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要找的东西，天命镜，就在我这儿。”
白清抬眸，“你何时得到的？”
“在你从天界走的那一日起，我便去寻它，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你铁了心要护一个人，谁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我便要你亲眼瞧瞧。”
白清看着他手上的天命镜，沉默不语。
“拿去吧，你也知道，将那妖的一滴血滴在这法器上，便能看到她以后是否会作恶了。”
白清的手指动了动，站在原地。
昊天也不急，安静地等她决定，却是胸有成竹一般，笑着看她的挣扎。
“多谢……”
白清终于伸出了手，昊天却躲开了她。
“别忙着谢我，这结果，我要和你一起看。”
白清沉默了一番，终究还是同意了。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
“这里面装的，就是她的血。”
那日白清从天界回去后，坐在床边等徵辰醒来时，用银针刺破了她的手指，放了这一滴血。
昊天说的不错，白清确实无法做到百分百的笃定，作为神君，在这种事情上，即便再相信她，也断然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纰漏出现。
在她刺破徵辰手指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对不起徵辰，她们回不去了。
“开始吧。”
白清颤抖着手将那血滴在镜面上，起初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微微松了口气。没敢太放松，耐心地等待着。
慢慢的，法器忽明忽暗，微微抖动，伴随着嗡嗡的响声。
响动越来越大，一刻钟后，如雾般的黑气从天命镜中冒出，镜面震动不已，发出受惊一般的嘶鸣。
两人不敢眨眼，尤其是白清，紧紧握着的手骨节发白，手掌中渗出了细汗。
直到她看见徵辰一袭玄衣染血，猩红着眼，大杀四方的样子，一座城池的倾覆不过在她的抬手之间。
紧接着，就是天命镜面的碎裂声。
白清面色惨白，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昊天也怔楞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立马向殿外走去。
白清这才缓过了神，上前拦住他。
“你要做什么？”
“杀了她！立刻！”昊天额上青筋暴突，眼尾通红。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怎么从长计议，先前你护着她，我无话可说，但是现在！”他指着地上碎裂了的天命镜，“你刚才看到了，你可是亲眼看到了！”
“哈哈哈……妖就是妖，低贱野蛮的**！”
白清的神色冷了冷，但终究没有反驳他。
亲眼所见，无法反驳，怎么反驳。
还有就是失望，对徵辰的失望。
“我这些时日以来，不仅在寻天命镜，还在找灭世的化解之法。”
“化解之法？”
“不错，为了三界，若是能……”
“够了！白清。”昊天怒极反笑。究竟是为了三界，还是为了你自己！化解之法……哈哈哈，无非是想化解了这灭世，与那妖再续前缘吧……”

白清没有回答，默认了。
“那去哪里寻？能不能寻得到？这上古的力量，又该如何化解……白清，这些可都是史无前例的，你要是寻不到，化不了，该如何？她刚才在天命镜中的样子……哈哈，谁又能知道是多久以后！明年？后年？还是明天！”
“必须杀了她。”说着继续向殿外走去。
“她是妖界帝姬！你要杀她，到时两界开战，生灵涂炭，又与灭世再临有何区别！”
昊天的脚步顿住了。
单单妖界的皇族，龙与麒麟，天生的强者，千年的修为便可与其他种族万年修为者对抗不落下风。妖帝妖后十几万年的修为，是怎样的存在，不可小觑，更何况还有镇守四方的四大妖王，妖帝座下的十殿阎罗……
妖界，虽然几十万年来内乱不断，争锋不止，却终归是一群护短的疯子，无论内部斗的如何激烈，也断断不能容忍外界欺辱一分，更何况是杀了他们的帝姬。
若是真的开战，就算天界有白清坐镇，有三十六神官，但是杀了徵辰，白清是否会心生不满，是否还会为了天界全力应战。
更何况昊天向来都清楚，白清心里装着的，从来不仅仅只是一个天界。
有了白清，昊天算是有恃无恐，但若是没有了她，这场仗，胜负未可知。
昊天的心里泛起了难，转眼间却又心生一计。
因为更明显的是，白清不会为了一只妖，弃天下苍生而不顾，不然她就不会取徵辰的指尖血，更不会去寻这昆仑镜。
昊天转过身，微笑着看白清。
“听闻白清神君与那妖私交甚好，两情相悦，可有此事？”
“是。”白清没有否认，闭了闭眼，明显在隐藏着什么，继续道：“但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那便将她找回来。我天界，要与妖界，联姻。”
