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翻译】式微式微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3 21:24:00 +0800 CST  
终于又一次文章标签看得出来了= =

感谢推文的@Jessica_W_BJ!抱歉拖了这么久TAT

可以看到标题的原文是On the Steadfast Approach of an Oncoming Darkness,直译应该是“缓缓步向即将到来的黑暗”,作为标题觉得有点儿啰嗦。恰好知道诗经里面《诗·邶风·式微》中有句诗句:“式微,式微!胡不归?”本诗描写家人盼望服皿役在外的亲人回家的急切心情。同时也表现征夫的痛苦和反对徭皿役。诗句的意思是天渐渐黑了,为什么不回去呢?(以上学皿术翻译参考百度搜索= =)觉得挺符合就用了。

joolabee的作品都非常Angst,带着淡淡的忧伤非常美,如果我的翻译十中能有其一就好了QAQ预计四五天能够完成更新ww总之希望大家使用愉快!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3 21:34:00 +0800 CST  
题记:

Here, though the world explode, these two survive
And it is always eighteen ninety-five.
-Vincent Starrett, 221B

在此,即使世界毁灭,
这两人永生。
而时间永远定格在一八九五年。
——摘自221B一诗,Vincent Starrett作。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3 21:35:00 +0800 CST  

那个令人震惊的大事件发生大概四十六小时后,他们找到了她——在一个洞中,找到她的时候正在尖叫,满身尘土。


“夏洛克——”


/“不行。”/



*



在那之后,夏洛克不肯和他说话——他觉得有长达一天之久,但话说回来,夏洛克的阴郁心情有那么个习惯:仅仅依靠着不肯善罢半休这一优良品德,就能把自己抻长,侵占的时间是原来的几倍。而有鉴于约翰失去了测量时间的能力,时间看上去总是更加漫长;或者说,时间的流逝和从此不再存在相比,“速度”还要更慢些。夏洛克,当然的,还带着一块表,但约翰并不想让他捉到自己正在瞥他;而且约翰越来越沉重地怀疑,那块表,就像这世界一样,已经停转。


夏洛克才屈尊再次和他说话,是约翰把裤脚卷上膝盖,手里抱着摇篮淌着水走进池塘的时候。他将她沉入水中,抹去她脸上的尘土。池水让她一惊,她颤抖着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哭。约翰冲她笑着。


“你这是在浪费宝贵资源。”


“我这是在给小朋友洗澡。”


夏洛克卷起裤脚,随后淌进池塘,手掌轻轻地拍打在约翰的脖子后面:“你太荒谬了,谁知到我们猴年马月才能在碰到新鲜水源。”


“那你想让我怎么着,把这他妈的一池塘水给干了?”


“我想让你别再去管什么该死的小孩儿!”


还有其他人蹲伏在这个池塘的周围喝水,其中几个视线跨过池塘寻找这骚动的源头,更多的人各管各的,然后消失在丛林之中。这个池塘几乎干了一半。约翰用空闲着的一只手捧起水来喝了几口,然后又满满地捧起水来,喂进那婴儿长着的嘴巴中。他知道这不卫生,甚至对于正规的婴儿饮食来说捉襟见肘,但至少这是能吃的,而她需要能吃的。


“打住!”夏洛克伸出手去一把拽住约翰的手腕,“把她扔这儿,就这儿,无所谓的。我们这就走,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然后我们——”


“你这是什么/毛病/?”


“哦别像个道德家似的,我们连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让这婴儿自个儿呆着去吧,你简直疯了才会以为我们能——”

“/你才/疯了。”约翰说。他大发雷霆冲出池塘;他恨夏洛克,他恨他。


夏洛克蹲伏在池水中,盛满了五个水瓶。他们都不和彼此说话了。



*



夏洛克已经忽略了他十八个小时(大概,他体内有一口钟告诉他自己已经太久没睡了,他以此判断时间),约翰的耐心被打磨得越来越薄,直到他开口,声音疲惫——疲惫压盖了其余所有感情:“你打算再忽视我多久?再来几天?”


夏洛克声音刺耳,绕着约翰打转,呲牙咧嘴,唾沫四溅——他告诉约翰,“天”这个概念现在已经完全无所谓了,而他真的应该不再这么烦人好像生活还没有改变。


“生活又不是改变了很久。”


此番讽刺是个不堪一击的抵抗——他正苦思冥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对方完全有理有据的论点。他讨厌夏洛克假装看不到自己,而现在自己真的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唯一一个看得见的人。他想潜入他的皮肤,直到他能组织出另一句气势汹汹的句子——但事实上这讽刺已经成功地停住了夏洛克的脚步,完全改变了他的态度。他直起背;目光留意着两人中间的某处,然后闪往约翰的身上;他的脸光彩起来,好像就在刚才苦涩地忽视一切的哥们儿不是他,这个傻瓜。“你以为时间的天性现在已经改变,而我们失去了测量时间的能力?”


