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突然道：“此言差矣！”

周伯通道：“哪里差了？”

赵敏笑道：“你练武八十年，却才和练武二十年的杨过打成平手，还说你没败？”

周伯通搔头道：“这话倒也有理！”

赵敏笑道：“你既已认输，那和我们去见瑛姑吧！”

周伯通愁眉苦脸，说道：“你便是杀我的头，我也不见她。”

赵敏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告辞了。”对杨过使个眼色。杨过心领神会，转身便走。

周伯通双掌一错，纵身拦住杨过去路，跟着呼的一拳打出，陪笑道：“好兄弟，你便施展下一招吧！”

杨过举掌格开，使的却是九阴真经中的武功。周伯通连变拳法，杨过始终以海潮练就的掌法和九阴真经中所载武功应对，不论周伯通如何故露出破绽，如何假意示弱，杨过终不上当，那“黯然销魂掌”中的新招再不显示，偶尔却将“心惊肉跳”、“杞人忧天”、“无中生有”、“拖泥带水”这四招略加变化地使将出来，更令周伯通心痒难耐。

两人激斗将近半个时辰，周伯通毕竟年老力衰，渐渐内力不如初斗时，他知再难引诱杨过使出黯然销魂掌来，双掌一吐，借力向后跃出，说道：“罢了，罢了！我向你磕八个响头，拜你为师，你总肯教我了吧！杨过师父，弟子周伯通给你磕头！”说着便跪了下去。

杨过暗暗好笑，心想世间竟有如此好武成癖的人，忙抢上扶起他，说道：“这个哪里敢当？黯然销魂掌余下十二招的名目，我说给你听听。”

周伯通大喜，连叫：“好兄弟！好兄弟！”

郭襄道：“神雕侠，他不肯去，你别说给他听。”

杨过却知老顽童是个武痴，他听了这十二招的名目后，会更加不能抗拒，必然要磨着自己演练，微微一笑，说道：“听个名目并不打紧。”

周伯通忙道：“是啊，听听名目有什么关系，郭靖的女儿不该这么小气吧！”

杨过道：“前辈请仔细听了。那黯然销魂掌余下的十二招是：徘徊空谷，力不从心，行尸走肉，倒行逆施……”说到这里，郭襄已笑弯了腰，周伯通却一本正经地喃喃记诵，只听杨过继续道：“废寝忘食，孤形只影，饮恨吞声，六神不安，穷途末路，面无人色，想入非非，呆若木鸡。”郭襄心下凄恻，再也笑不出来了。小龙女听了这些名目，已知此武功与情相通，猜想杨过可能为情所困，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周伯通听后如痴如狂，隔了良久，才道：“想那‘面无人色’这一招，如何用以克敌制胜？”

杨过道：“这虽是一招，其实中间变化多端，脸上喜怒哀乐，怪状百出，敌人一见，登时心神难以自制，我喜敌喜，我忧敌忧，终至听命于我。此乃无声无影的胜敌之法，比之长啸镇慑敌人又高出一筹。”

周伯通道：“这是从九阴真经的慑心大法中变化出来的么？”

杨过道：“正是！”

周伯通眉花眼笑，问道：“那么‘倒行逆施’呢？”

杨过突然头下脚上，倒过身子，拍出一掌，说道：“这是‘倒行逆施’的三十七般变化之一。”
周伯通点头道：“那是源自西毒欧阳锋的武功了。”

杨过站直身子，道：“不错，不过我这掌法逆中有正，正反相冲，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

周伯通想了片刻，不明其理，搔头问道：“那是什么？”

杨过道：“此中详情，可不足为人道了。”周伯通“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知再问下去，杨过是决计不肯说的了。

郭襄在一旁看着，见他搔头摸腮，神情惶急；不由得生了怜悯之心，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周伯伯，到底你为什么定然不肯去见瑛姑？咱们一起想个法子，求神雕侠把这套掌法教你，好不好？”

周伯通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少年时的胡涂事，说出来实在难为情。”

郭襄道：“怕什么啊？你说了出来，心里就舒服多了。我跟你说。我做了错事，爹娘问起，我从不隐瞒，给爹娘责骂一场，也就完了。”

周伯通见她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思索一会，说道：“好，我把少年时的胡涂事跟你说了，你可不许笑话。”

郭襄道：“谁笑话你了？”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地挨在他身旁，道：“你就当作说旁人的事，要不然就当是说个故事。”

周伯通叹了口气，当下将他如何随师兄王重阳赴大理拜会段皇爷，刘贵妃如何随他学习武艺，两人如何做下胡涂事，刘贵妃如何向他痴缠，他又如何回避不见，段皇爷如何一怒而舍弃皇位、出家为僧，诸般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郭襄怔怔地听着，直到周伯通说完，眼见他满脸愧容，便问：“那段皇爷除了刘贵妃外，还有几位妃子？”

周伯通道：“他虽不如大宋天子那么后宫三千，但三宫六院，数十位后妃总是有的。”

郭襄道：“对啊！他有数十位后妃，你连一位夫人也没有，他顾全朋友之情，该成全了你和刘贵妃才是啊。”

杨过听了，顿时暗暗赞赏，心想这小姑娘年纪虽幼，但胸襟广阔，也颇不拘世俗礼法，深得他心。

周伯通道：“他当时虽然也有此言，但刘贵妃是他心爱的人，他为此连皇帝也不做而去做和尚，可见我实是对不起他之极了。”

赵敏插口道：“一灯大师之所以出家，是因为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

周伯通奇道：“他有什么对不起我？”

赵敏道：“当年裘千仞打伤了你和瑛姑的孩子，目的便是让一灯大师耗费内力为他治伤。但一灯大师最终并未施救，以致孩子早夭。瑛姑因此一夜间白了头，一灯大师见了，顿时愧疚不已，终于大彻大悟，出家为僧。”

周伯通猛然听说个中缘由，又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儿子，宛似五雷轰顶，惊得呆住，半晌做声不得，心中一时悲，一时喜，想起瑛姑数十年来的含辛茹苦，更大起怜惜歉意之情。

杨过见他如此，心想：“这位老前辈是性情中人，正是我辈，我又何惜那十六招黯然销魂掌？”说道：“周老前辈，我将全套掌法一一演示给你看吧，不到之处，尚请指点。”当下口讲手比，将那十六路掌法从头至尾演示了出来，大多招数周伯通一听即便明白，只 “行尸走肉”、“穷途末路”各招，周伯通却悟不到其中要旨。

杨过反复讲了几遍，周伯通总是不懂。杨过叹道：“周老前辈无牵无挂，快乐逍遥，自是无法领悟其中黯然销魂的滋味。”周伯通猛然想到自己和瑛姑情^事，陷入沉思，怔怔地不再言语。

第七十三章 ：唯别而已


赵敏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便道：“老顽童，该说的都已说了，我们这就告辞。”当下和小龙女牵起郭襄的手，和杨过、神雕一起出谷而去。

郭襄行出数步，回头向周伯通道：“周伯伯，你的瑛姑那么思念你，你却始终不肯和她相见，于心何忍？”周伯通心下一惊，脸色大变。

赵敏道：“小襄儿，别再说了。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四人一雕自来路缓缓而回。

行了一阵，忽听身后有人大叫：“喂，你们等我一下！”听声音正是周伯通。

郭襄大喜，转过身去，只见周伯通如飞而至，叫道：“我想过了，你们快带我去见瑛姑。”郭襄喜道：“这才对嘛，你不知人家想你想得多苦。”

周伯通道：“有些话我要亲口向她问个清楚。”他越想越对瑛姑牵肠挂肚，要是不去见一面的话，以后定然寝食难安了。

赵敏笑道：“什么话？”

周伯通道：“又不是问你的，不告诉你。”

赵敏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周伯通，你去过少林寺没？有没有带出九阳真经？”

杨过乍听九阳真经四字，便知那是一部武功秘笈，不知与九阴真经比起来有何优劣，颇觉好奇，不由得看向周伯通。

周伯通一怔，随后恍然道：“啊，我这些年只顾着养蜂了，对武功的兴趣已大不如前，倒把这事给忘了。”

赵敏笑道：“那以后有兴趣了去藏经阁带九阳真经来给我看看。”

周伯通道：“你自己不会去拿么？”语气极不乐意。

赵敏笑道：“少林寺里都是男人，我一个女人去不方便。”

周伯通这会急于和瑛姑见面，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因而也没心思理会赵敏了，不再同她说话，只是脚下发力，飞速疾奔。

五人中除了郭襄外，均是身负深湛武功，展开轻功奔行起来，自是快捷无比，未到黄昏，便又回到黑龙潭边。

瑛姑和一灯见赵敏果真将周伯通请来，当真喜出望外。瑛姑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伯通走到她面前，问道：“瑛姑，咱们的孩儿，头顶是一个旋儿呢，还是两个旋儿？”

瑛姑一呆，万没想到少年时和他分手，暮年重会，他开口便问这样不相干的一句话，随口答道：“两个旋儿。”

周伯通拍手大喜，叫道：“好，那像我，真是个聪明娃儿。”跟着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死了！”

瑛姑悲喜交加，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周伯通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别哭，别哭！”又向一灯道：“段皇爷，我偷了你的妻子，你不肯救我儿子，大家扯个平，前事不究，都不用提了。”

一灯指着躺在地上的慈恩道：“这是杀你儿子的凶手，你打死他吧！”

周伯通道：“瑛姑，你来下手！”

瑛姑向慈恩望了一个眼，低声道：“倘若不是他，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且尽今日之欢，昔年的仇怨，都忘了吧！”

周伯通道：“这话说得也是，咱们就饶了他吧！”

慈恩伤势极重，全仗一口真气维系，此时听周伯通和瑛姑都说饶恕自己，心中大慰，再无挂怀，低声道：“多谢两位。”向一灯道：“多谢师父成全！”又向赵敏等人道：“多谢诸位施主辛苦。”双目一闭，就此死去。

一灯口诵佛号，合十躬身，说道：“慈恩，慈恩，你我名虽师徒，实乃良友，相交二十余年，攻过切磋，无日或离，今日你往生极乐，老钠既喜且悲。”当下与小龙女、赵敏、杨过、郭襄一起动手，将慈恩就地葬了。

周伯通和瑛姑四目对视，真不知从何说起。

小龙女看着慈恩的新坟，思及这位以铁掌轻功驰名江湖的一代武学大师终于默默归于黄土，心中不胜感慨。

瑛姑这时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两团白影飕的从身旁的树丛中跃入她的怀中，正是九尾灵狐。她摸着两只灵狐，说道：“赵姑娘，这两只灵狐便请拿去吧。”

郭襄觉得这灵狐异常可爱，甚是好玩，率先抢过一只抱上。赵敏笑笑，抱过另一只。

一灯道：“你们不必伤它们的性命，只须割开灵狐腿上血脉，每日取血一小杯饮下，两狐轮流着来，令友纵有多大的内伤也能痊愈。”

瑛姑大喜，说道：“能保住灵狐的命，那是再好不过。”

小龙女等人当下向一灯、周伯通、瑛姑拜别。瑛姑道：“你们取完狐血后，就地放了它们，它们自会回来的。”

周伯通突然插口道：“段皇爷，瑛姑，你们一起到我百花谷去，我指挥蜜蜂给你们看看，我又新学了一套掌法，嘿嘿，了不起，了不起。三个小丫头、杨兄弟，等治好了你朋友后，都来玩玩啊。”

杨过道：“那时若无俗事牵绊，自当来向三位前辈请聆教益。”

赵敏道：“咱们后会有期。”

两只灵狐眼睛泛着水光，骨碌碌地望着瑛姑，啾啾而鸣，乞怜哀求。瑛姑喝道：“又不要你们的命，吵什么吵？”郭襄伸手抚摸狐头，微笑安慰。

众人一一拜别后，小龙女、赵敏、郭襄、杨过、神雕转身便行，回到万兽山庄时，已到三更。

史氏兄弟见众人带回两只灵狐，感激不已，当即割狐腿取血。史叔刚服后，自行运功疗伤。

夜虽已深，但万兽山庄早已备好筵席，公推杨过上座。席上所陈，尽是猩唇、狼腿、熊掌、鹿胎等诸般珍稀兽肉，旁人一生也未必尝得一味的，这一晚筵席中却有数十味之多。席旁放了一只大盘，盛满山珍，供神雕享用。

席上各人高谈阔论，说的都是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郭襄自和小龙女、赵敏、杨过相见以来，一直兴高采烈，但这时却默默无言，静听别人说话。杨过偶尔向她望一眼，见她脸上微带困色，只道小姑娘连日奔波劳碌，不免疲倦，也不以为意。

酒过三巡，突听外面树林中一只猿猴高声啼叫起来，跟着此应彼和，数十只猿猴齐声啼鸣。史氏兄弟微微变色，史孟捷道：“诸位且请安坐，小弟出去看看。”说着匆匆出厅。

各人均知林中来了外敌，但眼前有这许多好手聚集，再强的敌人也不足惧。过了片刻，只听得史孟捷在厅外喝道：“是哪一位夜临敝庄？且请止步！”跟着一个女子声音道：“有没有一个大头矮子在这屋里？我要问他，把我妹子带到哪里去了？”

