室中一位公子,年少时随父在秦为质,因功封平都侯。后来他得以归赵,世人便多称其为赵平都。不过他归赵后未行仕途,而是进入墨家,最终成了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墨家巨子不是通缉榜上的那个少年吗?”子慕惊讶道。


“赵平都殒身于邯郸城破那一年,如今的墨家巨子,已经是他继任的继任了。”颜路轻轻一叹:“且当年也很少有人知道,墨家巨子就是赵王室公子赵平都,他在江湖上则被人称做六指黑侠。”



“这是赵军最后的补给地,由齐、楚等国秘密交易得来的军资,都要在这里汇集、登记、运转。这里结合了道家的阵法与墨家的机关,世上本只有李将军、司马将军和我三个人知晓这里的变化,现在我要将变化的规律教给你。”赵平都正色道:“赵国男儿不言弃不言死,井陉守不住就守邯郸,邯郸守不住就守代郡、守雁门。但真有一天,我们都已不在、赵国再无寸土,你要守住这里,这是将军托付给你的责任。而如果有一天,墨家弟子无处容身,也请你将这里暂借他们。


当然,这只是一个请求,来自我个人的请求。总会有巨子带领墨家闯出一条新路,但在此之前,他们或许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当年墨家正值鼎盛,弟子遍布天下,隐秘据点多如繁星,机关城坚不可摧,谁能想到墨家会有无处容身的窘境?然而越是对门派教义理解精深,就越明白自家的弱点。


山鬼不过知一岁事,贤人可知百年,只是后事,注定是,后人之事。






“掌门师尊,二师公说藏书阁书籍均已整理完毕,登记造册。今日天色已晚,还请掌门师尊明日早课前到藏书阁去一趟。”弟子向伏念禀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就寝吧。”伏念点头。


藏书阁内,颜路已收整好行装,换上夜行衣,留书几上。


大师兄,您平日教训我纵容委让无事上心,可路终究只是凡夫俗子,非天非地非木非石,又怎能真的无心无情,前尘尽忘。此番行事,当真是任性妄为了。


既是无繇欠下的债,我不会拿子房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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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儒家三花师尊的名字出自《秦时明月》的小说,在小说里他还是蓉姐姐的父亲(……这个问题请无视吧)。本文中只借用了端木敬德这个名字,其它设定都与原著无关。墨家巨子六指黑侠的身份私设为历史人物平都侯。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7-31 21:43:00 +0800 CST  
猝不及防的最后一眼



【蜃楼启航不过数月而返,据说在海上遇到巨鱼阻渡。嬴政又恰恰梦到自己与海神交战,对阴阳家那套说辞深信不疑,如今已派赵高统领六剑奴前往桑海,配合公输仇赶制霸道机关,势必要将海中恶神尽数除去。】


【李斯上书指责复分封制乃以古非今,惑乱黔首之语,万不可宽纵。嬴政下旨,再有以古非今,兴分封郡县之议者弃市。又令李斯返还咸阳,将儒家淳于越前辈腰斩示众。】


【罗网前往桑海协助阴阳家,李斯返还咸阳,蒙恬率黄金火骑兵尚驻守北境,嬴政驾畔唯余章邯所统影密卫。若要刺杀嬴政,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东郡,农家神农堂据点;雨后,池畔蛙鸣阵阵。


【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生与义不可得兼,余不死不足以警世人而正君王……】


张良焦躁地将手中竹简甩在一边,仰身倒在草地上。分封还是郡县,这已不再是学术上的儒法之争,而是帝国内部关乎储君的权力之争,嬴政已默许李斯在朝堂上铲除异己,下旨以残酷的手段处死扶苏公子的师长淳于越。那么对于淳于越的师门,身为天下的小圣贤庄,又将被打压到何种程度?


“哼,毫无意义。”黑色的大氅划过,流沙之主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求仁者得仁。”张良轻叹道,并未起身。


“无法生存就注定消亡,仁义不过是懦弱的借口。”卫庄冷哼道:“只有强者,才能主宰命运。”


“卫庄兄想要主宰谁的命运呢?”张良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迷茫苦涩,仰叹道:“你的?嬴政的?又或是……谁的?”




【博浪沙,此地北倚黄河,南临官渡,沙丘连绵,荆棘丛生,不利于车队行进而极利于隐蔽脱身,自咸阳而东的驰道上,此地是行动的不二之选。】


【昔日赵武安君李牧为小人郭开所害,其门下义士混入郭府,趁郭开返还邯郸搬运财物之际,召豪杰伏于博浪沙,将郭开一行截获。】


【那是一场血战,郭开久为佞幸怕死贪生,手下蓄养死士众多,又被秦王新拜上卿,随行的秦军护卫亦不在少数,然终非赵人敌手。赵人擒获郭开后,将其处以剐刑,每割一刀,便有义士大吼一声“为李将军报仇”!】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此等义举,实在令人心折。】



一百二十斤大铁锥呼啸而下,将车队正中的銮驾击个粉碎,车队一时大乱,兵士奔走;然而副驾的车帘很快被掀开,安然无恙的帝国之主缓步而出;只是兵士们尚不及欢呼,锋利坚硬的剑刃便吻上那高贵柔软的脖颈;亦来不及悲号,龙袍笼罩下的躯体已化为轻烟,了去无痕。


阴阳家的障眼法,阴阳家的——傀儡术。


无知无觉的阴阳傀儡像瘟疫般漫布山坳,毫不畏死地前赴后继,令伏击于此的众人被迫现身又进退不得。远处山谷升腾起冲天的火光,预订的接应点亦遭遇敌袭。鸟雀惊飞,尘土飘扬,谁布下了罗网,谁入了局?



张良在沙丘间奔走穿行时,一向引以为豪的头脑却是一片混乱,高渐离与卫庄联手,以易水寒与横贯四方将张良送出重围,其用意不言而喻。博浪沙本是极适宜隐蔽脱身之地,因而当此处隐蔽了大量如蛆附骨,如影随形的影密卫时,就无异于一个四壁渐渐收缩的活的牢笼,牢笼中的猎物终究将被困入绝境。


日光西斜,彤云间隐隐传来飘渺的箫声。“无繇——”张良不觉呢喃出声,身形一顿,便循着箫声寻去。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


【师兄今日所奏,与往日赵乐似有不同。】


【这是一首新曲……我去了房陵。】


【师兄去见赵王?!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并无……我教陛下做了只竹箫。】



那是二师兄最后一次离开桑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子房。”回身,心心念念的人长身玉立,即使身形与大半面目都隐没在黑色的斗篷中,只凭一双犹然平和清澈的眼睛,张良也能确知这就是他的二师兄。


当你身处绝境孤立无援,谁会放下一切、千里迢迢地赶来救你。


张良眼眶一热,竟是平白生出了几分委屈。



机关兽在布满荆棘的沼泽上轻巧地奔行,张良心中有千般疑惑,开口时却又成了那句:“二师兄,谢啦。”


“你呀——”无奈中夹杂着淡淡的宠溺,笑意自颜路的眼眸中荡开。


“二师兄何时学会驾驶机关兽了?班大师说很难,都不肯让我试试。”


颜路失笑,怎也想不到张良在千头万绪中竟捡出这么件小事来问自己:“就是这两三天的事,其实我还谈不上会呢。”这倒并非是谦逊之语。


越过沼泽,前方是一片低矮稀疏的树林,在夕阳与乌啼的映衬下颇有几分寂寥萧索。颜路低声嘱道:“子房,你随这位姑娘到陈地孔师兄那避一避,无论听到何种传闻,切勿轻率行事,多加……”


张良还未恢复警觉,就已失了反对的能力,墨绿色的斗篷在树梢上一闪,与向前奔驰的机关兽渐行渐远。




峰峦如刃,残阳如血。


“这一场困兽之斗,我可是很期待呢!”年轻的影密卫统领把玩着手中的锁链,仰望那高崖上的纵身一跃,嗤笑道:“对面也都是我大秦的精锐,纵有双翼,又能飞到哪去呢?”然而,他的笑容,却在那漫天橙红色的火云中,融化又凝固成了僵硬而诡异的面具。


高崖对面,黄金火骑兵的盔甲在火光中亮得耀眼,久经沙场的将军,恍惚看到多年前高耸的赵都邯郸。


【长平之后,有死无降!】


“封锁崖底!”章邯愤然道:“陛下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去请晓梦大师。”



张良在小圣贤庄时,常常于观涛阁观海,于观海时观天,于观天时思虑天下,水天一色,旷阔辽远。


而如今,天下只有嶙峋,嶙峋的峰岩,嶙峋的枝杈。


二师兄对他所说的最后那个词,是保重还是珍重?


他从什么时候起,竟认定了他和他之间,总会来日方长?


