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受伤吧】《春风不相识》bl年下,肺病、心脏病大学老师受

第二十八章


那是何疤子再次见到瞋目切齿的罗长缨,被揪起衣领时,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怒火正熊熊燃烧。

“面馆是怎么回事?!”罗长缨手背上的青筋凸显,气愤填膺至极。

用力挡开罗长缨的手,何疤子邪笑而语:“你那对奇葩父母,早卷铺盖走人了!”

“你胡说!”

“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他们早就跑路了,就你还蒙在鼓里,”何疤子燃了根香烟,“店铺也已经换主,你最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

“什么!”罗长缨大惊失色,难以置信,“明明是你派人砸了那里!”

“哼~呵呵~我派人?我的好弟弟呦,我入股的面馆,怎么会是我派人去砸?”

“那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你跟他们是一丘之貉!上次绑架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何疤子大口大口吞吐烟雾,冷笑起来:“真是长能耐了~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谁叫你不听话呢~曾老板最不喜欢的就是言而无信之人,你差点坏了人家的好事,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我跟他毫无牵扯!送货也只是晚了一天而已。”

“一天?罗长缨啊罗长缨,你出门的时间都按月算了吧?!曾老板是等了你几十天了!而且你那对奇葩父母,真是贪财贪得丧心病狂,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带着货物和所有家当走人了!我看他们就是故意要撇下你!”

一言既出,罗长缨惊诧不已,他这些日子光想着留守医院,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他都没有细细回顾。而现在,在何疤子的透露下,那些出门前后的事件,一个个在他脑海里渐渐形成时间轴线。

“你回来竟然杳无音信,货物丢失,面馆人去楼空,曾老板一怒之下砸了那里。如果不是我在一家废品收购站及时找了那些鞋样,我看你们全家都自身难保!”

罗长缨此时有些心慌意乱,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结局出乎意料,养父母早就谋划离开?面馆被砸、他与叶初禾遭受毒打,都是因为父母携货物失踪?

“你们才是丧心病狂!我也不是你的奴隶!”

“呵呵~~你说的没错,你的确不是我的奴隶,”何疤子站起身,掏出一打照片,摔到罗长缨面前,“我看你是这个人的奴隶吧!”

惊骇万分,罗长缨立刻拾起来查看,颤抖不已:“你!你无耻!”

“你刚知道我无耻?!无耻的事情还在后面。”何疤子将罗长缨手中的照片夺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在了上面的人像上。

“你跟这个大学老师感情异常深厚啊~~”

“他是无辜的!你想说什么!”

“呵呵~~紧张什么?!你跟我说,他哪点无辜,”何疤子用刀子将手中的照片一张张划碎,“我告诉过你,是这个病秧子报的警,他要抓的也是你,你没有按我的指示处理掉他,反而跟他来往紧密。”

事情败露,罗长缨忧愤交加,他想到了叶初禾的劝诫,琢磨着再不能和这个暴徒有任何来往。

“何疤子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再不会跟你合作了!”

“呵呵~我承认我是小人~不过合不合作的大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你以为离开你的养父母,你自己能活下去吗?还有,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永远都是个贼!那个老师不会放过你的!”

“离开他们我照样能活!”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罗长缨说的话缺乏底气,“离开你我也无所谓!”

“好啊!勇气可嘉!但是你离不开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除非你想让那个病秧子明天就变成一盆骨灰!”

“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想离开这个组织,或者再与那个病秧子接触,我就真的不客气了!上次没将他打死算他走运!”

“你敢!”受得何疤子威胁,罗长缨咬牙切齿,胸腔的怒气呼呼作响,恨不得当即杀了眼前的人,“你如果敢碰他,咱们就鱼死网破!”

手机铃声作响,何疤子按了静音,急忙走向门口,突然又转身对罗长缨说:“我没时间跟你耗,敢不敢打死那个老师,咱们走着瞧!”

说罢,何疤子摔门而去,徒留罗长缨一人看着满地碎裂的照片,怒不可遏。


“啊!!!”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悲声连天际,哀鸣似断肠。罗长缨心里的恐惧和愤怒直冲九霄,那些无处发泄的情绪猛烈撕咬着他,令他异常不安,甚至满腹狂躁。

抄起角落里的斧头,罗长缨不管不顾地狂乱砍伐,夹杂着怒吼和痛哭,让这个密林深处的小木屋变得异常恐怖。

原本还算能够依赖的家,如今各自散阵投巢,星飞云落。再也不会听到养母耳提面命,罗长缨感觉自己这次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我真的成了一个孤儿啊!”

虽自认为是个命途多舛的人,也不奢望养父母过多的怜惜,甚至有时还会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可如今再次被抛弃,罗长缨倍感心灰意冷,这个游戏人间真是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再想到那个温情脉脉的人,更是令他心力交瘁。他已经给叶初禾带去了不少麻烦,甚至带去了生命风险。叶初禾所有的霉运和衰败都与他罗长缨脱不了干系,这次何疤子的威胁,更令他心生恐惧。

他与叶初禾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暴露在何疤子眼底,罗长缨想,如果再与叶初禾接触,何疤子会做出什么令人痛恨的举动,到时候会不会真的断送叶初禾的性命。

细思极恐,罗长缨真是万般无奈,刚刚发过的誓言都如风中残烛难以维系。他想着万万不能再让叶初禾遭受威胁了,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叶初禾,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暗自垂泪,罗长缨从没感到如此无力,那些信誓旦旦说过的话,那些下定过的决心,那时立志做最好的守护,现在都将成为泡影。

“叶初禾,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理解我!”

拖着颓废的身体回到破乱不堪的面馆,罗长缨将阁楼整理了一番,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妥当,又轻轻铺展开一张信纸,将多日来不敢倾诉的爱慕之情写入其中——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06 20:54: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夏秋之交,日暖而和,本该是最舒适的季节,不料今年竟骤起疾风。风为百病之长,气候无常使得医院再次水泄不通。来往之间,人满为患,挤得叶初禾东倒西歪,不知不觉中被涌到了大门口。

一声疾呼截断了叶初禾的游思,他惊喜若狂地望过去,又见迎面飞驰而来那仪表堂堂的青年,热情奔放、张弛有度,虽青涩尤带稳重,成熟中略显活泼,所有种种,历历在目,一宛如昨。

不自觉敞怀相迎,却不料人影略过,再看双手空空如也,回神处竟是幻觉一场。笑容缓逝,一步三咳,叶初禾苦笑自己何时患了痴心疯,“果真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矣~”

落日和烟雨,即渐迷行处,多事九月风,一种可怜生。叶初禾拖着疲乏的身体挪回病房,在卫生间捶胸顿咳,气息上下不相接续,再抬头时,又见那个孩子的洗漱用具,竟气愤得一扫落地,暗骂其言而无信、忘恩负义。

“本性难移,我早该让警察管教他!”

而待110号码被拨出时,叶初禾又听到了罗长缨在耳边大声疾哭,呼喊自己“醒一醒”,那一声声“我错了”,犹如铁钳枷锁,紧紧揪住他的心。

“叶初禾,你真是个烂好人。”
“叶初禾,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叶初禾,我想读书,你能不能帮我。”

呼声不绝于耳,叶初禾猛然间丢掉手机,被自己的行为惊出一身冷汗。踉跄两步奔至窗前,俯瞰车水马龙,而抬头时云已蔽日。叶初禾暗自思忖,如果太阳愿意,可以永不再现,那么他的人生大概如同四季,将会被安排得极为暗淡,除了思念,便一无长物。

枯坐整日,叶初禾拒绝了所有治疗。来来往往的医护,毫不费力地看到了那双黯然失色的双眸,深深地藏着失望。向来善于宣教的方医师,如今竟也拙口难言。

春去秋来总萧索,无奈青鸾去,人瘦损,谁与劝孤酌。晚坐思量,月茫茫,倚阑干,玉炉寒,就中冷暖和谁道。时光倒移,再至叶初禾暗自揣摩罗长缨人性的时候,犹豫自己是不是即刻报警,还是再继续等下去。

细细摸索出枕下信件,在那个因落泪而湿润的夜里,叶初禾宛如一株即将枯萎而断落的残葩,投笔不知如何启齿,言下却句句透着疼痛。

他说,如果往日不再重来,他将把每一粒种子都掘起,把每一条河流都切断,让荒芜干涸延伸到无穷远,今生今世,永不再将他想起。

“知愁客,帮帮我。”

如果说快乐可以传递,那么伤心同样可以。当罗长缨捧着那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几经细读时,那字里行间的隐忧与徘徊,都令他心如刀割,痛入肝脾。

“大概是我自己过于天真,只怕其贼心难改,唯恐我瓮中捉鳖,便再也遮不住假面,落荒而逃。”
“或许他自有苦衷,大概人前难言。誓言诚恳,我是忘不了的。”
“人情日暮有翻覆,平地倏忽成山溪。可能是我太过坦诚,也太轻信于人,或许是孤单日久,想寻个人说说话罢了。”
“习惯成自然,真是个可怕的习惯。”
“只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此经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不知是想拯救他,还是自我解救。”

休言半纸多无重,万斛离愁尽耐担。信件虽简短平实,却字字诛心,句句剜骨。罗长缨摘下口罩悄悄试泪,想放声大哭,无奈新寻的工作让他不得不咽下所有泪水。

回想当晚偷入他病房,只盼能顺利留信不被发现,却在他因病而失色的睡颜前驻足,久久徘徊,暗自焦心。

轻触叶初禾的面颊,讶于他依旧低烧,却无法再陪侍左右,便一阵苦恼。只得取香贪吻片刻,再不敢过于放肆。

“罗长缨!找你半天,原来是躲在这偷懒!”

