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睿文晟语s』【改文】良辰讵可待

李晟不自主地看了看,旁边一桌,早有服务生搬来椅子加了座。

他还是当她如空气,从她身侧掠过,连头都不曾低一下。
李晟端着杯子,喝了口果汁,甘蔗洋桃汁,酸甜地滑入喉间。

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晟到门口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一众人等正讨论转战KTV。
朱宝琳将大衣递过来,说:“我是不能奉陪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录节目。你呢?”
“我也回家。”李晟穿上衣服,和众人道再见。
转身时匆匆一瞥,只见张睿正与两个同学聊天,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离开。

走出酒店,空气沁凉入骨,Z大校门外那一大片绿地中安了低矮的小灯,柔和地亮着,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线透出来有那么一丝朦胧。
朱宝琳没有开车来,两人只好在路边等车。一辆又一辆载着客人的出租车从身前“唰唰”地掠过,正觉得不耐烦,这时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李晟回过头,月光与灯光交替掩映之下,那双狭长黑眸越发显得幽深清亮。

车子一路平稳地驶过跨江大桥,江水两侧灯火通明,装点在夜色中,仿佛驱走了几分寒意。
其实,风还是很冷的。朱宝琳在家门口下车时,车门打开的一瞬,冰冷的空气拂过耳畔,李晟不禁瑟缩了一下。

少了一个人,车内陡然沉默了几分。街边霓虹闪烁,元旦的气氛还没退去,人行道上热闹非凡。李晟被透明的车窗隔着,却像被隔在另一重世界当中,心头遍寻不着喜庆的感觉。
偶尔,不经意地侧过视线,却只能看见被窗外灯光映亮的英俊侧脸,忽明忽暗,勾勒出不带表情的线条。
过了八车道的宽阔大街,黑色轿车驶上立交桥,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李晟转过头,却发现手机的主人正稳稳握着方向盘,连目光都不曾闪一下,完全没有接听的意思。
然而,对方似乎也是顽固作派,尽管得不到回应,却也不肯放弃,铃声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响,大有不屈不挠之势。
就这么持续了两三分钟,李晟终于有些撑不住,自认装聋作哑的本事不及凌亦风来得高明,只得叹了口气,说:“你电话响了。”
直到这时,驾驶座上的人才动了动,斜着眼睛瞟了瞟她,“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李晟一怔,下一刻便将脸转向窗外。
的确,这是今天晚上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在他那天说恨她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从此永远不再相见就好。可这种念头其实也不只一次两次了,又有哪次是能真正如愿的?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有那么一个和他如影随形、如藤蔓缠绕、始终挥之不去的身影存在。
就像宿命,注定一生一世相互牵扯。

见她又不再说话,张睿伸手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递过去,“你帮我听。”
李晟诧异,盯着闪烁的屏幕,上面那个闪动的名字看不太真切。
“前面有**,我在开车,不能听。”
这是理由么?李晟看向那个一脸认真的人。喝了酒还能照常驾车的人现在居然跟她谈起什么交规来……
然而最终,她还是按了接听键,主要是不堪其扰。
“喂”了一声后,对方听到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然后才说出她的名字:“李晟?”
“……是。”她一愣。
“我是程今。”

为什么要让她接程今的电话?李晟抬眼去看张睿,盯着他神态自若的侧脸,心里十分纳闷。
程今似乎也尴尬,静静地停了一会,才又说:“让他跟我说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晟在心底回答。程今想和男朋友说话,哪需征得她的同意?
把手机递回去,李晟不说话。
谁知张睿接了过来,竟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切断通话。
“你……”李晟几乎目瞪口呆,他竟然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而且,是对待自己的恋人!
张睿却转过脸来,轻描淡写地问:“周末有没有空?”
李晟还没回应,被冷落了的手机又不甘心地吵闹起来。

这回十有八九仍是程今。
“或许她有重要的事。”李晟看着窗外低声说。
张睿依旧一派云淡风轻,趁着前方红灯的空当,干脆将电池卸了下来,扔到一旁,车厢内瞬时安静下来。
他目视前方,继续刚才的话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约个地点我们见面,或者送到你家楼下也行。”
“什么东西?”
“CD和书。”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18:18:00 +0800 CST  
李晟心里一沉。
当初担心他独自在国外会闷,所以她硬塞了好多又厚又重的小说名著放进行李里托运,还有那只老式SONY的CD机,宝石蓝颜色,外形笨重,张睿曾戏言说,她的这只CD简直可以拿来当武器防身用。
如今,统统都要物归原主了么?

过了红绿灯,车子转眼已拐到楼下。
“我把号码留给你,等有空了就给我电话。”张睿停下车说。
李晟默不作声,好半晌才淡淡地道:“可惜你原先存在我这里的一些东西已经找不到了,没办法还你。”
“没关系,反正基本都是没用的。”
那语气,轻缓疏淡,却如同一只带着小刺的手,轻轻巧巧拂过李晟的心口,引起一片麻木的疼痛。

张睿见她突然又不吭声,只是慢慢扣好之前解开的大衣领扣,似乎下一步就要跨出车去,他不禁动了动唇,想要留她再说两句,这时有人在侧面敲车窗。
李晟将窗子降下来,立刻看见叶子星的脸。
“你怎么来了?”
“果然是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转而相视一笑,神情默契十足。
张睿扫了二人一眼,兀自坐在位子上不动,眼神却渐渐黯下来。
这个周末,是她的生日。本来,他还想告诉她,那些CD里,夹有当年特意刻录下来的歌,原本是想给她作生日礼物,只是后来没了机会,便一直留到现在。

叶子星先对张睿点点头,然后对着良辰笑道:“刚才远远的看着感觉像是你,所以过来敲窗子。”完了又说:“我妈炖了只土鸡,说让我带给你,担心你最近工作辛苦,喝汤补一补。”
说着,退开身,李晟开车门下车。
叶子星拎着保温桶,朝车内面孔隐约的男人看了看,低声问:“大学同学?聚会玩得开心吗?”
李晟微微笑了笑,不答,只是推他的胳膊:“上去吧,怪冷的。”
说完,收敛了笑容,绕到另一边。
“谢谢你送我回来。”
张睿抬眼看她,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姣好的面容在清冷灯光下显得朦胧不清。
“不客气。”淡淡回了句,启动车子,踩下油门。
发动机鸣响,速度很快提起来,迅速从身边驶离。

李晟垂下眼睫,正欲转身上楼,斜后方便传来急促尖锐的刹车声。



17
心中一惊,李晟急急忙忙回头。
车子开出不到十米远,此刻正斜斜地停在那里,红色的刹车灯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目。等了半天,不见任何动静,李晟纳闷的同时不由得感到一丝害怕,加快步子走上前。
天空像被一块黑布密密实实地遮住,之前的一轮弯月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唯一能够照明的只剩下孤单立于路旁的一盏暗黄街灯。张睿坐在驾驶座上,微低着头,前额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微微折射着幽暗的光亮。
李晟站在车门外,只觉得这更衬得他脸色刹白,十分吓人。
“怎么了?”她不确定地问。
此时,叶子星也到了身边,从旁一手揽着她的肩,神情同样疑惑。
张睿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牢牢握着方向盘,转过头看她,却半晌不出声。
李晟借着光亮,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显得比平时更为幽深难测,乌黑的光华中仿佛还泛着淡淡朦胧的水汽,却更加眩目逼人,竟不由得一时呆了呆。直到抚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稍稍一紧,这才回过神来,同时也察觉到,此时的张睿神色略微僵硬,完全不似他平日的神态。
于是,不禁又问一遍:“你怎么了?”
张睿抿着唇不答,只是稍一闭眼,再睁开时,隔了大约两三秒,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目光缓慢而深切地在车外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然后才淡淡地说:“没什么。”
虽然这句回答一定信服力都没有,虽然李晟几乎可以肯定刚才的张睿一反常态,可是,根本没给她置疑的机会,黑色的PORSCHE已被它的主人顺畅而迅速地驶离她的身旁。
这一次,很快就转向大道,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19:24:00 +0800 CST  
回到家,李晟对着香气四溢的鸡汤,不忍辜负叶母一番好心,勉强喝了半碗。叶子星临走时突然提起周末的安排:“那两天争取不要加班,我们出去旅游。”
“好。”李晟笑了笑,心思却不在这上面,随口应道:“等下上网去挑地点,最好离市区远点儿。”

可是洗完澡后,她直接躺上床,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张睿坐在车内眉头紧皱的样子。
那一丝慌乱和迷茫,她绝不至于看错。当时的张睿,实在和平时大不一样。
还有那道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李晟翻了个身,隐隐觉得不安,黑暗中,不自觉地摸到手机,刚打开来,却又颓然放下。
都走到了这一步,自己竟然还是放不下。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气。

接下去,是整整一周的忙碌。多数人都还没从愉快的假期中调整过来,因此,五六天的工作日显得比平常难熬一倍。李晟也忙到发昏,直到叶子星打电话来说定好出游计划,这才想起之前已和张睿有约。
可是,那天晚上,张睿最终并没有把电话号码报给她。如果硬要联系,也不是没有渠道,她和他中间,连着那么多位老同学,再加上一个凌昱,个个都可当作桥梁,简简单单一个电话还是可以弄到手的。可是,他都说了,那些,不过都是没用的东西……既然无用,那她又何必巴巴地取回来?
他都可以毫无留恋地抹掉那份旧日的感情,凭什么她就做不到?

周五傍晚,李晟准时下班打算回家收拾行李,刚出电梯便有人从后面叫她,连名带姓,声音清脆有力。
翠绿浓郁的一组盆景旁,程今穿着玫红色猎装,乌发简洁地束起,眼神冷漠凌厉。

如若除去商场那次不算,李晟与她,当真可说是久违了的。最后一次在美国见面时,曼哈顿街头飘着鹅毛大雪,两个人都还刚刚摆脱校园里的青涩眉眼,同样美丽也同样正介于纯真与成熟之间,唯一不同的是,李晟拎着旅行袋站在门口忍不住瑟瑟发抖,而她,程今,却套着宽松的男式衬衫,在温暖无比的门内以慵懒而高傲的姿态彰显着自己与衬衫主人的亲密关系。
仅仅一门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

没有任何客套和假意的寒暄,李晟只是停在程今面前,问:“你特意来找我?”
“对。”
李晟皱眉:“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上班?”
“这个城市就这么大,”程今笑了笑:“只要愿意,想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并不困难。”
李晟默然。看来,她们之间,也有桥梁存在。
“找我什么事?”她看了看手表,神色冷淡:“我赶时间。”
程今突然掩了笑意,盯住她:“我想知道张睿在哪里。”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19:24:00 +0800 CST  
李晟微微一怔,“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晚难道不是你接的电话?”
李晟突然觉得好笑。都已经是四五天之前的事了,难道她真以为张睿几天来都和她在一起?
“很抱歉,”她摇头,“我没见过他。”
程今动了动唇,仔细看着她的表情,仿佛想从中确定她的话是否可信。
李晟微微叹气,“不管你相不相信,总之,你来这里算是找错人了。”
正举步要走,程今这才狐疑地问:“你没骗我?”
李晟停下来,面露讥诮:“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况且,第三者这种角色,我还不屑于充当。”
话音一落,程今的脸上划过一道不自然的尴尬。李晟静了静,猛觉自己这话似乎说得有些过份了,随即却听见程今轻笑一声:“李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故作清高。”
李晟微一抬眉,隐约觉得那个笑容稍显奇怪,却又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想多作纠缠,她淡淡开口:“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等程今回答,便转身离去。