【子房有倾世之才,四方之志,绝非偏安之人。】


【我总会陪在你身边的。】


可这最后的一眼,却是如此,猝不及防。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01 21:0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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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少女白眉轻扬,秋骊一挥收起结界。


“烦扰大师了。”章邯强掩忧疲,躬身施礼道。


晓梦微微颔首,身形轻摇已在五步开外,再看去已是了然无痕。


章邯无视众兵士的惊疑之情,沉思良久,令道:“影秘卫三人结为一队,将这山谷再彻底搜查一遍,一个石头缝也不可放过。”


影秘卫领命,各自结队进入山谷。蒙恬的副将,黄金火骑兵的临时统帅王离走过来,俯身抓起一把细土,端详道:“若大机关兽,几成飞灰,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他张开手,山风呼啸而过,立时将这些渺小的尘埃带往不知名的远方。


章邯紧绷着脸没有答言,王离也不再出声。两位将军并肩而立,看黑暗一寸寸将旷野吞噬,天地空茫。


“章将军,陛下召见。”


“这里托付给王将军了。”章邯冲王离一拱手,随传令兵匆匆而去。


搜索山谷的影秘卫陆续无功而返,黄巾火骑兵则点燃火把,开始布防封锁山谷。橙红色的火焰隐蔽星芒,王离巡视完各处哨卡,孤身向山谷内走去。


“将军,您……”


“不必多言,若贼人尚存,现身袭我,岂非省事。”




“姑娘……可是韩人鹦歌?”张良略有迟疑地问。与白凤相类的身法和不逊于任何一流轻功高手的速度,不时与百鸟交流的能力,都昭示着眼前清丽的女子,就是当年在夜幕中与墨鸦地位相齐的另一位百鸟统领鹦歌。


由于鹦歌主要负责夜幕在韩国外的任务,因此张良昔日在韩国与夜幕交锋时,只知鹦歌之名却未见其人。弄玉行刺姬无夜,墨鸦身死,白凤叛逃,韩国朝堂一时动荡不安。受其影响,夜幕在韩国之外的行动多陷于停滞。待姬无夜死后,卫庄收拢其势力时,才知道鹦歌早已切断了自身与夜幕间的一切联系。当时韩为秦所逼,兵临城下危如累卵,着实无心去追究一个叛逃的百鸟统领。至于韩亡后,夜幕已然风化成沙,鹦歌其名自然也不再为人所晓。


只是,张良实在想不出,昔日夜幕的百鸟统领,怎么会受自家二师兄所托,冒奇险潜入博浪沙,从秦军重重的搜捕中救他一命。


“不错,我就是鹦歌。张良先生似乎很奇怪,颜二先生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人。”鹦歌轻笑道:“因为颜二先生根本就不认识我,却救了我和对我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




“你的意思是,死不见尸?”高高在上的帝王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却压得章邯无法抬头。


“臣无能。”


“墨家、农家、道家;韩国流沙、楚国项氏,诸子百家六国余孽统统与朕作对,看来朕对他们还是太宽纵了!”十二旒抖动,天下震颤,偌大殿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陛下,”上卿蒙毅出列道:“据章将军所言,这般行事,不像普通的叛逆分子,倒让臣想起,十年前,我大秦还在此处折过一位‘上卿’。”


卖国求荣,见利忘义者人皆恨之,就算郭开给秦国带来了巨大的利益,秦人犹耻于与之同列,即便已是多年后旧事重提,也不免带着十分的鄙夷。


“依上卿之见,此次搅乱搜捕计划,接应叛逆分子潜逃的,乃是赵武安君的旧部?”始皇侧目问。


“正是,那些叛逆分子熟知地形,且多轻死之徒,行事进退又皆似久历行伍之人。”蒙毅答道。


“李丞相怎么看?”始皇不置可否,转问李斯。


李斯方从咸阳间道疾驰至此,连日紧张、一路劳顿,此时强掩疲惫,打起精神拜道:“臣以为赵人不逊已久,反叛之心未死,臣的受业之师荀卿便是赵人……”


“荀夫子虽是赵人,却因其弟子韩非写下那篇荒唐的存韩亡赵论,为赵人所深恨之。说来,当年识破韩非淫盗之心的,正是李丞相。”众人皆知,韩非之名乃李斯多年的忌讳,旁人决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韩非。但此时出言的,却是武城侯王贲。秦一天下,灭六国,除韩国积弱,近乎不战而降外,其余五国平定,皆赖王翦、王贲父子的征伐之功。故李斯纵有不满也是无可奈何。


“武城侯所言虽为事实,荀卿与赵国皇室不合已久,但小圣贤庄却未必与赵军余孽无关。”李斯冷然道:“臣近日得知,小圣贤庄二当家颜路,乃赵将颜聚的堂侄,所持名剑含光,亦是帝国搜寻多年之物。”


“颜聚?”始皇微微动容:“可是那唯一一位自愿随赵王迁徙居房陵的赵将?”昔日邯郸城破,赵将中不愿降者或死战殉国,或随公子嘉弃城奔代;降秦者,多早与秦国暗通款曲,卖国以换取荣华富贵;唯有颜聚尽弃官爵财物,只求能伴赵王迁始终,令始皇印象颇深。


“正是。”


“儒门颜氏之后……李丞相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臣斯昧死言,”李斯再拜道:“诸子百家流传已久,各有势力,若放任他们与六国余孽联手,恐对帝国的长治久安大有不利。如今不驯于帝国的诸子百家中,农家六堂分崩离析;道家两宗互为水火;墨家则自长平以来,经历了秦墨叛逃、楚墨内乱、齐墨北迁,又自机关城被攻陷后连遭重创,实力大损,已不称当世显学之名。唯有儒家,一门七系同气连枝,游离于帝国统治之外,实乃帝国最大的隐忧!”李斯之言掷地有声:“儒家虽无公然反叛的实证,但叛逆分子曾隐匿于小圣贤庄确有其事,小圣贤庄三当家张良,又是韩国五世相邦之后,与流沙首领卫庄为旧识,和叛逆分子多有来往。韩非曾云‘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杂反之学不两立而活’,为帝国社稷稳固,臣以为,当刑儒家于未萌。”


一时间大殿中一片死寂,只有李斯那平静无澜的声音,冷漠流畅地叙述道:“昔天下散乱,莫之能一,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人善私学,非上所立。今天下已定,法令一出,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然诸子门生,不师今而学古,语皆道古害今,虚言乱实,淫惑黔首。陛下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相与非法教,诸生闻令,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羽成乎下。为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者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有欲学法令者,以吏为师。”


“陛下,”李斯方一停顿,蒙毅立刻谏道:“臣以为此事不妥,诸子门生中虽有叛逆分子,亦不乏帝国栋梁之才,若依李丞相之谏,废百家之学,焚百家之语,岂非是将百家门生皆推到与帝国对立的境地。”


“蒙上卿所言差矣!”李斯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政令所至,四海皆当畏服,有不服者,恰是因为有百家学说祸乱人心!焚书禁学之举,虽为帝国树一时之敌,却有千秋万世之利!”


蒙毅正要再辩,只见始皇抬手道:“朕意已决,丞相之谏,可。只是,小圣贤庄地位特殊,要如何处置,丞相可有成策?”


李斯应道:“陛下,臣以为小圣贤庄为天下儒宗,焚诗书、禁私学之事,也该为天下表率。臣请亲赴桑海传旨,令小圣贤庄于三日内交出藏书,遣散门人弟子。至于几位当家人,荀夫子德高望尊,堪为祭酒;齐鲁三杰素有才名,皆可召为博士,命其即刻动身前往咸阳赴任,效命帝国;如有不从,自当依律,以不敬之罪处之。”


“可,”始皇提笔道:“朕这便下旨,此事不可轻慢,还要辛苦丞相,连夜起程。”


“为国效力,乃是臣斯分内之事。”李斯俯身道。


“今日廷议且到此,除丞相诸卿皆退下吧。”始皇令道:“还有,让朕新遇的那位琴师旷优,来为朕奏上一曲。”


诸臣告退,大殿中四方安静,唯余似水琴声潺潺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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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史上前218年博浪沙刺秦,前213年下令焚书,前212年坑杀术士,本文效仿秦时的处理方法,设定这些事件是在短时间内接连发生的。琴师旷优出自秦时明月网页版游戏,是与颜路、张良有关的npc,善制琴。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02 21:3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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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杀了你,我的亲人又不能起死回生;杀了你,我的国家也不能免于沦亡。杀一个人本来就改变不了任何事;但救一个人却总能改变些什么。”】



【“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


“回齐国安葬祖父,完成学业。”


“齐国,”斜倚在塌上的少年发出一声冷笑:“很快就不会再有齐国……也不会再有什么魏国、燕国、楚国,天下将是我大秦的天下,只会有我大秦一国。”


“天下无不亡之国。”另一个少年背身而立,稳稳地将包裹挎在肩上,伸手推开柴扉。


名将一声戎马倥偬,转战千里未逢一败,其归宿却是稚子肩上那一个小小的包裹。赤地千里白茅生,何处青山容忠骨?


塌上的少年一时只觉得迷茫,脱口道:“你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我本就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在乎。”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如有机缘,自会相逢。”


“机缘?我才不信机缘那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将来天下归秦,我去齐地找你,你还肯见我吗?”】



三年前,天下终归大秦,王离想方设法伴驾东游,又私下微服前往桑海,到小圣贤庄一探故人。彼时伏念受诏往泰山议定封禅,小圣贤庄事务由颜路暂代。王离行至六艺馆,恰见颜路为诸生教习礼乐。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昔日他们隔有国仇家恨,尚可毫无芥蒂地相交;如今大秦的武城侯与儒家的二当家前尘尽泯,却再非同世之人。


钟鼓脆鸣,惊醒一枕绮梦。


【“我知道你在这,我来找你了,你还肯见我吗?”】




“贲欲探望犬子,可否与章将军同行?”