一声猛喝,如凛冽倾盆,兜头灌在了罗长缨身上,他吓得一跃而起。

“水泥来了,过来帮忙。”

罗长缨再次戴严口罩,快步走过去,伸手给领班大哥点了一支烟。

“钱哥,钱哥,你那有没有纸?”
“你看我像不像纸啊?快去干活!”
“哦~哎~半张也行,半张也行!”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干干干!我是说,写字的纸,嗯?写字?”
“没有!”

摇头叹气,罗长缨只得将回信的事放下,希望赶快搬完水泥,抽空给叶初禾回信。所想甚多,需慢慢仔细组织语言。

这份建筑工地的工作,是罗长缨前天刚刚寻到的。起初领班“钱哥”说什么都不肯录用他,只说“都是重活,你干不来”,“砸坏了你的小身板耽误工程”。

罗长缨二话不说,突然就搬起了钱哥面前的一口大缸,瞬时将里面的水倒个干净。钱哥呆住了,干活的工人聚拢来频频称奇,“休说灌满了水,就是口空缸,也要两三人相抬!”

罗长缨“瘦而不弱”的称号很快在工地传开,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钱哥秉承“能者多劳”的信念,大事小事都要罗长缨去帮忙。

就在罗长缨干完活直起腰身,准备试汗的空儿,他无意中瞥到了水泥袋中掉出来的一张广告。

他欣喜不已,跑出去便向领班讨要圆珠笔。顾不上洗净脸上的灰尘,他激动得都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写起。

“不,纸就有一张,我该想好了再写!”

罗长缨对着天空喃喃自语,先说着“对不起”,又觉不妥,再说起“请放心”,又没有勇气。他是“知愁客”啊,有什么权利指派“罗长缨”去陪伴叶初禾。

“唉~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直到万家灯火燃起,罗长缨举着手电还在角落里斟酌字句。想告诉他相逢必有时,却怕连累他,想说需要你的拯救,却懊恼自己又忘了身份。

最后只简单拼凑出一段话,令他疲累不堪,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再相见,并不一定等于分离
不再通讯,也,并不一定等于忘记
只为,你的温情已揉进梦里
如月色揉进大地
而每逢,夜凉如水
就会沁入心脾。”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07 19:19: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天空在海水之上,阳光从天而降穿透汹涌波涛。万物生灵在山巅之下,为黑夜与黎明高歌。

风起处,温暖与苍凉像洪水一样漫上两岸平原。回忆和歌声撒上那金光闪闪的海面,站在群山之上,一切光明来自远方。

叶初禾从未体验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呼吸,他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尽情拥抱山河。

“请接受我荒唐的悲伤!”

大声呐喊,他希望山河回响,日月可鉴。他发觉自己化成一只海鸟,同成千上万只伙伴一起,即使在暴风雪中也能飞翔。

展翅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相携疾驰,无畏风雨,而生命所过,处处诗章。

“请将我吞没!请,使我忘记!”


奋勇向前,他看到自己的头颅将天空刺破,在那个乌云滚滚的尽头,生生将黑暗的帷幕撕裂开来,万丈光芒就此汹涌奔出。

余耀灼身,他在烈火中永寂,也在烈火中重生。


“呃~”

随着一声低吟,叶初禾突然睁开了双眼。

深邃的天空变成了天花板,海鸟啾啾的悲鸣变成了各种仪器的报警声。他发现自己畅快的呼吸,原来靠得是口中的管路。

但如今重返人间,喉中的生命通路像是个带刺的木棍,塞得他生不如死。

剧烈挣扎起来,叶初禾恨透了这些束缚心身的装置,他以为,正是他们作祟,才阻碍了他涅槃的路。

头上的报警器滴滴做出了反抗,三俩医务人员疾步进入,看到病人复苏后轻轻呼出口气——

“拔管吧。”

叶初禾怒视着面前的白衣们,恨不得从他们身上烧出空洞。待管路一撤,他嘶哑着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放我回去!”

面面相觑,大家莫名其妙,都不知道放他回哪。一切安置妥当后,医生在ICU门口找到了叶大姐。

“由于昏迷时间过长,可能损伤了脑细胞。”

如当头霹雷,叶大姐一下愣在原地。他可怜的弟弟,身心饱受病痛的折磨,如今又要面临呆傻疯癫的窘境!

趴到ICU的铁门上,叶大姐失声痛哭起来。失去身体与失去灵魂一样,都令人万劫不复。她更不能失去他。

而恢复意识的叶老师,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玻璃墙,回想着刚刚的梦境,那一闪而过刺眼的光芒,曾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他记得,就在冲锋向前、不断翱翔的时候,身旁始终有一个坚强的同伴,与他比翼齐飞。穿过云层,躲过闪电,最终一起突破了雷暴,一起迎接光明。

就是有那么一双手始终牵系他向前,不断向前,挣扎向前。那种感觉异常熟悉,那种不向命运低头的执着与顽强,始终给他生的希望。

想到这里,本来颓丧不已的叶老师,对自己既往的态度倍感羞愧,再不敢称自己是“行尸走肉”,或“生无可恋”。

摇头叹气,叶老师嘲笑自己,竟然能在梦中被感化,被一种称为“坚持”的精神所打动。而他却执拗地认为,只有一人,能给他力量,那就是罗长缨。

且问这世间,还有谁,能比罗长缨顽强,恐怕连那山河风雪亦可知,那摧不垮的意志,只有罗长缨。

“没错,就是他!”

晕厥前的种种情境如默片回放,一帧一帧在叶初禾脑海中闪现。那张极度紧张焦急的面孔,那仓皇而逃的背影,都告诉叶初禾,他们是需要相互拯救的共生体。

自此,生命仿佛被重新置换了新鲜的血液,叶初禾一反常态地配合治疗,他期待再次相见的时候,还能够相对坐春风,把酒言欢。


如果生命是一列,疾驰而过的火车,那么快乐与悲伤,就是两条并驾齐驱的铁轨,在人生背后,紧紧追随。所有的时刻都很仓皇而又模糊,但谁也无法停下来。

无法停下来。

能做到的,只有历经种种磨难时,远远回顾,细细体味,那个中酸甜苦辣。

谁也无法替代。

亦如相思之苦,何人能知,何人能懂。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被叶初禾定义为坚强之所在的罗长缨,却失魂落魄地熬着每一天,仿佛他才真正成为世间的行尸走肉。


手握叶初禾的信,那里滔滔不绝关于古代文献的研究方法,如今也无法吸引罗长缨的注意。他只想知道,在这段无法相见的日子里,叶初禾到底过得好不好。

“究竟怎样,为何病态尽显,为何那般憔悴。”
“只怕你倾尽所学,终不能教会我如何忘相思。”

读罢叶初禾的信,罗长缨苦叹世间羁绊种种,若镣铐枷锁,束缚着他的人生。而那信中末尾期冀相见之事,更令罗长缨焦头烂额。

叶初禾的信再次回到学术之中,可见他已大好,多少让人欣慰。且关于古籍解读之法,亦是罗长缨急于讨教的重点。

“我如何不渴望得到你的亲传啊!”

无奈怅惘无极,只叫人泣尽夜雨,空断魂。

因穷苦无法维持生计的日子,更令罗长缨苦恼不已。而亲自找上门来的何疤子,再次让罗长缨徘徊在两难之间。

金钱与叶老师的所学与温存,若天平两端同样贵重的物件,令罗长缨无法权衡利弊。

“小罗子,到头来还是要靠哥哥。你看看,还有谁能比我给的多?”

工地后方的垃圾堆旁,何疤子带着一名小青年,暧昧邪笑不已。抬腿踢了踢地上的包裹,何疤子再次开口。

“实不相瞒,我何疤子阅人无数,却只信得过你罗长缨。这些货,不假他手,只给你。你看,是给我个机会,还是给你自己个机会?!”