郭襄听到姐姐寻来，又惊又喜，想着将和众人分别，心中陡然一酸，喉头那一声“姐姐”到了嘴边却未呼喊出来。

只听史孟捷怒道：“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怎地不答我的问话，擅自乱闯？”

又听郭芙喝道：“让开！”接着当当两响，兵刃相交，显然是郭芙硬要闯进，和史孟捷动手起来。而后听到兵刃碰撞声渐渐远去，众人便知史孟捷已将郭芙引开。

大头鬼道：“她是冲着我而来，我去会会。”说着奔出厅去，史季强也跟了出去。

郭襄站了起来，说道：“大姐姐、神雕侠、众位叔叔，我姐姐找我来了，我得走了。”说完低头奔了出去。

杨过见她满脸愁绪，蓦然转身而去，只听滴答一声，却原来是她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入酒杯中，不由得心中一动，当下飘身离厅，追了出去。

小龙女心疼郭襄，也欲出门追去，却被赵敏拉住，急问：“干什么？”赵敏低声道：“留给他们些时间，让他们单独说几句话吧！”小龙女幽幽叹了口气，缓缓坐回席位。

杨过出了大门，见郭襄背影正没入林中，几个起伏，便追上她，问道：“小妹子，你怎么了？”在淡淡的月光的照耀下，只见她迷蒙的眼中兀自含着一泓清泪，心中一动，又道：“是你姐姐欺负你了么？”他幼时见过郭芙蛮横，因此认为郭芙欺负了妹妹。

郭襄强笑道：“我姐姐便是欺负我，我也不怕。她骂我，我便跟她斗嘴，反正她也不敢打我。”
杨过道：“那你为何事伤心？”

郭襄抹了抹泪水，说道：“我在风陵渡听人说起你的侠义事迹，心中好生钦佩，很想见你一面，便随大头鬼叔叔来了。路上遇见了两位大姐姐，并且也见到了你，我很开心。今晚饮宴之时，我却想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心下郁郁，哪知道筵席未散，我……却不得不走了。”说到这里，已然硬咽。

杨过不由得生出一片爱怜之情，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怔怔地望着她。

过了片刻，郭襄又道：“我有姐姐，还有两位大姐姐，却没有哥哥，我想……我能叫你大哥哥吗？”

杨过点头道：“可以。”

郭襄心中一喜，问道：“三月十五襄阳英雄大会，你会去吗？”

杨过想了想，道：“好，我会去的。”

郭襄嫣然一笑，道：“你待我真好。姐姐常对人自称是郭大侠、郭夫人的女儿，我有时听着真为她害羞。爹娘虽然名望大，可也不能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啊。我若对人家说，神雕侠是我的大哥哥，我姐姐便学不来。”

杨过微笑道：“令姐又怎会看得起我？”心想这小姑娘和郭芙虽是一母所生，性情却大不相同，问道：“你爹娘安好吧？”

郭襄道：“爹娘都好！”

杨过点头，不再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郭襄被他看得微微有点害羞，低下头去。杨过胸中突然涌出一股要保护她、照顾她的念头，说道：“小妹子，你爹娘是当代大侠，人人都十分敬重，你有什么事，自也不用我来效劳。但世事多变，祸福难料，你若有不愿跟爹娘说的为难之事，要什么帮手，尽管带个讯来，我自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

郭襄心中欢喜，却隐隐听到树林中传来兵刃相交声，又感失落焦急，生怕姐姐被史孟捷等打伤，说道：“大哥哥，我真的要走啦。”杨过点头。

郭襄心中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毅然转身窜入林中，叫道：“姐姐，姐姐！”循着兵刃撞击声奔去，只见郭芙和史孟捷、大头鬼两人斗得正酣，史季强按着兵器，在旁观战，又叫道，“姐姐，我来了，这几位都是好朋友。”

郭芙这时在史孟捷和大头鬼夹击下已渐渐支持不住，正焦躁间，忽然听到妹妹呼叫，喝道：“妹妹快来！”

史孟捷听郭芙叫郭襄为“妹妹”，不禁一惊，硬生生将递出去的一招收了回来，急向后跃。

郭芙虽然恼怒，但担心妹妹，因而也没咄咄逼人，提剑走到郭襄面前，连连催促：“快走，快走！回家告诉爹娘，不结结实实打你一顿才怪呢！”一把拉住她手，用力一扯，牵着她奔向林外。

史季强等人见郭襄走了，便回到山庄，重新入席。

筵席散后，小龙女与赵敏辞别杨过等人，赶回安渡客店。到了门口，只听大厅中依旧人声鼎沸，嘈嘈杂杂，其中郭芙唠唠叨叨责备郭襄的声音分外响亮，十分刺耳。

郭襄正被姐姐吵得心烦，忽见小龙女与赵敏进入客店，顿时大喜，跃上前来，笑道：“大姐姐，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赵敏笑道：“我们住这里呀！”

郭襄疑惑道：“你们不是……啊，你们一直跟着我对不对？那时救我的也是你们对吗？”

赵敏摸摸她的头，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好了，你一天没休息了，和你姐姐去我们的房间休息吧。”

郭襄本以为是杨过救的自己，这会猜到实情，不免微微失落，但仍笑道：“谢谢大姐姐们，你们也一天没休息了，我们怎么好意思占用你们的客房呢？”

小龙女微笑道：“我和敏儿经常奔波，已习以为常，不会觉得多累。倒是你，现下应该十分困乏了，快别客气了，同你姐姐弟弟休息去吧。”

郭芙虽然一直不待见小龙女与赵敏，但这会确实疲乏困倦，因而也不推诿拒绝，拉着郭襄，跟着小龙女、赵敏回到她们的房间。

安顿好姐弟三人后，小龙女与赵敏便又回到大厅，坐在角落，一边打坐休息，一边听着众人谈论江湖趣闻、时政要事。

翌日，天气晴朗，温度回升，黄河渐渐解冻，到了中午，已能渡河。小龙女、赵敏偕同郭芙姐弟三人过了河，迤逦赶往襄阳。一路上郭襄和小龙女、赵敏相谈甚欢，郭芙看着甚觉碍眼，心中气恼，赌气地不发一语，只同郭破虏默默行走。

第七十四章 ：杀戮与柔情


小龙女与赵敏每隔三四年便要将终南山至药王谷、襄阳、嘉兴的道路走一遍，看望朋友。此次同郭襄姐弟南下，情况特殊，便没再去药王谷，径往襄阳而去。

到了襄阳，郭靖、黄蓉见儿女与小龙女、赵敏一同回来，甚是欢喜，热情相迎。郭芙向父母递上长春真人丘处机的书信，说他年老有病，不能起床，但全真掌教尹志平会率同教中好手前来赴会。

当晚郭靖夫妇大设家宴，替小龙女、赵敏、郭芙、郭襄、郭破虏接风洗尘。

席间郭芙见郭襄依旧一副嬉笑模样，忍无可忍，叫道：“爹，妈，妹妹在路上不听我的话，闯下好大的乱子。”郭靖吃了一惊，忙问究竟。郭芙当即将郭襄在风陵渡随一个不相识的江湖怪客外出、一日夜不归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

郭靖这些日子来忙于军务，忧心国事，甚是焦虑，听大女儿这么一说，怒气暗生，问道：“襄儿，你姐姐的话没错吧？”

郭襄嘻嘻一笑，说道，“姐姐大惊小怪，我跟一个朋友去瞧瞧热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郭靖皱眉道：“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

郭襄伸伸舌头，道：“啊哟，我可没问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外号叫作‘大头鬼’。”

郭芙道：“似乎是什么‘西山一窟鬼’中的人物。”

郭靖也听过“西山一窟鬼”的名头，知晓这批人虽说不上恶行显著，却也不是正人君子，听得小女儿竟和这干人厮混，更加恼怒，但他素来沉稳，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问。黄蓉却不禁对郭襄说教了几句。

耶律齐出言相劝。郭靖道：“女孩子家若不严加管教，日后只有害了她自己。襄儿从小古古怪怪，高深莫测，你做姐夫的，也得代我多操一份心才是。”耶律齐唯诺答应，不敢再言。

郭靖夫妇以往对郭芙太过溺爱娇惯，以致使她过于蛮横，为了吸取教训，对郭襄和郭破虏便反其道而行，自幼管束极严。郭破虏沉静庄重，大有父风，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郭襄却是口中答应，心里一百二十个的不乐意。

赵敏见郭靖夫妇还要训斥郭襄，当即笑道：“我和姐姐那时一直跟着小襄儿呢，出不了事的！让她前去看看热闹、开开眼界，也没有什么坏处的！”

郭襄听赵敏为自己辩解，欢喜异常，向她眨眨眼睛，含笑相谢！

郭靖夫妇听赵敏这么说，便也不好再追究下去。郭芙却狠狠瞪了赵敏一眼。

筵席散后，小龙女与赵敏便回厢房休息，途中遇到鲁有脚，赵敏心念一动，突然想起霍都已经混迹丐帮久矣，在这紧要的当口，想必他也要出手了。赵敏念及前事，不由得恼恨起来，暗暗生出除去他的念头。

其时蒙古大军入侵大宋久矣，大宋各地军情甚危，人心惶惶。这一次蒙古事先筹划数年，蒙古大汗蒙哥御驾亲统，志在必得，精兵猛将，声势之大，实是前所未有。是时阳春三月，草木渐长，粮草补给充足，正利于蒙古铁骑驰骋。

武林盟主郭靖虽在蒙古侵犯初始便广撒英雄帖，遍请天下英雄来襄阳聚会，商议抗敌御侮大计。但天下之大，江湖门派甚多，人心散乱，要邀请众多武林豪杰极为不易，因而已过半年有余，前来襄阳的英豪却也不多。这时蒙古三路大军强势逼近，眼见大宋四面楚歌，岌岌可危，众江湖中人方始深觉事态严峻，刻不容缓，报国抗敌之心顿生，不约而同地团结起来，听从郭靖召唤，径往襄阳而来。

英雄大会定于三月十五，预定连开十日。这日初六，距会期尚有九天，但东南西北各路好汉，已犹如百川汇海，纷纷来到襄阳。郭靖、黄蓉夫妇全力部署军务，将接待宾客的事交给鲁有脚和耶律齐处理，武敦儒、耶律燕夫妇和武修文、完颜萍夫妇从旁协助。

这一日朱子柳到了，点苍渔隐到了，武三通到了，全真教掌教尹志平率领本教十六名师兄弟到了，丐帮诸长老和帮中七袋、八袋诸首领到了，陆冠英、程瑶迦夫妇到了……一时间襄阳城中高手如云，群贤毕至。

十三日晚间，厢房之内，小龙女见赵敏又要出门，蹙眉道：“你连续六七天晚上出门，黎明时分才回来，到底去做什么了？”

赵敏道：“姐姐就别问了，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小龙女道：“既然不是大事，那今晚你就别去了！”

赵敏笑道：“哎呀，等这事了了，我会好好补偿姐姐的。”说着伸手环住小龙女的脖子，送上温柔一吻。

小龙女被冷落的六七晚中，心中难免担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怨气自然不小。这会见赵敏主动献吻，自然不会错过，当即反客为主，撬开她的牙关，伸舌入她口中，热情亲吻起来，纤手也快速抚上她的酥胸，隔着衣服轻轻揉捏。

赵敏被小龙女亲吻爱抚，情^欲滋生，心神荡漾，但她不忘心中之事，一吻过后，连忙拉住小龙女的手，喘息道：“姐姐，等我回来咱们再继续。”

小龙女不听，凑过头去又要吻她，赵敏转头躲过，娇笑道：“姐姐别心急嘛，等会让你吻个够。”小龙女俏脸晕红，嗔她一眼，放开了她。

赵敏娇笑道：“姐姐真好！”又快速轻吻了下她的樱唇，然后拿了淑女剑，飘然出门而去。小龙女心知没有赵敏拥抱陪伴，今晚定然不能入眠，是以再难忍受，也悄悄跟了上去。

二更时分，丐帮帮主鲁有脚照例带领众弟子在城南巡营，到得南门前时，忽听一人连声大叫：“帮主，帮主……”

鲁有脚转身一看，却原来是一名身披宽大破烂黑衣的丐帮弟子自远处呼喊奔来，但见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肿胀，凹凹凸凸满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是一名五袋弟子。鲁有脚待他奔到近前，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那丑丐道：“小人名叫何师我，有要事前来向帮主禀报！”这名叫何师我的弟子，丑陋不堪，向来沉默寡言，随众碌碌，只因十余年来为帮务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艺低微，才识浅陋，默默无闻，因而没引起任何人的重视，帮主鲁有脚更是认他不得。

鲁有脚见他神色惶急，倒似真有大事发生一般，不敢怠慢，问道：“什么事？”

何师我道：“小人前些日子和几位兄弟在鄂州行乞，无意间探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因此快马加鞭地赶来襄阳报知帮主。”

鲁有脚一听“鄂州”二字，心中顿时一凛，急问道：“忽必烈大军有何异动？你快说来听听！”