“你什么意思？”
“天界需要一个光明正大进去妖界的机会，那些妖不信任天界，却信你白清神君……”
妖界与天界皆设有屏障，若不将屏障撤去，异族入侵，越是灵力低微者，进出越是容易，相反，灵力越是庞大，受到的阻隔也越大，万年以上修为的，还会有所反噬，同样的，实力越是强劲，反噬越是强烈。
“你与她大婚之日，妖界势必会撤去屏障，那镇着上古凶兽的北荒，离妖界最近，你觉得，将它们放出来后，第一个受灾的，是哪儿……”
白清看着他，眉越锁越紧。
“待妖界与凶兽斗得两败俱伤时，我天界神官便坐收渔利，杀了妖界的皇族，再将凶兽重新封印。妖帝妖后一死，群龙无首……妖界，便再不为俱。”
“你休想。”
一句话让气氛重新降回了冰点。昊天的脸色几秒间变了几变，终于忍无可忍。
“白清！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刚才她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杀她一族，活天下人，有何不可！还是，你想让这天下人，为你的私心陪葬！”
“你不必再说，她的事，我自有考虑。”
……
白清走后许久，昊天望向殿内一角。
“出来吧。”
一袭鹅黄色衣衫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向天帝行了一礼。
“我今天叫你过来，刚才都听到了吗？这就是我天界的好神君，为了一只妖，呵……”
黄衫女子沉默不语。
“先前与你交代的事，你可考虑好了？于公，这是救三界于水火之中的大事，你作为天界子民，本就该义不容辞。于私，你爱慕白清多年，当真甘心看她满心满眼装着那只低贱的妖？”
昊天转着玉扳指，幽幽地看着她。
“于私，陛下又何尝不是。”
“你！”
“这个忙，我愿意帮。”
昊天阴沉的脸色逐渐好转。
“只是想瞒过神君的眼睛，谈何容易。”
昊天轻笑了一声。
“方才你可知道，为何白清没有察觉到殿中第三个人的气息吗？”说着手中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因为她慌乱紧张，即使面上隐藏地再好，这都是事实。所以，你只需在白清每次从天界回去之后，将这药下在她的茶水中，这药本就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在她心烦意乱之时，更加感知不到。”
女子接过了昊天递过来的药瓶。
“这是……”
“此药名为钩蝉，能将一个人心中的邪念放大百倍。”
女子惊愕抬头。
“你放心，若是她心中没有一点赞成我先前的说法和想杀那只妖的念头，这药断然起不了任何作用，你这样做，不算违背她的本心。”
女子盯着手中的药瓶，目光深沉。
许久之后。
“是，无蓝告退。”

38
无蓝回到华清殿后，见白清正坐在榻上，望着徵辰留下的那只鹦鹉发呆。
她端着茶盏走过去，轻声唤道：“神君？”
白清回过了神，转头看她。
“喝点茶吧，这茶叶还是小殿……是徵辰姑娘留下的。”
白清叹了口气，端起茶杯。
无蓝盯着她的喝茶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出，额间渗出了汗。
好在，果然如天帝所说，在白清心烦意乱之时，她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白清饮完茶后，将茶杯放在托盘上，看了一眼无蓝，问道：“怎么了？出这么多汗。”
“回，回神君……三伏天了，有些热……”
“三伏天了……”白清喃喃自语。
“是，距徵辰姑娘离去，快一年了。”
白清沉默，想了想，问她道：“无蓝，你会做冰糖莲子羹吗？”
“会……但神君想尝的味道，无蓝怕是做不出来。”
白清垂眸，回忆了些什么，微微勾起了嘴角。
“你知道吗？每年夏天的时候，我看书看得倦了，桌角边总有她给我做的冰糖莲子羹，她怕放的时间长了，口感会不好，总会将它放在盛着冰块的铜鼎上，这样无论我看地多晚，总能吃到最好的冰糖莲子羹，她做的羹，是最甜的。”
白清沉默了一会，眼角染上了丝笑意，继续道：“她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蛇，颜色比天上的月亮还美。每年夏天的时候，那么热的天气，她的身体却总是冰冰凉凉的，抱起来那么舒服，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尾巴……”
“到了冬天，她就爱犯困，又怕冷，总是要黏在我的身上，说这样很暖和，傻丫头，我哪里暖和了……”
“她还爱喝酒，我同她说，酒喝多了伤身，她起初不听我的，总是背着我偷偷地喝，还以为我不知道。她身上那么重的酒气，傻子才不知道。我便同她说，下次带你去过人间的端午节，她高兴地不得了，我又告诉她，端午节那日，人们总喜欢饮雄黄酒，还会熏艾草，问她要不要试试，瞧把她吓得……果真好多天不敢饮酒了。”
“神君……”
“无蓝。”白清抬起头，泪盈于睫。
“我想她。”