“通武侯言重了,”章邯还礼道:“上将军可还安健?”


“今春探望家父时,家父犹可百步射猎,承蒙章将军挂念。”六国平定后,王翦、王贲父子均自请交出兵权,辞爵还乡。始皇准王翦致仕还乡颐养天年,却固留王贲在咸阳伴驾左右,又耀拔王贲之子王离为蒙恬的副将,以重兵相授。这般安排,既是向王氏这等军功卓著的将军世家示诚示信,亦是令其父子相离,避免营结乡党危害社稷。


“上将军心胸旷达,非吾辈所能及。”章邯敬道。


“章将军深受陛下器重,如囊锥脱颖,前程不可限量。”


“通武侯过誉了,”章邯谢道:“在下有一事相问,昔年通武侯亲破赵都,与赵军多有交锋,依您之见,今日接应叛逆分子的,是否如蒙上卿所说,乃是赵国余孽?”


“余私以为,蒙上卿判断的,怕是不错。”王贲长叹了一口气,方道:“昔赵武安君擅用间,曾以百金募勇士,组建赤豹营;又从赤豹营中选百人敌加以集训,通过考核者方可进入谍报组织山鬼。山鬼的成员,不仅武艺高超,对赵国忠贞不二,而且极能隐忍,长于渗透。赵武安君被害身亡后,山鬼曾展开过疯狂的报复,赵人中卖国求荣、弃国出逃的贵族、官吏、富商,无论西入秦、东入齐、南入楚,皆逃不过山鬼的追踪。且山鬼惩戒这些人所用的手段之残忍,令人闻之胆寒。不过,在郭开伏诛后,山鬼突然停止了这场疯狂的杀戮,召集分散在各地的成员返还代郡,辅佐代王嘉守卫代地。可叹代王嘉对山鬼又疑又惧,山鬼在其手下竟始终不得施展。后代王嘉畏我大秦兵威而献土归降,山鬼却不从代王嘉的旨令,拒不肯降。经历数月的激战与僵持,山鬼最终放弃据点,主要成员东亡入齐,入齐后屡遣说客说齐王出兵拒我大秦。怎奈齐国上下已无战心,望风而降,山鬼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近年来,叛逆分子屡见不鲜,而余最担心的,恰就是山鬼作乱。”


“邯受教了,”章邯忧道:“若当真是山鬼复出,此时似不宜对儒家动手,况李丞相所言……不免有些欲加其罪。”


“愿闻其详。”


“扶苏公子下榻桑海时,影密卫对齐鲁三杰亦有所调查。这位颜二当家虽出生于赵国,却在七岁时就拜入小圣贤庄,多年来安居庄中一心向学,鲜少出庄。连偶尔涉足桑海,都多是治病救人之故。且那位赵将颜聚本是齐人,乐毅伐齐时随父祖入赵,在赵军中一向安分守己,不结私交。也正因如此,郭开召回李牧时,才会令其与赵王室子弟赵葱同守井陉。邯私以为,仅因颜二当家与赵将同宗,就认定小圣贤庄与赵叛逆分子有所牵连,这般说辞,实在难以服众。”


王贲一笑:“听起来,章邯将军对这位颜二当家似颇为欣赏。”


“谦谦君子。”章邯坦然道。


王贲摇头叹道:“只怕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罗网搜寻天下名剑本是常事,但据李丞相言外之意,含光似不仅是一把名器这般简单。通武侯博闻多识,邯冒然一问,究竟有何缘由,令帝国多年来对这柄剑念念不忘。”


“剑本是最具灵性之物,剑与剑客一样,各有各的宿命。”王贲叙道:“含光本是殷天子之剑,而三十年前,它的剑主是大周的最后一位太子,王子胤。”


“这位周太子倒是名不见经传。”


“他本是周赧王的幼子,怎奈其父高寿,兄长皆先其父而逝,待他被立为储君时,已是西周国存在的最后一年。西周国灭亡后,这位周太子并没有随臣民迁往东周国继任周王,而是隐姓埋名成了一名剑客。直到七年后东周国灭,信陵君合纵攻秦,先王才知道这位周太子尚在人世,因此令罗网的第一位首领将其除去。”


“建立罗网的人……据说此人非常神秘,其身份生平至今不明,武城侯可是知道此人的来历?”


“余亦不知其详,只听闻此人为我大秦效力多年,却一直在韩为官;他一手建立罗网,罗网中却没一个人能说清他的相貌和名字;他的武功之高,几乎到了非人的境界,却鲜少亲自动手,以利用别人为乐……只除了这一次,他与周太子约战棠溪。”


“罗网首领武功盖世自是不必多言,可我听闻含光在江湖上从无胜绩也从无败绩,”章邯沉吟道:“却不知这一战结果如何?”


“无胜,无败。”王贲叹道:“两人同归于尽。”


章邯愕然,王贲又道:“这一战虽然结束,但诡异之事却刚刚开始。说来,当年那位罗网首领的佩剑,章将军一定很熟悉,那就是如今流沙之主卫庄的佩剑,妖剑鲨齿。”


“余听闻鲨齿之所以被称为妖剑,是因为接连数人在得到此剑后不久就暴毙而亡。”


“不错,确有其事,且第一位暴毙而亡的剑主,只怕正是先皇。”


“先皇登基不过三载,盛年而逝,竟是与此时有关?!”章邯惊道。


“此事今后还望章将军慎言。”王贲嘱道:“当年罗网首领与周太子约战棠溪,先皇命罗网事后打扫战场,特意指明要一观含光。怎奈含光无形,罗网将方圆十里皆掘地三尺,终不可得。故只得将鲨齿献于先王以求减罪。先王得到鲨齿后,不出月余便暴病身亡,吕不韦以为陛下冲龄继位,而鲨齿煞性过重,不宜留在宫中,便将此剑赐予舍人,谁知接连数人均在得到此剑后意外亡故。后渐有传言,称鲨齿曾饮天子之血,已成不祥妖剑。吕不韦就将此剑作为‘礼物’送给韩王,韩王不敢不受,又不敢用,只得请方士以法术将这柄剑封于韩太庙。期间也曾被人取出过几次,然剑主无不于一月内横死,直至被如今的流沙之主所得。与鲨齿这番血雨腥风的经历相对,含光在这三十年间被多方探寻,却一直不曾现世,如此,反而更让人难以忘怀。”


章邯不由得皱眉道:“据我所知,流沙的第一位首领,可谓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客,能与其一决高下的,也唯有当年的鬼谷先生。这位周太子竟能与其拼个同归于尽,除借含光无形之利外,自身的实力也必不可小觑。莫非……此人亦是诸子门人?”


“章将军推测的不错,那位周太子,乃是阴阳家的一位长老。”王贲叹道:“这些年来,帝国中对含光感兴趣的,可不只是罗网。”


“这十余年来,阴阳家虽为帝国所用,但其居心,只怕更不可测。”章邯沉思道。


“对于军人来说,一柄剑,只要能杀人就是好剑,至于为什么而杀人,杀的又是什么人,这都不是剑,而是剑主才该思考的问题。”王贲沉声道:“章将军,你我皆是陛下手中利器,履行好剑的职责,就是我们该做的全部。不该想的事情,想的越多就会越痛苦;不该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人性本私,求私利,报私怨本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章将军大可放心,陛下不会受任何人蒙蔽蛊惑。”王贲扯了扯嘴角:“因为陛下,根本就不曾信任过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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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确定秦时中的上将军到底是谁,本文设定此时的上将军仍是王翦。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03 21:1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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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快到什么样的速度,才能掌握自己的生命?】


【必须快到超越生命的流逝。】


【当你自由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我还以为只有白鸟喜欢你,没想到这些黑鸟也喜欢你。”盗跖夸张地慨叹道。他与白凤最先摆脱秦军与阴阳家的傀儡回援接应点,怎奈墨家内奸已在机关朱雀上动了手脚,于是两人只得护着班大师等人且战且退。危急之时,一大群乌鸦席卷而来,替他们遮蔽视线阻拦秦军,诸人才得以脱身。随后白凤从鸦群那里得到了讯息,用白鸟载众人一路北行。


此时鸦群已经散去,只留下一只体态优雅,毛色黑亮的领头鸦,神情高傲地立在白鸟的脖颈处。盗跖见白凤不理他,又转而对这只领头鸦道:“鸦兄,鸦兄,当日在海悦小筑便承蒙关照,今日又受此大恩,等到了城镇,定要备粮谷一升来酬谢。”


领头鸦嫌弃地白了盗跖一眼,扭身飞上白凤的指尖。


“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鸟。”盗跖摸摸鼻子,无奈地抱怨道。



【白凤你看,天空。】


【天空已在你的头顶了,用你最大的力量去飞翔吧!】



乌鸦站在白凤的指尖,高傲而慵懒,纯黑眼眸中的神情,确有几分像那个人。


乌鸦是代表死亡的鸟,但对于白凤而言,乌鸦所象征的并非死亡,而是那个身为保护者的同伴。


“你是乌鸦,身上死亡的味道太重。”他曾这样对那人说,却从没想过那人也会归于死亡。


死不见尸,可死在姬无夜手中的人,根本不可能留下尸首这种碍事的存在。用这种事情来聊以自慰,不免可笑。


白凤也终究过了被一片黑羽牵动的年纪。



【我们不一起吗?】


【做你该做的事去,别留在这里碍我的手脚。】

死去的人已得到解脱,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


白凤本以为,那人是他将用一生追逐的目标,却发现那人竟一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那么是否还可以奢望某一天,那个人会沿着为他指出的道路追上来,仍戏谑地对他说:“你太慢了!”