何师我四下张望一阵，低声道：“这个消息太过重大，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这里耳目众多，还请帮主移步城南羊公庙，我那几个兄弟此刻也在那里，我们一同向帮主说明探听到的消息。”

鲁有脚忠厚老实，仁信惠爱，对帮中弟子向来不会半点怀疑，这时听了何师我之言，知道事关重大，更是不疑有他，当下安排下去，命众弟子继续巡视，自己带着两名七袋弟子，同何师我向城西南岘山行去。

不一会，三人便到岘山脚下，快步上山，过了堕泪碑，那羊公庙便赫然眼前。羊祜乃西晋名将，曾驻守荆州，屯田兴学，功绩卓著，深得军民之心。他去世后，百姓记着他的恩惠，在岘山羊祜生前游息之地立碑建庙，每年祭祀，见碑者莫不流泪，羊祜继任者、西晋名臣杜预，因称此碑为“堕泪碑”。

鲁有脚虽然学识甚浅，但也深慕羊祜之名，常来羊公庙拜祭，这会来到庙前，没有丝毫犹豫，推门便入。进得大殿，却见其中漆黑寂静，哪里有半个人影？心中疑惑，连忙问道：“那几位弟兄呢？”

何师我突然“嘿嘿”一声冷笑，阴森森地道：“你去地下问吧！”说着猛然自袍底抽出一柄钢扇指向鲁有脚，扣动机括，一枚暗器嗖的一声激射出去。

鲁有脚没有丝毫防备，见何师我突施黑手偷袭，心中大惊，知道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决计无法躲开这枚暗器的袭击，不禁“啊”的大叫一声。两名七袋弟子见何师我居然对帮主暗下杀手，也顿时惊得呆住。

忽然又听“嗤”的暗器破空急响，一枚铜钱斜飞而至，快如闪电，当的一声将何师我所发暗器击开。

何师我见自己势在必得的一击突然落空，猜到鲁有脚已有强援来到，心中大惊，但情知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当下大喝一声，右扇左掌，杀招倏出，猛恶狠毒地疾攻鲁有脚，欲数招之内将其击毙。

鲁有脚见这五袋弟子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惊惧未定，又是一惊，后背冷汗涔涔，连忙施展打狗棒法封字诀谨守门户。鲁有脚资质悟性虽然不佳，但十余年来勤练打狗棒法，武功已有小成，虽距出神入化之境尚远，但也初窥门径，打狗棒法渐臻纯熟。

何师我早知打狗棒法精妙绝伦，心有忌惮，此刻见鲁有脚施展开来，果然不同凡响，棒影所到之处，竟将身前门户守得密不透风，没有丝毫破绽可攻。他心中暗暗焦急，更是运劲猛攻，使出十成功力，无论如何都要杀死鲁有脚。

鲁有脚棒法虽然精妙，但劲力却是不足，渐渐抵挡不住何师我猛恶的扇风掌风，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暗算我？”两名七袋弟子见帮主落了下风，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了，当下挥起兵刃，加入战圈，同帮主一起对抗强敌。

何师我对付鲁有脚一人已觉吃力，这会对抗三人，更是拙于应对，立时落了下风，招数渐渐凌乱，眼看就要败在鲁有脚等人手下。

正在这时，忽听嗖的一响，一柄利剑突然从何师我身后疾飞而至，噗的一声，自他后心透胸穿出。何师我不敢置信，睁大眼睛，半转身子向后一看，只见一位女子莲步轻移，盈盈走来，他不由自主地伸指指向来人，身子颤颤巍巍，惊惧道：“是……是你……为什么……”

来人正是赵敏，她猛地伸手拔出插在何师我身上的长剑，噗的一声，鲜血自他伤口前后喷出，溅了鲁有脚等人一身，赵敏身上也沾了一小片，只听她冷冷地道：“你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哼哼，偏偏我洞悉一切，你的那点小伎俩如何能逃过我的法眼？”斜睨他一眼，又道：“你是我剑下的第一个亡魂，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想来你死也能瞑目了！”

何师我双目圆瞪，满含惊恐、怨毒、不甘、难以置信等诸般情绪，嘴中渐渐涌出血来，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抽搐几下，就此死去。

赵敏将长剑在他身上擦了擦，还剑入鞘，看向鲁有脚，说道：“鲁帮主，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你啦！”

鲁有脚还没从这突发变故中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赵敏，说不出话来。

忽听身后一个冰冷却婉转动听的女音道：“敏儿，你这些天晚上外出不归，却原来是为了杀人么？”

赵敏吃了一惊，回头一看，见小龙女冷着一张脸缓缓走来，当即心脏怦怦乱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小龙女走到赵敏跟前，又问：“这人是谁？”

赵敏低声道：“霍都！”赵敏初时并不出手，只以铜钱击开何师我所发的暗器，料定他心中惊惶，定然施展最为拿手的本门武功杀鲁有脚等人灭口，她看了一会，确认他便是霍都无疑，这才飞剑将他杀死。

鲁有脚吃了一惊，当下俯身察看，伸手揭去他脸上的人皮面具，见这人果然是霍都。他曾在大胜关英雄大会见过霍都，知道他是蒙古王子，奸险恶毒，此刻见他被赵敏杀死，心中大呼痛快，思及他已在丐帮潜伏已久，却丝毫没被他人发觉，要是今晚让他奸计得逞，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鲁有脚兀自大感心有余悸，对赵敏更是感恩戴德，同时对她如何能洞悉霍都的奸计甚为好奇，却也隐隐预感她不会给自己答案，是以并不开口询问。

小龙女秀眉微蹙，幽幽道：“真是他！”

赵敏点头道：“嗯，他以前敢对姐姐不敬，我便要他付出代价！”

小龙女叹息一声，说道：“你呀！现在能跟我回去了么？”

赵敏见她脸色已然平静，没有忧虑，没有生气，心中大喜，笑道：“好，这就回去。”她和小龙女这些年见过太多死亡，她的心渐渐变得坚硬无比，杀人也决不犹豫手软，惧怕愧疚；小龙女的心肠却越来越是柔软，因而这些天赵敏坚持拒绝她跟随自己，怕她见到自己杀人时伤心内疚，怪罪自己。

小龙女携着赵敏的手走出庙门，看着天空明月，幽幽道：“你对杀人之事当真全神贯注，竟连我紧跟在你身后也没觉察到么？”

赵敏笑道：“姐姐武功高强，有心隐藏行迹，我哪里能察觉？”

小龙女伸指捏捏她的鼻尖，娇声道：“你呀！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赵敏笑道：“没感觉！姐姐不会怪我么？”

小龙女微微摇头，轻声道：“霍都不是好人，你杀他，既除去了一个祸害，也平息了你心中的怨气，不是一举两得么？”

赵敏娇笑一声，说道：“我有什么怨气？”

小龙女嗔她一眼，说道：“明知故问！你那小肚鸡肠，我怎会猜不透？”

赵敏娇声道：“哼，都怪姐姐长得太美，太能招蜂引蝶！”

小龙女嗔道：“关我什么事？”

赵敏娇声道：“当然和姐姐大有关系了！这天下暗恋你的人多如牛毛，你想我能不吃醋么？”

小龙女俏脸一红，娇嗔道：“胡说八道！”

赵敏娇嗔道：“我哪里胡说了？那杨过不也是暗恋你的么？我想姐姐不会看不出来吧？”

小龙女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那日在百花谷见了杨过的黯然销魂掌，她便已隐隐猜出杨过的心思，这些日子来将遇见杨过的种种往事回想一遍，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测，不禁替郭襄暗暗忧心，这会听赵敏提及这事，自然不能反驳，心情沉重，黯然不语。

赵敏见她情绪低落，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柔声道：“姐姐别多想了，这不关你的事！”

小龙女幽幽道：“那襄儿……”

赵敏道：“她的情感，是要她自己去追求争取的，咱们虽然关心爱护她，却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小龙女不禁又叹了口气。

赵敏不愿小龙女黯然神伤，急忙岔开话题，娇声道：“好啦，别想伤感的事了。这些天我冷落了姐姐，今晚回去，我会好好补偿姐姐的！”

小龙女念及此事，果然将伤感之心抛到九霄云外，娇嗔道：“哼，你还敢提这些？等会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赵敏咯咯娇笑，又欢喜兴奋起来，紧握小龙女的手。两人展开轻功，不一会便回到郭府厢房。

回到屋子，小龙女关了房门，左手一把拉过赵敏，狠狠吻住她的唇，右手直接探入她的衣襟内，握住她的酥胸揉捏起来。

赵敏情知小龙女心中怨气不小，因而嘴唇和胸部被她狠咬猛捏，直感疼痛难受，却也默默忍受，不露声色，伸手紧紧抱着她的背，热情回吻着她。

一吻过后，小龙女见赵敏红润的樱唇上兀自印着自己的齿痕，心顿时变得柔软如水，满含怜惜，低头之际，见她衣服上沾有血迹，秀美微蹙，轻声道：“脏衣服脱了吧！”

赵敏咯咯一笑，娇声应道：“好！”迅速将自己衣衫除尽，风情万种地将白皙娇美的身躯展现在小龙女的眼前。

这一晚中，此间厢房内，两具白皙娇美的身躯久久交缠舞动，低低的吟唱声久久回响荡漾，满室一片旋旎风光，直到天际泛白之际，才渐渐止歇寂静下来。

第七十五章 ：相爱是福，相逢是缘


小龙女悠悠醒来，见赵敏依旧安睡在自己怀中，心中甜蜜幸福，看了看窗外日光，发觉已近中午，低声叫道：“敏儿，该起床啦！”连喊了几声，赵敏方才迷迷糊糊地道：“姐姐，我好困，还要再睡会！”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小龙女看到她的可爱模样，心中一荡，温柔轻缓地在她额头、眼睛、鼻子和樱唇上一一吻过，轻声道：“敏儿听话，快起床吧，这会已是中午了！”

赵敏低声道：“不要，我全身酸痛，不想起来！”语音娇柔婉转，满含撒娇意味。

小龙女俏脸微红，柔声道：“我想敏儿这会一定饿了，咱们起床吃饭去！”

赵敏确实饿极了，但她更想睡觉，幽幽道：“我实在不想动弹，嗯哼，姐姐去拿饭菜来，喂我吃！”

小龙女无可奈何，微微摇头，娇嗔道：“再不起床，我可要强拉你起来啦！”赵敏撒娇道：“不起来就是不起来！”小龙女忍禁不俊，莞尔一笑，纤手轻移爱抚，慢慢握住她娇美的柔软，轻轻揉动。

赵敏突然睁开眼睛，娇嗔道：“姐姐！你想要我的命么？人家那里现在还很疼呢！”想起自己昨晚越是求饶，小龙女却愈是享受，一刻不停、兴致十足地折腾自己到天亮，心中就来气，嗔恼地瞪着她。

小龙女俏脸晕红，羞涩道：“我自有分寸，你昨夜不也很享受嘛！”赵敏嗔道：“哼，什么享受？明明是受罪！要不是我有真气护体，怕早被你折腾死啦！”

小龙女娇羞不已，嗔道：“呸呸呸，什么要命啊死啊的？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说着伸指捏捏她的鼻尖，又吻了吻她的唇，娇声道：“好啦，你继续睡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赵敏嗔她一眼，而后闭眼继续睡觉。

小龙女穿好衣衫，洗漱完毕，便向厨房走去。途中遇到郭襄，只见她欢快地跑来，嘻笑道：“大姐姐，你可起床啦！我早上几次去敲你房门叫你，你都没搭理我呢！”

小龙女心中窘迫，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找我有事么？”

郭襄道：“鲁老伯将昨晚在羊公庙发生的事对我爹娘说了，爹娘听了很感激大姐姐们，要当面向你们道谢呢！”

小龙女微笑道：“那都是敏儿做的，和我全不相干，要谢就去谢她吧！”

郭襄笑道：“你们早就不分彼此了呢！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她的，哪有什么分别？”

小龙女听了这般甜言蜜语，直觉万分受用，心中欢喜不已，不禁伸手摸了摸她头，笑问：“你这会要去哪里？”

郭襄笑道：“去厨房找我娘！”

小龙女问道：“你娘在下厨？”

郭襄笑道：“是呢！爹娘的师父今早来到襄阳，娘便去厨房烧菜给他吃，这会应该已经做好了吧！”

小龙女听说洪七公来到襄阳，想起距离上次见他，已隔十多年，不由感叹时光飞逝，年华易老！她不再言语，默默地同郭襄去了厨房。

黄蓉见小龙女前来，笑着同她打个招呼，便又认真烧菜。郭襄很爱吃母亲做的菜，但母亲平素忙碌，甚少下厨，因而她也只是偶尔尝到母亲手艺。今日见她下厨，自然欢喜无限，笑道：“娘，要我帮忙么？”

黄蓉笑道：“不用，你陪着你龙姐姐就好！”

不一会，午餐做好。黄蓉、小龙女、郭襄和一众丫鬟将饭菜端出，摆到大堂餐桌上，设好午宴，而后命人通知郭靖等人前来就餐。

郭靖同洪七公说笑着进厅，见到小龙女，立时向她道谢几句，又问：“赵姑娘呢？怎么不见她来？”