“你是有带手表的。”


“是带了,可是看我又没/戴/手表”


约翰茫然地回望着他。他潜意识里恍然间觉得更加热情点儿这个主意会很有趣,但这主意很费精力。“我不知道。”夏洛克拉了脸子,而约翰模糊地想,自己能不能有这个能耐说服他把这么多脑力分配给真正有用的东西,比如晚上的时候要去哪儿过夜——估计是不行,夏洛克绝对没有抓住“生存技能”的概念。“我饿了。”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3 21:41:00 +0800 CST  


夏洛克叹了口气。又走了五分钟,约翰想这可能会是一段舒适的沉默,他们爬过一道山峰,蹲在一道沟里。他们安静地躺在烧焦的叶子上;一群得胜归来的抢劫者从他们上方走过,像醉鬼一样大吼大叫;约翰把婴儿的脑袋压在胸口,以防她哭起来。



*



“你觉得她多大?”约翰伸直双臂把她举起来,稍稍转了转她,他们仍在跋涉。约翰没去劳驾问他们正往哪儿去,主要是因为他并不认为夏洛克知道。


“我们不要讨论这个。”


“就当它是——”


“她被遗弃是有原因的,约翰。”


日头逐渐灼人起来。



*


他记得断电那天醒来。夏洛克——他对那些科学手段如此深信不疑,他认知事物的方法是那么仔细而精确——这样的夏洛克站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噼噼啪啪地来回拨弄电灯开关,长达五分钟,等待着会有一丝改变。


“夏洛克。”约翰说,声音安静,碰触着他的肩膀,“夏洛克,好了。开始了。”


“还没呢。”他听上去有点儿找不着北,“我还有事要做。”


约翰注视着他。


“给我杯咖啡,我需要一杯咖啡,我——”


“我没办法。”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没办法’?”


“电力供应没了。那颗陨石——”


“约翰,别那么荒谬。你别告诉我,伦敦这么大就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喝杯咖啡。”


然后突然他就明白了,所有无理取闹的戒备跌出他的表情,下巴一落张开了嘴。他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那个流动的奇迹,那个世界唯一的资讯侦探。他是孤独的一个。他伸出手,手指摸索到约翰棉T恤那纤薄的布料,拽向自己的胸口。他在战栗。


“好啦。”约翰道,想要碰触他却不知如何是好,“我们会没事的。”


“我知道我们没事,当然我们会没事的。我们很好。一切都好。我很好。”



*



那个令人震惊的事件发生的前几天,是有组织的混乱,人群自行分散开来。公众和新闻媒体大概紧咬不放了三天,之后他们分清了轻重缓急,意识到他们的事业已经走到终点。报道新闻的神圣艺术迷失在了区区对金钱的追求之中——金钱,夏洛克对它们多有诟病已有数年。约翰现在还拿着最近一期《泰晤士报》(最后一份,他意识到)——那些报纸散落在人去楼空的街区里,一些报纸上的文章已经缩减成了几条要目,首页上除了大标题以外什么也没有,标题质问道:“伦敦与大白垩纪:本次大灭种是否如同末日?”没有与之匹配的文章。约翰估计这是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根据测算这颗陨石将于伦敦时间凌晨四点四十六分撞向大气层,落在太平洋中,影响地球自转。海啸会——说到底,没人能十拿九稳地说,海啸具体会引发什么,整个地球会到底会怎么样。没有人告知他们确切的后果,以防引发大规模恐慌(当然,语出自麦考夫特)。令人震惊的事件,根据目前得到的研究结果来看,会让地球停止自转,会让时间静止。


这很讽刺,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些人对全球变暖一惊一乍,这下可好了。


人们,当然的,自己也明白过来世界末日已经降临。他们离开了工作岗位;他们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自己的职责以至于伦敦断电,然后停止供暖;他们开始对宗教热情高涨,散布传单——上面写着,这是对人类种族原罪的惩罚;他们又开始互相依靠,又或者互相排斥;自杀率一路飙升,谋杀和抢劫变得肆无忌惮,已经没有人在乎去报告这些犯罪了;他们忙着**,或是恋爱。人们列下死亡清单,却又撕碎,终于不再尊敬一直以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制度。他们阅读;他们互相亲吻、互相残杀;他们再次成为了动物,因为他们还有这个能力。


约翰和夏洛克没有做以上任何一件事。约翰和夏洛克抱着221B的枕头等待着。


夏洛克没有脚不沾地的去寻找解决方案,这让约翰很惊讶。但,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在乎过什么太阳系。相反他们整日带在沙发里,夏洛克在他身边蜷缩起来,象一只猫咪;隔段时间他就会在约翰的臂弯下晃晃脑袋,或是毫无他意地亲吻他的脖颈。约翰不知道夏洛克是不是在以此表达,他害怕了。



*



他们不需要互诉衷肠。他们从不需要。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3 21:41:00 +0800 CST  

*



他们跑进一群打劫者之中——这些人声称他们是从伦敦动乱中逃出来的。见到他们夏洛克可以说是欣喜若狂,这本能逗约翰一乐——看着夏洛克,看着所有人,饥渴于人类的本能反应。夏洛克大步流星地绕着人群走,越来越为自己骄傲;他摆出一副无懈可击的腔势,两手背后,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伦敦那段最辉煌的日子,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瘦了十磅。他演绎出其中两个人之前是商人(通过他们的发型),一个是屠夫(她口袋里的刀和她的指甲),一个曾是瘾君子(已经戒毒)以及一场待到目标熟睡时动手的、有预谋的谋杀(首先,目标受害者看上去精疲力竭因此疑神疑鬼,已经把他们的枪从牛仔裤后袋挪到了前面,这就足以让别人起杀心了,剩下的人虽然没有枪却有刀;更别说那个瘾君子焦虑不已,早就准备好把他的满腔怒火找个地方宣泄一下,虽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位受害者)。当他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这群人看上去暴躁不堪,已然打算见魔杀魔见佛杀佛。于是约翰一只手拂过夏洛克的胸口,站在他的前面。


他们似乎刚刚注意到他,就像往常一样。约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群中的某个人打断了。


“你有孩子?”是两个商人中的一个,似乎控制不住想要去碰碰她。


“你想抱抱她吗?”