走出六七步,她又突然回过身来,看向仍旧留在原地的女子,神色平淡,声音不重不轻,却足以传到对方耳中:“虽然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但是我和你,算不上是朋友,而我,也从来不期待与你见面。所以,今后无论是为了什么事,都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对面容貌艳丽的女人微微一怔之后,点了点头:“李晟,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么正好。”李晟微笑,“我们彼此彼此。”

可是,张睿真的失踪了吗?李晟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程今是绝对不会主动来见她的。她不喜欢她,甚至很讨厌她,这一点,早在大学读书时李晟就从程今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那时程今的学校与Z大邻近,李晟与张睿交往后,张睿曾介绍二人认识。据说程今一直视张睿为哥哥,可李晟从来都只听见她叫他“睿”,语气亲昵无比,怎会是兄妹那么简单?第一次见面,李晟就从她那双忽闪的大眼睛里看见敌意。
只不过一直装糊涂,不明说罢了。况且,如果程今当真对张睿没任何想法,那才真正奇怪呢。

收拾好行李,李晟打电话。叶子星正加班,哈欠连连,语气疲惫:“……明早八点我去接你。”
“下班回去好好休息。”李晟叮嘱。
“放心,”那边呵呵一笑,“一定保证充足的睡眠,明天才好给你当司机啊。”
C城的邻市新开发了渡假村,设施齐备,风景怡人,还有天然温泉,很适合短途旅行。
李晟又交待了两句,挂了电话。
上床前发现手机只剩一格电池,刚拿出充电器,突然有电话进来,是陌生号码。
李晟接起来,说了声“你好”之后,那边停了好半晌,才冒出一道偏冷的声音:
“李晟,你下楼来。”
张睿?!良辰一呆。
“我在你家楼下的酒吧。”电话里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你过来。”
“……这么晚!”李晟看看钟,拒绝:“有什么事……”
话刚说到一半,手机突然黑屏,通话断了。

插上电源,边充电边开机,李晟翻到之前的号码,重新打过去——总得把话说完才行。
可是这一回,却迟迟没有接听。
搞什么鬼?难道他以为自己故意挂断,所以这次报复性地不接电话?
虽然内心清楚张睿绝不至于做出这种幼稚的事,但基于这段时间的接触,李晟仍旧不禁怀疑,他偶尔发发神经,也是极有可能的。
正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突然有了动静。只不过,这一次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这位先生已经醉了,如果您是他的朋友,请过来将他带走。”服务生很有礼貌的语气,让李晟拒绝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口。

随便套了件衣服,李晟走进楼下唯一一间酒吧,寻到包厢里,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你给了人家多少小费?”她抱着手臂,咬牙看着靠在沙发里抽烟的男人。
居然串通服务生来骗她!
张睿不答,透过淡淡的烟雾,若有所思地看她。
李晟更气,看他这副神情,哪有半点喝醉酒的模样?早该想到这其中有问题,自己却偏偏鬼使神差地当了回傻瓜。
深深吸了口气,李晟转身要走。
“等一下。”张睿终于开口,唤住她。

李晟回过身,一手还搭在门把上,只见原先靠在沙发里的修长身躯已经站了起来,昏暗暧昧的灯光下,半陷在阴影里,越发显得眉目狭长俊朗,面貌英俊。
“到底有什么事?”她叹气,突然害怕和他再有纠缠。
“急着回去吗?”对面的人挑了挑眉,虽然动作煞是好看,但话语却带着扎人的刺,“他在家里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李晟咬着牙握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次胜过一次。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得脆弱了,还是张睿变刻薄了,在他面前,心痛的感觉仿佛越来越轻易而频繁地爆发。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她闭了闭眼,终于恢复说话的能力,“那么我真的不该过来。”

她闭上眼的一刹那,眉宇间闪过的深切的痛楚和失望一一落入张睿的眼底。
从没有哪个时候,可以见到这样疲惫毫无生气的李晟。那道过于纤细的身影,仿佛稍一转身,便会消失在厚重的黑暗中,任凭怎样伸手去捉,都再也无法触碰到她的一寸衣角。
修长的手指在掌间微微一紧,划压出深深的痕迹来,张睿的视线牢牢锁住那个即将转身离开的人,一时之间眼底神色瞬息万变。
原本不应该这样伤她,甚至从来他都不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有某种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突然崩塌断裂。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全都变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李晟,如果这辈子你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么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又让我见到你,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那样轻易地结束了吧!”
他的眼神冰冷。她站在他对面,连心都微微疼起来。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19:30:00 +0800 CST  
他突然捻灭指间的烟蒂,越过低矮的茶几来到她面前,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而她只是定在那里,或许是忘了躲,又或许是根本不愿躲开。
轻微的酒精气息扫过她的鼻端,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得犹如自言自语:“为什么你不消失得彻底一点?……”

为什么不?为什么不彻底消失?李晟愣在那里,脸颊处拂过轻微粗糙的触感,可又是那样难舍的温暖。她也想消失,她也想过今后都不再见,可是……正如程今说的,C城就那么大,要碰面的,终究逃不过。

“我有什么办法?……”她像着了魔般,喃喃低语,“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可你偏偏来了,而且,一直以来都是你不肯让我安心过日子,是你不让我和别人结婚,今晚也是你电话骗我过来……我不想见你,可是……”
未完的话语,淹没在一片突兀而深长的吻中。

他吻她。扣着她的肩,嘴唇温热地抵上来,香烟味和酒精味全数冲到她的嘴里,微微的呛人,却又令人情不自禁地迷醉。
她自觉快要不能呼吸,不禁伸手抓住他腰侧的衣服,质料上成的衬衣在她手中被慢慢揉捏出细细的褶痕,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修长的身体微微躬下,双臂紧紧环在她的背后,将她牢牢禁锢起来。
他低下头,侧脸贴在她的颈边,气息温热凌乱,语音低不可闻。
“……晟晟,我爱你。”
她没听见,满耳都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在昏暗中闭上眼。
你白白浪费了我们最好的时光。
如果注定无法得到幸福,那么,我也要你陪着一起,一起不幸福。



18
不知过了多久,李晟终于从那个怀抱中脱离出来。她一点一点地推开张睿,微仰着头去看他,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混乱。就在刚才,有那么一刹那竟还以为时光倒回,现在拥着她吻着她的人,仿佛还是当初校园里那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男生。
可是,终究只是错觉。
因为此刻,她仰着头,却再也无法从张睿的脸上找到丝毫当年的轻怜蜜意。
究竟还在傻什么呢?居然陷落到这一步。恐怕再退一分,便真要万劫不复。
那到时,她又将如何自处?下午面对程今,那微微嘲讽的语气犹在耳畔,是真的不屑去做第三者,可是,就怕自己在自觉或不自觉之间早已被一步步推向那个令她感到羞耻尴尬的地位。

看见李晟从自己怀中离开慢慢抬头的时候,张睿便已缓缓松了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她抬头的那一瞬,迅速掩去了眼底的柔情。
他高她一个头,咫尺之遥,居高临下,眼见她的神色由迷乱逐渐恢复为冷静,虽然其中还带着挣扎的痕迹。
如有默契般,他不说亦不动,只是静静地等,等她开口。
果然,静了几秒,李晟语调平静,全然不留方才激情的踪影。她淡淡地说:“你不甘心,对吧?”

这是李晟所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当初被我抢先提了分手,你一定不甘心吧!……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所以现在重新遇上了,便不肯轻易放过我,即使身边早已经有了女朋友。”
“可是,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闭了闭眼,有些恹然,“张睿,我觉得很累。就让我们一次把话说清楚吧。”
什么叫作‘抢先提了分手’?张睿略微皱了皱眉,只隐隐感觉不对劲,未及细想,却见李晟微抬唇角,低低冷笑地说道:“如果当年真的伤了你的自尊心,那么我现在道歉,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彼此纠缠下去,这对谁都没有好处。今后,不管我是否结婚,跟谁结婚,这些全都与你无关。而你,去过你的生活,和程今,或是和别的什么人,我也无权过问。大家路归路桥归桥,就从现在开始,一刀两断。”

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语气始终平静,顺畅得仿佛事先排练过数遍,中间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话说得这样绝决,犹胜当年。
张睿沉默不语,耳边似乎回响起五年前那道遥远而清澈的声音,透过电话,穿越重洋,字字句句却宛如千百斤重敲在心上:
“张睿,我们分手吧。”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

当年都只是说分手,如今却要一刀两断,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张睿眼神微闪,李晟,果然很有长进啊。

他动了动,上前一步。两人本来就靠得近,这样一来,更加贴近。可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李晟往后退了退。她仍旧仰着头,看了他一眼,继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底的情绪,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红润的唇。她在等他表态,只要他点头说好,那么从今往后,同一城市,两个世界。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可心口还是不可遏止地划过一阵阵细微的疼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晟忽然记起自己下楼来并未带上手机,倘若此时叶子星下班回家给她电话,必然无从找她。对面的男人修长挺拔地立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深邃幽暗,却迟迟不肯表态。
李晟突然转身拉开厚重的门。她没有时间一直耗下去,也没有理由要将自己的生活交给张睿全数影响或掌控。
他同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是否足够坚定。

接近午夜,酒吧里仍不时有客人进出。穿着雪白衬衫红色马甲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脚步迅捷而稳健地来往穿梭,经过李晟身旁,总会停下,有礼地侧身避让。地上铺着绵实的地毯,一路延伸至门口。李晟迅速穿过泛着点点幽蓝光泽的狭长走廊,早有服务生替她拉开大门,一步跨出去,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只感觉仿佛刚从云端落至地面,脚下生硬生硬的,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往左,再转个弯,便可进入公寓大厅,搭电梯回家。李晟出门时随便套的那件衣服太薄,此刻顶着风走,衣袂翻飞,更显得身形单薄。只走了几步路,身后便有人追来。李晟没回头,肩头却被不轻不重地扣住。
她环着双臂,冷冽的空气迅速冻僵脸颊和唇角,转过身,不由得瑟瑟发抖。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20:01:00 +0800 CST  
“出了什么事?''张睿果然追问道。
李晟不肯说。这时母亲从卧室里出来,见她只穿着单薄睡衣立在窗前,不由得皱皱眉头,拿了件外套替她披上。
“不用担心。”她强自一笑,“这份工作很好,出国的事,我想先缓一缓再说。”
真怕他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可没想到,张睿只是沉默了两秒,继而却说:“也好。出国并不是唯一出路,你在国内,等我完成学业回去也是一样的。”
李晟反倒怔了怔。只听那边又说:“过段时间功课会更紧张,可能没办法每周都给你电话。”
“……没关系。”
窗外的月光洁白清冷,简易的推拉窗上映着她极淡的侧影。

又聊了两句,才挂掉电话。入睡之前,李晟有些疑惑,为什么总感觉张睿在听说她不出国后,仿佛着实松了口气般?