小龙女道：“啊？敏儿她……她昨晚第一次杀人，受了惊吓，身子不适，这会还在休息呢！”

郭靖向来没有疑心，自是深信小龙女的话，又热心地慰问几句。黄蓉却不信她的说辞，对赵敏能识破霍都的身份甚觉可疑，但却不好出言询问，只能将那许多疑团压在心底。

众人陆续入座后，筵席便开。洪七公已几十年没吃过黄蓉烧的菜了，这会一尝，立刻回味无穷，直觉这菜便是天下最美味的了，当下将筷子使得飞快，大吃大喝起来，一句话也顾不得说。

郭襄也吃得甚是欢畅，不时向小龙女说笑几句。小龙女却一直惦记着赵敏还在挨饿，心不在焉地应付几句，匆匆吃完饭，便率先告退离席，去厨房盛了热饭热菜，端回厢房。

赵敏这会兀自安然沉睡，小龙女一见她，心中便感安稳满足，柔声道：“敏儿，快起来吃饭啦！”赵敏含糊地“嗯”了一声，仍是一动不动。

小龙女又问：“她一个人没问题吗？”

程英微笑道：“这些年来，她已经慢慢学会独立生活了，完全没问题的！”

黄蓉这时已然猜出她们在说傻姑，不由得又念起父亲，想到已十多年没再见面，思念之情滚滚涌上心头，顿觉伤感。

程英和陆无双这些年来勤练武功，已有所成。自蒙古入侵以来，前线告危的消息已然传遍江南各地，程、陆二人听了，大起忧国忧民之心，前段时间听到郭靖在襄阳召开英雄大会的讯息，她二人便动身来到襄阳，打算同天下豪杰一道，齐心协力抵御蒙古侵略，为国为民出一份力。

当晚郭靖忙于军务、洪七公同丐帮众人聚会、耶律齐武氏兄弟等人也各自忙碌，并不回郭府用餐，因而府里只剩黄蓉母女等一干女眷和小龙女、赵敏、程英、陆无双几人。

晚饭席上，郭襄又认识了程、陆二位姐姐，心下高兴，很快便同她们熟络起来。陆无双活泼开朗，郭襄古灵精怪，两人趣味相投，甚能谈得来，俨然一对相识许久的闺蜜好友。

郭芙见妹妹同别的任何人都能很快成为朋友，偏偏和自己似是有仇一般，往往说不了几句话就要争执斗气，想到此事，心里就来气，不禁瞪了郭襄一眼。

耶律燕平时极爱和郭芙斗口，嫡亲姑嫂，互不相让。这会见了郭芙神情，自然猜出她心中所想，当下不免出言调笑一番，惹得郭芙恼羞成怒，偏偏完颜萍还要火上浇油，不时撩拨郭芙几句，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嘻嘻娇笑。这时耶律燕、完颜萍虽均已生儿育女，但自来同郭芙玩闹惯了，因而一见面仍是嘻嘻哈哈，调笑打闹，兴致不减当年。

饭后郭襄拉着程英、陆无双去襄阳城闲逛，小龙女和赵敏休息了一天，晚上精神十足，便也随她们去了。

翌日三月十五，正是英雄大会召开的日子。这日下午，襄阳大校场中，群英聚会，共开四百来桌宴席，京湖安抚制置使吕文德亲临现场，向各路英雄敬酒。众英雄十之八^九酒量均好，待得酒酣，有人兴致极佳，便在席间显示武功，博众一乐。

不知不觉间，宴会已开了一个多时辰，众人均已酒足饭饱。议起正事，说到蒙古残暴，杀我百姓，夺我大宋江山，群雄无不扼腕愤慨，当下人人歃血为盟，决意誓死抗敌。

正当此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声震天际，众人吃了一惊，均转头看向发声处，但见四位老人快速行来，片刻间便到了校场中。

洪七公哈哈大笑站起，郭靖、黄蓉也跟着站起，三人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

那四位来人，原来是黄药师、一灯、周伯通和瑛姑。瑛姑前段时间和周伯通重聚，欢喜之情不言而喻。然而自一灯处听得大理灭亡的消息后，她思乡心切，便一直郁郁寡欢，随之恨起毁她国家的蒙古兵来，近来听江湖上的人说襄阳举办英雄大会，她便说服周伯通南来襄阳。周伯通喜爱玩耍，听说有蒙古兵可杀，顿时大喜，顺便拉着一灯一同前来。三人途中巧遇黄药师，便偕同共行。

郭靖、黄蓉见了黄药师，大喜上前行礼。黄蓉亲热地道：“爹爹，见到你真是太好啦！这一次你可别那么快走了，咱们得好好聚一聚。”

黄药师十余年不见女儿，自是十分想念，但他不喜热闹，也不待见郭靖，是以一直不来襄阳。然则听闻此次蒙古大军强势来袭，心知女儿必定会随郭靖一道抗击蒙军，安危难料，他甚是挂念，这才姗姗迟来。

这时郭芙、郭襄、郭破虏也走上前来。

黄药师不接黄蓉的话，却向郭襄招了招手，笑道：“孩子，来让外公瞧瞧你！”

郭襄从未见过外公，连忙行礼。黄药师拉着她的手，细细看她脸庞，黯然道：“真像，真像！”

黄蓉知道父亲想起了已故的娘亲，怕再勾起他的伤心事，因此并不接口。郭芙插口道：“那当然了！你叫老东邪，她叫小东邪……”郭靖喝道：“芙儿，怎能对外公没规没矩？”

黄药师大喜，道：“襄儿，你的外号叫‘小东邪’么？”

郭襄脸上微微一红，道：“起初是姐姐这么叫我，后来人人都这么叫了。”

黄药师笑道：“好，好！”拉着她的手坐入席间，亲热地向她问话。程英见了师父，甚是喜悦，上前行礼。黄药师笑着点头，他对程英这个关门弟子甚是满意，知她这些年武功大进，也暗暗为她感到高兴。

郭靖、黄蓉又向一灯行礼。一灯脸现笑容，神色甚是慈祥，双手合十还了一礼，便向洪七公道：“七兄，故人无恙，英风胜昔，当真可喜可贺。”

洪七公同一灯交情甚深，几十年不见，今日突然相逢，自是欢喜不已，笑道：“大师安好。”

周伯通道：“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老叫化，咱们又见面了！”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老顽童，十余年不见，你没变老，反而更年轻了。有什么秘诀，向大伙传授传授！”

黄蓉目光在周伯通和瑛姑身上来回扫过，脸上满是戏谑笑容。

周伯通支支吾吾，无法回答洪七公的话，又见黄蓉如此诡异地打量自己，知道没有好事，当下拉着瑛姑远远躲开，走到边上一个席位坐下，吃喝起来。

郭靖了解老顽童的性格，见他走开，也不说什么，当下热情地招待一灯入席，又命人特地为他准备素斋茶水。点苍渔隐、朱子柳、武氏父子先后前来拜见师父师公。一灯含笑点头，问候了他们几句，之后同洪七公共叙契阔，交谈起来。

一时之间，校场之上，东邪、南帝、北丐、老顽童这四位名震江湖的绝顶高手齐聚一堂，立刻引起巨大轰动，群雄无不惊骇哗然，均将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凝望，心中钦慕敬仰，都为能在有生之年一睹这些传说中的武学大宗师而感到荣幸。

第七十六章 ：献礼


郭襄此刻虽是满面笑容，乐呵呵地同外公亲热交谈，心里却一直对杨过念念不忘，想着今日之约，眼见红日渐渐西斜，但他却依旧迟迟不来，心中难免焦急失落。

黄药师自然也看出她心不在焉，问道：“襄儿有什么心事？”

郭襄脸颊一红，嗫嚅道：“没……没什么！”

黄药师见她眼光朦胧，恍恍惚惚，时不时地向校场口张望，翘首以盼，神色娇羞，红晕双颊。他心下细细一想，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说道：“襄儿可是有意中人了？他是谁？跟外公说说，外公去帮你抓他过来！”

郭襄娇羞无限，低下头去。黄蓉自也发觉小女儿此次北上送英雄帖回来后，常常独自呆呆出神，一会儿羞涩腼腆，一会儿又嘴角含笑，显然是情窦初开、已生情愫的模样，但她连日来忙碌不堪，没机会同女儿好好谈谈心，这会听父亲提起，笑问道：“襄儿喜欢上谁了？给娘说说，娘给你参谋参谋！”

郭襄只把头深深埋在臂弯，趴在桌上，不言不语。

黄药师看了看她们娘俩，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黄蓉以为他又要走，急问道：“爹爹，你去哪里？”

黄药师笑道：“你们娘俩说话吧。我去和老叫化他们叙叙旧！”

黄蓉放下心来，心念一动，说道：“爹爹也顺便去看看冯师兄吧！”

黄药师听闻冯默风也在这里，心中不由得内疚起来。他当年自毁贤徒，众多弟子中，如今只剩冯默风一人尚在人间，这些年他每每想起此事，便引以为憾。

冯默风今日得见恩师，大喜过望，激动不已，但他害怕师父责怪，因而也不敢上前拜见，只在远处默默观望，心中已觉荣幸之至。忽见师父向自己走来，他心脏不禁怦怦剧跳，连忙跪下磕头。

黄药师抢上前将他扶起，见他也已年老，心中更是感慨，叹了口气，说道：“不必多礼！”他学问渊博，出口成章，此刻竟然觉得词穷，说了一句，便不知再说些什么了！

冯默风热泪盈眶，哽咽道：“师父您老人家原谅弟子了么？”

黄药师知他并无过错，但还是点点头，看见桌边拐杖，当下将“旋风扫叶腿法”传给了他，说道：“你每日依照功诀打坐练气，不出三年，腿伤便可痊愈。”他当年让陆乘风寻找冯默风，传他此腿法，但陆乘风并未找到师弟，便已过世。

冯默风感恩戴德，连连谢恩。黄药师又同他说了几句，便去找洪七公、小龙女、赵敏等人叙旧。

黄蓉见不管怎么问话，小女儿都不回答，便问郭芙道：“你妹子在风陵渡所见之人，除了西山一窟鬼，到底还有谁？”

郭襄道：“姐姐也不知道的。”

郭芙知道她是去见神雕侠，但她念及自己丈夫依旧默默无闻，那神雕侠名气却是不小，心生嫉妒，因此不愿对母亲实说，只说不知道。

黄蓉情知郭襄年纪尚小，又陷入情感中，容易冲动犯傻，要是遇人不淑，难免被骗吃亏，留下悔恨，心中一急，说道：“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听到见到过什么，全说给我听。”

郭芙见母亲脸色郑重，不敢再瞒，只得道：“只是听几个闲人讲起什么神雕侠，妹子便说要去看他。”

黄蓉道：“神雕侠？那是谁？”郭芙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黄蓉道：“那你妹子见到他没？”郭芙道：“一定没见到。倘若见到了，妹子还不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么？”

黄蓉向郭襄道：“襄儿，那神雕侠是谁？有什么来头，你给娘说说！”

郭襄红着脸颊，双手捂着耳朵，只装作听不到。黄蓉便已了然，心想这神雕侠定是近年来才出名的少年英雄，难怪自己没听说过，襄儿钟情于他，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但转念一想，能被称为“侠”的人，人品应当不错才对。想到此处，她稍感安心。

到了黄昏时分，忽听得蹄声紧迫，三骑马向大校场疾驰而来，听那马蹄声，马上乘客显是身有急事。郭襄心中一紧，不由得抬头向校场口张望，心脏怦怦乱跳。

但见两骑马如飞般驰进校场，乘者身穿灰衣，却是郭靖派出去打探军情的探子。郭襄看清来人，大失所望。

郭靖无时无刻不念着军情，一见这三个探子如此纵马狂奔，心道：“终于回来了！”
三名探子驰到校场口，翻身下马，奔上前来向郭靖行礼。郭靖见三人脸上皆有喜色，心中稍安。

只听一名探子报道：“禀报郭大侠：蒙哥大军已强攻钓鱼城一月有余，但王大人率领军民誓死抵抗，屡次打退蒙军，钓鱼城依旧固若金汤。”

郭靖听了，吁了口气。又听另一名探子道：“禀报：蒙古兀良哈台军已逼近潭州，知潭州向士璧将军已做好充足准备，立誓要将蒙古鞑子赶出湖南。”

郭靖“嗯”了一声，心想：“蒙古三路大军中，就属这路实力最弱，倒也不足为惧。”

第三个探子喜滋滋地道：“忽必烈大军尚未到达鄂州，可是有件奇事，鄂州城郊的两个蒙古千人先锋队一个个都死在当地，军官士卒，无一生还。”郭靖奇道：“有这等事？”

那探子道：“正是如此。最奇怪的是，那些蒙古兵尸首上的左耳都给人割了。”

郭靖惊喜交加，寻思：“忽必烈两个先锋队全军覆没，那是大大地折了锐气。却不知是谁突出奇兵，将这些蒙古兵尽数歼灭？”问道：“鄂州的守军怎样了？”那探子道：“城里守军闭城不出。”