很想很想。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那不是她吧……那怎么可能是她……她那么善良，她从没作过恶……”
无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神君，您说什么呢，徵辰姑娘怎么可能作恶，且不说她心地善良，再说了，这作恶也是需要能力的……她不过区区三百年灵力，去哪里作恶啊……”
一句看似为徵辰开脱的话却击在了要命的点上。
无论怎样在心里为她开脱，天命镜中，亲眼所见，半点掺不得假。也正如无蓝所说，作恶是需要能力的，拥有了三界中无人能够制衡的力量，又有几人能做到守住本心。
白清起先眼神微殇，忽明忽暗，转而痛色难掩，无蓝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
“她当初为了与我在一起，差点送了命，和我在一起之后，我忙于各种事务，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少之又少，她却从来都没有过半点的抱怨。后来，她又被天界的人抓去，受了那样大的罪……自从认识我以来，她就没有过几天的好日子，我给她的承诺一次次的落空。那日，我还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好她，起码留住她的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爱我……”
“我不舍得，我怎么舍得……”
听到白清这么说，无蓝眼角染上了一丝怒意，她上前一步道：“神君，既舍不得，便寻她回来。”
“你……你不懂。”白清叹息道。
无蓝怎么可能不懂，她知道，白清口中的不舍得，是不舍得杀她。
果然，她的心里，是有杀意的。
无蓝皱了皱眉，有些不忍。
纠结了一番，还是坚定了决心。
“神君，去找她回来吧，徵辰姑娘那个样子，比杀了她还痛苦。还有您自己，您也很想她不是吗？我知道您赶她走，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但是对她来说，只要能和您在一起，哪怕是要她的命，她都愿意啊……”
白清心中的某个隐秘的欲望因着无蓝的话和刚才饮下的茶水，呼之欲出。
“无蓝，你让我想想吧，想想吧……”
……
北境，霜雪满天，冰冻三尺。
徽毓站在瞭望台上，雪落了她满身，依旧岿然不动。
“将军。”身边的副将拱手道，“这应该是蛮荆的最后一次反击，倾巢而出，已是强弩之末，这场仗打完后，这战事短时间内算是结束了，将士们也可以归家了。”
徽毓的指尖轻点着栏杆，眼底殇出一角，嗫喏道：“四年了么……”

“是，将军也可以归家了。”说到这“归家”二字时，满脸的期盼，饶是铁血的汉子也红了眼眶。
徽毓伸出手，看着雪花融化在她的掌心，“这里，也挺好。”
副将憨笑一声， “将军说笑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哪好了。”
即便是打完了仗，她也回不去了。
“来了。”
徽毓沉下眼眸，“应战。”
……
人间的一家酒馆内，徵辰拿着一壶快要见了底的梨花酿，半伏在桌子上，面色酡红，醉眼朦胧。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女子施施然走到她眼前，看着她一袭素衣，娴雅清丽的模样，双眸低垂，眼底漾出泪光。
她记忆里的徵辰，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一袭绯衣似火，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掩不住的骄傲和风情。
她的眉目间从未有过这般的忧愁和颓态。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带来的。
压下心底的酸楚和对眼前人发了疯一般的想念，问她道：“这位姑娘，我能坐在这里吗？”
徵辰眼皮抬了抬，见眼前这一位清丽婉约的女子，没见过，也无甚兴趣。随意答道：“请便。”
随后又给自己斟满了酒。
“作何要饮这么多的酒。”白清语气寡淡，但若是仔细分辨，就能听到她压抑着的颤音。
徵辰凄然一笑，“难过。”
“饮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况且现在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有什么要紧……”徵辰打断她。
袖边的衣衫滑落，徵辰轻抚着手腕处的伤疤，笑道：“若不是我上次醉得狠了，无甚力气，早也便死了。”
白清的眼眶忽地红了，像有一双手揪紧了她的心脏，扼住她的咽喉。
“做什么想不开，要去寻死。” 白清嗓音黯哑。
徵辰定定地看她，长睫上光影浮动，轻颤着，像欲展翅的蝴蝶。
“你爱过一个人吗？”
白清回望她，“爱过。”