16
元旦放了三天假。
这三天中,李晟哪里都没去,只是整日窝在家里的沙发中看书看牒。偶尔叶子星会开车过来,往往都是大包小包,带来她喜欢的零食。
电视里正播着《The English Patient》。虽然这张牒自从买回来之后已经看了三四遍,此刻李晟依旧入神。叶子星从后面拥住她,埋头嗅了嗅她半湿发间的清香。温热的气息袭上颈脖,有些痒,她略微一躲,眼睛却仍盯着屏幕不放。
“晟晟。”叶子星突然抬起头来轻唤。
“嗯?”
身后没了动静,李晟转过头,对上如星眉目。
叶子星牵起嘴角,“我妈让你抽空回去吃餐饭。”
“好。”
“还有……”表情变得有些暧昧。
“什么?”
“昨晚她打电话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叶子星敏感地察觉到了。
“怎么了?”
“没什么。”李晟转头,重新看向屏幕,却突然发现再无心思。
“我也想知道,究竟我的考察期什么时候才结束。”叶子星笑了笑:“我可自认一向是满分恋人。”

是啊,满分恋人……只是,真的就这样与他结婚成家了么?
那天傍晚,公司楼下,张睿扣住她手腕时的凌厉气势仿佛还历历在目。那双漆黑的眼睛,深沉狂妄,印在脑海中几天都挥之不去。
——李晟,你要和那个男人结婚那简直就是妄想。
她当时纯粹只是赌气,所以才会用话激他。
事实上,她不想结婚。
没有哪个时候是像此刻这样清楚地明白——她不想结婚。
生怕一旦点了头,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再无后退的余地。

假期最后一天,定了同学聚会。原本李晟也不知情,只是下午突然接到朱宝琳的电话,说是中午在餐厅巧遇几位大学同学,几人凑在一块一时兴起,于是纷纷回头召集各自能联系到的人,晚上来一场小型聚会。李晟自从毕业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回听说她的消息,其余几人强烈要求朱宝琳将她拉出来见上一面。
地点定在Z大旁边新开的酒店,装修得很奢华,夜幕之中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与一向严谨的Z大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一下车,熟悉的气息仍旧铺面而来,温暖而美好。
竟然约到十几个人,在大包厢里分了两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十分热闹。五六年没见,李晟只觉得其中一些人变化得厉害,从前青涩的模样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形各色的成熟和圆滑。
酒过三旬,气氛到达顶点。包厢里暖气充足,席间不少人抽烟,虽然开了抽气扇,良辰还是觉得热。刚打算出去透透气,还没起身,只见正对面的门被人推开来。
张睿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嘿!你终于来了!”坐在李晟身边的一位男士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周围的人也纷纷看向门边,只安静了一秒,气氛便更加活跃起来,好几个人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张睿也笑,和一众老友握手、拍肩,甚至轻轻拥抱。大众传播系的男生,对他来说,一向都像兄弟一般。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21:13:00 +0800 CST  
“他怎么也来了……”朱宝琳小声嘀咕。
李晟坐着没动,也没回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与张睿的对接,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对方却已淡淡移开目光,仿佛她是空气。

“睿,来,坐这里。”
一恍神的工夫,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李晟不由得瞟了眼那个从头到尾都积极异常的男人,想必找来张睿的人也是他。
一旁朱宝琳悄悄拉她的衣摆:“要不要去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我俩趁机换个座位?”
李晟微侧着头轻轻一笑:“还不至于这样,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候,凌亦风已经走了过来,手臂搭上矮他半个头的男人的肩,“你坐吧,那桌加了座位。”
李晟不自主地看了看,旁边一桌,早有服务生搬来椅子加了座。

他还是当她如空气,从她身侧掠过,连头都不曾低一下。
李晟端着杯子,喝了口果汁,甘蔗洋桃汁,酸甜地滑入喉间。

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晟到门口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一众人等正讨论转战KTV。
朱宝琳将大衣递过来,说:“我是不能奉陪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录节目。你呢?”
“我也回家。”李晟穿上衣服,和众人道再见。
转身时匆匆一瞥,只见张睿正与两个同学聊天,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离开。

走出酒店,空气沁凉入骨,Z大校门外那一大片绿地中安了低矮的小灯,柔和地亮着,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线透出来有那么一丝朦胧。
朱宝琳没有开车来,两人只好在路边等车。一辆又一辆载着客人的出租车从身前“唰唰”地掠过,正觉得不耐烦,这时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李晟回过头,月光与灯光交替掩映之下,那双狭长黑眸越发显得幽深清亮。

车子一路平稳地驶过跨江大桥,江水两侧灯火通明,装点在夜色中,仿佛驱走了几分寒意。
其实,风还是很冷的。朱宝琳在家门口下车时,车门打开的一瞬,冰冷的空气拂过耳畔,李晟不禁瑟缩了一下。

少了一个人,车内陡然沉默了几分。街边霓虹闪烁,元旦的气氛还没退去,人行道上热闹非凡。李晟被透明的车窗隔着,却像被隔在另一重世界当中,心头遍寻不着喜庆的感觉。
偶尔,不经意地侧过视线,却只能看见被窗外灯光映亮的英俊侧脸,忽明忽暗,勾勒出不带表情的线条。
过了八车道的宽阔大街,黑色轿车驶上立交桥,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李晟转过头,却发现手机的主人正稳稳握着方向盘,连目光都不曾闪一下,完全没有接听的意思。
然而,对方似乎也是顽固作派,尽管得不到回应,却也不肯放弃,铃声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响,大有不屈不挠之势。
就这么持续了两三分钟,李晟终于有些撑不住,自认装聋作哑的本事不及凌亦风来得高明,只得叹了口气,说:“你电话响了。”
直到这时,驾驶座上的人才动了动,斜着眼睛瞟了瞟她,“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李晟一怔,下一刻便将脸转向窗外。
的确,这是今天晚上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在他那天说恨她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从此永远不再相见就好。可这种念头其实也不只一次两次了,又有哪次是能真正如愿的?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有那么一个和他如影随形、如藤蔓缠绕、始终挥之不去的身影存在。
就像宿命,注定一生一世相互牵扯。

见她又不再说话,张睿伸手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递过去,“你帮我听。”
李晟诧异,盯着闪烁的屏幕,上面那个闪动的名字看不太真切。
“前面有**,我在开车,不能听。”
这是理由么?李晟看向那个一脸认真的人。喝了酒还能照常驾车的人现在居然跟她谈起什么交规来……
然而最终,她还是按了接听键,主要是不堪其扰。
“喂”了一声后,对方听到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然后才说出她的名字:“李晟?”
“……是。”她一愣。
“我是程今。”

为什么要让她接程今的电话?李晟抬眼去看张睿,盯着他神态自若的侧脸,心里十分纳闷。
程今似乎也尴尬,静静地停了一会,才又说:“让他跟我说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晟在心底回答。程今想和男朋友说话,哪需征得她的同意?
把手机递回去,李晟不说话。
谁知张睿接了过来,竟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切断通话。
“你……”李晟几乎目瞪口呆,他竟然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而且,是对待自己的恋人!
张睿却转过脸来,轻描淡写地问:“周末有没有空?”
李晟还没回应,被冷落了的手机又不甘心地吵闹起来。

这回十有八九仍是程今。
“或许她有重要的事。”李晟看着窗外低声说。
张睿依旧一派云淡风轻,趁着前方红灯的空当,干脆将电池卸了下来,扔到一旁,车厢内瞬时安静下来。
他目视前方,继续刚才的话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约个地点我们见面,或者送到你家楼下也行。”
“什么东西?”
“CD和书。”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21:13:00 +0800 CST  
“出了什么事?''张睿果然追问道。
李晟不肯说。这时母亲从卧室里出来,见她只穿着单薄睡衣立在窗前,不由得皱皱眉头,拿了件外套替她披上。
“不用担心。”她强自一笑,“这份工作很好,出国的事,我想先缓一缓再说。”
真怕他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可没想到,张睿只是沉默了两秒,继而却说:“也好。出国并不是唯一出路,你在国内,等我完成学业回去也是一样的。”
李晟反倒怔了怔。只听那边又说:“过段时间功课会更紧张,可能没办法每周都给你电话。”
“……没关系。”
窗外的月光洁白清冷,简易的推拉窗上映着她极淡的侧影。

又聊了两句,才挂掉电话。入睡之前,李晟有些疑惑,为什么总感觉张睿在听说她不出国后,仿佛着实松了口气般?



16
元旦放了三天假。
这三天中,李晟哪里都没去,只是整日窝在家里的沙发中看书看牒。偶尔叶子星会开车过来,往往都是大包小包,带来她喜欢的零食。
电视里正播着《The English Patient》。虽然这张牒自从买回来之后已经看了三四遍,此刻李晟依旧入神。叶子星从后面拥住她,埋头嗅了嗅她半湿发间的清香。温热的气息袭上颈脖,有些痒,她略微一躲,眼睛却仍盯着屏幕不放。
“晟晟。”叶子星突然抬起头来轻唤。
“嗯?”
身后没了动静,李晟转过头,对上如星眉目。
叶子星牵起嘴角,“我妈让你抽空回去吃餐饭。”
“好。”
“还有……”表情变得有些暧昧。
“什么?”
“昨晚她打电话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叶子星敏感地察觉到了。
“怎么了?”
“没什么。”李晟转头,重新看向屏幕,却突然发现再无心思。
“我也想知道,究竟我的考察期什么时候才结束。”叶子星笑了笑:“我可自认一向是满分恋人。”

是啊,满分恋人……只是,真的就这样与他结婚成家了么?
那天傍晚,公司楼下,张睿扣住她手腕时的凌厉气势仿佛还历历在目。那双漆黑的眼睛,深沉狂妄,印在脑海中几天都挥之不去。
——李晟,你要和那个男人结婚那简直就是妄想。
她当时纯粹只是赌气,所以才会用话激他。
事实上,她不想结婚。
没有哪个时候是像此刻这样清楚地明白——她不想结婚。
生怕一旦点了头,一切就都成了定局,再无后退的余地。

假期最后一天,定了同学聚会。原本李晟也不知情,只是下午突然接到朱宝琳的电话,说是中午在餐厅巧遇几位大学同学,几人凑在一块一时兴起,于是纷纷回头召集各自能联系到的人,晚上来一场小型聚会。李晟自从毕业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回听说她的消息,其余几人强烈要求朱宝琳将她拉出来见上一面。
地点定在Z大旁边新开的酒店,装修得很奢华,夜幕之中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与一向严谨的Z大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一下车,熟悉的气息仍旧铺面而来,温暖而美好。
竟然约到十几个人,在大包厢里分了两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十分热闹。五六年没见,李晟只觉得其中一些人变化得厉害,从前青涩的模样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形各色的成熟和圆滑。
酒过三旬,气氛到达顶点。包厢里暖气充足,席间不少人抽烟,虽然开了抽气扇,良辰还是觉得热。刚打算出去透透气,还没起身,只见正对面的门被人推开来。
张睿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嘿!你终于来了!”坐在李晟身边的一位男士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周围的人也纷纷看向门边,只安静了一秒,气氛便更加活跃起来,好几个人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张睿也笑,和一众老友握手、拍肩,甚至轻轻拥抱。大众传播系的男生,对他来说,一向都像兄弟一般。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21:13:00 +0800 CST  
“他怎么也来了……”朱宝琳小声嘀咕。
李晟坐着没动,也没回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与张睿的对接,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对方却已淡淡移开目光,仿佛她是空气。

“睿,来,坐这里。”
一恍神的工夫,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李晟不由得瞟了眼那个从头到尾都积极异常的男人,想必找来张睿的人也是他。
一旁朱宝琳悄悄拉她的衣摆:“要不要去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我俩趁机换个座位?”
李晟微侧着头轻轻一笑:“还不至于这样,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候,凌亦风已经走了过来,手臂搭上矮他半个头的男人的肩,“你坐吧,那桌加了座位。”
李晟不自主地看了看,旁边一桌,早有服务生搬来椅子加了座。

他还是当她如空气,从她身侧掠过,连头都不曾低一下。
李晟端着杯子,喝了口果汁,甘蔗洋桃汁,酸甜地滑入喉间。

接近尾声的时候,李晟到门口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一众人等正讨论转战KTV。
朱宝琳将大衣递过来,说:“我是不能奉陪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录节目。你呢?”
“我也回家。”李晟穿上衣服,和众人道再见。
转身时匆匆一瞥,只见张睿正与两个同学聊天,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离开。