罗长缨抿唇不语,心底却在斟酌何疤子的用意,想想自己两手空空,盘算着如今连食宿都成了问题,是否该走走捷径。

“给我多少?”

听到罗长缨张嘴,何疤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最少不会低于你打工的五倍!”

罗长缨连同何疤子身边的小跟班,双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罗长缨用眼神询问何疤子是否在开玩笑。

“业绩可嘉的话,‘解药’随时供你逍遥!”

听到“解药”二字,罗长缨再次眼前一亮,他急需这个东西解救他于地狱之中,他不愿再苦苦相熬,他需要解脱。不假思索,罗长缨应声答应——

“好!”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10 21:53: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秋景有时飞孤鸟,夕阳无事起寒烟。当叶老师再次端端正正站在自家的窗前赏景时,残照西垂已日渐萧瑟。

鸠形鹄面失光莹,大病初愈的人早早裹进冬装,深知自己再经不得任何风吹草动。

暖风半开,金穗和烟,空气净化器倾吐如兰。叶初禾慢慢踱步室内,时而摆花弄草,时而小试台架,时而轻翻闲书,再回神时暗恼自己当初怎可以那般颓靡,怎可以忘记未竟的理想而整日费怠生命。

关于汉字学新的研究方向,关于如何建立一套中国人自己的汉字学,思考如何把小学从经学中解放出来,而非仿照西方中心主义理论,叶初禾曾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能够扛起这个艰巨的任务。

缓缓坐近桌前,拾起自己正在编纂的《汉字形意演变字典》手稿,那上面满是他倾尽的汗血,他忽而觉得,活着,也有存在的价值。

但华夏文明几千年之久,单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走完这条路。至此,叶初禾再次慨叹时不我待,知己难求。

思潮甫至,愁思暗涌,翠管频落,轻叹迭起,叶初禾埋头案上,不由得再次顾影自怜——

“花渐凋疏不耐风,画帘垂地晚堂空。残香犹暖绣薰笼,蕙心无处与人同。”


大概沧桑之后,都会有这样的顾虑。山河易变,斗转星移,当独自行走在人生的中途,也许会流泪恍然于时日的递减,恍然于,无论怎样天真狂野的心,也终会在缰绳之间裂成碎片,遑论一个脆美无暇的柔善之心。

繁星满天,月华失色,这浩渺苍穹之下,如叶初禾这般慨叹生活与命运的,何止一人。

躲在角落里收紧衣衫的罗长缨,也因这重阴晚吹的寒意而频感生活不易。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罗长缨暗骂取货之人言而无信。这些“不起眼”的货物一旦送出,他又可以小赚一笔,又可以,购置一些叶初禾提到的书籍。

寒商动蜚云,霜飔飘空虚。罗长缨在秋夜中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起身绕圈跑了一会儿。

又是这所承载了诸多回忆的大学,跑过文学院时他又想到叶初禾,想起那时对他万般仇视,想到不知何时,又醉心其间。

叶初禾憔悴不堪的面容如影随形,时时出现在罗长缨脑海里,叫他紧张担心却又无能为力。想到如今这般境地,罗长缨倏而止步,不假思索掏出手机便拨出了电话,却在对方接听时突然醒悟过来赶忙掐断。

“喂?”

叶初禾看着手机上陌生的电话号码,不消思考直觉定是罗长缨,他赶忙回拨过去,却发现对方已关机。

电话没有打出去,取货的人没等来,夜黑风高,罗长缨垂头丧气地走向日租房,这种游击式的生活方式,让他倍感疲倦,但无奈,这是何疤子的指示,包括不得再接近叶初禾。

即使依旧在这所大学行动,罗长缨再也不敢走进叶初禾的生活,包括旁听他的课。因他深知自己现在的行为,远比他偷盗的风险高许多,他不想叶初禾再次受到牵连。

“只要他安康喜乐便好!”

这是他每天都要进行的祷告,他希望叶初禾风采如初,他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其并驾齐驱。

在此之前,所有努力,无论善恶,他都在所不辞。第二天夜深,他又悄悄潜入大学的桃林,再次等待失约之人。

这次没有久候,一名青年匆匆跑来,不待言语便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罗长缨。罗长缨赶快从口袋里掏出几支钢笔,双手上下做交拧状,青年即刻便懂,拿上东西转而消失不见。

罗长缨握了握手中的信封,感受着它的厚度,嘴角邪笑不已,心情激动难当,想着自己需赶快回去禀告何疤子,货已送出。

谁知前脚刚迈出去,后脚还没跟上,面前便响起一个声音,手电筒刺眼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了他的脸上。

“谁?!”

惊呼吓得罗长缨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片刻失明过后,他望着眼前之人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眼前的人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拎着枯树枝,亦是惊诧万分。转而又回惊作喜,叶初禾心想,这大半夜的,在这个阴森森的树林子里,竟然能再次遇到罗长缨。

负芒九回肠,心潮逐浪高,罗长缨面色阵阵青紫,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狠下心来转身就跑。

意识到罗长缨又要逃跑,叶初禾心下捉急,发誓再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轻骂一声“小崽子”便追了上去。

树林不是柏油路,没有路灯却处处路障,就连慌了心神的罗长缨也摸不到方向了。

也不知是真的找不到方向,还是故意不想绕出去,罗长缨一步三顿,似有意让叶初禾赶上他。

黑暗之中,叶初禾更是晕头转向,加之病后身体每况愈下,急跑几步便疲态尽显。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脚步,斜斜靠在树上急促喘息。

不敢耽搁时间,喘口气后再踉跄着追赶。感觉自己极度缺氧,直到一连声咳嗽呛出喉咙,几口浓痰卡得他上不来气时,叶初禾才停下脚步,蹲了下去。

缓步逃离现场的罗长缨,听到身后喘息声渐行渐远,突然停下来回望,待隐约听到剧烈的咳声时,他猛然朝相反的方向奔了回去。

“叶初禾?!”

举着手机上微弱的灯光,罗长缨焦急万分地寻到了半跪在地上的叶老师。

只见他丢下手中的电筒和树枝,一手紧紧抓着身旁的树干,一手频频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咳喘声不绝于耳。几次咯吐过后,叶初禾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罗长缨骇地跪在他身后,边举灯照明,边轻轻为他拍背,光影扫到叶初禾吐在地上的东西时,他震惊地叫了起来——

“血!”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12 10:17: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碧华清池上,波起风复生。所思竟何在,相望徒盈盈。舟子行催棹,无所喝流声。

在这静寂无声、人迹鲜至的桃林湖畔,那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貌似终止于叶初禾难以自控下喷出的一口鲜血中。

但罗长缨仍旧无法从刚刚的事件中恢复神智。凝视着湖边随波荡漾的木船,他的内心依旧惊涛骇浪。

看出了长缨同学的失态,叶初禾假装无关紧要,拾起地上的树枝,轻轻拱了拱罗长缨的手臂。

“咳咳~~一点出血而已,无甚大碍的。”

听到叶初禾绵哑的声音,罗长缨脑海里的血痰再次不断涌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所破败不堪的泥房子里,看到女人口中汩汩鲜血,自流不息,狰狞可畏。

他用自己的双手去捂去擦拭,无论如何都是徒劳。他浑身颤抖,不停地哭喊着——

“妈妈!妈妈!”

可是没有任何声音对他的哭喊做出回答,在一个一切都看似平静无常的深夜。那时月华依旧,依旧如今日这般不染尘埃,却清冷异常。

回忆使他痛苦万状,双手搂紧身体,面孔埋进腿间,罗长缨的身体再次颤抖不已,口中不停喃喃低语——

“你骗人!你骗人!我见过的,我见过....”

如此这般怛然失色,若惊弓之鸟的罗长缨,叶老师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暗自揣摩着对方,“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叫他不堪回首。”

晚吹携秋雨不徐不疾地光临人间,叶初禾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披在了罗长缨身上,身体挨过去悄悄张臂纳怀,抬手轻抚其发,讶于这么硬朗倔强的孩子,发质却如此柔顺。

看着池中仅有的一点月影,叶初禾竟也心起涟漪。本愤恨无边而又怨念丛生,但现下这般,叶老师发现无论面对怎样的罗长缨,他都难以出言不逊。

摇头苦笑,长叹一声,“要骂要打,过些日子再说吧!”

拥人入怀,叶老师的悲悯情怀再次泛滥——

“河中之水向东流,师大小儿名莫愁。莫愁十二能抗锄,十四临窗肯读书,十六奔走如牛犊,十八胆小是老鼠。”

语速缓慢,语调轻快,叶初禾感觉身下的躯体不再颤抖,手下轻抚的头颅慢慢抬了起来。

“叶初禾,你的手好凉。”

本调笑不已的面容,在看到罗长缨难过伤心的神情时,突然僵了起来,“春...春花同学...你...你哭了...”