而他依然会仰头回答:“我在等你。”



白鸟收起羽翼缓缓降落,乌鸦却腾空而起,白凤亦追着那片墨羽飘然而去。


夕阳,树梢,白衣青年将双手抱在胸前。


墨色身影带起一阵劲风:“嘿,小子,你太慢了。”


白凤仰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章将军,通武侯。”章邯与王贲行至黄金火骑兵的营垒,先一步过来招呼的,却是上卿蒙毅。


“蒙上卿可真是神速。”王贲笑道。


“听闻公子在边关遭小人暗算,着实记挂,总要听伯明亲口说才安心,故先一步骑马过来了。”蒙毅赧然一笑。蒙氏兄弟年幼丧父,在行伍中多得王翦、王贲提携看顾,因此与王家人特为亲厚。


“公子情况可好?”王贲敛容,关切地问。


“公子吉人天启,”蒙毅回道:“听伯明说,已查明公子所中乃月狼之裔的狼毒,家兄已然布置妥当,誓为公子报仇雪耻。”


“月狼之裔……”王贲皱眉,若有所思。正当此时,王离亦领数人飞马赶到,不及下马便向章邯问:“章将军,接应叛逆分子的,可有赵人?”


“确有赵人,”章邯答道:“王将军可是有所发现?”


王离疏了口气,不忙回答,翻身下马令身后的兵士将一副烧的焦黑的铁骨搬上前来,方才向王贲道:“阿翁可还记得,十二年前邯郸城破,您奉命捉拿北逃代地的公子嘉,却被几只机关兽阻拦。”


“我大秦数百男儿的牺牲,自不敢忘。”王贲面色凝重,走进铁骨细细端详:“想不到,这东西竟还有存世。”


王离对不曾亲征赵国的章邯解释道:“十二年前灭赵之战,墨家逆党曾在邯郸制造了大量机关兽用以背城死守。赵人多轻死,故这些机关兽上独有自毁装置,遭到致命损伤后就会爆炸,与敌人拼个同归于尽。幸而陛下深谋远计,令人离间墨家,致使墨家弟子在围城前销毁全部机关兽撤出邯郸。唯有少数赵国出身的墨家弟子,拒受使令,不弃故国,舍命保公子嘉北逃,最终尽数殉国。至于那些自爆后的机关兽残骸,皆被公输家收去研究,发现这种机关兽虽操作简单威力强大,但非常不稳定,极易失控发生自毁。大概也正因为此,我们只在邯郸发现这么一批,之后就再不曾发现过。”


“伯明,此处崖宽几何?”王贲突然问。


“约三十丈。”王离答道:“阿翁可是发现了什么?”


王贲摇摇头:“只能看出这机关兽确是十余年前的旧物,与邯郸那批形态相似……当初灭赵,恐怕真是漏算了一步。”


王离正要追问,却见一行车驾匆匆而至,李斯从中走下,施礼道:“斯见过武城侯、通武侯、蒙上卿、章将军,诸位聚于此地忧心国事,天晚夜凉,还请诸位多多保重。”


“李丞相日理万机,还要为帝国社稷四方奔波,您要多多保重才是。”王离回礼,语气颇为冷淡疏离。当初始皇欲将王翦封君,正是因李斯等文官的反对作罢,大秦本无侯位承袭之说,王离袭其祖父之爵,在旁人眼中或许是莫大的殊宠,而在军中,却完全不是值得夸耀的事,甚至是非常沉重的负担。因此在秦军中,王离一向只被称为“将军”,李斯称他爵位,未免犯了他的忌讳。


“武城侯言重了,陛下有令,天下大索刺客十日,章将军南下魏韩,武城侯北上赵地,此事还需二位多多辛苦。”李斯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回道。


王离与章邯对视一眼,这样的安排已在他们预料之中,却听李斯又道:“陛下恐贼人身怀邪术,特请阴阳家的几位大人前来搜查山谷。”说话间,星魂已带着大司命和少司命走上前来,李斯一一介绍过,道:“三位大人还要与斯连夜赶往桑海,请两位将军方便行事。”


章邯皱眉,他也知阴阳家有一种遁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藏匿身形,故他第一时间便请晓梦大师前来鉴识。始皇既然已在他处得知此事,却仍令阴阳家来此搜查,其中深意不免令他心忧。


王离也略又不悦,但很快展颜道:“能得阴阳家三位大人相助,自是幸事。不过,若是这刺客也会阴阳术,岂非大大糟糕。”


李斯与星魂脸色皆是一寒,星魂冷哼一声带头向谷内走去,李斯强笑道:“武城侯不免多虑了,哪一门哪一派都不免有叛徒带出些画虎成犬的招式,这叛逆分子若当真会些阴阳术,岂非既是帝国的敌人,又是阴阳家的叛徒。”


王离一笑:“小子随口一眼,李大人怎么还当真了。离亲眼见那机关兽在百丈高的悬崖间炸成火球,这天下岂有遁术能自百丈高平安落地?那叛逆分子早就碎成飞灰了。李大人此去桑海再归师门,定少不了烦心之事,在此处还请暂且宽宽心吧。”


“武城侯说笑了。”李斯神色不动,却向王离行了个长揖,王离亦回了一礼。一旁的蒙毅忍不住插言道:“李丞相,儒家乃当世第一显学,还请丞相行事处处以帝国社稷为念。”


“斯自当以帝国利益为重,绝无徇私之念,还请蒙上卿信我。”李斯回道。蒙毅一叹,便再无多言。不久后,星魂三人无获而归,与李斯一同上车东行。隐匿在崖间的乌鸦抖抖墨羽,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浓重的夜幕之中。



“营里夜间不留外人,我与蒙卿也该告辞了。”李斯走后,王贲随即辞道。蒙毅却不肯动:“通武侯,焚书禁学之事,难道真任由李斯这般做下去!”


“蒙卿,此事非李斯之意,乃陛下之意;陛下之意,非我们所能揣测。”王贲的脸色渐渐阴沉:“儒家与其它所有学派都不同,陛下不能,也不必剿灭儒家。但小圣贤庄,必亡!这,是已达成的默契。只有小圣贤庄中的那些儒家弟子的性命,才取决于李丞相心中尚余下几分旧情旧怨。比起那些结局已定的事,我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掌握着赵国未尽的军资,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山鬼隐忍如此之久。”


章邯忍不住出言道:“通武侯未免对山鬼担忧过甚,据我所知,山鬼虽渊源深久,但自赵武灵王始立后在赵国皇室的权力斗争中几经折损,就是在赵武安君经营的全盛期,也不及如今罗网十一。况且陛下对赵国之事,一向特为严求。赵王迁一脉绝于房陵,代王嘉一脉尽幽陇右,赵武安君膝下无子,然凡雁门李氏,无论与赵武安君有无亲缘,上至七旬老者,下至襁褓孩童,皆收于关内,山鬼纵有遗存,却还能为谁而战呢?”


王贲苦笑:“章将军可听过那句‘长平之后,有死无降’。”


“自然听过。”


“长平一战,坑杀赵降卒四十万,邯郸城内家家举丧,长平之后,亦指那四十万赵人的遗孤。”王贲叹道:“昔年破邯郸,三千赵人背城死战,面对百倍于己的敌兵毫无惧色,他们口中所呼,非为国尽忠,而是‘为父尽孝’。这些赵人已然无国、无父、无君,却还拿起武器死战,他们虽生犹死,比起生人,更像是一群徘徊人间的怨魂,谁愿与一群了无生念,不死不休的怨魂为战呢。”


章邯一凛,眼前仿佛又见那机关兽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赤色火焰升腾而起,他艰难地开口:“王将军以为,山鬼复出,必要与我大秦不死不休?”


王贲摇摇头,只叹道:“当下,我还是先给将军一个忠告吧,邯郸城乃墨家弟子依其祖师爷墨子所作《备城门》一篇所建,若战备充足,两万兵士可保此城永不陷落。当年赵王室只要有半分骨气,其后事未可知。如有一日,山鬼北上复赵,将军当先做一件事。”


“什么?”