且爱着。
“你既不能理解我为何这般，你的那位心上人，定也很爱你吧。”
“她确是爱我。”
“真好。”徵辰笑道，“可我那一心人，她不爱我。我时常想着，若是她爱过我一刻钟，我便毫无怨言地去爱她一辈子……”
徵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温柔的眸子里盛满泪光。
“我自认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她了，可惜……她骗了我，她不爱我……”

39
白清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手里，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徵辰抬眼看了看她满面忧愁的样子，抱歉道：“同姑娘说了这好些伤心事，害姑娘伤怀了。”
“无碍。”
“我叫徵辰，你叫什么名字？”
白清的眼神亮了一分。
“江湖在外，不必告知名姓。”
“姑娘随意。”
白清的眼神黯了黯，戚戚然地望了她一眼。
还记得初见时，白清不愿告知名姓，那人死皮赖脸地要唤自己姐姐的模样。
同样的场景，不同的答复，到底是自己让她冷了一颗鲜活滚烫的心。
……
“你看起来模样尚小，唤我姐姐可好？”
白清小心翼翼地抬头，期期艾艾地看她。
徵辰捏着酒杯的手抖了抖，怔楞了片刻。
“不了，不过萍水相逢，天色已晚，这便告辞了。”
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一般着急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
白清紧紧跟了上去。
“徵辰！”
徵辰心急，奈何醉了酒，脚步虚浮，身体酸软，脚步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局促到可怜。
“不要过来……”
泪水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徵辰跑了起来，身后人却仍旧亦步亦趋。
“不要过来，你走……你走！”
徵辰抬起袖子抹去了满脸的泪水。
不知跑了多久，兴许是一刻钟，兴许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徵辰脚步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白清揽住她的后腰，就像每次的一晌贪欢之后，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再也逃脱不了。
“徵辰……”
灼热的泪落在她的脖颈上，滚烫的温度终于让她停止了挣扎。
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
“你竟是迷上了这幻作他人，骗人的把戏。”
“可我骗不了你，不是吗？”
“白清神君，请你放手。”
白清神君。
这样一句疏离而冷漠的称呼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抱着徵辰的手臂发着抖。
“不要这样叫我……我要你像以前那样叫我……徵辰……我……”
“所以你回来，就是为了看我这般狼狈的模样，看看一个傻子为了你，怎样糟践自己的身子，是吗？”
徵辰打断了她，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那句“爱你”。
也造成了两人此生的遗憾。
白清只能拼命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徵辰苦笑了一声，继续道：“那便是神君近来无事，闲暇时期又想起了我这号人物，想起了那个对你说一不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痴心人，觉得留她在身边，找点乐子，也还不错，是吗？”
徵辰抬起了她那只伤痕累累的右手。
“白姑娘，你心里有谁，便去寻谁，作何这样玩弄他人的感情，我不像你，我有心，我会痛。”
“是，所以我来寻你了。”
“哈哈哈哈哈……”徵辰却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双肩都在不断地抖动。
“神君当日给我看的景象，对我说过的话，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就连睡着时，都像梦魇一样缠着我，挥之不去……”
“寻我？莫不是神君的那位心上人已不在人世，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像她的人，更没有这如我一般，随你糟践的傻子……所以即使是个伪劣的冒牌货，却也能做个聊寄相思的容器，对吗？”