郭靖点头道：“嗯，你们快去禀报吕大帅。”三探子领命去了。郭靖当下将探子传来的讯息向众人宣布了，全场顿时欢声雷动。

这时天色渐暗，后勤人员补充了酒肉菜肴，酒筵续开。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群雄都以为是郭靖安排下奇计，派人击杀了忽必烈的先锋队，均过来向他敬酒祝贺。郭靖连连说这绝非自己之功。但他向来谦抑，群雄哪里肯信？纷纷高声表示，欲推举他为此次会盟的盟主，听他号令，一同对抗蒙军。郭靖想着岳父恩师等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在此，自己有何资格胜任盟主之位？当下不住推诿。黄药师闲云野鹤惯了，自然一口回绝郭靖的邀请。洪七公推说自己年纪大了，精力已衰，郭靖只得作罢，听从了群雄的意见，继续担当盟主之位。

到了一更时分，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狮吼虎啸、猿啼象奔之声。郭襄心中一喜，暗道：“史家兄弟来啦！”

过不多时，群兽吼叫声越来越近。校场上群雄先是愕然变色，跟着纷纷拔出兵刃，站了起来，场中登时乱成一片：“哪里来的这许多猛兽？”“是狮子，还有大虫！”“大家小心！”“提防大象，提防豹子！”

郭靖对武修文道：“去传我号令，调一千弓弩手来。”

武修文应道：“是！”刚欲转身，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万兽山庄史家兄弟奉神雕侠之命，来襄阳参加英雄大会，向郭大侠献礼。”声音非一人所发，乃史氏五兄弟齐声高呼。他五人内功另成一家，虽非一等一的高手，但纵声长啸，同具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声，铿锵豪迈，震耳欲聋。黄蓉向武修文一挥手，命他即去传令，心想史氏兄弟虽如此说，但人心难测，未必便无他意，宁可调集弓弩手有备而不发，胜于无备而受制于人。武修文跃上马，驰去调兵。

不多时，弓弩手已到，布在大校场之侧。郭靖在蒙古习得骑射之术，以此教练士卒，是以人人能挽强弓、发硬箭，弓术不逊于蒙古兵，甲于天下。

弓弩手刚布好阵势，只见一个身披虎皮的大汉，领着一百头猛虎来到大校场外，正是白额山君史伯威。那一百头猛虎排得整整齐齐，蹲伏在地。接着管见子史仲猛率领一百头金钱豹子、金甲狮王史叔刚率领一百头雄狮、大力神史季强率领一百头大象、八手仙猿史孟捷率领一百头巨猿，各列队伍，排在校场四周。群兽猛恶狰狞，不断发出低吼，但行列整齐，丝毫不乱。

校场上群雄个个见多识广，但陡然间见到这么多猛兽，亦不免惴惴不安。

史氏五兄弟手中各提一只皮袋，走到郭靖身前，将袋子放到地上，拱手道：“郭大侠有礼了。”

郭靖拱手还礼道：“五位大哥，幸会，幸会！”

史伯威指着五只皮袋道：“这是神雕侠送给郭大侠的礼物。”说着打开手中的皮袋。
郭靖探头一望，惊道：“耳朵？”

史伯威道：“正是！五只皮袋中，共是两千个蒙古兵将的耳朵。”

黄蓉听得分明，走上前来，向皮袋中一看，和郭靖对望一眼，说道：“史大哥，原来鄂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神雕侠率人所杀？”

史伯威道：“不错。这是神雕侠率领了两百多位江湖好手去办来的。”

郭靖惊喜交加，心想：“要是神雕侠能率领那两百余位江湖豪杰和群雄一同抗敌，那再好不过了。”急忙道：“神雕侠现在何处？我当亲自拜见致谢。”这十多年来，郭靖专心练兵守城，极少理会江湖事，而杨过隐姓埋名，所交多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因此郭靖竟不知神雕侠便是杨过。

史伯威道：“神雕侠在给众弟兄断后，稍后就到。”

郭襄听到杨过马上就到，心中大喜，上前说道：“史三叔，你身子可好了？”史叔刚道：“多谢姑娘关怀，都好了。”

忽听得远处啸声又起，一个声音叫道：“西山一窟鬼和一众江湖好手前来参加英雄大会。”声音尖细，若继若续，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

郭靖忙提声叫道；“郭靖谨候大驾。”他话声浑厚平和，远远传送出去，跟着走到大校场入口处相迎。

黄蓉和他并肩而立，低声道：“靖哥哥可知这神雕侠是谁？”郭靖道：“我不知道。蓉儿猜出他是谁了？”黄蓉摇头道：“这一次我可猜不中了！”

过不多时，大头鬼领着八鬼当先开路，身后跟着一众江湖人士。其中有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昙华大师、少林寺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赵老爵爷、聋哑头陀、昆仑派掌门青灵子等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辈名宿，也有百草仙、人厨子、绝户手圣因师太、转轮王张一氓等邪派中的人物。众人来到校场，向郭靖夫妇见了礼。

郭襄四下张望，忽见人群向两边散开，其间走出一人，身穿灰布长袍，大袖飘飘，英俊威武，神采焕发，正是杨过。郭襄一见他，一颗心顿时怦怦乱跳，脸颊飞红，娇羞凝望，不能侧目。

杨过走到郭靖夫妇跟前拜倒，说道：“侄儿杨过，向郭伯伯、郭伯母磕头。”郭靖、黄蓉均是一呆，委实没料到神雕侠竟是杨过。郭靖不禁湿润了双眼，忙伸手扶起他，细细打量一阵，说道：“过儿，唉，你真是……真是……”他心神大乱，不知道要说真是什么才好。

郭靖当年听小龙女说杨过跟欧阳锋走了，大感痛惜，也曾派人前去寻找，但一直未能找到。如今见他非但没有学坏，反而成为一代大侠，立下如此功劳，大感欣慰，惊喜交集，无以复加。黄蓉心中却不免大是担忧，她知杨过自小行事便十分厉害，如今长大成人，手段定然更加高明，心想若是他得知父亲的死因，要为父报仇，那该如何是好？又想起小女儿已钟情于他，更觉心惊肉跳，忧虑如焚。郭芙见到昔年那个穷酸无赖的杨过竟成为了神雕侠，既感惊讶，又觉嫉妒，恨恨地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丈夫，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杨过走到郭襄身前，笑道：“小妹子，我来得迟了。”

郭襄微微低头，轻声道：“你能来，当真……当真太好了！”

杨过笑道：“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来！”郭襄双目含着欢喜之泪，一时无话可说。杨过转头在人群中张望，待见到小龙女的身影时，脸上喜色顿时更盛，走上前去，向她和赵敏行礼。

杨过此次带领两百余位江湖好手伏击了忽必烈的先锋队后，又前去忽必烈的大营，欲烧了蒙古大军粮草。

忽必烈自上次失败后，便已汲取教训，此次率军前来，粮草分成十份，存储在不同的地方，皆由大量精锐部队看守，大大减小了粮草全部被毁的几率。他上次被洪七公擒住，引为生平之恨。从那之后，他行事便极为低调，吃穿住行，皆同普通士兵一般，这样一来，既将自己很好地隐藏于军中，更为全军做出表率，大大鼓舞了军队的士气，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因此，杨过虽率领众人去了忽必烈大营中，也烧了一处粮草仓库，杀了几百蒙古兵，但并未对敌人造成多大影响，己方却有不少人士受伤。杨过眼见敌军势大，果断率领众人撤离，一刻不停地赶到襄阳。

杨过心高气傲，此次虽然立功不小，但他认为并未达到自己的要求，同小龙女、赵敏说了会话后，便告辞离去，打算单独去行刺忽必烈。他自恃以自己的能力，要办成这事并不困难。

郭襄见杨过身影微晃，已走出校场。想到他此次到来，只对自己说了两句话，微笑相对片刻，便即分手，心中说不出的惆怅，眼见姐姐站在姐夫身畔，兴高采烈地与群雄应酬着，但觉心中伤痛再难忍受，当即转身，回房而去。

黄药师在江湖上也听过不少神雕侠的事迹，但也不以为意，然则此刻见他竟能号召动这么多亦正亦邪的难缠人物，面子着实不小，觉得他甚合自己的脾性，欲同他交个朋友，当下长袖摆动，眨眼间已追到了他的身边。一老一少，瞬时没入黑暗之中。

黄蓉见父亲突然离去，吃了一惊，急忙追出。但黄药师和杨过走得好快，待黄蓉追出，他们已在十余丈外。黄蓉叫道：“爹爹，过儿，且相聚几日再去！”只听黄药师笑道：“你知道我最怕拘束，便让我自由自在地去吧。”最后那几个字音已是从数十丈外传来。黄蓉眼见追赶不上，想到和父亲相聚不到半日，便又分别，心中甚觉伤感，停步顿了顿脚，转身走回校场，见郭襄离席而去，她快步追到她身边，携住了她手，柔声道：“襄儿，怎么啦？今天不快活么？”

郭襄道：“不，我快活得很。”说了这句话，随即低头，满眶泪水，盈盈欲滴。

黄蓉明白女儿的心事，连忙出言安慰。两人慢慢回府，黄蓉陪女儿到她自己房里，问道：“襄儿，你累不累？”

郭襄道：“还好，娘，你一夜没睡，该休息了。”

黄蓉拉着她的手，并肩坐在床边，伸手给她拢了拢头发，说道：“襄儿，你杨过大哥的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事说来话长，你若是不累，我便给你说说。”

郭襄精神一振，道：“娘，你说吧。”

黄蓉道：“这事须得从他祖父说起。”于是将郭啸天与杨铁心当年在临安牛家村结义、郭杨两家指腹为婚，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终至死于非命，杨过幼时寄居桃花岛，自己并未教他武功，之后被郭靖送去全真教等事情一一说了。

郭襄只听得惊心动魄，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小手掌心中全是汗水。她听赵敏说过杨过与自家有些渊源，但并未料到这渊源竟是如此之深。听到他的父亲是因母亲而死时，心中顿时大感焦虑。待得母亲说完所有事后，她已是如醉如痴，心中一片混乱。

黄蓉凝视着女儿的小脸，见她神情困顿，眼皮沉垂，于是拉开棉被，帮她除去鞋袜外衣，叫她睡下，给她盖上了被，道：“快合眼休息，娘看你睡着了再走。”郭襄心力交瘁，极为困倦，依言合眼，过不多时，便沉沉入梦。

第七十七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杨过和黄药师离开襄阳后，展开轻功，向南疾行。他二人均自负高傲，极难服人，都想一试对方功力，因而放开脚步，大步奔行起来，倏忽间奔出数十里地。卯末辰初时，已行到宜城，依旧不分胜败，两人相视哈哈大笑，来到一家酒楼，点了酒菜，对饮结交起来。

喝了几杯后，黄药师便已把杨过当成朋友，说道：“老弟年纪轻轻，便有此功力成就，后生可畏啊！”

杨过道：“前辈过奖了！”

黄药师道：“襄阳城中现下正自热闹，老弟不在那里和我女儿女婿聚聚，何以匆匆离去？”

杨过正要回答，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上来四人。

黄杨二人听那脚步声，知道上楼的四人武功甚强，大非庸手，一瞥之下，只见当先一人身材高瘦，脸无血色，形若僵尸；第二人极矮极黑，似是天竺人；其后一个高鼻深目，卷发黄须，是个胡人，颈悬明珠，腕带玉镯，珠光宝气。这三人正是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最后一人是个黑脸汉子，身着蒙古服饰，是个蒙古武士。他们听闻襄阳举办英雄大会，奉忽必烈之命，前来宜城打探消息。四人上到楼上，点了酒菜，一边大吃大喝，一边以蒙古语大声笑谈，旁若无人。

杨过见潇湘子是汉人，却和蒙古人狼狈为奸，实是可恶至极，又想起自己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登时气血上涌，按捺不住，倏然间身子一晃，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黄药师吃了一惊，心道：“这一掌打得好快！”就只这么一掌，已看出杨过自创武功，卓然大家。又听得啪啪连响，那蒙古武士脸上也已中掌，当即笑道：“老弟，你创的这路掌法可高明得很呐，老夫意欲一睹全豹，以饱眼福。”

杨过道：“正要向前辈请教。”当下身形晃动，将那路“黯然销魂掌”施展开来，长袖飘动，忽而一招“拖泥带水”，忽而一招“徘徊空谷”，将潇湘子等四人一起裹在掌风中。

那四人犹如身陷洪涛巨浪中，跌跌撞撞，只能随着杨过的掌风转动，竟是丝毫反抗不得。

黄药师举杯笑道：“当年苏舜钦以《汉书》下酒，今日老夫以小兄弟的掌法下酒，豪情远胜他矣！”

杨过叫道：“老前辈请指点一招。”手掌一摆，将潇湘子向黄药师身前送去。

黄药师不敢怠慢，左掌推出，将潇湘子送了回去，只见那黑脸大汉跟着又冲近身来，于是举杯饮了一口，回掌将他推出。

杨过气聚丹田，催动掌力，将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黑脸汉子四人越来越快地推向黄药师。