“夷平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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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由于王离乃姬姓王氏名离字明,貌似应该被称为子明,但那样与天明重名很出戏,因此私设了伯明这一称呼。章将军夷邯郸是历史梗。


关于始皇对赵国王室的处置,虽然我看过一种见解说是相对较轻的,也列了很多证据,但当时秦朝的流放之地主要有四处,即房陵,陇右,蜀地,关中。其中房陵、陇右为政治要地,主要流放政治人物。蜀地、关中主要迁徙富户、工匠,充实人口。结果赵王迁在房陵,代王嘉在陇右,雁门李氏在关中。楼主记得流刑是仅次于死刑的重罪,而且虽然秦末有赵王室后裔公子歇被复立,但汉初时刘邦曾有诏【秦皇帝、楚隐王、魏安釐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始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无忌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与它事。】,因此就算始皇对赵国不算特别严苛,也绝对谈不上宽容。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04 21:35:00 +0800 CST  
仅仅,只漏算了一步(尾声)



“你现在仍在做杀手?”墨鸦追着转身就走的白凤一路返回营地,他本想引白凤出来单独谈谈,但白凤根本不想听他解释。
明明眼圈都红了——墨鸦耸耸肩,他也不是不理解,在这种冲击下,似乎也唯有愤怒才显得不那么失控。
“我的事你管不着!”白凤为自己找回声音后,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但他所能做的却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前飞。
不能回头看他,不能听他的声音。仿佛只要一停下来,就会发现这熟悉的追逐只是虚无一梦。
“白凤!”眼见营地近了,墨鸦只得无奈地唤了一声。随着尖锐的鸦啼,墨鸦的身形拦在白凤面前:“我是真的回来了。”
白凤绷着脸不肯出声,身形微摇,便直直向下堕去。
墨鸦无奈,也只得随着堕下去。
迎面而来是鲨齿凌厉的剑气。
“你是笨蛋吗!”无视紧贴在脖颈上的剑锋,墨鸦气恼地瞪着白凤,这混小子竟蠢到用自己的身体往流沙之主的剑上撞。

【是你害死了他。】
【害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因为你,还不够强!】
白凤怔在那里,他知道“化鸦”是墨鸦的天赋,是用来保命和拼命的绝招,每次使用消耗巨大。因此当鲨齿向墨鸦扫去时,他完全乱了心神,仿佛又成了那个只要十四岁,弱小而无助的少年。