眼泪纵横的脸蛋还略显稚嫩,昏暗下也不难看到一双红肿的双眼泛着悲伤。

“叶初禾,你不会死吧?!”

听到这个异常敏感的字眼,叶初禾的心脏狠狠拧了一下。方医师的叮嘱和警告言犹在耳,再次令他不寒而栗。

慌忙躲避罗长缨那写满了无助的眼神,自己学尽中华汉字,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回答他。

时间仿佛静止,罗长缨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得的,到底什么病?!”

再次猛然转过脸时,叶初禾突然伸手拍向了罗长缨的脑袋,噼里啪啦——

“你才有病!”
“小兔崽子!”
“叫你咒我!”
“我是老师!”
“没大没小!”
“叫你瞎跑,叫你失踪!”
“你吓死我了!”
......

罗长缨忙举起双臂护住头颅,边躲闪边腹诽。

“你真是不讲理!”
“来人呐!救命啊~”
“暴打学生,你枉为人师!”
“哎呀,你轻点!”
“疼疼疼!”
“叶初禾!”
“你有完没完!”
“小肚鸡肠,你才是老鼠!”
“叶老鼠!野老鼠!饶命啊!”
......

本风花雪月一场柔情蜜意,不料却以苦大仇深般你追我赶结束,让这湖光十里黯然失色,不谈也罢。

再看那边,罗长缨抓着叶初禾再次扬起的手,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质问他,“叶初禾!你还敢拿树棍打我不成!”

仰头而视,叶初禾使劲挣扎也难脱其掌,喘咳着回应,面上却灿笑不已。

“骨瘦如柴的,手劲儿还不小,还不给我放开!”
“那你保证不打我!”
“不打了!呼呼~~”
“再打我你是老鼠!”
“我是老鼠!咳咳~~”

看着叶初禾喘咳渐渐又起,罗长缨不经意间瞥到了他握着树枝青紫的指头,不禁抓得更牢,不停质问。

“你的手怎么回事?!”

叶初禾发觉自己暴露了缺陷,使劲往回拽了拽手臂,无奈罗长缨抓得太紧,让他动弹不得。

“我...我涂指甲油不行啊!”
“你又骗人!”
“骗你是老鼠!”
“我不信!”
“你...”

话说一半,叶初禾突然变了脸色,眼珠转了两转不知看向何方,眼神随即迷茫起来,猛喘两口气后脚下踉跄欲倒。

罗长缨再次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出一身冷汗,一把抱住不自觉下坠的身体,慌乱地喊着叶初禾的名字。

黑懵一闪而过,叶初禾扶着罗长缨的手臂站稳身体,弯下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树枝,再起身时一脸邪笑。

“你还太嫩了些!”

心下突突乱跳不已,罗长缨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待明白过来时,叶初禾已经吹起了口哨。

“叶初禾!你又骗我!”

回忆刚刚的虚惊,罗长缨强迫自己压下火气。弯腰欲取地上的棉衣时,不料屁股上狠狠挨了一鞭。罗长缨吓得猛然弹了起来,背过身捂着后臀便指着叶初禾精魅的脸说不出话来,“你!”

叶初禾一把抢过棉衣套在身上,哼了一声,送给罗长缨一系列白眼,“不打你?想得美!看我不抽你~”

彻底沦为手下败将,罗长缨哭笑不得。望着叶初禾佯装严肃而俏皮有时的面孔,他恨不得再次偎进那个温暖的怀抱。

思绪被眼前再次出现的树枝打断,身子往后一闪顿时警觉起来,“啊!你怎么还打!”

叶初禾微笑着言语,“瞧你吓得,喏,这个桃枝送你。”

罗长缨看看他手里的枯枝,又看看叶初禾盈盈欲笑的脸,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干嘛?”

“本打算送一个朋友的,现在送给你了,保平安吧~”

叶初禾拾起余下的树枝,想到回去要包装好,或者做一个桃符,送给知愁客,算是一个小礼物。再想到刚刚的黑懵并非好兆头,叶初禾打算赶快回家休息。

“按时去上课,不要整天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坏事!”

话音刚落,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出,叶初禾就被身后的一记闷棍打到在地,瞬间不省人事。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13 18:07: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相较于同龄人,罗长缨算是较早就体会过世间疾苦,无论人情冷暖、穷苦无助,无论面对何种困境,他都不曾有所畏惧,甚至都是迎难而上。

而唯独面对叶初禾,屡屡令他慌不择路。他大概将自己所有的胆战心惊都用在了一个人身上。他从来未发觉,叶初禾已经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叶初禾就是他心中的一盏明灯,在慌忙抱起他身体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恐惧占领了罗长缨内心的每个角落。生怕这支残烛就这样毫无声息地熄灭,生怕自己,失去了方向。

罗长缨一遍一遍地摩挲着叶初禾冰冷的脸颊,口中的呼喊接连不断,不知自己竟然急出了眼泪。

林深重难秋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人间无奈事多少,频把愁心碧泪抛。

站在一旁的始作俑者见此态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支支吾吾不知作何解释。

“那个...小罗子...这人...不能留!”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再度激起了罗长缨的怒火。他仔细将叶初禾放平,起身便拳脚相加,毫不留情。

“你找死!”

打人者角色翻转,变成了被打者。被何疤子新派来监视罗长缨的小伙子,此刻被“素来不言不语”的罗长缨暴打一顿,才体会到什么叫深藏不露。

“哎呀!缨哥缨哥!我没打到他!真的!”

罗长缨愤恨交加,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今天叫你偿命!”

跟踪者被打倒在地,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缨哥求你,我真没下手,是他自己倒那的!”

拾起罪魁祸首的“凶器”,罗长缨气喘吁吁地逼进他,“我警告你们,谁再敢动他,我罗长缨与其势不两立!”

许小豆捂着不停冒出鲜血的鼻子,惊恐地看着罗长缨一步步走来,坐在地上频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便惊慌大喊起来。

“饶了我吧!”

棍棒高举,怒发冲冠,罗长缨的架势,看似要将他就地处决。

“送你上路!”

许小豆的心跳出喉咙,暗想自己必死无疑,在罗长缨猛力挥下棍棒时,紧紧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下落的手臂被人紧紧抱住,看到刚才没了呼吸的人竟然死死拦住了自己,罗长缨惊讶万分。

“叶初禾!你没事?!”

大力夺过罗长缨手中的棍子,紧张过度的叶老师一个脱力险些再次倒下,被罗长缨一把扶住。

“你...你...你怎么样?!”

叶初禾表情严肃,推开罗长缨的搀扶,摇摇晃晃地奔过去查看许小豆的伤情,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呵斥罗长缨。

“简直丧心病狂!还不赶快送他去医院!”

在叶初禾催促下,罗长缨万般无奈地去叫了辆出租车,将两个同志一起送往医院。

一路上罗长缨不停回头查看叶初禾的情况,那个“死而复生”之人靠在椅背上疲态尽显。灯光闪逝而过,他看到叶初禾青紫的口唇微张,呼吸深重。

“叶初禾?!”

罗长缨小心翼翼地呼喊,而叶初禾一声未发。直到医院急诊科门口,他才发现叶初禾的神智再次恍惚起来。

抱起叶初禾就冲进诊室,许小豆也被吓得不轻,不顾自己周身疼痛,也跟着乱跑。

抽血化验,心电监护,各种仪器一拥而上,氧气被连上后叶初禾醒了过来。医生告诉他,他的“家属”出去缴费了,叫他不必着急。

叶初禾微笑致谢,虚弱不堪地朝医生招招手,示意他趴下来听他说话。

医生收好听诊器,轻轻问他,“您了解自己的病情吗?”

叶初禾再次眯着眼睛笑起来,“麻烦您,请不要对那个孩子说什么。我的情况,请您全部告诉我,没有关系的。”

“可是...”医生皱眉,看面前之人彬彬有礼,忽倍感惋惜,“您的病情...唉...算了...您最好留院治疗,或者去更好的医院咨询一下。”

叶初禾颤抖着势要坐起,医生赶忙扶了他一把,“晕厥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心肺功能将会进一步恶化,如果再不及时处理,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一个坐起将叶初禾累得气息不稳,笑容再难支撑,他失落地低下头,语气充满悲伤,“拜托了,请不要对任何人讲。”

医生抿抿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拍拍叶初禾的肩,算是答应。拦住急匆匆冲进来的罗长缨,医生又朝叶初禾看了看,看到他眼中的祈求,佯装轻快地解释。

“没什么大事,病人身体也没有受任何外伤,不过是感冒缺氧引发的昏迷,适当休息便可。”

话音刚落,罗长缨的“谢天谢地”便脱口而出,喜笑颜开地频频道着“感谢”。而除了罗长缨,叶初禾和站在一旁的医生都各怀心事,随声附和假装笑了起来。

被纱布围裹严密的许小豆嘟囔着抱怨了一句,“我就说吧,我真没打到他,冤枉人。”

罗长缨回头白了他一眼,叫他闭嘴。

医生微笑,示意护士撤除仪器,放叶初禾出院,临走时再次意味深长地望向那双幽深的眼睛,那里面笑容可掬,神情安然,不由得令他触目兴叹。

林中闹剧以一种悲欣交集的结尾收场,许小豆带着罗长缨收到的“信封”回去复命,罗长缨带着叶初禾回家休息,各自内心暗潮涌动。

恢复精神的叶初禾再次摆起为人师表的姿态,一路上咬牙切齿,频频数落警告——

“既已成年,不求出人头地,起码当思进取。”
“偷盗成性,暴虐成狂,行径卑劣,不可饶恕!”
“枉我如此看重于你,简直令人大失所望!”