黄药师回了数掌，只觉那四人冲过来的势头便似潮水一般，一个浪头方过，第二个更高的浪头又扑了过来，心想：“这少年的掌力一掌强似一掌，真是武林中的奇才！”

便在此时，那黑脸汉子忽地凌空飞起，脚前头后，双脚向黄药师面门踹到。黄药师斜掌卸力，右手微微一晃，酒杯中一滴酒溅了出来，跟着潇湘子、尼摩星、尹克西凌空飞起，同时撞到。黄药师叫道：“好！”放下酒杯，右手还了一掌。

黄杨两人相隔数丈，你一掌来，我一掌去，竟将那四人当成皮球般，在空中推来打去。

黯然销魂掌使到一半，落英神剑掌便已相形见绌。黄药师眼见潇湘子如箭般冲到，自忖掌力不足以与之对抗，当下伸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顿时将杨过拍出的掌力化解了。他连弹四下，但听得噗通噗通连响，潇湘子等四人立时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四人中，那蒙古武士已然死了；潇湘子全身经脉尽断，成为废人；尼摩星和尹克西八脉俱废，武功全失。

此刻尚是清晨，酒楼中没有其他酒客。众酒保先前见蒙古武士等异族人进来，心中暗暗叫骂，但却不敢得罪。这会见他们被黄药师和杨过教训，大声欢呼喝彩。

黄药师和杨过哈哈一笑，重新归座，斟酒再饮。黄药师道：“老弟这一路掌法，以力道雄劲而论，当世唯有降龙十八掌可以比拟。老夫的落英神剑掌便输却一筹了。”

杨过连连逊谢。两人当下举杯对饮，高谈阔论起来。

两人谈了半日，甚是投缘，已将对方引为生平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到了中午，两人离开酒楼，黄药师问道：“老弟打算去哪？”

杨过道：“晚辈要去刺杀忽必烈。”

黄药师笑道：“老夫闲散惯了，从未想过国事。今日索性便与老弟一同前去，为国尽点力吧！”两人并肩向东南行去。

这日英雄大会续开，郭靖、黄蓉等人一大早便去了校场，接待新到的江湖豪杰。郭襄心里难受，让丫鬟告知了爹娘，说身子不适，没有随爹娘姐弟前去，独自在房中埋头大睡。

到了中午，午餐已经备好，赵敏见郭襄还不来吃饭，说道：“姐姐，我去叫小襄儿来！”小龙女点点头。赵敏来到郭襄房门外，敲了几次门，也不见屋里有何响动，便推门入内，直接走到床前，掀起棉被，伸手揉了揉郭襄乱蓬蓬的头发，说道：“小襄儿，快点起床吃饭啦！”

郭襄悠悠醒来，精神萎靡，低声道：“我不饿！”

赵敏拉她起来，微笑道：“那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别老闷在屋子里！”

郭襄哀求道：“大姐姐，你就让我继续睡吧！”

赵敏叹了口气，道：“杨过就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到了这个程度？”

郭襄一听，脸颊晕红，娇嗔道：“大姐姐说什么呢？”

赵敏道：“唉，其实你想嫁给他倒也容易，只须和你爹爹说说，你爹爹一定会把你许配给他的。”

郭襄羞涩道：“那怎么成？他又未必会喜欢我！何况杨叔叔的死和我们家有脱不开的关系！”

赵敏笑道：“这点你不用担心。你们可以先成亲，再恋爱嘛！至于那段仇怨，杨过早就放下了。”

郭襄惊道：“怎么会呢？他怎么知道的？”

赵敏道：“你柯公公告诉他的。现在放心了吧？能和我去吃饭了吗？”

郭襄听了微微点头，心中窃喜，忸怩磨蹭地穿好衣衫，赵敏给她梳了头发，两人出了屋子。

吃过午饭，小龙女和赵敏陪着郭襄在府中散步。经过花园时，猛然听到一声哀戚悲恸至极的鸟鸣，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雕在蓝天中盘旋数圈，猛地从空中疾冲而下。三人心中登时一紧，急忙快步奔去。

郭襄眼见自家白雕就要撞上屋顶，却无力阻止，“啊”的大叫一声，双拳紧握，眼中已带泪光。

只听嘭的一声，那雕一头撞在屋顶上，但见泥瓦四散纷飞，那雕已撞破屋顶，跌入屋中，霎时间没了响动。

小龙女和赵敏吃了一惊，拉着郭襄纵身一跃，跳上屋顶，从窟窿处向屋中一看，只见白雕瘫在地上，脑袋碎裂，鲜血迸流，折翼而死。

小龙女虽不明所以，但心中却蓦然一痛，眼眶渐渐泛红。郭襄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敏四下察看，见这间房的屋脊上盖着一间小小的房子，外面散落着一些羽毛鸟粪。她心念一动，走过去一看，只见小房中卧着另一只白雕，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她将雕巢中的这只白雕抱出，只觉触手冰凉，此雕显然已死去多时。她在雕周身细细察看，不见有任何外伤，便知它是寿命耗尽，自然老死的。另一只雕失去同伴，不愿独活，于是自杀而死。想到白雕如此情深义重，赵敏感慨万千，心中暗暗吟道：“……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小龙女望着赵敏手中的白雕，也已猜出事情原委，心中伤痛，不由得流下泪来，伸手将郭襄抱入怀中，两人相拥哭泣。

赵敏见她们悲痛不已，将雕放下，走过去抱住二人，柔声安慰道：“你们别太伤心了，咱们先将两只雕葬了吧。”

三人在花园中挖了坑，将两只雕葬了。郭襄和小龙女依然心情郁郁，赵敏连连安慰。三人再也没心思散步，回屋去了。

晚上，郭襄将午后发生的事情对黄蓉说了。黄蓉自幼和双雕为伴，早把它们当作亲人一般，听闻它们的死讯，心中伤痛，流下泪来，不禁又想起老死的小红马，更感悲恸，情难自已。

次日清晨，耶律齐、郭芙、郭破虏照例到后堂向父母请安，等了良久，不见郭襄到来。黄蓉想起昨日伤心之事，心中一凛，命丫鬟到二小姐房中看看她是不是身子不适。

过了一会，丫鬟回来道：“二小姐不在房中。”

黄蓉吃了一惊，连忙去了小龙女、赵敏房中，询问后，知道她们今日也没见过襄儿，心中更是担心焦急。三人当下到郭襄房中察看，只见她随身衣服和兵刃、银钱等物一件也没携带，正自奇怪，忽见枕底露出白纸一角。

黄蓉情知不妙，暗暗叫苦，抽出纸条一看，只见纸上写道：“爹娘尊鉴：经昨日之事，女儿方知人生苦短，须珍惜时光。因未告知爹娘，自行离家，追寻自身幸福。待寻得杨大哥，表明心意后即归，女襄叩上。”

黄蓉看后，呆在当地，沉吟半晌，顿了顿脚，斥道：“这小东邪，行事如此出人意料，不顾后果。”将纸条给小龙女、赵敏看了。

郭襄的勇敢豪放冲动，也让赵敏感到诧异，心道她此去难道会遇见金轮法王？他们会去哪里？想了一会，却理不出头绪，说道：“郭夫人放宽心吧！襄儿如今已长大成人，自有她的主意。再说她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小龙女却是忧心忡忡。

黄蓉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的年纪，只身离开桃花岛，来到中原，遇到靖哥哥，不由得苦笑道：“这小丫头，尽让人操心！”她虽很想立即去寻女儿回来，但情知现下军情紧急，有太多的国家大事要处理，如何能为儿女之私，轻易离开襄阳？当下去和郭靖商议，之后写了四通恳切的书信，分交八名能干得力的丐帮弟子，分四路出去寻找郭襄。

郭襄昨夜和母亲长谈后，听闻母亲不反对她和杨过的事，心中激动不已，直想立刻奔到杨过身边。她越想越不能自制，当下心血来潮，一个冲动，便留了一封短信，偷偷溜出城去。

可是杨过去了哪里，郭襄却丝毫不知。她凭直觉向南行去，走出三十余里，腹中饥饿起来，要想寻一家饭店打尖。但一摸身上，却没有银钱，于是坐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托腮，暗暗发愁。

坐了一会，心想：“没有饭店，寻些野果充饥也好。”纵目四顾，树叶绿油，花朵盛开，这三月天中，哪里有什么果子？正自仿徨无计，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马自西南方奔来。驰到近处，只见马上坐着个极高极瘦的年老僧人，身披黄袍。马匹奔驰极快，转眼便过去了，奔出数丈，那老僧忽然调转马头，回到郭襄身前停住，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郭襄见他目光如电，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想到一灯，暗想：“一灯大师如此慈祥，这老和尚想必也是好人。”答道：“我姓郭，要去找一个人。”

那老僧道：“你去找谁？”

郭襄侧过头，微微笑道：“老和尚多管闲事。”

那老僧仔细观看她的相貌，心中一动，说道：“我有个方外之交，与老僧相知极深。此人武艺高强，名满天下，也姓郭，单名一个靖字，不知姑娘认识他么？”

郭襄一怔，心想：“他既是爹爹的朋友，说不定会告诉爹爹我的行踪，还是不说的好。”说道：“你说郭大侠么？他是我本家长辈。大和尚是去看他么？你法名是什么啊？”

那老僧道：“我叫珠穆朗玛。”

郭襄笑道：“什么珍珠，木马，叽哩咕噜的，名字这么长。”

那老僧道：“叫珠穆朗玛。”

郭襄道：“好，珠穆朗玛大师，你是去看郭大侠么？”

那老僧叹道：“我和郭大侠乃是过命的交情，已有二十余年不见，日前在西方听到噩耗，说郭大侠已经过世，老僧心如绞痛，因此日夜兼程赶来，要到他灵前拜祭。唉，大英雄不幸短命，真是苍天无眼了。”

郭襄听他说得悲切，不由得心中酸苦，说道：“大和尚，你不用伤心，郭大侠依然健在。”

那老僧摇头道：“你别瞎说！他确实死了。小女孩怎知道大人的事？”

郭襄道：“我刚从襄阳出来的，怎会不知道？昨天我还见过郭大侠呢。”

那老僧一听，仰天大笑，说道：“啊，你是郭大侠的女儿。”突然又摇头道：“不对，不对，郭大侠的女儿名叫郭芙，我也认得，她今年总有三十出头了，哪像你这么小？”

郭襄经不起他这一激，说道：“那是我姐姐。她叫郭芙，我叫郭襄。”

那老僧笑道：“如此说来，郭大侠真是没死了。”

郭襄见他喜形于色，还道他真是为父亲健在而喜欢，觉得此人心肠真好，说道：“自然没有！我爹爹倘若去世，我哭也哭死了。”

那老僧道：“好，好，好！我信你了。郭二姑娘，如此我就不去襄阳了。相烦你告知令尊郭大侠和令堂黄帮主，说故人珠穆朗玛敬问安好。”双手一合十，牵过马来，便要上鞍。这老僧正是金轮法王。

郭襄这会已然深信他是爹爹的好友，心想他说不定也认识杨过，问道：“大和尚，你见过杨过么？”

法王道：“杨过？”

郭襄道：“就是神雕侠。”

法王这次来中原已有些时日，自然也听到过神雕侠的传闻，说道：“啊，昨夜在南漳，老僧曾和杨过小友纵谈半晚，他此刻应该还在那里，你去找他便好。”

郭襄心中欢喜激动，因而没留意他话中疏漏之处，说道：“大和尚，我肚子饿了，你有吃的没？”

法王从背囊中取出一包干粮递给她。郭襄取出两个饼吃了。

法王道：“唉，你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诸多不便，我看我还是顺路送你一程吧。”

郭襄大喜道：“如此多谢你了。”

法王牵过马来，道：“小姑娘骑马，老僧步行。”

郭襄道：“这个怎么敢当？”

法王笑道：“这马四条腿，未必快得过老僧的两条腿。”

郭襄向他笑笑，不再推辞，上马便行。法王大袖飘飘，随在马侧。郭襄想到他适才的狂言，一提缰绳，笑道：“大和尚，我在前面等你。”话声未毕，那马四蹄翻飞，发足向前疾驰。

这马脚力强健，郭襄但觉耳畔风生，眼前树过，晃眼间奔出里许。她回头笑道：“大和尚，你追得上我么？”话音刚落，微微一惊，原来竟不见了法王的踪影。忽听得他的声音从前面的树林中传出：“郭姑娘，我这坐骑跑不快，你得加上几鞭。”

郭襄大奇：“他怎么跑到前面去了？”纵马飞驰，只见法王在身前十余丈处大步而行。郭襄挥鞭抽马，那马奔得更加快了，然而始终和法王相距十余丈，追赶不上。那马四只铁蹄溅得黄土飞扬，法王脚下却是尘沙不起，宛似御风而行一般。

郭襄好生佩服，心想：“他若非身具这等武功，也不配和爹爹结成知交。”由钦生敬，叫道：“大和尚，你是长辈，还是你来骑马吧，我慢慢跟着便是。”