墨鸦抬手拍拍白凤的肩头,转身看向卫庄:“我知道我的出现实在令人生疑,但卫大人还不想现在就要我的命。”
“你确实是墨鸦。”卫庄收剑,用一贯睥睨的语气道:“一个人能死而复生,实在是很有趣的事。”
“的确很有趣,”墨鸦点头:“当初姬大将军投靠罗网,借助阴阳家的幻术,制造了一起阴兵劫道的军饷案,卫大人想来还记得。”
“自然记得,”卫庄冷哼一声:“你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姬无夜却全不领情。”
“将军自然不会在意我这等微末的小人物,倒霉的是,阴阳家的某个大人物,却偏偏对这件事很有兴趣,并通过罗网向将军索要一具尸体,一具夜幕中顶级轻功高手的尸体。”墨鸦摊手一笑:“所以,我在‘死后’,被灌下一种秘药,装进一口填满草药的棺材里,由罗网秘密送往咸阳。幸好我有位同伴在咸阳潜伏,她想方设法闯进了阴阳家的‘仓库’,把我的棺材偷了出来。”
“鹦歌姐!她……她还活着吗?”白凤忍不住开口问。
“她还活着,”墨鸦安抚地笑笑:“鹦歌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我实在没法想象,她是怎么带着我的棺材,在阴阳家和秦兵的追杀下从咸阳一路逃到上党。危难之时,恰有儒家颜二先生相救,得以避居赵国。后来,颜先生联系到一位道家前辈,说有比较保靠的办法救醒我,只是要多耗些时间。因此,我就被送到东海中那位前辈隐居的岛上。”墨鸦一叹:“只是,那位道家前辈着实活得太久,他的时间概念,与我这等凡夫俗子全然不同。因而我一觉醒来,发现竟过了十年之久,这世上早已没了夜幕,没了韩国,全天下都属于那个自称始皇帝的人了。那种感觉,啧,还真是挺奇妙的。”
盖聂插言问:“阁下可知,那位隐居东海的道家前辈尊姓大名?”
“那位道家前辈名字有许多,道号的话,似乎是北冥子,常被呼为河上公。”墨鸦答道。
“北冥子,此人可是传说中的人物,道家前任掌门赤松子和现任掌门晓梦都是他的弟子。他成名都在百年之前,年龄更早该过了百岁,想不到这位前辈真的还活着。”班大师捻须慨叹。
墨鸦耸下肩笑道:“那位前辈的修为已到了几近餐风饮露,依我看,再活上一百年都不成问题。”
盖聂道:“若能找到北冥子前辈,天明身上的咒印,也就有解了,此间事了,我当想办法登岛拜见前辈。”
墨鸦摇头:“那位前辈隐居的孤岛附近暗礁林立,又兼布了道家阵法,船根本无法靠岸,要想进出,除非有御风之能。我出岛时,是被前辈一路拎出来的。不过,此时那位前辈也还未归岛,他的徒弟与同门约战,做师父的总要去看一眼。”
“太乙山观妙台天人之约,有趣。”卫庄玩味道。
“反正我醒来时,武功基本上废了,那位道家前辈给我两个选择,或留在岛上随他修道,或他帮我练会原来的武功,从此离岛再无瓜葛。比起成仙,我还是更喜欢杀手那一套,所以我醒来后又在岛上呆了一段时间,把以前的功夫练回来,然后就出来了。”墨鸦把玩着手中的墨羽:“卫大人估计想知道,颜先生和那位道家前辈为何会救我。可惜,我实在没什么悟性,那位道家前辈说的话我大多都听不懂。他说他在路上遇到一朵花,花干渴得几近枯死,他去掬一捧水来将花救活,他自前行,花自盛开,这便是道——如何,卫大人可是明白了?”
卫庄不屑地哼了一声,墨鸦又笑道:“那岛上还有一个人,据说曾是个将军,也是为阴阳家所害,被道家前辈救治后,命虽保住了,却变得只有当天的记忆,每天一觉醒来前尘尽忘。那位道家前辈还说此人得道了——这样的道还真不得为妙。幸好儒家那位颜先生说话明白多了。他说他救我先是因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追杀一个背着棺材的姑娘,随后则是因为我快要死了,而他做不到见死不救。这世上杀人的人已然太多,救人总不必要太多理由。”
“那么,你便是受颜先生所托,救人而来?”
“不,”墨鸦摇头:“知恩图报可不是杀手会有的品德,我只是在跟踪白凤那小子,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我。”说话间,一只谍翅飞来,墨鸦打了个呼哨,谍翅便落在他指尖。“我贿赂了你的鸟,”墨鸦转头对白凤说:“大概是因为我身上死亡的味道没那么重了,它们也开始喜欢我了。”
白凤冷着脸将谍翅唤过去,他咬了咬唇,终于开口问:“从千机楼开始?”
“是。”墨鸦简单应了一声,眼里却明明白白写着,看吧,你早就发现了,只是不肯信。
白凤扭头错开目光,怎么会肯信呢……他怎么,敢信呢。
“呃,所以,你真的是个人,不是一只鸟?”略有尴尬的气氛被盗跖一句话毁了个无影无踪,墨家诸人纷纷扶额,墨鸦却觉得有趣:“噢?你以为我不是个人而是只乌鸦?”
盗跖也发现哪里有些不太对,把人误当成鸟这种事似乎不大好说出口,尤其这个“人”还帮了他不止一次:“哈哈,我是想起在海悦小筑时,那个跟屁虫说有只乌鸦……”
墨鸦恶劣一笑:“那只乌鸦确实是我。”
“……(囧)。”
“有人来了,都闭嘴。”白凤回过头来脸若冰霜。
墨鸦摆手:“没事,是儒家人。”
“儒家人?敢问是儒家哪一系的义士?”高渐离问。
“呃,”墨鸦摊摊手:“我只知道其中有位叫陈馀的是儒家弟子,对了,还有一位是魏国成名已久的人物张耳。”
“是张、陈两位魏地名士。”盖聂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讶之情。
“据说张耳前辈曾是魏信陵君门下客,信陵君逝后,其继承信陵君遗风,门下宾客众多,魏地少年无不以与此君相交为荣。陈馀则是其中翘楚,深得张耳赏识,两人遂结为刎颈之友。魏灭后,秦王听闻张、陈二人在魏国的声名,甚为忌惮,竟下令以千金求之。二人被迫出逃,却不知何时入了儒家?”高渐离奇道。
盖聂解释道:“儒家除七系外,另有孔孟曾颜四位圣人之后组成的四大儒学世家。这四姓族长在儒门中地位超然,与七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孔夫子的六世孙孔穿,就是上任儒家掌门和荀夫子的授业恩师。其子孔谦则入魏为相,促成魏赵联合。怎奈其在魏为相九月,一再表陈治国大计,魏安釐王均不见用。乃叹曰‘言不用,居官食禄,是尸位素餐也!’遂挂冠归隐,在大梁城外开馆授书。其子孔鲋,便是如今儒家孔氏一族的族长,素有才名,然屡辟不就,只以传道授业为任。不过其弟子众多,在秦为官者也实不在少数。孔鲋先生亦久居大梁,与张、陈二位侠士自是旧识。儒家先贤有言‘当仁不让,见义勇为’,张、陈二位无辜蒙难,孔先生想来不能袖手旁观。依在下推断,两者渊源当在于此。”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26 21:52:00 +0800 CST  
说话间,便有人来报:“张耳、陈馀两位侠士求见。”话音未落,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着劲装,外披大氅,虎步而来:“老夫乃信陵君门下张耳,今日有幸,得见诸位侠士。”其声如钟罄,底气十足。
落后一步的青年着一身锦绣儒服,配饰华贵,行止端严。他停步先对众人深施一礼,才开口道:“儒家子张氏弟子陈馀,拜见诸位侠士。”
众人回礼,高渐离上前一步道:“墨家高渐离,久闻二位侠名,听闻二位亦遭帝国通缉,今日身赴险地,不知有何要事?”
陈馀道:“在下受小圣贤庄颜二师叔所托,特来接应诸位侠士。如今秦王暴怒,已令天下大索十日,不知诸位有何打算?”
高渐离道:“刺秦之事,功败垂成,我等墨家弟子,欲先回桑海汇合巨子,待风声过后再做图谋。”
陈馀摇头叹道:“余此来,亦是代颜师叔向各位示警。颜师叔以为,若刺秦事败,则桑海必成危地,小圣贤庄势不可保。他已托荀师祖设法保全墨家巨子和端木头领,也请墨家侠士远离桑海,切莫自投罗网。”
高渐离怔愣:“颜先生为何有此悲观之语?小圣贤庄乃天下儒宗,嬴政总不能无故降罪,莫非是张良先生遭了什么不测?”
陈馀摇头,拿过一卷文书:“高先生还是亲自看一下吧,明日城门一启,这上面的诏令将会传遍天下。”
高渐离看过文书,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怔愣着将文书递给盖聂,盖聂看过后亦是无言,转身欲交给卫庄,却见卫庄正在读一封飞鸟传书,脸上表情颇为精彩。
“焚书禁学,召齐鲁三杰入咸阳。”卫庄嗤笑:“嬴政对付儒家还真是大手笔。”
“小庄,”盖聂皱眉道:“这焚书禁学令,确实有益于诸子百家联合抗秦,但小圣贤庄中门人子弟,古籍藏书,必遭浩劫。”
“那又如何?”卫庄扬扬眉:“小圣贤庄下场越惨,就有越多的人看清暴秦的面目团结起来,总比各门各派都被分化瓦解,糊里糊涂地消亡要好得多。”
“胡说!张良先生为反秦大业尽心筹谋,颜路先生和荀夫子不计门派之嫌,救助端木姑娘。今日小圣贤庄因我墨家遭劫,我墨家弟子,难道能袖手旁观!”大铁锤怒吼道。
“大铁锤,小声点!”高渐离眉头紧锁,向陈馀抱拳道:“先生好意我等心领,我墨家无贪生怕死之徒,小圣贤庄之劫因我等而起,我等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先生若能资助车辆马匹供我们赶往桑海,我等感激不尽。”
“你们去桑海不是救人,而是送死。”卫庄一声冷笑:“李斯已持秦王特令连夜起程,与阴阳家星魂、大司命、少司命一同赶赴桑海。他可以走官道,换良马,无视门禁,而你们墨家是一群通缉犯,你当真以为你们有可能赶在李斯前面到达桑海?”
“只比速度的话,可难不倒我。”盗跖抓头道。
“那么罗网六剑奴,阴阳家两位护法五位长老,你拼得过哪个?”卫庄言语极为残忍:“况且,为迎始皇驾临蜃楼,除罗网外,桑海驻军已增至平日的三倍,另有临淄等地常备军,齐地可调用的秦兵足有三十万,你们墨家是打算以一敌千还是以一敌万?”
“小庄,”盖聂向卫庄摇了摇头,转向墨家诸人道:“各位稍安勿躁,嬴政下令焚书禁学,又强征齐鲁三杰入朝为官,显然是找不到儒家谋逆的证据才出的下策。我们若盲目去桑海救人,帝国必诬儒家非无辜遭难,而是与叛逆分子勾结谋反。这样岂非坏了儒家的名声,顺了嬴政的心意。”
“嬴政这卑鄙小人!盖先生,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盖聂摇头,向陈馀问:“陈先生,既然知此危局,颜二当家可有安排?”
陈馀道:“颜师叔亦言,小圣贤庄上下纵是人人能以一敌百,与帝国硬抗也是以卵击石,因此唯有弃庄这一条路可走。若交出小圣贤庄,遣散弟子,帝国也就再无理由为难。所忧唯有掌门师叔,依他的性情怕是既不肯应诏也不肯走。孔鲋师伯与掌门师叔有同窗之谊,如今已动身赶往桑海,至于前辈们还有什么筹划,就非我所知了。”
张耳在一旁开口道:“此地不可多留,诸位都听老夫一言。我与陈兄弟来此,是受孔、颜二位先生所托,送那些赵国义士连夜潜入大梁,明日一早变装换路引从大梁出城,有此路引,瞒过搜查便容易许多。墨家、流沙诸位,若自有安排,则车辆马匹,路上用度,我们尽量提供,诸位可自行方便。若愿到昔日赵国点兵山一观,就不妨与那些赵国义士同行,等风声过去再做打算。时间紧迫,请诸位快做决定。”
盖聂看向高渐离,沉吟道:“我以为张前辈所言极是,既然桑海已成危地,墨家诸位不妨与这些赵国义士同行。”如今墨家连遭劫难,更加之内奸泄密,被帝国重点盯防。若要跳出此危局,最好暂时彻底弃用自身力量,凭他人扶助。这些赵国义士虽全不相识,但他们既受颜路所托,舍命相救,自可信任。
“就依盖先生之言。”高渐离点头,向张耳抱拳道:“前辈救命之恩,墨家记下。”
“小庄,流沙可也同行?”盖聂回看卫庄。
“赵国点兵山也是一处胜地,去见识一下有何不可。”卫庄点头。
“那还要辛苦盗跖兄赶往桑海,接应天明和端木姑娘,见机行事,多加小心。”盖聂嘱道。
“没问题。”盗跖答得爽快,却又向白凤瞄去,他的轻功虽出神入化,赶路也总不及骑鸟省力。
“小庄,可否请白凤也往桑海走一趟。”盖聂看向卫庄。
卫庄冷哼一声,向白凤点头。白凤轻巧一跃,瞬间已站上白鸟脊背,冲盗跖勾了勾手。
“诸位保重,我先行一步喽。”盗跖兴高采烈地攀上鸟背,白鸟展翼,不多时便融入夜空。
墨鸦起身,冲引张、陈二人前来的青年笑道:“阿夜,我也得到桑海走一趟,完事了给你传信,可要过来接我。”
青年笑着应了一声,墨鸦纵身上树,身形几闪亦没了踪影。
“这位兄弟,恕盖某眼拙,你我可是曾谋过面?”盖聂本觉得此人面熟,听声音更肯定是旧识,只是一时记不起相识于何处。
被叫做阿夜的青年笑叹道:“盖统领对在下还有印象,已是难得,您升任统领时,我还只是将军身边端茶跑腿的小童。”
高渐离闻言皱眉:“阁下既是赵人,怎会在秦军中效力?”
青年一愣,盖聂忙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盖某本是赵榆次人,赵孝成王十六年,秦拔榆次,家父战死,幸遇恩师,拜入鬼谷学艺。故出师后,我先投赵军,受司马将军赏识,加入赵谍报组织山鬼。又二年,受李将军耀拔为山鬼统领。只是随后因逢际遇,长期流连行伍之外。待我入秦,那已是邯郸城破后的事情了。如今时间紧迫,这些陈年旧事,不妨日后再谈。”
众人称是,听从张、陈二人的安排,分头上了马车。陈馀将盖聂单独叫到一旁:“颜师叔托盖先生给张良师叔带些话。颜师叔说,他与掌门师叔数次相谈,皆知帝国终不能容小圣贤庄独立于世,故此劫避无可避,实与相助墨家无关。掌门师叔所言所行,也皆是为了能将门下弟子庇护得更久些。因此,并没有人会责怪张良师叔,也请张良师叔切勿苛责自己,反秦之业任重道远,当好自珍重。”
“盖某记下,定不负所托。”盖聂一叹:“余闻子张氏与小圣贤庄有旧隙,陈先生却能倾力相助,实在令人佩服。”
陈馀笑着摇头:“若非荀师祖笔锋实在犀利,小圣贤庄怎会有这么多旧嫌可结。‘弟佗其冠,衶襌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在下素喜儒学,昔日在魏,便对儒家各系学说均有涉猎,亦觉子张氏之儒未免文胜于质。待遭秦通缉,逃往陈地,受家师庇护,补为里正,多闻其教诲。才知自己昔日不过是管中窥豹,以偏概全。颜师叔出自儒门颜氏,家师对他倒颇有好感。说来,约七年前,我曾在孔师伯府上与颜、张二位师叔有过一面之缘。那时魏国初亡,颜师叔及冠外出游学,闻大梁水厄疫病流行,故来此行医救人。张师叔则还是刚刚束发的孩童,听闻磨了掌门师叔许久,才得以随颜师叔出游。但发言盈庭、语惊四座的,可从来都是张师叔,颜师叔多在一旁笑而不语,好似世间纷繁皆无可挂心。”
“即便看破世事,自己的师弟也放不下吧。”盖聂微叹,不远处车帘一掀,流沙之主冷脸道:“师哥,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盖聂冲陈馀拱手作别,转身进了卫庄所在的车驾。