他往前站了一步,把她放入他的双臂之中,一言不发。他打量着约翰,视线向下,发现了那个小家伙。然后约翰问他,城市里怎么了。


“着火了。”


“伦敦?伦敦着火了?”


那男人点点头。片刻,他将那个婴儿还给约翰,他们一行人朝反方向动身走入了丛林。夏洛克一言不发,他缄口不言,然后沉入睡梦。



*



“她需要个名字。”


“我仍然认为我们应该扔下她。”


这回轮到约翰拒绝和夏洛克开口长达十八个小时。这个刁难的举动夏洛克丝毫不能理解,特别是当他只不过是保持理智而已的时候。



*



在那个令人震惊的事件之后,他们大概花了二十四个小时才刚刚意识到,他们不能再呆在公寓里了。食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悬梁之刀。然后雷斯垂德在他们的门口现身,警告他们动乱的事。


夏洛克一看到他,马上乐观起来:“有谋杀案吗?”


他翻了翻白眼作为回应,像是在说,这都世界末日了夏洛克你在开玩笑吧。“我给你们画出了离开伦敦时最安全的路线,”他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别走任何大路。这条路通往海岸,我不确定你们想去哪儿,但我觉得西——”


“你到底,觉得我们能去,哪儿?”


雷斯垂德微张着嘴看着他们俩:“你在开玩笑吧。”他们俩什么也没说(不过夏洛克神色危险地紧盯着他,时刻准备着长篇累牍地说明,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和雷斯垂德说话的时候开过玩笑),雷斯垂德于是发表了一篇显然经过排练的演说,主题是伦敦的末日将会如何。“我知道你爱这个地方,夏洛克,但你必须现实点儿。看看纽约,他们——”


“明白了。”约翰说,当即打断了他,接过了地图,扫了两眼——雷斯垂德只是在这张英国地区的谷歌地图打印稿上,简简单单地用红笔勾出了一条线,仅此而已。


夏洛克耷拉着嘴角开口,让其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那你呢?”


公寓里一片漫长的寂静,久到似乎等不到回答。


“我嘛……哦你了解我的,我会……我会留下来。我妻子已经和我的孩子离开了,但是我……你知道的。女王和国家。”


约翰干咳几声,双臂抱胸:“格雷格,这不是——”


“我已经决定了。”他双手掐腰,抬着下巴,一个防卫的姿势;然后他的姿势柔和下来,完全崩塌了。他陡然放弃了这个姿势,好像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自己的四肢躯体,他把自己的视线挪向地毯。他放下一只手,捏上了鼻梁:“这不是个特别容易的抉择,对吧?但如果你们两个白痴能够就——就保证一下你们会——你们会离开,那我就可以至少——”


“好的。”约翰说道,把地图对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我们会走的,会走的。”



*



他们没有和麦考夫特告别。当他们去看哈德森太太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



夏洛克觉得末日预言简直无聊得可怕。他每天都要提醒约翰这一点,不管现在“每天”是如何定义的。


“生物怎么能够什么也不干,只是/活着/?”只有夏洛克还能够抱怨这末日预言的乏味,“存在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沉闷的事情了。”


“那要不算你帮帮我们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然后接受现实?”


夏洛克目瞪口呆地看着约翰,他的惊讶昭然若揭。后来当他们躺下睡觉的时候,约翰的手臂环住夏洛克的腰,喃喃低语“抱歉,抱歉,抱歉,抱歉”,话语声喷吐在他的颈背。


>>>tbc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4 13:55:00 +0800 CST  
夏洛克在末日的刚开始的时候,种种反应简直让我心碎了TAT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4 13:56:00 +0800 CST  

*



约翰从阿富汗回来之后就有睡眠问题,而且现在晚上也不会天黑,而且他总是饥肠辘辘,而且婴儿总是哭着把他吵醒;所以他现在只能断断续续地打盹儿,这还得看情况。即便当他打盹儿的时候,他又总是被梦中的景象侵扰——雷斯垂德只身困于一幢熊熊燃烧的大楼,门外是暴动的人群,每个人都被死亡之音所环绕。约翰试图安慰自己——也许,死神降临,世界也能最终回归黑暗——但这个想法一点儿也不安慰人。



*



约翰打喷嚏的时候,第一次把这个婴儿逗乐了。他的心跳几乎为了这个细小的声音停下。


“夏洛克。”约翰听上去几乎重返童年,像是一个小男孩儿在地上翻开的岩石下找到了新奇的好东西。


夏洛克鼓捣着手表的零件,假装自己没听到他。他不知道手表还有没有用;或者他可不可以把手表调到某个以前的时间,然后一切照旧;而且要是“天”已经瓦解,那么“小时”是否失去了意义?要是地球用某种方法再次开始转动,只是转得慢点儿,一天三十个小时,那么此“小时”是否还是彼“小时”?他到底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百无聊赖,才会去给什么时间碎片建立起一套理论体系?