走出酒店,空气沁凉入骨,Z大校门外那一大片绿地中安了低矮的小灯,柔和地亮着,外面是磨砂的玻璃罩子,光线透出来有那么一丝朦胧。
朱宝琳没有开车来,两人只好在路边等车。一辆又一辆载着客人的出租车从身前“唰唰”地掠过,正觉得不耐烦,这时身后有脚步声接近,李晟回过头,月光与灯光交替掩映之下,那双狭长黑眸越发显得幽深清亮。

车子一路平稳地驶过跨江大桥,江水两侧灯火通明,装点在夜色中,仿佛驱走了几分寒意。
其实,风还是很冷的。朱宝琳在家门口下车时,车门打开的一瞬,冰冷的空气拂过耳畔,李晟不禁瑟缩了一下。

少了一个人,车内陡然沉默了几分。街边霓虹闪烁,元旦的气氛还没退去,人行道上热闹非凡。李晟被透明的车窗隔着,却像被隔在另一重世界当中,心头遍寻不着喜庆的感觉。
偶尔,不经意地侧过视线,却只能看见被窗外灯光映亮的英俊侧脸,忽明忽暗,勾勒出不带表情的线条。
过了八车道的宽阔大街,黑色轿车驶上立交桥,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李晟转过头,却发现手机的主人正稳稳握着方向盘,连目光都不曾闪一下,完全没有接听的意思。
然而,对方似乎也是顽固作派,尽管得不到回应,却也不肯放弃,铃声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响,大有不屈不挠之势。
就这么持续了两三分钟,李晟终于有些撑不住,自认装聋作哑的本事不及凌亦风来得高明,只得叹了口气,说:“你电话响了。”
直到这时,驾驶座上的人才动了动,斜着眼睛瞟了瞟她,“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李晟一怔,下一刻便将脸转向窗外。
的确,这是今天晚上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在他那天说恨她的时候,她确实想过从此永远不再相见就好。可这种念头其实也不只一次两次了,又有哪次是能真正如愿的?
或许,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有那么一个和他如影随形、如藤蔓缠绕、始终挥之不去的身影存在。
就像宿命,注定一生一世相互牵扯。

见她又不再说话,张睿伸手拿起响个不停的手机,递过去,“你帮我听。”
李晟诧异,盯着闪烁的屏幕,上面那个闪动的名字看不太真切。
“前面有**,我在开车,不能听。”
这是理由么?李晟看向那个一脸认真的人。喝了酒还能照常驾车的人现在居然跟她谈起什么交规来……
然而最终,她还是按了接听键,主要是不堪其扰。
“喂”了一声后,对方听到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然后才说出她的名字:“李晟?”
“……是。”她一愣。
“我是程今。”

为什么要让她接程今的电话?李晟抬眼去看张睿,盯着他神态自若的侧脸,心里十分纳闷。
程今似乎也尴尬,静静地停了一会,才又说:“让他跟我说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晟在心底回答。程今想和男朋友说话,哪需征得她的同意?
把手机递回去,李晟不说话。
谁知张睿接了过来,竟连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切断通话。
“你……”李晟几乎目瞪口呆,他竟然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而且,是对待自己的恋人!
张睿却转过脸来,轻描淡写地问:“周末有没有空?”
李晟还没回应,被冷落了的手机又不甘心地吵闹起来。

这回十有八九仍是程今。
“或许她有重要的事。”李晟看着窗外低声说。
张睿依旧一派云淡风轻,趁着前方红灯的空当,干脆将电池卸了下来,扔到一旁,车厢内瞬时安静下来。
他目视前方,继续刚才的话题:“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约个地点我们见面,或者送到你家楼下也行。”
“什么东西?”
“CD和书。”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1 21:13:00 +0800 CST  
“太晚了,我得回家。”她叹气,牙关不自觉地打颤。
张睿皱眉看她。这女人是傻的吗?零下好几度的深夜,居然只穿着件风衣外套出门,刚才包厢里环境太暗,加上无心留意,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
一把拉着她避开风口,他将大衣脱下来,递过去。
李晟摇头:“不用。”
“穿上。”张睿沉着声,手臂一伸,带着淡淡体温的大衣便已覆在了她的背后。
李晟歪着头看了看,衣服太大太长,黑色的领子正好掩在她的颊边,温暖柔软。但是,看这架势,莫非张睿想和她在这冻死人的室外说话?
脑中还没想明白,张睿这边已经抬手拦了辆出租。绿白相间的小车闪着明亮的灯,停在他们身边。
没自己开车来吗?李晟见他打开车门,以为就要坐车回家,连忙又将披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谁知张睿并不伸手去接,只是侧着身子看她,“上车。”

李晟确实有点茫然了:“我家就在附近。”冰冷僵硬的手指顺势指了指。
“不是去你家。”说着,张睿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想要做个了断么?”他挑挑眉,“那就跟我走。”

夜深人静,白天交通拥堵为患的C城此时路况堪称良好,出租车飞速行驶在江滨大道上。江水黑沉沉的,蜿蜒向前,看不见头尾。虽说早已进入休渔期,但远处对岸仍有两三艘小船泊靠,星星点点的光隔着宽阔的江面传过来,朦胧静切。
上车时,李晟听见张睿报给司机目的地。毫无异议地坐了五六分钟之后,她突然开始奇怪,要了断,为什么偏要去他家?
如今的张睿,早已不是大学时代那个含着明朗笑意故意说鬼故事吓她的人了,也不会再在电话里低着声音说“晟晟,我想你”,现在,他会冷着眉眼,轻而易举说出伤人的话,却又在下一秒,仿佛无尽温柔地吻她。想到这些,李晟不免有些犹豫,此时眼前的男人太过变化无常,对于他的心理和举动,她全然无法掌握。
路程过半,她终于改了主意:“我要下车。”
张睿一手支在车窗边沿,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今天太晚了,事情改天再谈也不迟。就在这里停车,我不去你家。”
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瞟过来,车速一下子放慢许多,似乎准备随时停下来。
张睿支着额角,沉默了半晌,目光犀利地在李晟脸上扫了个来回,突然似笑非笑:“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把你吃了不成?”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语气暧昧至极,李晟敏锐地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师傅含笑的眼睛,不由得闭眼咬咬牙。恐怕,是被当成斗气的情侣了。
只听旁边那人又换了副腔调,一本正经地说:“师傅,您可以再开快一点,我们赶着回家。”
“好的好的。”司机连声应着,一脚油门踩下去。

在这个寒冷的午夜,张睿的家,灯火通明。走上台阶时,李晟突然停了脚步。
“程今下午来找过我。”现在,她是否就在这扇门的背后?
张睿皱了皱眉,“她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李晟摇头,继尔露出讥讽的笑意:“她真正要找的人是你。只不过,还以为是我把你藏了起来。”
李晟可以想出好几种张睿听见这话之后的反应,却独独没有料到,她的话音刚落,他便轻笑出声。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回换成她皱眉,“你在玩什么失踪游戏?我看她的样子倒挺急的。”
“没关系,我知道她为什么找我。”张睿显得蛮不在乎,眉眼间的笑意却不曾有稍稍收敛。
看来,不只是他一个人认为他们之间应该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纵使分手这么多年,她和他,在旁人眼里仍旧难脱干系。
而他,很喜欢这一认知。

完全搞不懂状况李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方才还在暗自觉得张睿变化颇大、当年明朗单纯的时光一去不复,此时此刻,他却又笑得像个孩子一般,笑容真实而舒展。像这样纯粹的开心,有多久没见过了?
“不要发呆了。”张睿伸出手,轻轻托住她纤巧的手腕,“进屋吧。”

黑漆漆的夜空,清寒的空气,悬着挂帘的窗户内透出温暖明亮的光。那个握着她手的男人,修长挺拔,星眉朗目,那一抹笑容真切得近似温柔的幻觉,李晟一时恍了神,任由徘徊于掌心的那份温度牵引着,推开紧闭的门扉。
直到,大门背后的面孔,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19
那些混合着惊讶、探寻、冷漠和厌恶的目光,在李晟踏进门的那一刻,纷纷投了过来,锐利得几乎能将人射穿。
原来,隐在这扇门背后的,并不仅仅是程今一个人。
饶是李晟自认为平时已足够沉稳镇定,但在看见长沙发上的一男一女后,眉头仍旧不由得动了动。看着那张和张睿极为相似的面孔,她没办法做到完全不动声色。
程今首先从沙发边跳了起来,冷冷地看了李晟一眼,仿佛有无限指责。李晟自然清楚其中含义,此时与张睿一同出现,立刻使得自己下午那番说辞失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可信度。可是她不在乎。程今相不相信她的话,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全部心思,统统放在眼前这对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女身上。
说是中年男女,或许不算太恰当。因为以张睿的年龄推算,他们如今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但也许是保养得当,外表看来十分年轻,比实际年龄小上很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睿要带她来这里见他们?
李晟侧头去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刚进门的时候,他连一点点讶异都没表现出来,极有可能早已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那么,带她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上计程车前,他一脸笃定和坚持的模样,李晟面对此刻情形,竟一时理不出头绪。

屋子里明明宽敞开阔,可气压却似乎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程今虽然有诸多不满,但自始至终乖乖地保持沉默。她知道,现在不是该她抱怨的时候。
果然,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一把低沉威严的声音:“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目光扫过来,透出冷峻的光,“一个礼拜不见踪影,自己的公司也不管不顾!你当自己还小吗?二十八岁的人,去哪里也不会事先说一声吗?居然要让程今满世界地找你。做人做事,简直是不着边际!”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0:28:00 +0800 CST  
这一下,就算不看长相,李晟也能轻易断定他的身份。只是不知道,这天底下用这样的语气对儿子说话的父亲,有多少?
那边话音刚落,身侧便有了回应。不同于对方的震怒和斥责,张睿的语调平淡似水,“我二十八岁的人,要上哪儿去没必要向其他人报备。”
程今的脸孔倏地一白。
张睿却不看她,只是上前一步,紧了紧还握在手里的李晟的手,道:“你们恐怕还没见过面。先介绍一下,这是李晟。”他转过头,看向李晟,“这两位,是我的父母。”

直到手上的力道施加过来,李晟这才意识到他们还保持着不该存在的亲密姿态,挣了挣,却被他无声地握得更紧。
这算什么?!当着程今的面,他竟然可以心安理得地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而且还大大方方地介绍给父母认识!况且,本来他们不是要来“了断”的吗?
李晟发现,自己竟越来越难猜透他的想法。
张父显然也注意到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极为不赞同地瞪了一眼,努力压抑怒火,眼睛瞟向李晟,长长地看了几秒,眼神意味深长。
倒是之前一直未说话的张母,此时站了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良辰面前。她穿着黑色的对襟短袄和直脚裤,样式得体,做工精细,脸上的皮肤被衬得白皙细致,精巧的五官隐约能看见年轻时的风采。
“原来是李小姐,幸会。”
她的声音轻柔糯软,带着极易辨认的江南水乡女子的口音。
李晟心头一震,伸手与她相握时,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声音渐渐与现在的重合起来。