小圣贤庄观涛阁,夕阳正好。
伏念于风中独立,太阿古拙的剑柄上闪着一点金光。
轻舟泊岸,来人拾崖而上,虽带着一身风尘,儒服亦被海水浸染,却有如山般崇高、博大的气度,岿然矗立,令人观而仰止。
“子坚,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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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二师公的出身基本已经写明了,所以日后肯定要走秦汉之交十八诸侯中的赵、代线,毕竟秦时中魏、赵关键人物出现得较少,利于私设。目前被拉来客串的历史名人有孔鲋、张耳、陈馀,由于史料太简,所以只能保证事迹是对的,人物性格纯属私设,等官方打脸……
2、道家天宗北冥子的历史身份私设为河上公,是位事迹非常非常传奇的人物,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查一下。山鬼阿夜的历史身份为汉初一百四十三侯中的深泽侯赵将夜。
3、墨鸦一睡十年出自秦时韩国线时间bug梗,因为秦时第一部把韩灭设定在三年前,而历史上韩灭在十三年前,所以韩国线涉及到的所有人物在前230年到前220年这十年中年龄都没有变化。
4、秦时中二师公字子路明显有问题,因为不可能出现名路,字路这种状况。所以即便能类推出大师公字子念,也觉得实在不好接受,就给大师公私设了子坚为字,出自孔子的弟子宓(音伏)不齐,字子贱,有轶事鸣琴而治。
ps. 这章本来想置顶是更的,然而被跳过了……最近三次元比较忙,比赛结束前大概都不会更了,不过一定会慢慢把坑填完的。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26 22:10:00 +0800 CST  
之前还做了二师公的Q版人偶,因为类型不同发在另一个参赛帖了,感兴趣的亲可以过去看看。
▲○琴棋书画戏○▲棋—二师公的Q版人偶_秦时明月吧_百度贴吧
http://tieba.baidu.com/p/4739962669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26 22:13:00 +0800 CST  
参赛文好像没有题材限制,所以发一个类似分析文的时间线整理。


君子不器一文的时间线及对秦时明月混乱时间线的推演理顺


《君子不器》时间表(前260年——前218年)
1、前260年,长平之战,前任鬼谷子使齐同时赵括败亡。
2、前259年,卫庄出生。
3、前258年,邯郸围城,李牧带边军南下,周太子领兵援赵。盖聂出生。
4、前257年,魏、楚、齐先后发兵救赵,白起死,邯郸解围。端木敬德辞齐上卿接任儒家掌门。
5、前256年,秦灭西周,最后一任周天子触鼎身亡,周太子失踪。
部分秦墨出逃被困,前任鬼谷子入楚求救于楚墨,楚墨不救,楚墨头领鲁句践因此与楚墨巨子决裂,入齐墨。
6、前255年,荀况受春申君之邀入楚。
7、前252年,伏念出生。
8、前250年,张良出生(由于韩国线整个有十年穿越,所以设定张良比伏念晚出生两年却小十二岁)。
9、前249年,齐君王后去世,将齐铜盒托付端木敬德,伏念入儒家。
10、前248年,秦拔榆次,盖聂入鬼谷,春平君与平都侯入秦为质,小圣贤庄藏书楼改造完成,韩非李斯看到铜盒放入藏书楼的过程,齐墨北上,与赵、燕墨家合并,鲁句践任巨子。
11、前247年,信陵君合纵攻秦,罗网首领与周太子约战棠溪,始皇继位。
12、前246年,张耳投入信陵君门下,颜路出生。
13、前245年,赵悼襄王继位,令乐乘夺廉颇兵权,廉颇攻乐乘,后出逃大梁,因郭开进谗,终不得复用。
14、前244年,春平君归赵,卫庄入鬼谷。
15、前243年,纵横玄虎测试,信陵君过世。
16、前241年,纵横出山,道家人宗掌门庞煖合纵五国攻秦,因楚国背盟撤兵,遂无功。后庞煖辞官,将人宗掌门传位逍遥子,隐居东海,赵国始造点兵山。
17、前240年,李牧相赵,出使秦国,迎回平都侯,平都侯入墨家,墨家改造机关城。
18、前239年,魏割邺地予赵,赵悼襄王欲废太子,李牧反对,燕国间谍勾结赵悼倡后与春平君,假借狼族之名谋杀李牧之子,迫使李牧去相返回雁门守边,颜路入儒家。墨鸦出生。
19、前238年,楚考烈王去世,李斯、韩非出师,李斯入秦,韩非归韩,《天行九歌》剧情开始,春申君被害,荀子去官,归小圣贤庄,六指黑侠继任墨家巨子,赤松子第一次执掌雪霁。
20、前237年,昌平君助始皇扳倒吕不韦,任右丞相。
21、前236年,赵王迁继位。晓梦、白凤出生。
22、前234年,韩非使秦上存韩亡赵论,端木敬德送颜路回赵,韩非入狱身死,卫庄被害入狱,李斯出使东方,小圣贤庄大火,荀子逐李斯出师门,张良被端木敬德带回儒家,秦攻赵,斩赵军十万。
23、前233年,赵王迁不得已复起李牧,李牧取得肥下大捷,樊於期兵败归秦,后因旷修相助逃往燕国。赤松子第二次执掌雪霁。
24、前232年,燕丹入咸阳为人质,结识焱妃,昌平君暗中助其归国。项羽出生。
25、前231年,《空山鸟语》剧情,弄玉行刺,墨鸦被装入棺材送往咸阳,白凤入流沙,红莲出嫁,姬无夜遇刺,卫庄任大将军。
(赤练的回忆肯定是错乱了,因此没法排入年表)
26、前230年,韩灭,旷修被囚,托荆轲将《高山流水》的琴谱交给高渐离,临刑前得与高渐离合奏,后自尽。天明、月儿出生。
(说明,由于玄机试图让韩灭在正片三年前,但韩灭实际在正片十三年前,因此韩国相关人物,卫庄、张良、赤练、白凤、盖聂等,在前230年到前220年这十年中年龄不变,这样处理后官方的年龄才对得上。)
27、前229年,王翦攻赵,李牧守井陉,颜路归赵,农家侠魁受昌平君指使,向燕丹献刺秦计划,六指黑侠反对刺秦计划,焱妃雇流沙除掉六指黑侠,六指黑侠与卫庄交手受伤,大铁锤举鼎受伤,赵公子嘉与燕丹结盟,将雪女送至妃雪阁,伺机刺杀雁春君,助燕丹掌权。
28、前228年,颜路使齐,未至,李牧被害身死,六指黑侠失踪(实死于机关城中),燕丹接任墨家巨子,墨家撤出邯郸,邯郸沦陷,公子嘉逃亡代地,始皇亲至邯郸坑杀旧仇,盖聂入秦,雪高相恋,雪女杀雁春君,二人逃亡中被燕丹所救,加入墨家,山鬼杀郭开为李牧报仇,颜路救王离。赤松子第三次执掌雪霁,北冥子收晓梦为徒。
29、前227年,颜路归小圣贤庄,荆轲刺秦失败,秦攻燕,燕王听从代王嘉的建议杀太子丹求和,燕丹假死,(燕丹这次假死,和月儿看见卫庄杀他的不是同一次),阿纲战死,大铁锤被墨家所救,儒家掌门病逝,伏念接任儒家掌门。
30、前226年,燕灭,秦欲攻楚,项燕入咸阳联络昌平君,昌平君与卫庄交易,韩新郑叛乱。
31、前225年,李信攻楚,昌平君反叛,秦军大败,王贲灭魏,颜路、张良游学至大梁,张良拜访卫庄,颜路至房陵见赵王迁,赵王迁逝,谥号幽缪。
32、前224年,王翦攻楚。
33、前223年,楚灭,项燕、昌平君自刎。逍遥子战胜赤松子。
34、前222年,少羽等为墨家所救,代灭,山鬼东亡入齐,伏念外出游学,燕辽东灭,月儿见卫庄杀燕丹,赤松子去世,帝国随后五年未用兵。
35、前221年,齐降。
36、前200年,侠魁失踪,始皇东巡,封禅泰山,王离前往桑海。
37、前218年,秦时正片开始,秦时五部发生的事都在同一年(也就是修长城,击匈奴,荧惑守心扶苏被放这些本来发生在若干年之间的事都被打乱重排在同一年了)
附目前秦时人物的年龄:天明、高月12岁,少羽、石兰14岁;晓梦十八岁;白凤18岁(空山时14岁);墨鸦21岁(空山时17岁);张良22岁(天行九歌时12岁);颜路28岁;盖聂30岁;卫庄31岁(天行九歌时21岁);伏念34岁。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08-26 22:18:00 +0800 CST  
秦时居然把李牧放出来帮蒙恬了,还让不让我好好写文了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6-10-20 21:29:00 +0800 CST  
名为小圣贤庄的废墟(上)

【阴阳家的人都去了山谷,你与李斯之间不过五步,为什么?】
【始皇陛下从不改变成命,杀戮阻止不了注定的结局,小圣贤庄已逝,没有比李相国更合适的送葬人。】
【没有比李斯更合适的人?你觉得李斯还可能感念儒家旧时的知遇恩情,对昔日同门网开一面?颜路,你还真是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恩怨情仇,相伴而生,本就是分不清的……路以为,人性本善,自古而今,何曾有全无情义之人。】
【可那李斯的师尊荀况,却主张人性本恶;他的同门韩非,更是公然宣称“人性本恶,其善伪也”!子路这般以己度人,却未免太过天真。】
【师叔所言人性本恶,意指人的一生,便是由恶向善,由人向圣贤的修行。至于韩非子,若非当年顾惜旧谊起一念之仁,李相国早成冢中枯骨,何来今日一展宏图,封卿拜相。】
【既然如此,桑海之滨,我便不妨拭目以待。】