而春花同学回惊作喜之余,终于回过心神,细细琢磨起许小豆背后那庞大的摄魂怪物,以及被黑暗笼罩下脆弱不堪的叶初禾。

“叶初禾,你的身体,并不是医生讲的那么简单吧。”

唠唠叨叨的叶老师被罗长缨的质疑打断,心脏突突猛然跳了两跳,发现自己刚刚的谆谆教诲,丝毫未撼动“不知羞耻”之人。

“叶初禾,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叶老师火冒三丈,从床上跳起顺手抄走桌上的长笛,气喘吁吁地朝着杵在面前的人就是“啪啪”两下。

“我多管闲事?!罗长缨,你如此不知悔改,我就要好好管教你!看你还敢不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

“我没有!”

叶初禾再次扬“鞭”相向,不管手中的竹笛多么价值不菲,他简直气昏了头脑。

“你还跟我犟嘴!看来我对你太仁慈了!说,当初你偷走的文件袋哪去了?!”

罗长缨冷着脸,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地板,身体一动不动任叶初禾一下下地打着,神情倔强得就像一头牵不动的毛驴。

“被我扔了!”

“扔了?!”叶初禾停下动作,颇为气愤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罗长缨就没有良心吗?就这么随随便便断送别人的前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看着罗长缨不认错不低头的样子,叶初禾简直气炸了肺,冲他大喊,“你就知道钱是什么!”

被叶初禾的嘶吼吓了一跳,罗长缨猛然看向叶初禾的脸,以往的柔情善睐早已换成了唾弃鄙夷,罗长缨被他冷冽的眼神冻出一个寒颤,转而内心又委屈不已。

“叶初禾!你知道什么!你锦衣玉食,你风流体面,你前途无限光明,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忍饥挨饿,什么叫寄人篱下!”


泪洒两面,哽咽失声,一声苦一声怨,一室愁苦两心间。罗长缨转身夺门而出,他怕自己再口不择言伤了叶初禾的心。

而叶初禾望着罗长缨离去的背影,双手顿失力气,竹笛落地,玉碎而断,他喃喃着重复罗长缨的话。

“前途无限...”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14 20:24: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忘记了如何开始,亦未知故事何时收场,但所有的思绪都已启程,悄悄地,也许在某个不再回首的春日。而如今春华已逝,满地枯枝,那飘零的爱恨情愁,总有人会含泪拾起。

罗长缨不知如何去追寻。时光如云影掠过,但日夜藏于心底的温情,和浅笑的面容,依然清晰如昨,若一部深沉厚重的经典佳作,令人不由自主一读再读。

心魔再起,情牵不断,罗长缨唯恐叶初禾离开自己的视线,往往都是迅速完成任务后,立刻到处寻找叶初禾的踪迹。

月余下来,罗长缨感觉出叶初禾哪里不同寻常,却又难道其中情况。于是,跟踪了解叶初禾的一举一动,更加频繁而缜密,甚至为何疤子跑东到西的事,都被屡屡搁置。

“为何课时突然多了起来?”

细数排课表上叶初禾的课时,罗长缨莫名其妙,同时为叶初禾的身体能否承担而内心隐忧。

偷窥叶初禾晚间的选修课时,罗长缨更是摸不着头脑,“这种耗时费力的书画课程,他之前定是不会轻易接受的,如今...”

课堂之上,叶初禾面华失泽,站在讲台上打算将宣纸挂在黑板上,举手投足间却倍感吃力,不得不回头拜托前排的学生,眉间颇多无奈。

“同学,有劳了。”

宣纸展开,青管饱墨,抬手间思绪翻飞,回忆恍惚把他带回从前。依稀年少,臂力了得,颜筋柳骨,往往力透纸背,临摹制印入木三分,铁画银钩行云流水。

最喜欢到处宣讲书画技法,尤其是给少年儿童授课时,每看到悟性极高的进步,叶初禾便欣喜若狂。对于国学的宣扬,他向来乐此不疲。

“老师,把你的印章送给我吧!”

游思被耳边的请求拉回现实,叶初禾猛然回头,视线所过处学生们正专注笔下,哪里有询问的眼神。叶初禾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产生幻听罢了。

他隐约记得,这句话出自一位边区小学里某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突然回想起来,“大概是此情此景与之前颇为相似吧!”

他自我解释着,想让自己回归当下,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着那个孩子的样貌,口中竟赞叹出来,“一个特别的孩子。”

再次收拢心神,叶初禾企图将恍如隔世的故去抛散开,因冒然出现的回忆而轻缓落笔——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寥寥数字,便被一阵心悸打断,顿笔处墨痕扎眼。虚汗再次淌遍全身,他赶忙深吸几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试图赶走眼前的层层阴霾。

罗长缨的眼睛一时不停地流连在叶初禾身上,只感觉他此刻摇摇欲坠,恨不能马上冲上前托扶一把。疲弱不堪的叶初禾令罗长缨痛心疾首。

“昔日如风青年何在!”

暗数十年湖上路,年华空自感飘零。投笔载酒年少事,浑不似,旧心情。罗长缨因岁月无情而怜惜不绝,跟随叶初禾的脚步沉重而紧致。

“你该回家休息了。”

课后,罗长缨望着走进人群里的背影自言自语着,却发现叶初禾并未按时回家,于是他拦车追踪,又扮演起侦探的角色。

“怎么又来这个小区?幽会何人呢?”

幽会!

罗长缨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他最担忧事“可千万不要出现啊!”

来回踱步,忧心忡忡,罗长缨自感度日如年,他怪自己太过敏感,并嘲笑着这难以启齿的情绪。

“进去一个小时了!”

罗长缨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徘徊不定,一时心起要冲进去一探究竟,一时心落暗自宽慰自己再等等。

“小叶啊,给你介绍的那个调琴师,还满意吗?”

偷听来的询问,如烈火金刚,猛然坠下来烙在罗长缨的心头,令他焚身难捱。

“不!不会!他的心在我这里,谁能窃取呢!”

等待焦心又漫长,罗长缨下决心只要叶初禾回来,他马上就会说出所有的倾慕,所有的秘密。

“叶老师,您受累了!”
“老师,您慢走!”

突然出现的三个人影吓了罗长缨一跳,而话语中客气疏离之感,唤回了罗长缨的理智,他回惊作喜,感觉自己愚不可及,事情果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面前女士递去礼物,叶初禾羞赧地表示拒绝,并伸手拍拍一旁魁梧的小伙子,鼓励起来,“写作不难,但需日积月累,相信你能成功,希望你将来考取师大文学系!”

熊熊心火被话语声熄灭,罗长缨躲在暗处细细揣测三人之间的关系,不待细想,答案便迎刃而解。

“能请到您这种级别的家庭教师,我们真是倍感荣幸!”

女士紧紧握着叶初禾的手,至今难以置信,一个堂堂大学教授,却来做家教。

同时猜不透的还有罗长缨,他以为叶初禾如此不辞辛劳忙碌,从白日至夜深,从讲堂至家教,“简直就是永动机!他想做什么?!”

客套完事,母子回家,叶初禾看着手中的礼盒抿抿嘴,再望望天际月华半掩,长长呼出一口气,“真希望自己融化在这月色之下啊~”

月蒙蒙,人淡淡,两眉愁聚相见难。西风晚,孤影寒,相思不解醉相看。罗长缨被面前那抹融入月光中的孤寂身影所牵绊,他不假思索便喊了出来——

“叶初禾!我有话想对你说!”


被突然出现的喊声吓得心跳不已,叶初禾手抚胸口睁大眼睛望过去,看清来人后不知是喜是忧。

“春...春花同学?!”

一步步认真走过去,罗长缨内心激动难当。所有的秘密呼之欲出,他却不知如何排兵布阵,才能手到擒来。

“我...我...不...”
“你...你...不...”
“我是说...我...我们....”