“夏洛克,瞧啊。”约翰又佯装打了个喷嚏,那个小婴儿情不自禁地发出一连串咯咯的笑声。约翰挪不开视线。


夏洛克尽全力不去看。他玩弄着那些手表里一动不动的零件,假装没听见约翰又打了个喷嚏,再一次,又一次;而那个小婴儿笑着,还是笑着,一直笑着。然后她也开始模仿约翰,假装打喷嚏。而约翰被他逗得开心得不行——尽管这一无是处——然后用他的脑袋磨蹭着她那小小的、圆鼓鼓的肚皮。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夏洛克感觉自己脑袋快要炸开了,于是他用力把手表扔进了树丛之中,尽可能快步走向相反的方向。约翰抬起头看着他走开,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一片茫然和寻觅。然后他重新专注于那个婴儿,假装他毫不在意。



*





约翰在丛林之中醒来;没人能知道他睡了多久——这几乎是不可能弄明白的,现在太阳已经不再划过天空,除了疲惫和不怎么疲惫以外没有其他方法来弄清睡眠持续了多久;他发现小婴儿正坐在夏洛克的大腿上。他们面对面,夏洛克的膝盖立着给她依靠,他那凌厉分明的脸部轮廓与那个小小的、柔软的、圆乎乎的婴儿样子形成鲜明对比。接下来的其情其景可以入梦,约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相信:她双手捧起夏洛克的一只手,开始允吸他的手指。一切都像是慢镜头一般缓缓发生。


他没有抽身,没有嘲讽,没有劈头盖脸地朝她大放逻辑的厥词,他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背,眼神严厉地、一动不动地和她的视线交缠在一起。约翰看着这一切,震惊而着迷,然后任凭这一幕安抚着他,携他入眠。



*



那个婴儿年纪很小,但不足以让夏洛克断了念想——他总是试图强迫她走路。那时候他们在停靠萨莉外围,洗劫了一些冰箱——也有可能是苏塞克斯,约翰不记得了。他苦思冥想,想要想起来注意力不集中是不是什么病的症状,但是他同样记不得了。


夏洛克酷爱擅闯民宅,但这只是他众多过时技能中的一项——人们匆忙逃离家园,逃往某个地方,逃往彼此,于是家门大敞。约翰抱着孩子穿过门槛,而夏洛克则从起居室的窗户爬了进去,像往常一样扫视着这个房间。


“这儿原来住这一家三口。”


约翰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就像我们一样。”


夏洛克怒目圆睁地盯着他,没再说什么,他会几个小时不肯开口。他们尽力克制搜索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厨房,穿行在刀具之中,洗劫着这些地方,拉开冰箱和冷冻柜,到处寻找水,寻找任何有用的东西。他们根本不用在乎关不关门——他们第一次干这事儿的时候,夏洛克在前头风暴般地席卷过去,约翰就在后头把每个东西放回原处。但之后,约翰发现一直死去的狗卷缩在罐头旁边,一个少年残缺的躯体在浴室里,瘦骨嶙峋。苍蝇密密麻麻地覆盖了两具尸体。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5 18:29:00 +0800 CST  


之后,约翰再也不在乎了。他知道人们不会再返回这些家园了。


阳光从窗户倾泻而入,源源不断、毫无遮蔽、死水一般,约翰避开了它——在房间里,这光变得更糟糕了。这光在各个房间里一动不动,这显然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这幢房子里,所有颜色都呈现出鲜明的对比。阳光几乎晒在每一样它触手可及的地方——墙纸、沙发、地毯、油漆——它毫不留情地酷晒,所及之处无不泛白。约翰不知道现在贝克街的墙纸如何了,卢浮宫的蒙娜丽莎又如何了——它不是永远不应该直接接触到阳光的吗?


要是夏洛克知道他眼下的所思所想,必定又要瞪他一番。不过,说实话,自己现在干什么都可能惹他暴跳如雷。约翰让小婴儿坐在料理台上,腾出手来在地下室找电池。当他随后从那儿上来的时候,藏在门廊后面,才终于再次看到夏洛克现身。他蹲伏在远处的转角,试图说服婴儿爬行。


“来吧,傻东西,/动动/就行。来吧!你能行的!”他用平时对别人说话时,那种带着命令口气的男中音,下达着指令。他在胸前摆着手,招呼着她,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她。约翰几乎要被这个场面逗得开怀大笑了。


他躲不住了,于是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之后重新走进了厨房中,手中满是从手电筒里拿出来的电池:“我们该往回走一点儿,这儿很暗。”


夏洛克动作一僵猛然起身站直,拉了拉衣角整理自己的衬衫,抚平胸前的褶皱。他穿过厨房走进起居室,而约翰好奇强烈的情感是不是终于占领了夏洛克这块高地,因为如此一目了然不像是夏洛克的作风——这一目了然让人心痛。


他觉得这虽蹊跷,却很可爱,这是当然的。非常的可爱,实际上。这就像是这双手在他身体里交相握紧——那双手朝夏洛克的方向伸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许会接受这个邀请,他知道。


他大步走过房间,像是观察犯罪现场那样观察着他们。约翰甚至能看到夏洛克肢解整个房间,对于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好奇得要命,但夏洛克什么都不说。


然后他开口了。


“我只是个咖啡壶。”


这是一句嘟囔,但约翰听到了。


“什么?”


“没什么。”


“夏洛克——”但夏洛克走开了——穿门而出,像是普通人一样——约翰本会跟上他,但他需要照顾那个婴儿,“夏洛克!”


她真的开始爬行了,几乎要从料理台上摔下去——约翰怀疑夏洛克是不是蓄意这么干的。她大哭起来。



>>>tbc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5 18:29:00 +0800 CST  

*



有的时候,她会哭上几个小时。太恐怖了。


“你能不能把她/关上/?”


“老天啊,夏洛克,她又不是机器。”


他说错话了。



*



当夏洛克在某一栋房子里找到整罐整罐的代乳品时,他什么也没管,就把这些罐子塞进了背包,立马给小婴儿灌了一瓶递给她。她喝得很快,约翰帮助那些小小的手指握着奶瓶,隔段时间就拿开,以免她打翻而浪费一整瓶。能让她不哭不闹的事儿没几桩,给她喂食算是其中之一。


“她是不是年龄太大不该喝代乳品了?”