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李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就在家中发生变故后不久,张母曾经打来电话。李晟一点也不奇怪她是如何弄到电话号码,令她惊讶的是,竟然有人能够如此漂亮地单刀直入,在说明身份之后连半句寒喧问候都没有,便直接将目的显露出来。
凌母说:“……李小姐,阿睿是我儿子,他的性格我最了解,一向眼高于顶,他看上的必然都是最好的。所以,我知道李小姐你也一定很优秀,只不过,还是不得不请你和阿睿分手。”
李晟将听筒贴在耳边,有片刻的呆滞——谁能想到,突如其来接到男友母亲的电话,结果却是要谈这种事情?彼时正值下午工作时间,办公室里还有三位同事,李晟静了静,而后语调平静地说:“现在不方便,请下班后再打来,可以吗?”
结果傍晚时分,电话再度打进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李晟一人,她深吸了口气,问:“既然我足够好,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使您要让我和张睿分开?”
张母显然早料到会有此一问,答得很快:“阿睿将来结婚的对象,家里早有了人选。他的脾气向来倔强,和他父亲如出一辙,这两人闹起来,我一个人卡在中间也很为难,所以直接来找你,也希望你能清楚,越早放手对你们也越有好处。因为,无论你本人有多么的好,都是不可能嫁进我们家的,那又何必白白浪费青春呢?而阿睿,如果执意要与你一起,那么以后也是有得苦头可吃的,这世上又有哪位作母亲的愿意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张母的声音极为温柔甜软,即使在说这番话时,依旧不失婉转低回。可以隐约听得出语气中的忧虑和焦急,但李晟听了却只是失笑——难道这是封建社会,婚姻大事还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原本李晟只是觉得荒谬,但听到最后几句,也不禁微微恼火起来。看样子,反倒像是她求之不得想要嫁进张家了?
可是天知道,对于结婚这件还很遥远的事,她是从未认认真真考虑过的。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5:44:00 +0800 CST  
心情不好,语气自然变得差了。担心儿子受苦吗?李晟冷冷笑了笑:“可是,如果他心甘情愿与我一起吃苦呢?”
张母一愣,突然冷下声音:“李小姐你还太年轻,不能理解作母亲的心情。就算他愿意,我也不会允许。”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又说:“况且,他也并不如你所想像的那般坚定。你们隔得那么远,你能时时刻刻掌握他的举动吗?你能确定自己了解他正过着怎样的生活?知不知道,现在他身边的朋友、他的交际圈,统统都是你无法认识和参与到的……”
究竟想要说明什么呢?李晟无奈地闭了闭眼,承认自己刚才的问话可能激怒了护子心切的母亲,但对于这一连串状似暗示的问题,她的回应却显得有些轻描淡写,甚至,心不在焉:“您这次打电话来,张睿知道吗?”
顿时,那头有片刻的沉默。
她继续说:“我不可能仅凭一通电话便去放弃这段关系。倒不如您直接跟他说,毕竟你们是母子,您劝他考虑与我分手,绝对要比劝我更加容易成功。”

一场电话交谈不欢而散。李晟隐约记得,在她说完之后,张母再度开口时声音硬得像石头,显然是气极了。
其实李晟也觉得有些累。工作才刚刚起步,父母虽不让她操心家里的事,但每每看见父亲为重振事业而忙到焦头烂额时,忧心总是难免的。再加上这段远距离恋爱,以及张母的突然搅局……李晟只觉得最近状态混乱,好几次拿起电话拨越洋长途,张睿却又像上次人间蒸发般,一直联系不上。
直到有一天,电话终于通了,可是接电话的人,却是一个女孩子。
听出程今声音的那一刻,李晟好像明白了张母之前的意思,也隐隐猜到,那个所谓早已定好的儿媳人选,究竟是谁。

如今终于见到真人,与记忆中的印象重合起来,李晟却觉得眼前这位娇小婉约气质高雅的中年妇女,完全不像那种私下拆散情侣的凶恶母亲。
至于那位准儿媳,此刻正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张父终于发话:“既然来了,就先过来一起坐下再说。”
李晟看了看他,却一动不动。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谈心聊天,因此并不认为有正式坐下长谈的必要。再次抬眼,恰好对上张睿的眼神,上当受骗的感觉愈加强烈。或许,他早知会面临现在的局面,只是不知,目的为何?
对于她的不为所动,张父似乎不大满意,却也不再理她,只是抬手招了招,“小今,你也过来坐。一家子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什么样子,让别人看了笑话!”语气虽仍不失严厉,但明显少了与李晟说话时的那份生疏与僵硬。
话音未落,二楼楼梯处便传来一阵轻快的下楼声,转眼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李晟的视线里。
这就是张父口中的“别人”?李晟望着那张五官立体深邃的陌生面孔,心想着,这又是何方神圣?
可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只握着她的大手倏然一紧,然后迅速放开,在目光还未收回来之前,张睿已然从她身边离开,越过张母,径直朝那个明显带有外国血统的年轻男子走去。

“James!”张睿低低地叫了声,背着所有人,眼神中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和警告。
被唤作James的混血男人停下来,与他对视了两秒,这才神情慵懒地扭了扭脖子,“中午下飞机,在你床上睡了一下午,刚刚才醒。这么巧,你就回来了。快上楼来,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
张睿眼神微闪,点点头,转头看向立在门边那一束温暖光源之下的李晟,说:“等我两分钟。”
说完,迈开脚步和James一同上楼。

真是莫名其妙!李晟在心里暗咒一声。果然,跟他来这里,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如今,她被独自丢在客厅里,面对三个对她并无多少好感而同时她自己也不大喜欢的人。
恐怕,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很难再找到哪个时刻是像此刻这般让人觉得如此不舒服的。在三双眼睛的环视下,李晟进退为难。倒不觉得有多尴尬,只是不认为自己应该在原本理应美好的度假前昔遭遇到这样的处境。
在张睿离开之后,有那么一刻,四个人全都默不作声,不说亦不动。墙上挂钟秒针的跳格声,清晰无比。
然后,程今先动了,却不是依照凌父所说的去沙发上坐下。她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眼睛牢牢地盯着李晟,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语气中不复平日的自信张扬和犀利,反倒带着真真正正的疑惑不解。
她问:“李晟,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用了什么办法,才能这么长久地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即使他以为被你背叛、被你抛弃,却还是数年如一日地,对你不曾有半点忘怀。
程今第一次让心底的挫败情绪放肆蔓延,她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闭上漂亮的眼睛。虽然知道自己在这场无硝烟的战役中可能永远都做不了赢家,但却仍旧无法亲口承认这一事实,因此,问题只问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李晟微微垂眸,只觉得程今的话没头没尾,并不理解她究竟想说什么。这时,张母踱步回到沙发前坐下,同样一脸复杂:“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不等李晟作出反应,她又接着说:“很早之前就已经定好,在小今满二十六岁那天,就是他们订婚的日期。”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5:45:00 +0800 CST  
李晟心头一跳。
明天,程今生日,与张睿订婚。而她,还拥有叶子星,他们将一同去度假。
这是多么好的安排!过了今晚,从此各有各的归宿。只是之前,张睿竟然从没提过一句半句,难道这才是他坚持带她回家的理由?——让她从这些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从此也就真的“一刀两断”。
虽然张母克制得极好,李晟仍在她脸上看见一丝戒备和隐忧,不由得在心里冷笑,说话的腔调却平静似水:“事先没人通知我,临时也没办法准备贺礼,只好先道声恭喜了。”她对着程今挑起唇角,而后重新转向张母:“请放心,不管他们订婚与否,我与张睿,早就没有任何关系。再说,有家室的男人,我更加是不会去招惹的。”
张母显然没想到李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点破她的担忧,不禁微微一怔。
这时,一旁楼梯处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我不会和程今订婚,这也是今天我带晟晟回来的原因。”


20
张睿一步步走下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神色淡定。他看着表情倔强坚定的李晟,心头微微一紧。刚才她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全数听见,倘若不是她在强撑着,那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原因——她根本早就不爱他了。否则,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而又坚决无比地作出表态,彻底撇清了二人的关系?
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张睿收回目光,转向其余三人,淡淡地说:“明天的订婚仪式,就此取消吧。”
“你说什么?”张父终于站了起来,因为震怒,连嘴角都开始隐隐抽搐,“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这种事情,可以任由着你胡闹的?!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你……”
话没说完,就被张母打断。她看了丈夫一眼,也站起身,虽然颇不赞同地皱眉,但语气明显更为缓和,“阿睿,婚姻大事,这是多严肃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既然之前早已经定好了,现在怎么可以说取消就取消?”她转头看了看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晟,意味深长地接着道:“况且,我不认为你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可以解释自己的任意妄为。”
这个时候,端坐在沙发上的程今早已脸色苍白,双手紧握,一语不发。
一时间,突然静了下来。
张睿微垂眼睫,抬了抬唇角。这场所谓的早已定好的婚姻,从来都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虽然父亲的话被突然打断了,但他很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
恐怕,盛怒之下的父亲,是真的希望他这个仵逆儿子干脆在当初病死在大洋彼岸,省得日后处处惹他生气,难讨半点欢心。
如今想起那段在美国打黑工赚钱、病倒了也无人照应的日子,张睿已经感觉十分遥远,可却从来没有半分后悔的意思。为了李晟,他可以毅然反抗所有阻碍他们的力量。他以为她会一直和他一起,即使不能同在一处,至少,精神上是互相倚靠的。
可是,他错得离谱。
然而,更加离谱的是,纵然如此,他仍像着了魔一般,对这个看样子并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女人,又爱又恨。
“……的确没什么更好的理由。”他淡笑,接着张母的话说道:“我们都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就绑住对方。更何况,我认为就算要订婚或者结婚,她,都会是更好的选择。”

李晟微一皱眉,那双狭长幽黑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其间闪动着复杂的光芒;还有那只修长的手指,堪堪指向她的方向。
形势突然有了逆转,数道目光齐刷刷跟过来,一时间矛盾的焦点已顺利地由张睿那边转移到她的身上。
“你是说……”张父沉着声音,瞟了瞟李晟,“你要和她结婚?”
张睿双手插在裤袋中站着,并没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那个皱着眉心的女子,微微沉吟。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露出一个蛮不在乎的笑容,云淡风轻却又不无嘲讽地说:“那只是一个假设。目前,我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一起,迈入那个神圣的殿堂。”

李晟冲出凌家大门的时候,手脚冰冷,零度以下的空气几乎冻裂她的脸颊。然而,更加寒冷的,却是她的心。
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步步逼近。李晟突然停下来,回过身,那人已经近在眼前。
她忽地扬起手,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清冷的空气中。
“张睿,你混蛋。”手掌热辣辣的痛,声音却冷到极致。
“……你发什么疯!”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那只冰冷的手从脸上划过,张睿迅速一把扣住,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发疯的人是你!”李晟用尽力气挣扎。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发现男女的力量有多么悬殊,但却是头一次使不出力来。明明有无数的怒意和怨恨,却偏偏找不到出口。当穿着高跟鞋的脚直接踢在对方的小腿上,而眼前的人却不为所动时,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浑身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抽干了似的,剩下的只有浓重的疲惫。
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累,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的手腕被牢牢捏住。抬起头,背光之中,眼前的景象晦暗不明,她被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心底的寒意泛上来,化作一声冷笑。
“张睿,难道在你心里,我真就这么容易被糟践吗?……从前你移情别恋,那是我识人不清,自认倒霉了。可是现在,凭什么又拿我来当挡箭牌?这就是你今晚坚持带我来的目的?因为不想被婚姻束缚,所以拉了我来,随便想了一番说词?……从什么时候起,我竟要沦为你众多选择中的一个?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我是不是你所谓的‘更好’的选择,我都不稀罕。”她停了停,目光沉寂空泛,“……现在,请你放开我。”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6:09:00 +0800 CST  
那只手果然慢慢松开了。
昏暗夜色下,张睿微微动了动眉。李晟往后退了一步,不再看他,有一丝疼痛直接钻到心里,却不知是否来自于被他紧握的手腕。
李晟转过身,疼得几乎要掉泪。她怕自己忍不住,只好咬住唇,匆忙离开。
这一次,身后一片寂静。