法王回头笑道：“咱们何必在路上多费时光？早些找到你杨大哥不好么？”郭襄一想也对，她思念杨过，急于相见，拍马疾行，紧随法王而去。

第七十八章 ：救人心切


郭襄出走后，小龙女甚是担心，等了半日，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回，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拉着赵敏前去寻找。

两人出了襄阳，小龙女问：“咱们往哪个方向走？”

赵敏不知郭襄是否被金轮法王擒住，但以防万一，还是打算去察看下，心想金轮是蒙古护国法师，身份尊贵，不在忽必烈营中，就在蒙哥那里，说道：“咱们先往鄂州方向寻找。”

两人当下展开轻功，急速向鄂州行去。一路寻找，没有发现郭襄的踪迹。两日后，到了鄂州以北百里外的蒙古大营。

这时已是夜晚，但见整个大营火把通明，巡营士兵来来回回，密密麻麻，守卫十分严密。两人正要入营查探，忽觉背后风声响动，回头一看，只见黄药师和杨过并肩疾驰而来，瞬间便至眼前。

杨过面露喜色，问道：“两位姐姐怎地来这里了？”

赵敏道：“我们是来找襄儿的。”

黄药师吃了一惊，忙问：“襄儿怎么了？”赵敏当下将郭襄外出寻找杨过的事情对他说了。

黄药师听后不禁望向杨过。杨过一呆，委实没料到郭襄竟会爱上自己，而且还是如此执着深沉。

黄药师突然哈哈一笑，说道：“老弟啊，我那外孙女秀丽脱俗、机灵可人，当配得上你。我看就由我做媒，将她许配给你吧！”

杨过脸上一红，心中混乱，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沉吟半晌，方道：“老前辈，如今小妹子不知去向，当务之急，是先寻找到她。”不管怎样，他当日暗自发誓照顾守护郭襄，总不能让她生出意外。

黄药师笑道：“不错，先找到襄儿，婚姻大事，以后再说不迟。”他们二人到此地已一日有余，也在蒙古大营查探多时，但却没能从完全相同的营帐中找出忽必烈的踪影。他们也曾抓来不少士卒威逼胁迫，但那些蒙古兵倒也真的彪悍硬气，竟是宁死不屈，丝毫不吐露军中机密。因而两人虽忙碌多时，但却毫无所得。

赵敏道：“那咱们走吧。”

小龙女道：“敏儿，接下来去哪方寻找？”

黄药师四下张望，见荒野中长着许多蓍草，心念一动，说道：“老夫卜一卦看看！”当下前去拔来蓍草五十颗，将四十九枝草茎分而为二握于左右手中，而后挂一、揲之以四、归奇于扐、再扐后挂地卜算一番。

片刻后，赵敏见卦象已成，说道：“艮下坎上，蹇卦，六爻皆定。看来老天已经给我们做出指示了。”

黄药师微微诧异，问道：“你也懂这个？”

赵敏笑道：“略知一二。”

黄药师笑道：“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你何必自谦？咱们往西南方走吧！”四人当下偕同向西南行去。

自幼女出走后，郭靖与黄蓉日夜挂怀。其后派出去四处打探的丐帮弟子一一回报，均说不见郭襄踪迹。到了二十四日，英雄大会落幕，诸项事宜均已商议分配妥当。郭靖以国事为重，只能将对幼女的担忧之情深埋心底，同洪七公、武氏父子等数百武林豪杰奔赴鄂州。鲁有脚带领丐帮弟子、尹志平带领全真教众人一同前往漳州。黄蓉则携郭芙，同周伯通、瑛姑、朱子柳、程英、陆无双、史氏兄弟等一干人开往钓鱼城，沿途不断打探郭襄的消息。

这日过了南漳，黄蓉眼尖，忽然发现路边挂在树枝上的一面手帕，心中一凛，取下来一看，见此手帕果然是襄儿的，猜想她可能已遭不测，登时心神大乱，惊慌不已。

郭芙平时不怎么过问郭襄的事，也不知这手帕便是她的，见黄蓉神色惶急，问道：“娘，怎么了？”

黄蓉不答，连忙镇定心神，筹思对策。一行人继续赶路，黄蓉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路上仔仔细细察看，寻找女儿留下的蛛丝马迹。到薛坪时，忽见一颗大树上刻着“郭大侠和黄帮主的女儿为金轮法王擒去”几个大字，并标明了所去方向。黄蓉大惊，暗想：“金轮法王这恶贼怎地又在江湖上出现了？他擒去襄儿有何企图？这几字谁刻下的？难道此人一直跟着襄儿？”她忧心如焚，当下率领众人一路疾行。果不其然，走出一段后，又有路标指明郭襄所去方位，看此方向趋势，竟和众人所去方向相同，直指西南。

那日郭襄和金轮法王去后，不久便至南漳，却未见到杨过，问道：“大和尚，你说杨大哥在这里，怎么不见他人？”

金轮法王道：“不在，便是走了！”

郭襄见他说得漫不经心，忽然想起法王说他那晚和杨过在此相遇，而杨过那时刚从襄阳出来，和法王纵谈许久后，法王为何兀自不知爹爹情况？她心中疑惑，问道：“大和尚，我问你杨大哥长什么样子？”法王自然不知，冷笑不答。

郭襄立时便知自己上了当，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和尚怎地胡乱骗人？”说完转身便走。

法王冷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倏地伸指点出。。1aa48fc4880bb0c9b8a3bf97
郭襄的武功毕竟和法王相去甚远，闪身躲避已是不能，顿时被法王点中穴道，体内真气阻滞，无法施展武功，喝道：“你这恶和尚到底是谁？为何骗我来此？”

法王道：“老僧金轮法王。”

郭襄骂道：“啊，原来你就是杀死慈恩大师的那个奸徒！”

法王一想，便已知晓慈恩是何许人也，说道：“小姑娘既知这些，怎地还不怕我？”
郭襄毫无惧色，喝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要杀我，快动手好了！”

法王竖起大拇指道：“好，将门虎女，不愧乃父。”

郭襄怒瞪着他，昂头说道：“你快打死我啊，还等什么？”

法王笑道：“要打死你这娃娃还不容易？只不过你还有些用处。快乖乖跟我走吧。”

郭襄情知反抗无用，只能随他而去，俟机再谋脱身，于是向他扁扁嘴，做个鬼脸，伸伸舌头，上马缓缓而行。

法王本欲前去襄阳，同中原武林人士一教高下，不想途中却遇到郭襄，他心念忽转，心想个人荣辱同国家大事比起来，那也不算什么，便擒了郭襄为质，想用她来要挟中原武林盟主郭靖，令他不要再与蒙古为敌，甚至投降蒙古。此刻见郭襄随自己而去，心中大乐。

行到晚上，两人胡乱在道旁找一家人家歇宿。屋中住户早已逃光，空空荡荡，唯余四壁。法王取出干粮，分与郭襄吃了，命她在厢房安睡，自己盘膝坐在堂上练功。

郭襄翻来覆去，怎睡得着？挨到半夜，悄悄到堂前张望，只见法王靠在墙壁上，呼吸沉酣，已然睡去。郭襄大喜，悄悄越窗而出，将包袱布撕成四块，绑在马蹄上，然后牵了缰绳，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去，直到离屋约莫半里，回头不见法王追来，这才上马疾驰。她想法王醒来发觉自己逃走，料定必回襄阳，自会向东北追去，她偏朝西南奔跑，但还怕再被法王抓回，心念一动，将自己的手帕系在路旁的一颗树上，留下记号，好让母亲或其他来寻找自己的人发现。之后拍马疾驰，跑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按辔缓行。一路上时时回头张望，始终不见法王追到，到天色大明时，算来已驰出五六十里，心中大为宽慰。

又行一阵，忽见前面一人横卧当路，鼾声如雷。郭襄大吃一惊，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原来当道而卧的那人光头黄袍，正是金轮法王。郭襄调转马头，向回奔跑，回首望时，见法王兀自躺在地上，并不起身追赶。

奔了一顿饭时分，只见前面大树上一人双足钩住树干，倒挂着身子，向她嘻嘻直笑，不是法王是谁？郭襄不惊反怒，喝道：“你要拦阻，好好拦阻便是，如何这般不三不四，戏耍姑娘？”纵马向前急冲，奔到近处，提起马鞭，刷的一鞭向他脸上打去。

法王不闪不避，鞭梢击在他脸上，却没听到丝毫声响。

便在此时，郭襄坐骑已疾驰而过，她右手一拉，要将马鞭收回，突觉一股大力传上右臂，她穴道被封，使不出武功，马鞭登时脱手飞出。原来法王见马鞭击到，张嘴咬住了鞭梢，将鞭子夺了过来。

郭襄知道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索性把心一横，斥道：“老和尚本事不小，可惜却是恶人。”
法王道：“你怎知我是恶人？”

郭襄道：“你打死慈恩大师，如此歹毒，实是可恶至极！”

法王笑道：“我和他公平比斗，他技不如人，受伤致死，那也怨不得旁人。”

郭襄哼了一声，说道：“你以言语骗我，又封我穴道，这又作何解释？你到底想怎样？”

法王道：“到时你就会知道。如今还是乖乖随我走吧。”说着翻个筋斗，从树上跃下，牵过缰绳，拉着马向西南行去。

郭襄一路上喋喋不休，大骂金轮法王卑鄙无耻，欺凌弱小。法王却不以为忤，倒觉得郭襄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和李莫愁争夺她的情景，感慨万千，顿时萌生了收她为徒的念头。

他生平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文武全才，资质极佳，法王本欲传以衣钵，可是不幸早亡；二弟子达尔巴诚朴憨厚，但徒具神力，却领会不到高深秘奥的内功；三弟子霍都则是个天性凉薄之人，危难中背叛师门，大逆不道，无情无义。法王自思年事已高，空具一身神技，却苦无传人，百年之后，这绝世武功岂非就此湮没于世？每当念及，常致郁郁。这时见郭襄资质之佳，可说生平罕见，虽说是敌人之女，但她年纪尚幼，何难改变？心想只要传以绝技，时日一久，她自会渐渐淡忘昔日之事。何况自己与她父母只是两国相争，这才敌对，又不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武林中人，对收徒之事看得极重，出家人没有子女，一身本事全靠弟子传接，衣钵的授受更是头等大事，法王既动此念，便将胁迫郭靖的念头放到了脑后。

法王一意要郭襄承受自己衣钵，心想只有收服她的心，日后方能成为本门高徒，因此待她极是慈和。武林中明师固然难求，但资质上佳的弟子也同样不易遇到，徒须择师，师亦择徒。法王问了郭襄很多武学上的问题，郭襄初时毫不理睬，但听着听着，也觉得他问的问题十分有趣，便偶尔回答一二。法王听她见解独到，实在是聪明过人，悟性非凡，不由得暗暗欣喜。

两人缓缓而行，说说谈谈。到薛坪时，只见前方路上有两个女子迤逦前行。郭襄心中一凛，暗道自己险些被金轮的花言巧语骗了，竟忘了正事。她想向前方二人呼救，但又想金轮武功高强，人又歹毒，要是因此害了她们二人，那自己罪过可就大了。是以心中一直犹豫不定，七上八下，待超过两人许多后，她终于作出决断，回头喊道：“救命啊，两位姐姐！劳烦你们向我爹娘郭靖和黄蓉带个信儿，就说我被金轮法王擒去了。”

那两女子听了，均是一怔，仔细打量郭襄相貌，见她果然和黄蓉有几分相像，立时展开轻功追了上去，欲救她脱险。这二人原来是程灵素和公孙绿萼，她们时常外出悬壶济世，这次听闻钓鱼城军民已和蒙古大军抵抗多时，因而前去救治伤员，以尽绵薄之力。所谓学而仁则医，她二人皆有仁爱之心，渐渐被救治过的百姓称为“医仙”。

金轮法王见二人追来，不加快赶路，反而停了下来，待她们到得跟前，冷笑道：“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程灵素道：“这位姑娘是我朋友的女儿，还请大师高抬贵手，放了她吧！”

法王听闻她们是黄蓉的朋友，歹念顿生，杀机立起，狞笑道：“遇到我，算你们倒霉！”说着呼的一掌向二人拍去。

郭襄见他话没说两句便出杀招，阴狠毒辣，无以复加，喝道：“大和尚快住手，我跟你走就是，你别伤了她们！”心中又惊又怒。

程灵素和公孙绿萼见他掌力大得异乎寻常，吃了一惊，知道难以抵挡，同时出掌卸力，借着他的掌风向后一跃。

法王不禁“咦”了一声，他本拟一掌立毙二人，不想她们年纪不大，却有此等功力。只此一招，已看出她们的武功路数，该是出自小龙女与赵敏传授。想起她们二人，法王心中怒气渐盛，他当年数次败在二人手上，引为生平奇耻大辱，因此这十余年来，他在蒙古苦练密宗至高无上的护法神功“龙象般若功”。那“龙象般若功”共分十三层，但密宗一门，高僧奇士历代辈出，但却从未有一人将此功练到十层以上。法王实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潜修苦学，进境奇速，竟尔冲破第九层难关，此时已到第十层的境界，当真是前无古人。据那“龙象般若经”言道，此时每一掌击出，均具十龙十象的大力，他自知再求进境，此生已属无望，但自信天下已无敌手，是以趁着蒙古大汗御驾亲征之际，扈驾南来，要以双掌击败小龙女与赵敏，雪当年之耻。法王一招过后，立时举掌又向二人猛拍过去。