夕阳沉海,夜凉渐起,碧茶笼烟,青简凝露。
“典籍装载完毕,我将随玄武同去鲁地。秦军对公输家在岸边布置的巨弩太过信重,以至于海中少有人力巡查。玄武来去多日,从未被兵士发觉,子坚大可不必忧心我的安危。”孔鲋宽慰道。
伏念叹道:“秦王将灭先贤书典,师兄挺身存护,其危矣哉!”
孔鲋一笑:“吾为无用之学,做无心之事,知吾者唯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
伏念摇头:“天罗地网,无孔不入。念之所忧,更有一事,若罗网当真在小圣贤庄中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也就罢了,若不曾找到,圣人故里必是下一个目标。师兄身任孔氏族长,只怕难避此无妄之祸。”
孔鲋道:“无妄者,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又何避之。且子坚,你真相信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拥有倾覆天下的力量,在冥冥中掌握着众生的命运?”
伏念叹道:“我不信,可秦王宁信其有。师兄,这便是问题的所在,帝国认定有这样一件东西在儒家,而儒家决不可能把这样一件东西拱手献出。可事实上,这件东西根本不存在。”
孔鲋沉吟道:“这件东西若不存在,有关这件东西以及这件东西在儒家的传言又从何而起?子坚,你对这传言,也全无头绪?”
伏念一怔:“近日藏书阁屡遭潜入,联系到李斯被逐出师门时那场大火,我想,至少李斯认为,东西在藏书阁。可藏书阁非机密之地,儒家入室弟子皆可畅行,若确有这么一件异乎寻常的东西,又怎能数十年间无人察觉?”
“藏书阁顶楼,”孔鲋提道:“记得我在小圣贤庄求学时,荀师叔总约端木师叔到藏书阁顶楼下棋,若有谁在藏书阁顶楼扰了荀师叔的兴致,就算当面无事,过后也少不了被重重为难一番。故那里虽非明文规定的禁地,也少有人敢去逗留。”
伏念苦笑:“如此说来,李斯也是这样猜的,当年藏书阁大火,起火之处就在顶楼,那里并无珍宝古籍,却收着师父数十年间写成的书稿。待火灭后,原来的顶楼尽化灰烬,师父亦叹此乃天命使然不必再写。可惜师尊一生学识精深,广闻博见,最终竟无一字传世。每每想起此事,实在令我憾恨不已!”
孔鲋沉默多时,方道:“李斯若十五年前便着意此事,子坚,你觉得荀师叔对此传闻的来龙去脉,又知道多少?”
伏念长叹:“不止李斯,据子房所言,韩非子亦论及过此事。有关这件东西和这件东西的传闻,荀师叔就算不知道全部,也一定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可师叔却不会说予我的,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荀师叔一向嗤之以鼻。”
孔鲋摇头:“子曰‘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之事,未必全是虚妄之说。况且此事若与那‘苍龙七宿’有关,就更非‘怪力乱神’所能蔽之。这其中利害交错,牵连极广。子坚,你该去和荀师叔谈谈。”
“太迟了,”伏念淡然一笑:“师兄,事到如今,还有意义吗?”
“总是有的,”孔鲋叹道:“荀师叔所处之世,七雄尚在,不比如今天下为一,子坚,你知道我的意思。”
“不,我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师叔,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伏念苦笑,将新成的书简递给孔鲋,起身一拜:“子坚无能,有负家师先贤之望,日后孟氏一系,还劳师兄多加照拂。”
孔鲋双手接过书简,叹问道:“给子路?”
伏念略一点头:“小圣贤庄一去,儒家七系各安一方,或能来日方长。至于子房,他另有天地,如今儒家已无力护他更多,儒家三当家的名号是去是留,也全凭他自己思量吧。”
孔鲋点了点头,想说得太多,又觉得都是微末之事何必开口。最终也只是叹道:“无论如何,勿往咸阳。”
伏念应道:“念明白。”
“保重。”
“谨记。”
海雾更重了。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这是陈地。”张良被鹦歌带着一路疾飞,直到看到“芦衣书院”四字,才知经历这一日一夜的斗转,竟是到了子张氏之儒的门下。
“颜先生让我将你送到此处,再将这锦囊交给你。”鹦歌递过一个青竹色的锦囊:“既以践约,就此告辞。”言毕,不待张良应答,身形一闪,已于街巷中失了踪影。
张良细细端详这留下的锦囊,确定出于自家二师兄之手,方才拆开。囊中乘着一枚路引,一张薄帛,帛上是子张氏掌门人颛孙冲邀张良前往芦衣书院讲学的邀约,落款于数日之前。小圣贤庄与颜氏双方和子张氏旧日都有些不快,求得子张氏一系相助,也并非易事。张良心头一暖,知是颜路的体贴,将锦囊贴身藏好,举步至芦衣书院前叩门。
“儒家张良,求见颛孙师兄。”
“三师公请,掌门师公已恭候多时了。”

“孔鲋先生已乘玄武前往鲁地,墨家弟子亦陆续从桑海北上,诸位侠士还请宽心。”阿夜告道。山鬼与墨家颇为顺遂,在大梁换过路引后,一路关卡都过得无惊无险。
“张三师叔已到子张氏的芦衣书院,颜二师叔托师尊将张三师叔在那里留上几日,待桑海事毕,再与诸位会合。”陈馀道。张耳已在大梁与众人分别,如今从魏地出来的车队全由陈馀照看。
众人点头,心知儒家之事,这般袖手旁观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们这等外人尚于心不安。又况且那是张良的受业师门,若不想办法将他强行留住,只怕明知是圈套,也要跳得义无反顾。
“我却不知儒家和墨家几时如此交好,连玄武都可以出借了。”卫庄扬眉,依旧自带三分嘲讽。
在座的墨家头领多少都有些难堪,虽说“儒墨自古不相往来”在反秦大业前早已是一句空话,但玄武出借这等大事,在座的墨家头领确实无一人知情。
“事实上,去借玄武的是我们山鬼的人,”阿夜挠挠头,解释道:“山鬼与墨家最近的交集实在不少,这还要从盗跖头领的嗜牙狱之行说起。我们山鬼有一位在嗜牙狱中当差的兄弟,恰被派去看守盗跖头领……”
“所以,舍命相救小跖的那位赵国兄弟,是山鬼的人!”高渐离也不由得一怔,自从嗜牙狱中出来后,盗跖对那位受他言语蒙蔽,牺牲性命的赵国士兵念念不忘,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了那人的遗孤。高渐离等人本以为对方只是普通人也没有多过问,却不想从那时就与山鬼有了交集:“换命之恩,无以为报;山鬼之德,墨家谨记。”
“高侠士言重了,”阿夜一叹:“山鬼兄弟做出的选择,必是心甘情愿。盗跖头领甘冒被帝国发现的风险,百般找寻我兄弟的遗孤,只为确认他们平安无事。这等知恩图报的义举,足以证明我兄弟没有看错人。”
“山鬼竟渗入了嗜牙狱,还真不愧是七国间最擅长渗透的组织。”卫庄玩味道。
“卫大将军谬赞了,”阿夜苦笑:“当初山鬼入齐,本想依托齐国坚城与秦军死战以殉社稷,怎奈齐王胆怯竟将山河拱手。我们欲一死了之却心有憾恨,欲隐忍复仇可秦王狡诈,降兵一律打散编制远徙他乡。幸好颜先生广闻博见,推得嗜牙狱多年来看守松懈,物不尽用;秦王严刑重法,必看重此地。因嗜牙狱中机关变化复杂,旧日兵丁看守,一时间必难以弃用。因此买通秦国长吏,使山鬼得以隐身于嗜牙狱中。这些年来,年长的兄弟陆续退出行伍,获得合法的身份;一部分兄弟得以升迁调任,余下的兄弟则仍在嗜牙狱中监听帝国动向。”
“颜先生不出桑海便知天下,实在令人敬服。”盖聂叹道:“眼下还没有颜先生的消息吗?”
阿夜脸色一暗:“颜先生乘当年留在邯郸的机关白虎救出张良先生后,据帝国目击者称,机关白虎纵身跳下百丈高崖自爆。帝国派出影秘卫、道家、阴阳家等多方搜寻,皆是无果。颜先生吉人天启,想是无事。”
盖聂皱眉,终是无言。儒家正值多事之秋,绝不能给帝国留下半点把柄。百丈高崖自爆为尘,儒家的二当家看破世事,也未尝不会决绝如此。只是眼下这等不祥的揣测并无半点益处,众人也都心有灵犀的不说不想。

车驾鳞鳞,窗纸上渐渐透出了白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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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儒家持续掉线,赵国线又持续暴击,樊於期败李牧在前233年,昌平君反秦在前225年,秦时说这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而且我真没想到秦时会把李牧写活了,个人觉得用李牧来突出民族仇恨大于家国仇恨是有点不舒服的,而且从目前的剧情看来就是把李将军当个工具人用,远没有按史实走,用他的死突出六国王室的昏庸荒唐来得好。说来自赵武灵王起,赵国的历史就是满纸的风流荒唐。
本文中“芦衣书院”取自孔子的弟子闵子骞芦衣顺母。子张氏之儒的掌门借的是子张的七世孙之名。

楼主 flyofsky  发布于 2017-01-05 00:05:00 +0800 CST  

楼主:flyofsky

字数:42499

发表时间:2016-07-27 05: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1-25 20:37:54 +0800 CST

评论数:7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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