计程车在路上飞驰,似乎开夜班的司机师傅也想做完生意早些回家。这个寒冷的冬日深夜,恐怕再没什么会比洗个热水澡然后爬上床睡觉要来得更加温暖幸福的了。
李晟一路晕晕乎乎,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在出发后不久,便有黑色的轿车紧随其后,一直跟到她家门口。
下了车,身后随即射来强烈的灯光,紧跟着是刹车声、关门声。李晟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胸口再次涌起无边的疲惫。
“把话说清楚。”张睿从阴影里走出来,语气严肃而生硬。
李晟只当作没听见,扭头就往楼里走。
“什么叫作我移情别恋,你识人不清?”脚步跟上的同时,追问声也逼迫上来,“你不喝酒也会说胡话吗?或是说你失忆了,完全记不得,当初是谁说自己爱上别人,提出分手的?”
那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质问和显而易见的嘲弄,迫使李晟不自主地停下来,抿着唇。她回过身,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低低地说:“……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张睿皱眉,诧异地发现李晟的脸色竟然苍白无比,隐隐感觉她似乎已经疲倦至极,就连一向清澈逼人的眼睛,此刻也只剩暗灰的无奈和索然。可是,心里的疑问仍在不断扩大,有些话,不得不在今夜问个清楚。
他不着痕迹地向旁边移了一步,李晟肩头凌乱的发丝,飞舞的弧度似乎小了一些。他双手揣在裤袋里,眼神清亮:“还有你在酒吧里说的,我是不甘心被你抢先提了分手……李晟,我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到头来,反而好像你才是有理的那一个?好像从头到尾,都是我对不起你似的。”还有那天傍晚,公司楼下,她用冷淡而坚决的口吻说:……张睿,谁都有权利对我说这个字,偏偏只有你不行。
这一切,联系起来,全都显得那么怪异。所以,在她离开后,他开了车追出来。他需要一个解释,并且隐约觉得,这个解释十分重要。

李晟静静地看着眼前流露出疑惑神态的人,也很诧异。她没想到,竟有人能装无辜装得像真的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头也闪过一丝怀疑,可是,究竟要怀疑什么?这源头又在哪里?她抓不住。因为,这几乎是一闪而逝的感觉。况且,更值得相信的,应该是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形。
——温暖的豪华公寓,全裸的男人,和半裸的女人;泛着暧昧气息的凌乱的被单;挑衅得胜的眼神……
当时她很没有骨气地,几乎落荒而逃。明明错的不是她,明明该有足够的气势和理由,直接冲进去狠狠羞辱那个背叛自己的人。
可是,她做不到。
那时的她,太骄傲,生怕见到他弃若敝蓰的眼神。况且,一切昭然若揭,纵使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这种背叛也是绝对不能被接受的。因此,回国后,她打通了电话。
她说:“我们分手吧,我不再爱你。”生怕再晚一点,就会沦为弃妇。
而在美国所见的一切,多年来都是个秘密,恰好可以替她保留住那份高傲的自尊。

可是现在,李晟突然觉得这些全都没有了意义。像这样你追我赶的状态,已经快让她精疲力竭,而这个黑锅,她也不想再背。
“张睿,”她闭了闭眼,平稳的气息中带着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颤抖,“逼我说出来,又有什么好处呢?当年程今衣不敝体地从你身边坐起来,那副情形,我根本不想再回忆第二次。你知道当时我觉得有多么恶心么?当然,你肯定不清楚。因为,那个时候,你还在满足的沉睡当中呢。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既然你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为什么你还迟迟没向我提分手?是在犹豫吗?还是另有想法,以为我不知道,所以多拖一天算一天?”她停了停,灯光下,张睿震惊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顾不了这么多,既然已经说开了,就没有理由不给个完整的谢幕。
“……可是,我倒真要感谢你的‘体谅’。至少,在无意间保全了我的颜面。只是没想到,当时你竟然还能一直追问我分手的理由!我是被你逼急了,所以才说爱上了别人。那时听到这句话,你是什么感受?或许你会松一口气,因为那代表有错的并非只是你一个人。但是,到如今,你怎么做得到完全抹掉你的那些不光采,而把当初的分手全部归罪于我?”

时值深夜,一楼管理员披着棉大衣,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眨了眨眼睛,他认出门口站着的女子,低声叫了句:“李小姐?”
李晟如梦初醒,回过头,好半天才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原本立于身前的人,早已失去了踪影。连带那台黑色的车,一同隐于夜幕之中。
清冷异常的空气,在四周流动。李晟的耳畔翁翁作响,闭上眼,浮现出的是张睿莫名复杂的神色。
他离开之前,盯着她,之前一直微皱着的眉终于一点点地松开,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然后,一字一句,淡淡地说:“李晟,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
不夹杂任何凌厉的气息,仿佛只有万分灰心,说完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6:13:00 +0800 CST  

22
一场大雨,在深夜降临,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
对于原定行程被突然阻碍、不得不取消这一事实,叶子星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反观李晟,倒似乎并不太在意,或者更确切地说,整个半天下来,她都好像心不在焉。
电视里正播报地方台的午间新闻,叶子星右手揣在口袋里将某个小巧的物件攥了又攥,终于起身走向厨房。

简单质朴的居家服,女人细致纤巧的背影,加上满室饭菜飘香,这大概可以算是每个想要安定下来的男人眼中最美好的画面了。所以,叶子星倚在门框边,静静地,并不出声。隔着极淡的油烟,只觉得这一场景值得用任何东西去换取。
抽油烟机呼呼地转着,李晟也完全没有听见之前的脚步声,直到侧身去取碗筷,这才赫然发现不知何时早已有人安静地立在身后。她不自觉地一惊,顺手碰翻了斜靠在锅边的锅铲,几滴油沫星子顺势带了出来,几乎溅到衣袖撩高的手臂上。
还来不及抽气,腰上已被轻轻一带,远离了炉灶。叶子星眯起眼睛,好笑地点点她的额头:“看来让你下厨果然还是一件存在风险的事。”
李晟先是一怔,既而也微笑。回想起早几年在他的指导下锻炼厨艺时的情形,也是惊险连连。
“最近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啊,”叶子星看她一眼,捋高了衣袖,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有心事?”
李晟微微抬了抬眉角,那些放在心底的事,怎么可以对他说?于是只好违心地摇头。
眼前穿着高档衬衫的男人已然取代了她先前的位置,开始施展拳脚,她却还围着围裙,若有所思地立在一旁。忽然之间心里升起有一些感动,同时也有一些气愤——如此这般的生活状态,在旁人眼里恐怕早已至臻完美;自己被这样一个男人爱着,又还有什么不满足?偏偏总要去想那些陈年旧事,去想那个明明早该断了联系却又还在不停地彼此纠缠的男人。
李晟还在怔忡,冷不防额前一痛,只见叶子星收回修长的手指,努了努嘴,“快去摆碗筷,五分钟后上桌!”

饭厅正对着观景阳台。可惜严严冬日里的这场雨,灰暗阴晦,天地之间仿佛都蒙上一层并不讨喜的颓败之色,毫无景致可言。
饭毕,叶子星搁下筷子,叹了口气:“原本为你安排了温泉和大餐,这回全泡汤了。”
李晟将抽纸递过去,不以为意,“只好等下次,总还是有机会的。”
静了两秒,叶子星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眼里光芒闪烁,“可是我不想再等了。”
李晟还没反应,他已迅速站了起来,温厚的手掌捏住她纤长的手指,单膝跪在地板上。

“你……”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当李晟见到那只闪动着璀璨光晕的小小戒指,本该涌动着幸福感觉的心里,却不期然地升起一阵慌乱。
这阵恐慌来得如此迅速而强烈,以至于她下意识地重重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腾”地站起来,仓皇地往后退,似乎在逃避洪水猛兽。厚实的原木靠椅在木地板上划过,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子星还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李晟和他隔着几步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却也远到足够表明她的态度。
她看见叶子星眼里的沉默和黯淡,以及浓浓的失望,甚至还有挥之不去的惊讶。恐怕除了她自己,确实没有人会想到,和叶子星交往了三年的李晟,竟会用这样的举动来回应看来早已水道渠成并且如此诚恳的求婚。

“我……这太突然了……我们都需要时间考虑……”半晌,李晟终于开口,因为尴尬,语无伦次。
叶子星抿着唇,一句“嫁给我”仅仅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已经早一步得到了答案。他慢慢收拢手掌,镶钻的棱角触在掌心,微微刺痛。他站起来,突然伸出手臂,食指和中指轻触李晟的眉心——在他眼中,这个女人的情绪一丝一毫都能在眉眼之间表露出来——与其说是慌张,倒不如说是抗拒更为贴切。
他看得出来,她抗拒和他结婚。
可是,心底总还是存着一点细微的希望,因此他笑了笑,问:“李晟,你有恐婚症么?”
如果她此刻点了头,那么他可以给她时间,可以继续等下去。
可是,看着李晟的眼睛,他慢慢开始灰心。那里面,倾刻间闪现的是浓郁的愧疚,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绪。

他收回手臂,也收回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今天做这件事情的人是他,你还会不会拒绝?”

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大了些,敲打在玻璃上,清脆有声。
李晟动了动嘴唇,声音很低:“……你说什么?”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6:21:00 +0800 CST  
叶子星牢牢地盯着她,脸上情绪复杂万分,“你一直都忘不了他,对吧?……那个在美国让你痛哭的男人。”
“还有那一次,开车送你到楼下的人,就是他吧。你的大学同学,初恋男友。”
李晟的呼吸微微一滞。
“其实那天,我不是凑巧和你同一时间到了楼下,而是特意等在那里的。我知道你去参加聚会,知道你们会碰面,我不放心,但又不好去酒店,所以在楼下等了很久。看见你坐他的车回来,看见你们说话时候的样子,我就猜到他的身份。”叶子星挑起唇角,苦笑了一下,“李晟,你知不知道?你面对他的时候,眼神语气和表情,统统都和平时不一样。”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你……还在爱他,对不对?”

雨幕遮盖了天地。
李晟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去想自己到底还爱不爱张睿。可是,即使当年在那种不堪的情况下分了手,即使自以为早已经将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当再次重逢之后,那些往日的情感仍旧如迅速涨潮的海水般涌上来,令人无可防备和抵御。她不止一次可悲地发现,原来张睿这个名字、这个人,长久以来都一直默默地待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任凭如何尽力,都是无法否认他的存在,无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

可是叶子星呢?……李晟看着他,突然分不清对这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男人究竟是爱情多一些,还是感谢多一点。
五年前的那天,当她溃败地从张睿的公寓逃离之后,第一个遇见的中国同胞,就是他。同样也是他,将她带到附近的餐厅,送上一杯热咖啡,温暖她冰冷得微颤的双手。
李晟当时颈脖僵硬、眼睛酸涩无比,却固执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只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就那样相对着静静坐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对面温情的男人不言不语地递过一方柔软净洁的手帕,她抬眼,眼角有了明显的湿意,却又突然微笑了起来。
如灰的心念刹那间变得温暖。

“晟晟,”叶子星的声音骤低,丝毫不掩失望,“看来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如果可以再早一些,那么结局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
他看着眼前呆立着的女人,目光交错闪烁,最后终于上前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愁眉苦脸。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怀中的人没有反应,他顿了顿,继续说:“戒指是去年年底就挑好了的。原本以为这会是最好的礼物……虽然现在成了这样,但还是希望你能收下它,全当是一个好朋友送的,不代表任何含义的生日礼物。”
他越是温柔宽容,李晟越是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确实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可是她永远记得三年前的这一天。那一晚,她独自跑去Z大后门的那条小街,坐在过去与张睿常去的餐厅里。当时店里没什么客人,微微破旧的电视里转播着球赛,解说员和看台上的观众俱是热情饱满,激情澎湃。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小桌前,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上来。
曾经,她戏言,要在二十五岁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那时候,陪在她身侧的男生,眉锋微扬,说:“可是我想先立业再成家,二十五岁会不会太早了?”
她睨他一眼,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看在你这么急迫的份上,我会努力的。”
“谁急了?!”她笑着去掐他的腰,抬起头,分明看见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温和亲昵的笑意。
……
往事如烟,早已消散于无形。如今她已经过了二十四岁的生日,而那个曾说过为了娶她而要努力的人,又在哪儿?