“不是……不是的。”白清泪流不止，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徵辰叹息一声，认命一般说道：“放开我罢，我醉酒之后，曾想着一死了之，可我醒来后，又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力气下狠手，我还有父母，还有哥哥，朋友……我不能死……不能死……所以求求你，给我留条活路。”
“你还爱我吗？”
徵辰怔楞了一瞬，摇摇头，轻声道：“不爱了，我不想爱你了……不想爱你了……”
“不爱我了，没关系的，我……”
“我恨你。”
终于还是从她的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 。
白清抱紧她的力道蓦地松开了。
徵辰趁机挣脱了开来，白清眼看着她取出了那道咒符。
“不，别走——”，白清上前，却是慢了一步，只抓住了徵辰的一道虚影。
白清扶着墙壁，满脸泪痕。
“别走……你听我一句解释，听我一句解释……”
徵辰跌落在妖界的竹林中，捂上嘴巴，窸窸窣窣的恸哭还是从喉咙中一个劲的往外溢出。

就在方才，她说自己恨白清。但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从没恨过她，哪怕白清欺骗她，将她当做聊寄相思的容器，她从头到尾恨的，也只有她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深情错付。
徵辰更恨的是，自己忘不了她。明明一开始，她就可以用那道咒符，直接回到妖界去，可是她没有，她选择跑出酒馆，而其中的缘由，自己也再清楚不过，那是她心底的期盼，她期盼着白清追上她，抱着她。快要一年没见，她想她，她想与白清多待哪怕短短的几分钟。
“真贱。”徵辰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不准想她，你不准想她……”
白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华清殿，她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在与徵辰的关系中，她一直都处于索取的地位，徵辰进退有度，从不会让自己费一点心，此番去人间寻她，已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被拒绝之后，只剩下无措。
半个时辰后，白清来到了瀛洲岛。
景楚对于白清的突然造访惊掉了下巴。连忙捂住自己的瓶瓶罐罐，生怕这个强盗又要向她寻什么稀世良药。
“白清，你来做什么？”
白清瞥了她一眼，答道：“对弈饮茶。”说着自顾自地坐在了景楚的软榻上。
景楚内心翻了个白眼，坐在白清对面，盯着她瞧。
“得了吧大忙人，你得了空不去陪你的小女朋友，来我这到底有什么企图？”
白清张了张口，准备回答些什么，景楚却忙用左手食指抵住右手掌心，“打住，让我来猜一猜。”
说着跳下了榻，在白清眼前晃晃悠悠地踱步，眼神轻佻地在白清身上扫来扫去，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定是神君面对这个小女朋友，有些吃不消了吧？所以才来我这寻个清净。”景楚冲她眨眨眼，继续道：“唉，白清，我也能理解你，毕竟你也是清心寡欲了不知多少年头的老神仙了，那小妖千岁有余的年龄，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你瞧瞧你眼下那可怜的乌青，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结果。”
景楚见白清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暗自窃喜，把脸凑到她眼前，说道：“白清，你就多担待她一些吧，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如果你实在招架不来，我这里也有这方面的秘药，可以无偿拿给你试试……这种事没什么丢人的。我听闻妖族本身就对那件事格外热衷，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我可不是吓唬你，你要是满足不了她，她指不定就不喜欢你了。况且那小宝贝不是条蛇吗？谁不知道，蛇这个种族，更是……”
“她名唤徵辰。”白清脸色铁青，还是纠正她道。
“好嘛，徵辰徵辰，你瞧瞧你那小气的模样，叫声小宝贝都不乐意，怪我怪我，我应该说‘你那小宝贝’。这样总行了吧？”
白清将“小宝贝”这三个字放在舌尖仔细咂摸，嘴角勾起，尝出了一丝甜味来。

40
“呐，白清，我说的对不对？”
白清觑了她一眼，道：“恭喜。”
“哈。”景楚一拍大腿，眼角旁的泪痣跳跃起来，笑的花枝乱颤。“果真被我说中了，本姑娘真是……”
“错到离谱。”