情愫欲开先自窒,话语暗涌却难吐只字。人影近在眼前,却因踌躇犹豫而觉咫尺天涯。罗长缨发现叶初禾真是遥不可及。

“铃铃铃~”

手机铃声乍响,罗长缨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字再次挂上嘴边时,却被叶初禾一个手势拦截下来。

“抱歉,我接下电话。”

无心再追究叶初禾讲了什么,罗长缨满腹心思全放在如何组织语言上面。汗湿手掌,使他不停摩挲着衣衫下缘。

游离神智被肩上的轻拍拉回,他看到叶初禾双眼写满焦急。

“小长缨,我有要紧事去办,有什么话,等我回来联系你,好吗?”

肩上温度抽离,罗长缨来不及呼喊就见叶初禾小跑着去驾车驶开。

“你!”

他心急如焚,朝尘起处大声呼喊着——

“笨蛋!我换号了呀!”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19 20:55:00 +0800 CST  
第四十章


深冬萧瑟谁可语,尽日惊风吹木叶。吹散愁心碎满地,梦醒情深不堪言。东风抽刮于面,罗长缨却感觉痛在心尖。猛烈吸了几口香烟,他意识到自己对叶初禾果然是疏于关照。

“让那些该死的自尊与羞耻见鬼去吧!”

烟蒂被狠狠丢弃于地,罗长缨用力碾着灰烬,口中喃喃自语,“方秋迟,你也见鬼去吧!”

再次返回急诊室,罗长缨暗沉着脸,坚定而又不容置疑地对叶初禾讲道,“我们去病房!”

而正准备偷偷拔掉针头逃跑之人,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喊话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扭头看过去,不明白这小子究竟触了什么电。

“我们去结账?!”

罗长缨头也不抬地整理叶初禾的衣物,推着轮椅再次低沉着声音重复,“去病房!”

“咳咳~”叶初禾皱皱眉,又看看罗长缨身后,“没连电线啊...”

罗长缨见他装傻的功夫手到擒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怕他执拗着不肯听说,又会被方秋迟看了笑话,便催促起来,“那我抱你过去!”

“啊?!咳咳~~”

叶初禾以为自己幻听,正要讲自己不想耽搁时间,开口却只一声惊呼——

“啊~”

身体腾空而起,叶初禾惊吓之余本能搂住了罗长缨的脖子,逐渐感觉自己满面通红。他四下张望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溜进去再也别露面。

试想自己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毛头孩子端来抱去,简直要羞愤欲死,当即挣扎着呵斥,“小崽子,放我下...”

“来”字还未喊出口,屁股就已经着了轮椅。叶老师气喘吁吁瞪视着罗长缨,面红耳赤,‘娇’艳欲滴,满腔狠话如洪水猛兽,对准罗长缨这片旱地就打算放闸泄洪,“你...”

“噤声!”

罗长缨兜头将自己的衣服罩在了叶初禾脑袋上,同时将他噎得半个字音都再难发出,只有吱吱呜呜的喊叫从衣服里面传出来,至于什么内容,罗长缨可想而知。

“老实点,楼道里凉。”

推着叶初禾往电梯间走,罗长缨不自觉地翘起嘴角,轻轻吟唱起来,“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罗长缨想过一万种与叶初禾相遇的情景,但万万没想到一切竟是如此突然且不容推辞。他忽然觉得,在生命面前,所有种种皆渺小可笑,唯有爱与陪伴,才称得上天长地久。

他猜想,叶初禾病得不轻。

他看到了叶初禾胸前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那浮肿的双腿和蓝紫色的指甲,以及医护人员焦急的语气,都昭示了叶初禾的不同寻常。而他还能够云淡风轻,难怪方秋迟气到切齿。


“叶初禾这个人,太自私!”


正想得出神,耳边突然传来一句话,罗长缨一个抬头望过去,捉摸着自己的想法何时被别人偷了去呢。

坐在轮椅上的叶老师刚刚从衣服下挣扎出来,便一下子对上了讲话之人的面孔,脸颊再次白里透红,继而青黄隐隐,顿感无地自容。

“叶初禾?”

眼前的男性难以置信,怎么刚刚叨念的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已跟前,他无可奈何地哼笑了起来。身旁梨花带雨的女性,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初禾?”

罗长缨看看眼前的男女,又望了望叶初禾,感觉莫名其妙。

叶初禾勉强扯出个微笑,扶着轮椅扶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顾罗长缨的阻拦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朝对方伸出枯瘦的手掌。

“好久不见,时之。”

余时之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搂住了身旁的人,冷笑着奚落起来,“是啊,真是好久不见~叶大教授如今日理万机,我等鼠辈哪入法眼~”

说着,怀中的女人再次抽泣起来。叶初禾迈步上前伸手,却尴尬地顿在原地,悻悻攥起拳头放下手臂,深吸一口气——

“我说过要来,定不会食言。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询问一出,杨柳的哭声便再难抑制,她挣脱出余时之的怀抱,上前紧紧拥住了叶初禾,含泪而出的一句话便是“你怎么样”。

叶初禾颇感欣慰,虚抱住他曾经深爱的人,苦笑着回应道“别担心,我们去看看小飞兔。”

一旁的余时之皱紧眉头,脸色阴沉,跨前一步想从叶初禾怀里抢回杨柳,却被罗长缨摆手拦了下来。

他瞪视罗长缨,发现对方脸色亦不甚好看。

推开杨柳,叶初禾牵着她的手递给余时之,继而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余时之毫不犹豫地夺过卡片,接着拉过杨柳后退一步,对叶初禾的存在嗤之以鼻,“你有自知之明便好!伪君子!”

知来者不善,罗长缨气得跳脚挺身,恨不得招呼一记拳脚才解气,却被叶初禾用力挡在了身后。

他回身朝罗长缨笑笑,脸色难看至极,“长缨同学,请你把轮椅送回去吧。”

“我不!”

将轮椅上的衣服拾起来,轻轻套在罗长缨身上,帮他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领,叶初禾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没事了,回家吧。”

不待应声,电梯门从叶初禾身后打开,杨柳和余时之率先步入,朝叶初禾喊话,示意他别啰嗦。

“回吧。”

叶初禾踏进电梯间,微笑着朝呆愣茫然的罗长缨挥手,温柔亲善,苍白虚弱。电梯间白炽的光照映在叶初禾脸上,叫人看不真切。罗长缨忽然紧张害怕起来,他感觉叶初禾就要随着一束束光芒消散不见。

“等等!”

箭步上前,罗长缨用手掌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猛烈的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叶初禾被惊出一身冷汗,冲过去便攥住了罗长缨的手。

“夹坏了吗?!”

心跳停顿,黑暗瞬间蒙上双眼,叶初禾感觉自己的双脚失去了力气,接着便被人及时搂住了身体。

“叶初禾!”

晕眩不过片刻,叶初禾大睁的双眼重现光彩,对上另一双紧张的眼睛,所有无言莫逆于心。

相逢不语,欲诉幽怀,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罗长缨生生咽下呼之欲出的情感,再次将叶初禾安置在轮椅中,默默地跟着杨柳走进儿科病区。

被留步于室外,罗长缨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对于叶初禾的过去,他有太多不解,但对于叶初禾的未来,他希望自己也是故事的主角。

医生来请叶初禾及杨柳进办公室谈话,罗长缨看到了叶初禾红通通的眼睛盈满悲伤。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28 19:07:00 +0800 CST  
第四十一章


这个孤冷的冬季令人难以试步,唯有炽情与猛烈的心跳,在这苍茫寒栗的世间奔腾不息。唯爱永恒,唯爱不朽,唯爱,能够穿越千年的时光。

“虽那荒芜了的岁月,雾霭依旧重重,山河迢迢,而那颗心,只有那颗心,才是我长眠的故乡。”

自被叶初禾哄回家以后,罗长缨从此便更添牵挂。他知道叶初禾愁苦难言,他了解叶初禾还没腾出时间。

“岁月不过沧海桑田,叶初禾,我会一直等你。”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空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长夜漫漫无期,静对玉盘之人孤枕难眠,而那守在爱子病床前的叶初禾亦是愁黛难展,连仅剩的可供交换的余价,他都无力相倾。

亲吻着爱子的手,叶初禾潸然泪下——

“一无所有,爸爸啊...一无所有...”


莫道此生尽身旁,世间种种皆成空。多少彷徨凄楚背后,都是溢满无奈心酸的放弃。生命的无可奈何,令人痛彻心扉。

“爸爸不会放弃,你也不要放弃。”

尽夜无眠,叶初禾却依旧不肯小憩,他跟杨柳换了班,草草整理了一下自己,便再次前往学校。

“初禾!保重!”

临出病房,杨柳突然喊住了他。他看过去,忽觉青春难留,那当年的满腔情谊,如今也随着流光迁延,恍然惊散。

“听说你接手了很多课,我担心你吃不消...”