“一点儿也不。”约翰的手指敲击在冰凉的大理石料理台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什么冷的东西了。他冲背包点了点头——这背包看起来就像是夏洛克往里面硬塞了个动物,“那儿有很多?在壁橱里?”


“是啊,”夏洛克说,他非常意有所指地看着约翰,手指敲打在大理石上,抬着眉毛,“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看着她开怀畅饮,而她用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看着他们。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了,是卷发。



*



人们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闯入民宅,约翰感觉很怪。打劫者对此欢欣鼓舞,不过眼下他们必然也已经明白,有平板电脑或是手提电脑在侧毫无用处,因此要是兴致大减也许更多的是因为缺乏新意,或是缺乏利润。反正,现在金钱,或者持有权,都没有意义了。在这种情况下,约翰想,要是这儿不是他妈的这么热,也许夏洛克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没人再/偷盗/了——他们苟活,游荡在各地,像是已死之躯,像是灌了风而撑起来的衣服。


尽管所有科技都变得一无是处,夏洛克还是一直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一开始的几天(那时候他们还会以“天”作为时间度衡),他几乎每走两步就要查看自己的手机信号,直到电池耗尽。如今他还会时常查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着他们,不过没那么频繁了。约翰假装自己对此并无所知。要是他告诉他自己知道,夏洛克很可能会傲慢地满嘴刁钻尖刻,抨击那些婆婆妈妈,然后将手机在自己脚下摔得粉碎。



*



那个电风扇被踹到了某家某户的冰箱下面,它由电池驱动,有传统的白色尖头扇叶,像是在主题公园里贩卖给如织游客的那种。他们围着它,约翰、夏洛克、以及那个小婴儿,尽情感受着微风吹拂过他们汗水淋漓的皮肤。夏洛克晒黑得很厉害。约翰估计自己也一样,但他一直避免照镜子,因为他这两天掉的体重令人担忧,也不符合他印象中自己的样子。


那个电扇中残余的电量耗尽,他们手脚并用地攀上楼梯,找到一间卧室,趁他们相对来说还觉得有一丝清凉的时候,遁入睡眠——他们先各自捧着水瓶喝了好一会儿,然后爬进主卧室里、乱糟糟的床上。


然后他们就这样在一个陌生人的床铺上睡下了,婴儿躺在他们中间,阳光从窗户外泻下来。约翰没睡好,但他知道自己确实睡着了,因为他醒来时,夏洛克正注视着他。约翰回望着。夏洛克试探着伸出手臂,越过婴儿,手指滑入约翰的发丝之间,拇指的温度在他的太阳穴那儿烧灼起来。



*



正当一切即将柳岸花明的时候,房子着火了。


他们现在的设备基础不足以他们查明火灾的原因,但猜猜也不是什么难事:温和的阳光文火慢炖着整个世界,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所以事都在死去,叶子、睡眠、植物、人类、煤气——所有的可燃物都无人过问四处散落,于是,起火原因根本无所谓。


约翰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这场大火让他如此失望,他之前又有什么计划。这不是合理的活路:穿梭在西英格兰地区一桩又一桩房屋里,最后他们会吃完最后一口食物,喝完最后一口水,用尽每一样身边的东西,然后等死,因为这看上去是唯一可以预见的结果。但话说回来,现在也不存在什么合理的活路了,也许还有合理的死路。但活着不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了——在一开始的时候,约翰就已眼睁睁地看着夏洛克如此盖棺定论。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6 21:15:00 +0800 CST  


话又说回来,对他来说从来也没什么合理的活路,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和一个疯子合租,而不是成为一个医生或是了断余生。


他们逃出火海、。夏洛克的头发有点儿烧焦了;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只放着一些他们翻出来的消遣之/物/,压弯了他的头发。约翰把孩子搂在胸前以免她吸入毒烟,她一直在尖叫,这让这一切更加难以忍受。然后,这么久以来,约翰第一次真正的遇到其他人。他们都忙着从房屋里蜂拥而出,离他远远的,好像他们已经死去。


火光把这个世界映照得比它本身更加橙红,将一个本就耀眼的东西投掷进一片几乎令人作呕的黄色之中;将他们的周遭纳入它的阴影,苍白了一切,像是透过一个滤光镜看这个世界,那镜片也带着高烧的热度。这其中唯一瑰丽的便是那烟——当火焰扑上塑料或是石油制品,滚滚浓烟升腾而起,从灰色到深暗的、墨水般的黑色——这让约翰猛然停下脚步,动弹不得,屏住呼吸凝视着这浓烟渲染天空。约翰思念黑暗,就像他思念饮用水,像他思念那些垃圾电视剧,以及每天清晨看到夏洛克身着蓝色晨衣的身影。他想念它,就像是思念日出。他再也看不到下一次日出。


夏洛克不得不把他从火光旁拉开,两只手拽着他衬衫的后襟,趁火势还没蔓延到另一幢房子,拖着他穿过干燥的尘埃,他就是这么把自己的头发烧着的:火焰的余烬落在了上头。夏洛克一直拉扯着约翰,直到他身子一软,跌出夏洛克双手的支撑倒在地上;他精疲力竭,迷茫不解,大汗淋漓;他累得几乎想要抽抽搭搭地冲着夏洛克大喊,他恨他,/恨/他;但他所能做的只是双膝一软,指尖握着夏洛克衬衫的边角。


“你觉得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良久,夏洛克才回应——不然,他就得重复好几遍,不然约翰在婴儿的哭闹声中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我刚刚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不是吗?”