白清心道，我能应付不了她？徵辰哪一次不是哭着向自己讨饶。
景楚的豪言壮语噎在了喉咙里，问白清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清叹了口气，“你说反了，其实……”
“我说反了？！白清！你不会是在下面的那个吧？！”景楚惊地跳了起来，“白清，神仙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你怎么能被一个一千岁的小丫头……”
白清看她矫情地做着掩面痛心状，因着对她有事相求，只得强压着怒气道：“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与她……我与她的关系出了点问题，与你说的她整日纠缠我相反，她现下……她现下不愿搭理我……”
“所以呢？”
白清的头低了下去，耳尖红红的，问她道：“所以我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哄女孩子的办法……”
“你俩闹什么矛盾了？白清啊，不是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就不能让让你的小宝贝吗？”
“你先前还说，此事与年岁无关。”
景楚被她噎了一句，只得打哈哈道：“咳咳，也是，这证明你与她的恋爱关系，是平等的。”
白清的眼神黯了黯，平等吗？一直以来，都是徵辰在为自己付出，毫无怨言的。所谓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自己从未给过她。她知道，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徵辰是一边幸福快活，一边胆战心惊。
“难。”
白清抬眸，“什么难？”
“你这面皮太薄了，这还只是向我请教些问题，便面红耳赤的，怎么哄小朋友？”景楚掰着手指说道：“真不知道她喜欢你哪儿，你看看你，整日忙到脚不沾地，哪家小姑娘不想和心上人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你脸皮这样薄，也说不出几句哄人的漂亮话。白清啊，你也就剩这张好脸了……”
白清： “我……”
景楚： “你什么？我说的可有一句虚言？”
白清眼睫低垂：“可我是当真喜欢她的。”
景楚：“当真？”
白清：“嗯。”
景楚：“想追她回来？”
白清：“嗯……”
景楚轻笑了一声，“这简单。”
“如何简单？我先前已经去寻过她了，她只是赶我走。”白清清雅的声线中夹杂了一丝委屈。
“那你同我说道说道，你是如何与她说的？”
白清将大致经过说与她听。
景楚给了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你这样若是能追回妻子，也算是你的本事。”
妻子……
白清墨色的眼眸动了动，莫名觉得心中有股邪火上涌，焦灼难耐。

“第一，你与她可有什么误会丞待解决？”
好在景楚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白清考虑了一番，点了点头。
“所以这第一点，便是要将误会解释清楚。”
白清道： “可我先前贸然行动惊扰了她。她如今躲在妖界，怕是不愿再见我。”
“那可以找别人代为转达啊。”
白清颔首，表示认同。
“解决误会是最重要的一点，当然了，你自己也不能做个缩头乌龟，你且好好想想，她可有什么喜欢的？”
白清： “她喜欢我。”
景楚： “……”
“玩笑而已，先前她与我说，她已经不再喜欢我了。”白清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你看，这就又是你的一大误区了吧？闹别扭中的姑娘们，哪个不是口是心非的？你且仔细想想，她到底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注意，我说的是东西。”
“东西……她喜欢小笼包。”白清的眼角蕴上了一丝笑意。
“还有呢？”
“漂亮的花。”
“对，别停，接着说。”
白清想到了她们初见时，徵辰一天之内便花光了所有银子，向自己“求助”的可爱模样，说道：“购物。”
“孺子可教，这不就得了？白清，投其所好你该不会不懂吧？”
“嗯，你说的有理，我晓得了。”
景楚见她满脸庄重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清，我再教你一招杀手锏。”
“什么？”
“苦肉计。”
白清认真听着景楚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细枝末节，还拿出了布帛记下，格外仔细。
临走前，白清向她道了谢，她已经走出来景楚的大门，又折返回来。
景楚有些头疼，问她道：“姑奶奶，又怎么了？”
白清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道：“我方才想起一件尤为重要之事，你几万年来孤寡一人，我不知你先前与我说的这些，是否能奏效。”