程灵素和公孙绿萼这十余年来虽然武功大进，但她们毕竟主攻医学，对武学一道不甚感兴趣，是以武功和法王相差尚远，亏得她们会使太极拳法，四两拨千斤，以柔应刚，以虚对实，这才不致立时落败。

二十余招后，法王大是恼怒，他本以为能瞬间打死二人，却不想她们二人掌法实是奥妙至极，以致拖了如此多招。他当年便知精妙招数非己之长，若练外家招式，恐怕此生无望胜过小龙女与赵敏，是以才选择密宗最上乘的内功勤修苦练，一力降十会，以拙克巧。

郭襄这会也看出程灵素和公孙绿萼渐渐落了下风，骂道：“大和尚好不知羞，就知道恃强凌弱，简直禽兽不如！”她心中担忧不已，但却无力帮助二人，只能以言语相激，扰乱法王的心神。

法王却只当作没听到，双掌齐飞，使出十成劲力，掌风呼啸凛冽，猛恶无伦，程灵素与公孙绿萼顿时险象环生。程灵素心知再斗下去有败无胜，性命堪忧，当下不再犹豫，使出自己拿手的得意本领，施毒之术。

法王眼见便能立时打败二人，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内息阻滞，心口烦乱，顿时大吃一惊，知道这是中毒症状，却不知何时着了对方的道，大感惊惧，背后冷汗涔涔，情知再拖下去，自己性命定然难保，当下呼呼两掌逼开二人，转身跃上马背，吆喝一声，拍马疾驰而去。

郭襄不知法王中毒，见他突然逃跑，大是不解，只觉一头雾水，叫道：“大和尚，快放我下去，男女授受不亲，你抱着我算什么？快放开我，你……你混蛋！”

法王充耳不闻，一面拍马疾驰，一面运功逼毒。
程灵素和公孙绿萼急追而上，但她们内功轻功均不甚强，不一会便被法王逃出视线范围。程灵素毕竟心存仁慈，适才所施的并非致人死命的剧毒，只想毒晕法王，救出郭襄便好，是以没下杀手，被他逃了，这会向公孙绿萼道：“绿萼，你去襄阳通知郭大侠和黄帮主，我继续追赶！”

公孙绿萼不愿与她分开，说道：“这里距襄阳挺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程灵素道：“那你说怎么办？”

公孙绿萼道：“郭大侠黄帮主名满天下，江湖人士无不钦仰。不如我们沿途留下记号，我想定会有好心人发觉，前去襄阳禀告的。”

程灵素道：“好，那就这么办。”当即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刻了字，然后又顺着马蹄印追赶而去。

第七十九章 ：获救


小龙女、赵敏、黄药师、杨过四人乘船沿长江逆流而行，四月初三到万州时忽遇大雨，江水暴涨，水流湍急，不能行船。四人舍舟上陆，前去城中避雨歇息。进城后，但见宽敞的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大雨之声外，四周一片死寂，毫无生气，俨然一座空城。四人在城中转悠了好一阵，才在城西南的一个小巷里找到一家兀自营业的客栈。

客栈大堂上，趴在桌上睡觉的店掌柜听到声响，突然惊醒，抬头一看，见有客人前来，忙起身招待，一看时辰，已到傍晚，又命店伙计烧水做饭。

小龙女和赵敏沐浴完后，下楼来到大堂，忽见两位女子正坐在一张桌边安静吃饭，却是程灵素与公孙绿萼。她二人这时也已看见小龙女与赵敏，立时起身迎了上来。公孙绿萼满脸欢喜，笑道：“两位姐姐安好！”

赵敏笑道：“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

程灵素点头，微笑道：“你们刚到这里，想必也饿了，就请入座，咱们边吃边聊！”

四人入座后，赵敏道：“还有两位朋友，他们等下就来。”

公孙绿萼道：“哦，两位姐姐来这里做什么？”

赵敏道：“我们来找一位朋友，你们呢？”

绿萼道：“我们本来是要去钓鱼城的，只是在路上遇到了些意外，在这里耽搁了些时日。对了，两位姐姐打哪里来的？”

赵敏道：“襄阳。”

绿萼惊问道：“难道你们是来找黄帮主的女儿的？”

赵敏道：“正是。你们在路上见过她？”

绿萼忧心道：“是啊。她被金轮法王抓去了，我们一路追寻到这里，但还是跟丢了，也不知道她被带到哪里去了。”

小龙女秀眉微蹙，说道：“金轮法王怎么又来中原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饶了他！”她心中担忧，转头看向赵敏。

赵敏道：“姐姐放心吧！金轮抓襄儿，无非是为了威胁郭靖，并不会伤害她的。”

小龙女道：“他们在蒙古军中？”

赵敏点头道：“嗯，金轮是蒙古国师，一定会去蒙哥那里。”

说话间，黄药师和杨过也走下楼来，赵敏招呼两人入座，引见他们给程灵素和公孙绿萼认识，之后又将郭襄的情况对他们说了。

这时候大雨兀自下个不停，客栈大堂中，小龙女等六位店客围坐一桌、店掌柜和四名伙计围坐一桌静静吃饭，在这寂寥的孤城雨夜中，更显出一分冷清萧瑟之意。

饭后小龙女等人各自歇息去了。店掌柜关了店门，也回房去了。如今蒙古大举入侵蜀地，各地百姓不是前去钓鱼城支援抗敌，便是逃往江南之地避难，此时万州城中，已不剩多少人了。这间客栈掌柜，本也欲关门停业，前去江南，但近两月来不断听到钓鱼城军民击退蒙古大军的消息，心中渐渐安定，便一直守着这份家业，惨淡经营，为少许过路前往钓鱼城的江湖人士提供歇脚之地。

次日清晨，大雨依旧。小龙女等人吃过早饭，便欲动身前往钓鱼城。。08419be89740
店掌柜看了看外面灰暗的天空，说道：“眼下已到雨季，我看这场雨短时间内不会停的，路上可能会有山洪泥石流，凶险难料，你们一路保重！”又让店伙计取来斗笠蓑衣送给六人。

赵敏连连道谢，取出银两给他。六人带足了干粮，穿上蓑衣，戴上斗笠，飘然走入大雨之中。

雨中行路，十分辛苦；道路崎岖泥泞，更增艰难险阻。一连六日，不见日出，大雨时断时续下个不停，天气丝毫没有转晴迹象。这些天中，六人日以继夜连续赶路，终于在这日到达合州。

这时已是黄昏时候，阴云密布，大雨不止，天色昏暗。六人毫不停留，径往钓鱼山蒙古大营行去。

待到一更时分，六人闯入敌营之中。此时大雨滂沱，天空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整个军营死气沉沉，毫无人声，大多蒙古兵将已经就寝，在重重叠叠的军帐之中，只依稀数处里面透出灯火之光。

六人展开轻功，往敌营中心疾行而去。越往里行，冒雨守卫巡视的士卒越多，但在这漆黑阴冷的雨夜，他们无法发觉前来的小龙女等人。

不多时，六人便至整个军营中心之地，那里扎着最大的营帐，门帏缝隙中透出火光，想来蒙哥该是身处其中。

杨过一见那个大帐，便横冲过去，欲上前将蒙哥杀死。黄药师见状，忙疾奔两步，将他拉住，制止道：“老弟不可贸然行事，先找襄儿要紧。”

杨过只得作罢，同五人在蒙哥营帐周围寻找金轮法王的住所。到了东边一处营帐处时，忽然听到帐内一女子声音大呼小叫、咒骂不止，正是郭襄的声音。

小龙女、赵敏、黄药师和杨过听后大喜，悄无声息地上前将守在帐外的十数名蒙古兵打倒，掀开门帏进去，但见郭襄正自在宽大的帐中来回踱步，口中兀自喋喋不休。

黄药师笑道：“你在骂谁呢？”

郭襄道：“还能骂谁？自然是那个恶和尚了，还有门外阴魂不散……”说到此处，忽然
转身一看，见帐中突然凭空出现的六人，不禁一呆，随后大喜过望，上前扑入黄药师怀里，说道：“外公，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黄药师笑道：“先随我们回去，这些事以后在说。”。

郭襄道：“我被那和尚点了穴道，使不出武功。”黄药师握住她的手，真气鼓荡，将一股浑厚柔和的内力送了过去，郭襄体内阻塞的经脉立时被震开，再无任何窒滞。

七人刚欲出帐而去，却听得外面脚步声响，一人快步前来，突然大喝一声：“谁在里面？”正是金轮法王到了。他刚从蒙哥大营中议事归来，发觉帐外守兵全部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知道有敌人前来，心中一凛，立时出声喝问。

四周巡视的蒙古兵听到他的喝声，立时从四面八分纷涌而至，将帐篷围得水泄不通。

帐内众人听到外面纷杂的脚步声，心中不由一紧，情知再耽搁片刻，成百上千的蒙古兵便会源源不断地赶来，那时要脱身会更加不易。小龙女和赵敏当机立断，拔剑出鞘，将营帐南部帆布划开，七人立时展开轻功冲了出去，将围在外面的蒙古兵打倒在地，向南疾驰而去

金轮法王早听得里面动静，见几人向南逃去，当即迈开大步追了上去，几个起落，已追至小龙女与赵敏身后，一见是她们二人，登时怒不可遏，发掌便向二人后背拍去。

小龙女和赵敏闪身避开，但后背却已被法王掌力拍出的雨滴击中数处，隐隐作痛，两人不敢怠慢，转过身来，挺剑相向。

法王一掌未过，第二掌跟着猛拍而来。小龙女和赵敏刚欲挥剑进击，忽觉身后掌风激荡，却原来是杨过抢上前来，倏忽间一跃而出，嘭的一声，和法王掌力相交，两股巨力激荡之下，两人身子一晃，同时向后退出数步。法王吃了一惊，暗道：“这人是谁？竟能硬接下我这开山裂石的一掌！”杨过心中也是惊诧不已，暗想：“这秃贼果然了得！”胸中热血上涌，豪情顿生，便欲令这昔日打败裘千仞的金轮法王，败在自己双掌之下。他足下一点，抬掌猱身攻上。

法王不敢托大，举掌相迎。两人以刚对刚，以硬碰硬，掌力所到之处，夹着无数雨滴四下激射出去，猛恶无比。

数招一过，杨过但觉法王掌力沉雄坚实，生平敌手之中从未见过，不由得暗暗称奇，心想自己在海潮之中练功，力足以与怒涛相抗，远非常人能及，何以今日敌人一掌击下，自己竟会险些儿招架不住？眼见法王双掌又至，竟不避让，举掌相对，有心要试一试他的真力。刹时四掌相触，啪的一声大响，两股巨力再度相抗，两人同时呼喝一声，纷纷向后退出数步，均感手臂一阵酸麻，胸中气息不畅，一口气竟提不上来。

这次对掌，当真猛恶无伦，掌力压迫激射出的无数雨滴，直如暗器一般四下疾飞而去。四周围追而上的数十位蒙古兵将，被这散射的雨滴击中头颈等处，登时一命呜呼，倒地而死。

黄药师一见法王武功，心中不禁一凛，暗想：“这和尚武功当真了得，其掌力之刚猛浑厚，完全不在洪七公和郭靖之下，实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他很想前去同他比划比划，但又自顾身份，不愿和杨过合力对敌、倚多为胜。

郭襄眼见杨过和法王恶斗，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真怕杨过出现意外。

这时源源追至的蒙古兵已将众人围在垓心，小龙女和赵敏长剑疾点，剑尖到处，瞬间便将十数名士卒点到在地。程灵素和公孙绿萼双掌翻飞，掌影所及，将一个个敌兵打晕过去。黄药师身子不动，手指不断轻弹，一滴滴雨珠从他指尖激射而出，正中一个个蜂拥而来的蒙古兵咽喉之处，所中之人立时气绝毙命。

这时杨过呼出胸中浊气，身子一晃，倏然间又疾攻而上。他从未遇到和自己掌力相当的对手，此番和法王遭遇，大大激起了他争强好胜之念，他雄心陡长，提掌猛拍，劲力更是刚猛沉厚。法王大喝一声，毫不退让，挺身跃上，又和杨过斗在一起。

两人剧斗不休，掌力越来越猛，劲风所及的圈子越来越大，慢慢地，密密麻麻的滂沱大雨为掌风所逼迫，竟是丝毫不能再落到两人身上。他二人武功家数截然不同，但均是愈斗力气愈长，身影倏开倏合，上下翻飞，左右腾挪，越来越快，拆到二百招以上时，兀自难分高下。

常言道拳怕少壮，法王毕竟年事已高，眼见杨过掌法越变越奇，渐渐感到力竭，心想再斗百余招只怕便要为他所制，不禁又惊又恼，却又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