会心而笑,叶初禾静默地望着她,再多的话现在都不愿再提,但他依旧感谢生命中还有过那样一段沁情的岁月——

“放心。”

叶初禾走得飞快,仿佛病后不寐的人非他。他只想着“时不我待”,只想着“不能放弃”,他能做到的,断骨剔肉也在所不辞。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憔悴。

只有早已坐在教室等待多时的罗长缨明白,在推门而入的一霎,叶初禾的人生恍然半载。

赶课匆忙,走进教室时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教案,只得拿出一只保温杯,无奈苦笑起来。叶初禾再抬头时,恰巧对上了最后一排挺拔的身姿。

罗长缨猛然站了起来,相思之情溢于言表。而那个翩若惊鸿、满面生辉的皎皎君子,如今何在?现下吟骨萦消,难支旧衫,直惹人心生怜爱。

两两相望,天涯梦短,不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叶初禾不知,他遥遥对上的深眸,早已铅泪似洗,万情流转。

但新愁难掩,罗长缨直呼“他苍老得太快。”

青年的面孔不知何时竟变得明媚柔善,那藏不住的阳刚之气让叶初禾冰凉的胸膛燃起了火焰,他不自觉地抬手捂住心脏,快速的搏动令他气息难续。

不知为何再难注意其他,叶初禾强迫自己不要分神。但那种难能可贵的朝气似乎令他百看不厌,那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才情,让叶老师再次感叹生命的美好。

“今天,我们讲古乐府民歌——长歌行...”

叶初禾呆愣愣地盯着罗长缨看,他想如果自己依旧是十八岁,依旧强健奔放,天地都为青春的盛绽而黯然失色,那该是一段多么无悔无愧的岁月。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花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本不该讲汉乐府,但谁叫他没带教案,他看到青年在此,便突然想到了这首,他一直想对罗长缨吟诵的这首《长歌行》。

罗长缨抿嘴低头,他知道这只是在对他一人讲,他又如何不知。罗长缨感慨叶初禾的用心良苦,眼眶不禁热泪盈盈。

不按教学安排的自由课程,叶初禾放肆得天马行空。一会“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一会“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一会“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一会“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

叶老师喜忧参半,亦歌亦狂,那些前世风雨,后世尘烟,从他口中不断被翻读。时间蔓延,万代千年,他只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人生倏忽太短暂,唯有坚韧和爱情经久不衰。

罗长缨再次听得痴迷,只希望时光留住这个画面——

“愿君流光及盛年!”

慷慨豪情再次被叶初禾激发出来,罗长缨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正屈服于叶初禾的教诲之中。

吟咏之声绵绵不绝,课时过半方觉身疲目眩。胸口闷痛随着话音悄然起伏,“心非...咳咳...木石...咳咳咳...”

他知道罗长缨在听,便过于坚持,但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耐力。诗句伴随咳喘声断成几节,“心非木石岂无感”终究没有说出来,他不得不拉过椅子坐了下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去。

“暂...暂停..一下...”

心驰如鼓,四末枯凉,叶初禾跑出教室,心道不妙,急急翻找救急的药物,他暗骂自己过于逞强。

所幸没有忘记药片,颤抖着倒在掌心时,想起来也只有药片。

“别勉强,坐下来喝口水。”

罗长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举着他的保温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叶初禾面色苍白至极,手抖得不成样子,伸过去欲接,却身形摇摆,水杯怎么也拿不住了。

罗长缨骇了一跳,一只手臂抄住他就往怀里带,另一只手抢过水杯对准叶初禾的嘴,缓缓送水于他。

叶初禾放心地靠着身后坚强的胸怀,感觉踏实又温暖,就连狂跳的心脏也渐渐平息下来,喘息渐趋平稳,他仰着头朝罗长缨弯了眼角,面颊不自觉中轻染霞光。

这一次相视而笑,罗长缨眼中便映满了叶初禾微启的双唇,若卵白瓷瓶上一抹霁蓝深釉,暗香浮动,色泽浓艳。

对准那蓝润之唇轻覆上去,叶初禾睁大了双眼,而罗长缨感觉天地墨彩从此相继静止开来。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29 20:57:00 +0800 CST  
第四十二章




冬至春欲来,芳香次序开。当走过四季,那些遥远和禁锢着的梦境,就会重新来临,诸如那些未曾说出的话语,未曾实现的诺言,在极浅极淡的颜色里面,勾勒着一种,无处可以放置的心情。

在等待中,岁月流顺而来,君临一切。时光顺水推舟,总会有人继续着更迭的足迹,写那个没有写完的故事,甚至相互呼唤着,依旧是彼此呼唤过的名字。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大概是叶初禾的轻吟搔动人心,也许是词意真切直入心坎,罗长缨再三告诫自己要守得一片净土,谁知竟然情难自控。

片刻温存仿若千秋万代,罗长缨及时拉回心神,放开叶初禾的身体,不知所措。飞快转身进屋打算取自己的东西,却瞧见屋内的学生有说有笑,丝毫没人担心自己的老师在室外躲病。

为叶初禾惋惜,罗长缨当即心火蒸腾,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满堂瞠目惊舌之人的鼻子便大声指责——

“他已经如此劳累,你们却在这里为所欲为!”

听到喊声,室外呆若木鸡之人忙跨步走进教室,依旧丹腮飞红,飘飘乎欲仙。

“长缨同学,你...”

罗长缨依旧斜视着面前的学生,低沉声音讲道,“你在上面声情并茂,他却在下面游戏人间,我不爽他多时,课堂圣境,岂容无心之人充数,该请他离开这里。”

比眼前的学生更加惊讶的莫过于叶初禾,试想这春花同学到底是入了什么魔道,目无尊长的是他才对吧!

“还是请你..离开这里吧...”

你在这里我容易走神,不知道为什么会倍感温暖,那个封缄我所有彷徨无助的轻吻,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厌恶,倘若命我即刻入黄泉,恐怕也知足了。

叶初禾为自己不知从何萌生的想法惊到自责,那是罗长缨,是个作奸犯科的小坏蛋,也是...是他的学生啊!

他这是怎么了!他一定在耍我。

“你叫我离开?!”

叶初禾赧颜以对,不知如何启齿,他不能失去自我。

“请你...离开...”

罗长缨的嘴角艰难地抽搐了几下,绕过叶初禾便离开了教室。身后叶初禾长叹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像个无头苍蝇乱撞,罗长缨的无名火不知该怎么撒。急匆匆奔进办公楼,扯过版面上的教师课时安排,罗长缨叼着烟卷咬牙切齿,“你的事老子管定了!”

再一个冲动竟然奔到了医院,闯进医办室就要找叶生白的主治医师。

“您是孩子什么人?”
“我...我...我是他小叔,我...我叫‘叶长缨’!”

医生推推眼镜,对比着眼前的麦肌,怎么看怎么不像叶初禾,更别提叶生白。

“是这样的,孩子目前病情较重,这种家族型肺动脉高压,最后的办法只有肺移植。”

罗长缨皱紧眉头,立刻质疑起来,“家族型?肺什么?”

“肺动脉高压,是一种罕见病,简单说来患者因缺氧而出现各种并发症,最后累及心脏,造成呼吸循环衰竭,其愈后往往是灾难性的,存活率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

罗长缨被下得当即一阵头晕,倒退身体一下子瘫倒在长椅中,“家族型、灾难性...”

“您跟叶先生是亲兄弟吗?但我看您...”

罗长缨茫然摇头,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不是,我们不是亲兄弟...”

“唉...”医生长叹起来,“想必您也知道生白小朋友大概是遗传了他父亲的病吧...”

“我不知道...”罗长缨的眼泪越流越多,“我只知道他经常咳嗽、头晕...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就没错了,”医生再次推断起来,“我与呼吸科的方秋迟相识,我追问过他,他却从来没有讲过,但当我第一次见到叶先生时,便明白了孩子病情的由来。”

“他什么都不讲,他是在自暴自弃啊...”罗长缨挣扎站起身,双眼红肿不堪,“请问您我该怎么办?”

“你们兄弟真是好情谊,”医生为之动容,却倍感无力,“保守的话坚持服药,但药价偏贵,进展迅速的话需要进行移植。”

“你该劝他就医!”

一声怒喝传来,医患双方转过头,只见方秋迟急匆匆奔着儿科病房走过来,“胸闷、气短、咳血、疲劳、晕厥,这所有迹象都表明他的病在持续恶化,他做起学问来废寝忘食,哪里想过服药!”