“你！”景楚跳了起来，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尖尖的猫，炸毛道：“白清！你是不是暗讽本姑娘几万年来孤身一人，你赶紧给我走，瀛洲岛不欢迎你，本姑娘要与你断交！”
“抱歉，我先前只是不放心，不曾想触到了你的痛处，并非有意。”
“什么痛处，本姑娘过的很好，不需要那些情情爱爱！你赶紧给我闭嘴，本姑娘虽然没有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样的话本子我都不知看了多少回了！”
“景楚说的是，白清这便告辞了。”
“你等等。”
白清停下， “何事？”
景楚皱了皱眉，说道：“白清，我先前便窥见你气血两虚，一直未同你说，这似是中毒之症，最近可有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用不用我替你号脉？”
白清想了想，道：“不曾，恐是最近忧思过度，无碍的，景楚，有心了。”
景楚想，什么东西沾染到白清，她能无所感知？她说不曾有，应该便是不曾有。至于气血两虚，应当是白清这厮近来情路不顺，想她的小宝贝想到夜不能寐，忧虑过度所致。爱恋中的人啊，果然可怕。
“嗯，那便好。”景楚答道。

41
自从徵辰回到妖界后，不愿再踏出灵鸠宫半步，将养了一年才稍稍好转的状态再一次面临崩塌。她自己也算是认清了现实，白清是她的命中劫，却更是她的心头血。
徵辰以为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对于曾经的那段感情能够做到泰然处之，以为自己的伤已然好了大半，自己对那人的爱意也被消磨了干净。却不想，这花费了一年做好的心理建设，是那样的脆弱，仅仅是与白清的一次会面，便又要了她大半条命。
她不明白白清又一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明明那日的诀别是那样的干净利落，她当初的那番话就像是尖利的冰刀裹着霜雪，毫不留情地插入自己的心脏肺腑，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她那日回来到底做什么呢？自己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惦记的呢？徵辰百思不得其解。爱？想到这，徵辰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就凭你？配吗？她心里的那位，估计也与白清一般，是位洪荒之神，与她一同长大，和她有着匹配的能力，身份，和地位，亦能同她携手，与她分忧。而不是如自己这般，少时便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与白清在一起之后，对于她的追求和守护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成为她的累赘，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傻傻地等她回家，又有着妖与神之间身份的隔阂芥蒂。徵辰突然就理解白清了，她怎么可能会爱自己呢？唯一能让她忍受自己这么久的原因，大概也只有这张像那故人的面庞。
无论什么原因，徵辰都不会再回到她身边去，爱不能比命重要，这样的遭遇若是再来一次，徵辰便再也没命可活了。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为了疼爱自己的亲人，也不能去死。
想通了这些，徵辰便决定不再把自己困在灵鸠宫，她刚刚打开殿门，便看见一只灿金色羽翼的鸟儿盘旋，她知道，那是白清的金翼鸟，传讯所用，想当初自己与她“情浓”之时，这鸟儿倒是立了不少的功劳。那时的徵辰见到这金翼鸟儿就知道那是白清来的信笺，好看的眉眼总会弯起来。
而如今，她的眼睛也是弯起来的，却少了那分雀跃，多了一分冷戾。徵辰也没拒绝那鸟儿，伸出手，金翼鸟停在她的手指上，认出了徵辰，亲昵地蹭她。
徵辰解下了它脚下的信笺，摸摸它的脑袋，扬起胳膊道：“去吧。”
理智告诉徵辰，她此刻应当将那信笺销毁，不去看，不去想。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将她打开，看到白清那熟悉的字迹。
“徵辰，千栀湖泮一叙，我在此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我在此等你……
徵辰笑笑，怎么，竟也有白清等自己的这一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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