女孩儿安静了下来,夏洛克俯下身子从约翰的臂弯里接下了她。她穿着一身大象样子的衣服,这是他们在之前几幢房子里劫来的。她可能早就热得难受了,不过说实话,她穿什么这会儿也都该热得难受了。这真是这个社会的奇迹——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至今仍然觉得有必要穿点儿衣服。


约翰把脸重重地埋在夏洛克的腿上,这份压力让他感到安慰:“你个愚蠢的饭桶。”


夏洛克哼哼了两声。他把背包扔在地上,挨着它坐下,一头钻进去翻找着,片刻后拿出一些婴儿代乳。约翰此时还因为疲惫稍稍有几分不太清明,就如此望着夏洛克把罐子里的代乳倒进瓶子——他已经轻车熟路了。


女孩儿进食完毕,便倚在夏洛克的肩上沉沉睡去了。夏洛克注视着她,好像她是某种有点儿不属于这个星球的生物。约翰见状轻笑,在两个背包里翻找着,然后翻出一把厨房剪刀。他蹲伏在夏洛克背后,手指在夏洛克乱糟糟的黑发之间穿过。


“你头发闻上去好恶心。”


“你才是决定在野火现场搞旅游观光的那位。”


约翰在夏洛克的发隙之间多停留把玩了一会儿——手指穿进几缕头发,把它们抓起来,又任由它们落回原处。要是约翰能有这个好机会,看看自己做这事儿的时候夏洛克的表情,他就会发现夏洛克双眼阖上,和那小婴儿一样。


“我把它剪了吧。”他假借着这头发散发的气味儿作为借口,但他的声音实在太过轻柔与小心,一点儿也不符合他找的借口。


夏洛克点了点头,动作微乎其微,然后他调整调整肩上那婴儿的姿势。


“好。”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6 21:15:00 +0800 CST  

*



步子越发缓慢。现在他们背着从燃着大火的房子里找到的食品和其他供应,但他们已经失去方向,没有目标和地方可去。如果没有目的地,也就没有赶时间的必要了。约翰恍恍忽忽间一时冲动,未经细想便说也许自己想要去看看大海。夏洛克短短含混地哼了一声,同意了。


约翰穿行在稀稀疏疏的森林之中,视线落在地上,因为他总能找到有趣的东西。交易单,信件,项链,婚戒——出于自娱自乐的目的,他通常会把婚街交给夏洛克;而他,当然的,通常会道出自己的演绎,指出钻石上的凹痕和裂纹或是上面的镀金油漆,然后仅仅凭着这些认定一段婚姻史。


“这属于一对贫穷的夫妻——看看钻石的尺寸——不是贫穷就是轻年订婚。不像后者,因为这戒指至少十年历史——款式过时,以及边上的这些凹痕——手头宽裕的年轻夫妇手头会有闲钱去置办一些新戒指,至少把戒指送去修缮一下。社交界的约定俗成压过了缠绵悱恻,几乎从来如此……”


这几乎是约翰能听到的,夏洛克话最多的时候了。真好。


而且,要是他挪开视线的时间足够长,夏洛克就会拿出一个玩具——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偷偷摸摸地从包里拿出来的——和那个婴儿玩上几分钟。



*



约翰抱着她的时候,她突然不再咿咿呀呀,开口道。


“西西西——夏——”


“夏洛克,”约翰身子一僵说道。他怀疑她已经徘徊在说话的边缘很久,但出于许多显而易见的缘由,他也没办法加快这一进程。


“西——洛克,西——啊——夏——”


“/夏洛克/,来吧,你可以的,说吧,夏——洛克!”


“约翰,我不——”


“夏——洛克,”婴儿说了出来。当约翰情不自禁纵情笑起来的时候,她也咧开嘴笑得灿烂。她自顾自地重复着,满意于自己的成就——要是一个婴儿能够这样自满的话。“夏——洛克。夏——洛克。夏——洛克。”音节总是明显在中间断开,但约翰才不在乎。他抱着她左右摇晃,和她跳起华尔兹来。



*



约翰在睡梦中听到。


“约翰。”


“夏——洛克。”


“不,你这个笨家伙!/约翰/。你可以的。试试。”


“夏——洛克。”


“我的上帝啊,我知道你可以的——!/约翰/。你可以说的,你应该先说这个,这个更简单,音节更少。你——”


“夏——洛克。”


“你真没用。”


约翰眼睛微张开一条缝,正看到夏洛克搂着女孩儿,拥向自己的胸口,给她一个小小的拥抱。



*



他们伸展着自己的手臂躺着,盯着天上的太阳,云依旧极其稀松。约翰想,也许这实在是太热了,所以水分还没等下雨就全部蒸干了。这不算是什么科学理论,但他也不想问夏洛克,因为夏洛克很可能也不知道,而且让他注意到这个理论会烦死他。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这样了结?”约翰问道,风轻云淡得如同指出一片有趣的云图。荒草干燥、枯黄、烘热,他躺在上面,枯草在身下压得吱呀作响。


“什么?在世界末日被活活烤死?”然后夏洛克笑了起来,真的笑了出来,一阵暗暗地轻笑从他胸膛深处迸发出来,约翰很久没有听到了,“我原以为我们会被枪杀。”


约翰皱着鼻子咯咯地笑起来,夏洛克则爽声笑着,这声调的差异又给这笑声煽风点火。约翰笑得曲起了腰——他额头上挂着汗水,他们得找个阴凉的地方,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躺在这儿来着?夏洛克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双手挽住约翰的手腕,吻他,还问什么问题啊。


约翰抬了抬身子迎合着他身上的夏洛克,这姿势带来一阵欢喜,随后变成了一阵疼痛;手指交缠着伸进夏洛克的卷发,流连在发丝之间,唇瓣吮吸着夏洛克的双唇,仿佛想要将这唇间滋味一饮而尽。夏洛克的双手摸索着捧住他的脑袋,力道之大几乎要留下乌青。约翰呜咽呻吟,却丝毫没有让夏洛克抽身的意思。他自己的身体在这包裹他的力量之下动弹不得,他会让他痉挛的肌肉支撑他现在的姿势,除非自己身下那僵硬的干草焚起来。他嘴唇真疼。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8 18:25:00 +0800 CST  


他一阵想哭。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世界末日了呢?