那一天,C城下着大雪。
李晟从小餐馆出来后,并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雪地里走了多久。到了公寓楼下,她微微停住脚步,远远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
隐约可见对方侧过身,对着她的方向,说:“晟晟,生日快乐啊……”
她的身体轻轻一震,本就混乱不堪的脑中突然一片恍惚。
……
那个人,亲昵地叫她“晟晟”。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瘦削。
背着光,他的侧脸陷在浓烈的阴影里,是那样的不清晰,却又唤起一丝模糊的幻觉。

神思恍然如在梦中,未及反应,李晟已望着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缓缓开口,声音微颤几乎低不可闻:“是你吗……”
只是本能的期待,在这样一个夜晚,无法控制。

结果,当然不是。
她也知道不是。
可当对方终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当她看清楚那张脸时,心口还是不自禁地涌起浓浓的失望和灰心。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她被有礼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却仍旧浑身冰凉。
究竟,还在期待什么呢?
这不是她想念的那张脸,不是她所熟悉的温度……眼前的人,并不是他。
对她说生日快乐的人,不会是他;以后拥她入怀的人,也不再会是他。
在她跨入25岁的夜晚,在她曾戏言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年龄里,曾经共同经历的那些,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上辈子的事情,竟是那样的遥远而不真实。

厚厚的白雪湮没了脚踝。
李晟的下巴抵在叶子星的肩头,垂下眼睫,雪花飘落下来,她微微闭眼,只在心里对过去那一切,作无声地告别。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6:24:00 +0800 CST  
23
可是,三年后的今天,又正是因为那些本该早已抛下却又偏偏如蛛网般细细密密缠绕在心头似乎永远都无法再忘怀的过去,李晟不得不面对与另一个人的告别,一个曾经给予她最大温暖与包容的男人。
叶子星轻轻放开拥抱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晟晟,我最后只想问你一句,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你是否可以忘掉过去那个人,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李晟回视他。桔色的灯光落在那双黑沉深邃的眼睛里,点点闪烁。她也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甚是模糊。心头陡然酸涩,却仍旧缓缓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办法。曾经的眉眼飞扬,那些欢笑与泪水,张睿的一举一动,甚至她对他的所有爱恋与失望,无论年少的,或是如今的,全都仿佛扎在心头甜蜜而疼痛的刺,也曾试图倾尽力气,却从来未能拔出。
她咬着唇闭上双眼,此时此刻,只能摇头。
叶子星却低低缓缓地微笑,这一答案其实早已预料得到,如此一问不过是不想给日后回忆起来留下任何遗憾的借口。
他说:“我看你心不在焉也有好一阵子了,所以私下里才会去打听,知道那人回了国,就猜到你的情绪和他有关。可还是难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过段时间一切就会好的,又会恢复到我们往日的样子。你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初恋情人的突然出现不过是个小插曲,不会影响我们两人今后要继续走下去的路。毕竟你们是大学时候的恋人,重逢了有些情绪波动都是难免的。在你之前我也不是没谈过恋爱,所以一直告诉自己要试着去体谅你的心情,也告诫自己要耐心要坚定,也要对你有信心。可是,自欺欺人终归是自欺欺人,”他苦笑一下,继续道:“又或许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你爱我并非我爱你那样深,所以一直急着想要套牢你,生怕中途出现什么变故。这枚戒指,虽说是年前就挑了的,但本来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拿出来,总想等个最适合的时机正正式式地安排一场求婚,那样成功的机率就会更大一点。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因为你这段时间太反常,我常担心说不定下一刻你就会从我身边离开。而现在看来,我果然还是没有选对时候,甚至可以说,千挑万选,拣了个最坏的时机来求婚,对不对?”
李晟微微抬着头,看见叶子星对自己眨眼笑了笑,那个笑容很轻,转瞬即逝。同样一闪而逝的,是他脸上的哀伤。

叶子星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告诉你一件事吧,晟晟。这个世上有一些人一辈子可以过得分外精彩,乐此不疲地投身于一段又一段未知的恋爱中去,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他们每一次都好像用尽力气去爱对方,就算最后伤得再重,也能很快恢复过来,朝过去潇洒地挥挥手说再见。而还有一些人,恋爱的时候也是用尽全力的。可也许就是因为太用力,失去这段关系之后,他们便没有力气再去爱上另一个人。长长的一生,只得一位爱人,一个伴侣,其他的人想要进入他们心里,都只能望尘莫及。
“晟晟,很显然,你属于后一种。而那个被你爱着的人,何其幸运。”

周一上班的时候,各位知道她生日的同事都纷纷送来问候,唐蜜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漂亮地包装好递过来,同时嚷道:“我可不管啊。重色轻友的女人,今天非得你要补请生日宴不可。”
李晟笑笑。
唐蜜又凑上前,小声问:“昨天叶大帅哥为你准备了什么惊喜?有没有烛光晚餐,江滩夜景,外加小提琴伴奏,包场圆舞曲?”
李晟神情一怔,随便恢复正常,抬手弹了弹八卦女人的脑门,“你家就在江滩边,昨晚下那么大的雨,你从窗口望下去,有看见什么美景么?而且我家也不够大,什么曲都圆不起来。”说完端着杯子往茶水间走。
唐蜜撇撇唇,按着痛处,不甘心地跟上去。总觉得李晟神情有异,不由得灵光一闪:“啊!”短促地叫了声,成功吸引了前方人的注意,她睁大眼睛,怀疑地说:“据我平时观察,叶同志的浪漫程度决不下于我。如果换作是我,当然是要趁着这么个好机会,做点有意义的事啦,比如说,求婚!”见李晟愣住,她压低声音在安静的茶水间里不屈不挠地问:“是不是被我猜中了?看看你的黑眼圈,还有满眼血丝,昨晚一定……”不怀好意的笑声逸出来。
李晟被弄得哭笑不得,转头撒开速溶咖啡的包装袋,往马克杯里冲上热水,慢慢搅拌了两下,才勉强露出个微笑,“没有,别乱想。”
此时此刻,再有人拿她与叶子星当作谈资,竟显得那么残酷。可是,面对唐蜜一脸兴奋臆测的脸,她也没办法说出分手的事实。于是索性越过这个话题,随口问:“你都用什么眼霜?最近黑眼圈特别严重,郁闷。”
果然,唐蜜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开始津津乐道于自己多年总结的护肤美容心得。
李晟边走边应,暗暗舒了口气。

下午,部门开例会。经理大刘像吃了枪药,逮着所有作汇报的人都是一通或大或小的呵斥,末了,才说:“最近行业竞争压力大,也不知是不是快到过年了,某些同事工作也不如以往认真,偶尔听见从客户那边传来的声音,投诉的占多半。这样下去,新老客户逐渐流失到对手公司那边,大家就都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出会议室的时候,大伙儿都被骂得灰头土脸,全都夹着自己那份文件各回各位,也不多话。李晟想到最近自己的确不时出点小差错,不知是否也被包括在大刘口中的“某些同事”之内了,正反省着,一位女同事走在她旁边,手肘碰了碰她,小声说:“别理他。他也是一肚子火,拿我们当出气桶呢。”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6:48:00 +0800 CST  
李晟回头一看,是个刚进来没多久的女生,刚刚大学毕业,比凌昱的资历还浅些。听说是内部推荐进来的,因为相处时间短,李晟和她几乎没太多交情。
那个女生继续说:“听说是和税务那边有点扯不清的事情。本来和我们部门都没关系,但是上午高层开会的时候,大老板也烦着呢,语气重,每个部门经理都挨了批的,我们这边又直接关系到生意好坏,是重中之重,可想而知大刘肯定是被特别‘关照’了。”
这时,她们已与一溜同事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走在长而空的走廊上,李晟听了也只是笑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个女生只愣了一下,便腼腆地笑了:“也都是听我男朋友说的。”随即报了个名字,想必是觉得这段关系也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晟一听,微微垂眸。原来她的男朋友是刚升任的财务部经理助理,难怪对这些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对那个一脸青涩未脱的女孩笑了笑:“回去干活吧。”
对方甜甜应了声,干劲十足地去了。李晟却有片刻失神。那对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那么纯净,还没沾染上社会里的杂质,美好得令人羡慕。可也正是这样,才最可怕。这么年轻的人,她还不懂得在这里什么话是该说的,什么话却又是听到了便要一直放在心里,不应该再对其他人提起。和税务有纠纷,那便是财务上的问题,好歹也算是财务部门内部的机密,如今却被传扬了出来。虽说是毫无心机的,但如果被上层知道了,总归不好。
李晟想着,突然蹙眉,不禁为自己的过多操心感到好笑。可是,即便如此,半小时后当她碰上合适的机会,仍不免提醒了一句。
是在洗手间门外,正巧那女生走出来,声音清脆地打了声招呼:“晟晟姐。”
一进一出,交错而过的时候,李晟暗暗叹气,回身叫了句:“小邓。”
“嗯?有什么事?”女生眨了眨眼。
李晟微笑摇头,“也没什么。在这里做得还习惯么?”
在洗手间门口问这么个问题,确实有些奇怪,女生一愣之后,却还是点点头,笑了:“很好啊。大家都很照顾我。”
李晟微一点头,“那就好。以后再努力些,多听多做,少说话,这样对你有好处。”
姓邓的女生也颇为机灵,眉毛一抬,垂下头思索片刻,再抬头时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和小心翼翼,却不失真诚地微一躬身,“谢谢您,晟晟姐。”

推门进去,只见唐蜜对着梳妆台镜子补妆。见她来了,唐蜜眯眼一笑:“教导小女孩儿呀。”
“你听见了?”
“这门,隔音效果奇差无比。”
李晟淡笑,“我是不是多事了?”
“不会。”唐蜜放下粉盒,盯着她半晌,突然上来掐她的脸,“不止不多事,反而可爱得要命!你这个女人,真是太善良了。”
李晟也不躲,只是微微苦笑。管完别人的好歹,这才想起自己尚且有一堆事情没有理清。