夏洛克的双膝凿进他身体两侧,直到他们现在如此紧密的姿势变得酷热难耐,他们才躺下,紧闭着眼睛,吻着彼此,久久不息。



*



他走到夏洛克身后——此刻孩子还在熟睡——将一记深吻印在他的肩上。


“你不是咖啡壶。”


夏洛克什么也没说,但他向后伸出手去,握住了约翰的手。



*



在最后一天,约翰大声诵读了许多以前的旧案子,直到他笔记本的电量耗尽。夏洛克忘了给自己的笔记本充电——反正,如今能用笔记本做的也就那么点事儿。


“我就这么失去了好几年的研究成果。”夏洛克说道,看着眼前两块同样漆黑的屏幕,紧挨着约翰坐下。


“真可惜。”约翰说,然后笑了起来,因为此刻除了笑以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夏洛克的手表显示凌晨两点,在此之后,他们又度过了三个小时。



*



终于下雨了。


约翰道不清自己胸膛中的那一霎悸动,但它解开了某个心结,而且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在旷野上享受一场大雨以外,他已然别无他求。他意识到他的肺都快风干了,他的身体一直身处一个干燥、酷暑的环境。尽管这雨水都是温热的——因为云层上方的太阳晒在它们身上,而且天空是一片灰暗而不是湛蓝。


他奔跑穿梭在树木之间,去往随便什么地方,去往空地,去往他能够找到的第一个旷野,把夏洛克和婴儿远远地甩在后头。他们几乎全身都湿了,每个人都湿透了。夏洛克的衬衫湿淋淋地贴在他的胸口,约翰突然恍然间想起了雨伞,只是想起了这样东西罢了,阳伞。也许这场大雨会扑灭苏赛克斯的大火。


他思维如此清明,清晰而迅速,肾上腺素让他疯狂。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如同华灯初上,奔跑穿行在伦敦街头追逐一个连环杀手;在午夜时分,一片星辰组合成星座,在他们头顶铺陈开来,他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景色——这么美——


他展开双臂,仰着脸冲向天空。他能看到,在远处,别人也在这么做。不像是在火场,现在他能够看到每个人的脸,而且没有人在奔命:他们都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第一次,约翰感到自己是人类的一员。


夏洛克随之穿出树林。约翰转过头去看他,胸口起伏,双臂伸展,然后他们彼此微笑。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2-28 18:25:00 +0800 CST  

*



约翰坐在一个水坑边上,两腿之间窝着小婴儿,思考着行星运动。那个水塘里的水已经成温泉了。约翰任由她在自己思考的时候兴高采烈地折腾得水花四溅。就是因为地球停止自转,太阳对于地球的热效应才会一陈不变。要是没有那颗陨石,那么,地球还绕着太阳转,而且经久不息——


“夏洛克。”


夏洛克转过头来,却没做声。


“夏洛克,”约翰再次开口,口气像是打听什么一般,“天要黑了。”


“我很好奇你得到这个结论用了多久。”


“我们还有多久时间?在那之前。”


夏洛克静候不言。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块痕迹——他的手表本应该戴在这儿。“我不知道。”


约翰仰头去看太阳。他意识到,其他暂且不议,它可能刚刚挪动了一点儿。



*



实际上,它挪动了不少。也许,要不了一两个月,他们就会步入黄昏了。


他想——只是在刹那之间——他想这事儿可能会让自己挺高兴的:夜晚。也许他还能再看到一场日落,就算只有最后一次。然后地转星移的作用击中了他,他跌跌撞撞地从夏洛克身边走开,在灌木丛后呕吐不止。他四肢着地伏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他累得站不起身来,只好侧身就势躺在地上。于是他不得不盯着自己的呕吐物,而这让他有一阵作呕。可他吐不出来了,他的胃痛昭示着它的空空如也。他的双眼紧阖,双手握拳,脑中不断想着他如何痛恨自己浪费了一顿饭,这样他就不会去想落雪,寒冷,永无止尽的、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及极乐世界的模样。



*



他们为图方便,开始行走于空旷地带。每隔一会儿他们就会碰上一些人——他们让夏洛克满心狂喜,但他不会承认。他在识别他人的领域不断谋求进步,研究池塘被煮沸以后各不相同的泡沫和浮藻,以及牙齿残骸,以及人们的头发是否能够证明他们之前从事打劫活动,以此打发时间。


他们在M25公路上发现了一辆遭人废弃的运输车,上面满是小提琴。夏洛克没有视而不见,而是像个孩子似的手脚并用爬了进去,然后为约翰和小婴儿演奏了很久各种各样的音乐片段,让小姑娘笑啊笑啊笑啊笑。



*



“也许我们注定——”


“你都不用说完那句话,约翰,你只会让自己羞愧。”夏洛克坐在地上,手插在尘土里,任由沙粒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他似乎没注意到约翰的表情,但约翰知道他肯定注意到了,而且夏洛克最后也承认了这一点:“你真的还相信命运?在如此波折之后?”


“相信点儿什么总是好的。”


“你所谓的‘什么’把一个玩意儿往地球上一扔,就为了把这个星球给灭了——我不想相信这种东西。”


约翰想说/“也许她不会——”/但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



他们耗尽了食物,于是成为了婴儿的鸟妈妈。约翰建议他们应该重拾打劫的旧业,但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甚至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找到什么居民区,而且里面的房子还得尚且没被洗劫一空。所以他们去找果园,水果树,任何森林里面能被当做食物、而且还没被无休无止的阳光和热量所侵蚀的东西。


他们帮她嚼碎,用自己的牙齿帮她碾碎那些干得可怕的水果,然后再反哺给她,这真是毫无卫生可言。但无所谓了,至少能吃。


夏洛克猎食归来对此自然怨声载道。他说给她这样的事物简直是浪费;说她终归是有一死;说他们只不过是加剧了自己无法逆转的饥饿。但约翰作为回应,只是看着他,而夏洛克挪开视线避开他的注视。他并没有说“抱歉”,但他很抱歉。


小婴儿越来越安静了,似乎,越来越安静。当她真的饿极了的时候,哭得也不多了。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3-01 22:54:00 +0800 CST  


这让他们俩都很担忧,但他们俩都无能为力。



*



她有段时间热衷于爬行——约翰估计大概有半天时间吧,如果他们还在使用陨石撞击前的时间度量的话——于是他们花了大概半天来看她爬行——她在落叶上来来回回地爬着,一会儿口齿不清地咿呀做声,一会儿又蹦出几个词来:“夏洛克,夏洛克,太阳,约翰。”


约翰觉得她太好玩了。


“看看她!她追着你,忙得他妈像个疯女人。”他甚至受到启发,想要用手扶着她,试图鼓励她学着走路,但她太虚弱了,摔在地上。每次她摔倒的时候,约翰都假装这不是什么大事,然后鼓励她爬,省得她嚎啕大哭。


夏洛克,终于有那么一次,老老实实没有声讨。他找来一些池水装在试管里,观察着他们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针对藻类和热量进行了一系列漫不经心的评价。然后,他说:“不,不像,她更像你一点儿。坚定,总能找到乐子。”


“她爬让你无聊?”


“我很早就会走路了。”


“你这是在取笑她。”


夏洛克习惯性地卷起一个笑容,却并没有看约翰:“也许吧。”


约翰笨拙地爬到他跟前儿,摇了摇头,让小婴儿自个儿玩着。他双手捧着夏洛克的脸,勾勒出脸的轮廓,跨坐在夏洛克身上。他说,“你真好笑。”,然后,他吻了他;然后,他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念叨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然后吻他一遍一遍又一遍——他每说一句,这个吻才会歇息一刻,这声明就像是一个逗号。夏洛克最后不得不把约翰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撬开,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约翰仍然意犹未尽,而且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想要开怀大笑还是痛哭流涕。


那婴儿摸索到了约翰的哭叫,攀了上去,说道:“约翰约翰,夏——洛克。”



*



夏洛克和她说过一次悄悄话。只有一次,在他以为约翰听不到的时候。


“别担心,”他说,“你不会死的。”



*



可她死了。她在睡梦中死去。最糟糕的还是夏洛克试图把她叫起来的时候。


“来吧。”他只说了这句话。他以指尖触碰着她的脸庞。


“夏洛克。”约翰摸了摸那婴儿的皮肤,她柔软的金发——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第一次,他触到了真正冰冷的东西。


约翰仍然抱着她,这像是一个习惯。他们两个都没再谈及此事。


没过几个小时,这个婴儿就开始腐臭。



*



他们将她投进了大西洋,那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大西洋。这让约翰胃如刀绞,但他不允许自己为此感到作呕——理由仅仅是这不值得浪费一顿饭。


“我知道你没有——”


“我有。”夏洛克双臂抱胸,目光没有着落,“我当然有。”他的视线移向了地平线便再也不动。约翰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你知道糟糕的是什么吗?”约翰的声音堪堪盖过海浪,“我总是在想,我们没给她起名字多好。起名字总是让你有所牵挂。”


“我叫她Rachel,在脑海里。”


约翰想要伸出双臂碰碰夏洛克,然而他们之间的区区几英尺却似乎无法逾越。在某个超现实的时刻,他得以用上帝视角去俯视一切的时刻——他意识到,连打在他脸上的浪花水汽都是暖的。


“我老是喜欢想——有的时候,我会想——要是一切都不是这样——”


约翰点点头。他们站在海滩上,站上几个小时,像是在等候黄昏,等候白日的终结,交响曲的最终章,等待永不会落的幕。




End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3-01 22:54:00 +0800 CST  
这结尾太虐了啊啊啊啊!虽然俩人都好好的,但是卷毛说他给小姑娘取名叫rachel的时候整个泪奔了好吗!翻到“没多久就腐臭”也心碎好吗!之前各种淡淡忧伤这篇作者真的是忧郁系大手!我已经盯上了她其他几篇神一般的Angst……整篇文章最让我动容的就是夏洛克的反应,还有一些约翰和夏洛克的互动……

正式完结啊,好像不止四五天……
谢谢大家这几天来的关注,希望大家喜欢这篇文章和她的翻译><!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3-01 22:58:00 +0800 CST  
嗯对了@Jessica_W_BJ,这一只她正式完结了哟!
再次感谢你的推文,顺便打算去看看THE ROAD……

楼主 走远的地平线  发布于 2013-03-02 17:38:00 +0800 CST  

楼主:走远的地平线

字数:15480

发表时间:2013-02-24 05:2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07 18:52:33 +0800 CST

评论数:14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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