24
第二天傍晚下班的时候,老总直接用内线电话打进企划部。
“李晟啊,晚上如果没有安排,就跟我去XX酒店,税局的张局长和几个领导都在。”声音听来醇厚温和,虽然不甚严厉,却容不得别人无故拒绝。
李晟握着电话,愣了片刻。
撇去刚进公司那会儿不谈,现在的她已经很少会去参加这种饭局,不论是纯公务的也好、美其名曰联络感情的也罢,反正她是滴酒不能沾,坐在酒桌上既不去主动敬别人,也不能接受别人的敬酒,在当今这种几乎已经扭曲了的酒文化中,这种行为的确不怎么讨好。因此,除了早两年的时候,老板对她并不知根知底,只觉得女孩子长相漂亮气质又好,带出去应酬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等到后来发现她是确实不能喝酒而非高傲故摆架子之后,便也不再勉强让她出席大小饭局。
可是今天,突然提出来,着实让李晟大感意外。她甚至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出外应酬是什么时候了。
在她沉吟的空当,老总又多说了两句,意思很清楚,如果没有特别的约会,还是一起参加比较好。
随后又说:“张局特意点名提起你。”
李晟转念一想,下午新人小邓的一番话又跳了出来,财务问题和税务局……关联不言而喻。无论心里多么不愿意,然而这顿饭,看来都是非吃不可了。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7:01:00 +0800 CST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路堵车,抵达酒店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一行人由漂亮的服务小姐带着乘电梯上了八楼,推开810包厢的门,还没见面,便听见里面的人正谈笑风生。
同行的除了李晟,还有一个男会计,以及总经办的女秘书。四人鱼贯而入,总算也有点气势,那些早已上桌的人见了他们,目光纷纷投过来。
李晟走在第三个,从后面看去,只见老总伸出双手快步走向位于超大圆桌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朗朗笑声传过来:“张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张局长也呵呵一笑,点头:“在澳大利亚组织学习了一个来月,前两天刚回来。”说完,眼睛一转瞥到李晟,笑容更盛,招招手:“李小姐来了啊!来,坐这边!”
桌前一共坐了四个人,主宾位已经有人了。他指的是左手边的空位,副宾的位置。在座其余的人自然一致看向还立在门边、迟迟未动的女人,在他们眼中,与同行的另一位花枝招展的艳丽女性相比,显然这位被张局长点名的李小姐要显得“不修边幅”一些。只点了淡妆,发型也很随意,衣着虽然得体但也并不出挑,可是这些,恰恰更衬得一张脸孔清丽无比,五官轮廓清晰分明,令人过目难忘。

老总见李晟一时不肯举步上前,还以为她是因为有他在场所以对于座次分配有所避忌,于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坐张局旁边吧,难得一起吃饭。”
一旁向来与公司所有女性都不对盘的女秘书也轻哼一声,半笑半讽:“发什么傻呀,还不快去?”
李晟却好像没有听见,连余光都没扫向她,只是细细地咬了咬唇,眼神从张局长身侧的某个方向略微僵硬地转开,微微垂眸走了过去,在指定的位置坐下来。
另外三人也一一就座,却都和李晟隔了一定距离。餐巾铺好之后,张局长也顺便把在座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一介绍了一遍。由他带来的两个分管处的处长年纪比之稍轻,四十未到的样子,只从言行便可看出世故圆滑。在领导面前谦恭有礼,看向其他人时却不自觉地带着些高傲态度,然而饶是如此,笑容总是不忘的,时刻露在脸上,虚虚实实。李晟与他们稍稍点头微笑过后,便觉得厌烦,不再去看。

还剩下一人,坐于主宾位上,似乎是最为重要的人物,以至于张局长最后才向众人压轴介绍。
的确,耸动的头衔无需太多,只一个便足够让同行业人士闻之惊叹。老总的眼睛着实一亮,点头致意:“确实久仰。”短短四个字,语气真诚,毋庸质疑。
“太客气了。”回答的语气疏淡有礼。
张局长抚手哈哈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年轻有为啊!”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对李晟说:“听说李小姐是Z大毕业的高材生?那么二位岂不正好是校友?”
李晟之前一直微低着头,此刻听他一说,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一道灼热凌厉的视线,不免轻咳一声,略为勉强地抬起唇角,笑了笑,并不答。
“那也算是一种缘份了,你们说是吧?”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
李晟用眼角余光瞥见侧方那人也只是淡淡一笑,眉眼立显疏朗开阔,坐在一群人当中自是卓而不凡,心底仍不由得纳闷,他何时和税务的人关系热络起来?方才进门之时,分明听见张局长直呼他的名字,语气亲近得很,倒像是旧识。

主位的人随即举杯号召,“来,这第一杯,大家就一起干掉吧。”
这已是大小饭局默认的常规。只需颈脖稍仰,酒精便滑入喉中,这种旁人做来简单的事,在李晟看来却难如登天。端着酒杯,像举着一杯鸩酒,在其他人杯已见底的时候,她却只是用唇稍稍碰了碰。
张局长转过头来,看了看,“李小姐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快,喝掉,就等你了。”
李晟抱歉地笑笑:“我是真不能喝酒。”
“哪有这回事?”对方显然不依,“现在哪个女人没点酒量?特别是美女,一般说自己不会喝的,往往都是深藏不露。”说完,眼神示意,这杯酒是非干不可。
李晟收了笑容,转回视线,却还是摇头。其实之前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当时她就早已申明自己酒精过敏,由于时间隔得确实有些久了,也分不清张局长是已经忘记了,抑或是今日有意勉强。
或许是因为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倔强傲然不肯屈从的态度,随着她的脸一起冷下来的,是桌上的气氛。
“张局,李晟是真的从来不喝酒的,这一点我最清楚。”最后还是自家老板出来打圆场,“要不然,我替她一杯,敬你,如何?”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7:05:00 +0800 CST  
不过是个台阶,张局长看了李晟一会儿,之前稍有不悦的神色终于微微舒缓,呵呵一笑。那边老总见了,立刻主动拿酒樽往自己杯里斟满52度的白酒,一饮而尽。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李晟重新垂下眼眸之前,还是忍不住,向那个被她一直刻意回避的方向看了一眼。张睿安静而随意地坐着,薄唇微微紧抿,修长的手指拈着杯脚,视线从她面前越过,不知在看什么,目光却安定平稳,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心头一紧,难言的滋味划过,李晟回头对身后的服务员笑了笑:“请给我一瓶可乐。”

同来的男会计酒量在公司里首屈一指,此次跟老板前来也是带了任务的。因此,整桌最活跃的也是他,局长处长被他轮番敬酒,中间连歇息都不带的,一瓶五粮液不知不觉见了底,连平素在酒缸里泡着生活的税局领导也不禁纷纷赞叹年轻人的海量。
任他们的战态多么酣畅,李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闷头吃菜。起初,并不知道为什么老总非要带自己前来。在这种场合,毫无建树的一个人,还有可能、并且确实已经惹了不大不小的尴尬麻烦出来,反过来还要老板替她善后圆场。她不懂,就这么一个人,来这里究竟会有什么贡献?
可是很快,饭局进度过半,答案终于显山露水。
当张局长第五次有意无意地将他的手与李晟的相触碰时,当他一而再再而三热情地替李晟布菜、并找话题搭话时,一切似乎就不言而喻了。
早该想到,即使有正经公事,也不可能拿到这种地方这种场合来谈。事前点名让她过来,目的还能有什么?
如果说,这餐饭对于公司和老总来说,是个与相关领导拉近关系、便于解决某些难题的绝好机会的话,那么,对于李晟个人而言,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鸿门宴。

李晟不清楚之前这位别有用心的局长在和老总的电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想必这种事情,男人和男人之间,是不需要太多沟通便能会意的,更何况双方都是在社会里待了十几年几乎就快修炼成精的人物。
那么,这便意味着,她在懵懂之中就这么被自己为之服务了几年的老板变相地卖了出去。
突然间,为这份赤裸裸摆在面前的人与人之间的现实感到一阵悲凉,心里却不由得忿忿然,李晟索性将手撤到桌下,不去动筷子。
张局长和旁人兴高采烈谈天说地的时候,偶尔装作无意地移移左手,却发现扑了个空,只触到一团空气,不禁转过头来。瞥见她的姿态和面无表情的脸,立时心下了然,明白她的无声抗拒,面上却故作不知,手臂伸展顺势搭上椅背,将将触到李晟的肩膀,口里还关心地问:“怎么不动了?多吃点虾,还有鲍鱼,这边都做得不错的。你身材已经这么好了,不会还担心减肥问题吧。”
李晟忍了一肚子气,在这种场合下又不好发作,只好不动声色地身体向前倾了倾,淡淡地说:“饱了。”

其他的人还在喝酒谈笑,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又或者是早已心照不宣。耳畔偶尔飘来张睿的只言片语,显然他也没放心思在她这边,李晟咬着唇,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正想着要不要找个理由早早离开,这时坐在对面的老总发话了:“李晟啊,坐了这么久,不管怎么说,你们校友也该一起喝一杯吧?你不喝酒那就拿饮料,过来,敬张总一杯。LC集团是华人传媒界的典范,往后我们需要向张总请教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正好先熟悉一下。”
虽然没有眼神示意,李晟还是听得懂的。老总就坐在张睿的旁边,他让她过去,十有八九也是看出她的不高兴,给个机会暂时离开张局长身边。
真是求之不得。李晟感觉再在座位上多待一秒,都会烦闷得几欲作呕。如今不管对象是谁,只要能让她摆脱身边的人,她都会勇往直前地冲过去。

满杯的饮料已经端在了手上,李晟正欲起身,手腕却被按住。
张局长那只厚实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搭在上面,挑眉道:“这好像说不过去吧。主动敬别人,还拿饮料,是不是显得太没诚意了?虽说李小姐是美女,但规矩还是不能破的。之前已经饶你一次了,现在敬我们睿老弟,好歹你们也是校友,论关系比我们还要更近一层,怎么能拿一杯可乐充数?”说完,回头朝服务员看了看,“过来,把酒加满。”手上却没松开。
心里厌恶更生,可握着杯子的手无法抽回,就这么僵着,李晟盯着桌布,无比尴尬。
终于,那道熟悉至极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起来,平静得不带一丝情绪:“没关系,饮料也可以。”
李晟抬眼,只见张睿面容冷峻地继续道:“况且,现在酒桌上的巾帼英雄太多了,偶尔一两个不会喝酒的,反而显得珍贵。张局长,我们就不要勉强苏小姐了。”

上宾不愧是上宾,一句话抵过旁人十句。张局长似乎对他很是推崇,听他这么说,想了想,笑容浮现在脸上,“也对也对。既然你都不介意,那我们当然也无所谓啦。”停了停,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李晟如获大赦,刚想站起来,张睿已举起杯子朝她方向致意:“你随意。”自己杯中的酒却已尽了。
“张总真是怜香惜玉啊。”坐在李晟另一侧的处长哈哈笑道:“我们都该向张总学习学习。”此时正好老总秘书向他敬酒,于是有样学样地也来了句:“刘小姐,我干了,你随意。”
可是刘秘书并不领情,一口饮尽杯中酒不说,放下杯子时还朝李晟看了一眼,眼神中不乏轻蔑挑衅的意味。
李晟正好瞥到,却懒得搭理。知道她素来以难相处出名,凭着和老板有暧昧关系才稳坐第一秘书之座,虽然长得美艳却偏偏极不自信而多疑,处处防着其他女同事会觊觎自己好不容易钓到的金主,因此,也自然从没给过李晟好脸色。可是这些,李晟都不在意,在意的反倒是刚才张睿的姿态和语气,全然只当双方是陌生人。

过了几分钟,张睿突然起身,拿着手机走向门口。虽说之前遭遇骚扰之时,他并没给她任何帮助和解围,甚至可能连关注一下都没有,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一离开,李晟立时觉得心慌,仿佛他一并带走了她最大的支撑以及关键时刻可以寻求到的救助。即使到目前为止,这份支撑和救助看来都还遥不可及。
可是,心底还是有希望的。

楼主 °向日葵de依赖  发布于 2012-05-12 17:12:00 +0800 CST  

楼主:°向日葵de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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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2-05-06 02:5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29 23:44: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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