一语惊醒梦中人,罗长缨突然醒悟过来,叶初禾果然不同寻常,甚至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

“孩子这里,当前需要一大笔药费,”方秋迟摇头长叹,“他如此不分昼夜,奔波劳累,大概正因如此。”

罗长缨再次落下泪来,痛恨自己后知后觉,“他已捉襟见肘,却频频资助与我,只因我无意中提及陋室空堂,一无长物,却想勇攀高枝。他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方秋迟见他悲痛欲绝,知道他心里滋味苦涩,便不好再继续指责,“既是频频资助于你,你更当劝他来诊,但他那个执拗性子,没做完的事定是不会轻言放弃,不如慢慢来。”

“没错~看得出来,叶先生是个一丝不苟的学者,不如反用他们教师的方法,循循善诱吧!”一旁的儿科医生也随声附和。

“生白小朋友的病情倒还没有继续恶化,最近也是逐日好转的,所以开导之事,不急一时,万不可逼迫太紧,要知道这大病之人,心理多少都会刻意回避的。”

“那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从医院出来,罗长缨便陷入了无边的自责与痛苦之中,他那些还未喷薄而出的满腔热血,却被这个无情而残酷的事实抽干了灵魂。

偏偏以为他是个不食人间疾苦的暖室花朵,多次怨他不懂人情冷暖,一直都以为他风流倜傥、高冷傲慢,却真的没有料到,原来表面光鲜优越的人,竟然在自噬伤口。

他那时对叶初禾的种种误解,现在都变成了莫大的笑话,若牛鬼蛇神,吞罗长缨于无地。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31 18:41: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旧情难续,新愁易积。南楼画角,残阳又去。候在手术室外等待同伴起死回生,罗长缨只觉造化弄人,悲恨无休。

厌弃自己朽下无能,简直形同拙鸠社栎,发誓再不求人一分一毫,便做金盆洗手,从此远离鸡鹜之群,只守着叶初禾天长地久。

再返回叶初禾病房,时已晚照当空,罗长缨暗骂自己耽搁过久。推门而入却看到叶初禾俯在床边呕吐不止,脸色苍白异常。方秋迟站在一旁帮忙顺气,看到来者便口气不善——

“你跑哪去了?!怎么能放他一人在这!”

“我...我去买蛋白...”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正事,一拍脑门自责万分,“啊!对...对不起...”

看着满身污浊狼狈不堪的罗长缨,方秋迟面色煞是难看,白了一眼便托着叶初禾的身体帮他靠稳,“蛋白皆已点过!要等你只怕黄花都凉了!”

把毛巾狠狠塞进罗长缨手中,方秋迟暗自腹诽:“一个不听话,两个不听话,我看我还是提前退休得了!”

罗长缨侧过身悄悄看向叶初禾,听着方秋迟在一旁喋喋不休,什么“醒来就要撤胃管”、“站都站不稳还想出院”、“水钠潴留严重偏要拒绝利尿”....

抱怨之声接二连三,而靠在床上喘息之人依旧闭目不语。一番折腾抽走七分力气,叶初禾只感阵阵眩晕,他焦灼于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却不堪言状。

见此景心中酸涩,罗长缨打来热水烫了毛巾,轻轻擦掉叶初禾满头冷汗,再将跑遍街市寻到的美食摆出来,舀了一口贴到了叶初禾面前。

“刚熬好的腊八粥,求你吃一口吧...”

晚飧甘怡,色味俱浓,可勺子递到了嘴边,叶初禾却依旧不肯睁眼。罗长缨愁眉苦脸地看向方秋迟,那人只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你造作放肆,活该被挖出心来凌迟。

“我看还是配个营养袋吧...”

试了体温略见放心,方秋迟将崭新的病服递给罗长缨,琢磨着叶初禾不吃不喝会衰败地更快。掀开被角查看肤色,一双浮肿的小腿突然令罗长缨红了眼睛。

“怎么...越来越肿?!”
“低蛋白血症、心功能不全,还不肯利尿,就是怕麻烦我们给他倒尿...”
“我不怕麻烦...我愿意给他倒一辈子尿...”

罗长缨的话语悲伤而坚定,叶初禾感觉自己的腿被轻柔地抱在怀里,温热的擦拭让他心痛难当,想着自己这样一副残败的身体,究竟哪里惹人怜惜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眉心揪紧着尝试拉出自己的脚,无奈却被罗长缨落下的一连串热泪烫得动弹不得。

方秋迟见状也为之动容,难听的话哽在嘴边如何也说不出去了,当初惊讶于罗长缨的性向问题,如今看来竟不禁为叶初禾感到庆幸。旁观者摇头苦笑,猜不透其中的纠葛,便摇头晃脑地吟咏着出了病房——

“纵得扁鹊巧心手,难作双鸾系足人,难呐~”

治病尚可,补心难为,方秋迟再妙手回春,也难定情海涛涛。肃寂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只可怜香粥久搁,全部变成了残羹冷炙。

罗长缨一刻不闲地左右侍奉,而置换被呕吐物弄脏的病服,也只能等叶初禾睡熟了进行。苍白的身体上手术瘢痕触目惊心,罗长缨俯身轻轻亲了亲,叹息着“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当挤上病床抱住叶初禾的顷刻,罗长缨突然就看透了人生。原来世间行走,谁都难免遭遇风波,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也只有从苦中而来的人,才会惺惺相惜,才会大彻大悟,才会向死而生。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心自安。”

罗长缨深感万分疲倦,对于叶初禾的漠视与冷淡,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自卑。但他从不后悔,从不后悔爱上一个人,他情愿倾尽所有,情愿肝脑涂地,情愿万劫不复。

“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我知道这世界上,有衰老、有疾病、有苦痛、有离别,然而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请万物聆听我唯一的祈祷,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暇的回忆,给我一个洁白的恋情。”

多少个长夜相拥而眠,罗长缨都会在病床上祈祷一番,他知道叶初禾不是都在昏睡,他甚至知道叶初禾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其内毫无波澜,宛如一汪死水。

死水并非不起涟漪,整日卧床的叶初禾被无端生出的情愫牵扯得愁绪纷纷,终于承认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心境。

原来他想要的,不过是陪伴与照顾,不过是简单的告白和关心,不过是背后的一双手,在他脆弱无助时毫不保留的支撑。

那夜深人静时抵在他身后的滚烫身体,让叶初禾不由自主地反复回忆那个难以启齿的夜晚。那帐灯下的温存,那丹青上的云雨,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与酣畅,那些从任何女性身边得不到的缱绻灵犀,都告诉他自己与众不同。

原来命运的归宿竟是这如胶似漆,原来自己早已身陷情海。被罗长缨爱上,是他始料未及的确幸。

叶初禾悲欣交集,感叹着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路,却无奈命运的捉弄,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如枯枝败叶般凋零迅速凋零,病痛的巨轮在情愫刚起的一霎,狠狠碾压下去,将叶初禾压在地狱中饱受煎熬。

“我的爱,不能成为他人生路途的牵绊。”

勉强能下地的人,趁罗长缨与方秋迟不在的空档,艰难地挪到了轮椅上喘息,待眩晕过后便独自转进了叶生白的病房,就那样呆愣愣地看着孩子在病床上摆积木,神情凄楚而绝望,“亏欠的已经够多,不能再辜负任何人。”

爱情唾手可得,真情即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了。体内的器官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失去敏锐,就连提笔写字都力不从心,他想着该怎么倾诉自己的情怀,那占据他大部分感情的人,如今竟然不是知愁客了。

杨柳进来时,病房静悄悄的没有点灯,隐约看到叶生白搂着叶初禾的手臂睡得香甜,而叶初禾仰头靠在轮椅里,手中的笔墨在病服裤子上洇了一片。

刚刚蹑手蹑脚地欲抽笔杆,罗长缨便突然推门而入,模样焦急而紧张。杨柳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嘘声,叫他别激动,“睡着了,你推回去吧。”

罗长缨长须一口气,只不过出去一下午打算找份生计,回来便不见叶初禾人影,他简直心急如焚,怪自己分身乏术,怪方秋迟没有好好看护。

匆忙进屋查看叶初禾有无异常,那晃白而憔悴的脸上,一双青黛薄唇轻轻呵着气,绵长而虚无,叫罗长缨心痛再起。

打横抱起昏睡之人,那日渐薄弱的身体竟瘦如凋槁,罗长缨的心脏被狠狠扭了一下,低下头痛惜地吻上了他的发顶,昏暗的灯光下,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缕缕衰白发丝中。

“罗长缨。”

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背影,杨柳突然便叫住了罗长缨。

“他...是爱你的...你会好好待他吧...”

驻足而立,罗长缨头也不回地扬了扬嘴角——

“我当然知道,纵使天崩地裂,我罗长缨断不会弃他于不顾。”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2-06 19:37: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旧情难续,新愁易积。南楼画角,残阳又去。候在手术室外等待同伴起死回生,罗长缨只觉造化弄人,悲恨无休。

厌弃自己朽下无能,简直形同拙鸠社栎,发誓再不求人一分一毫,便做金盆洗手,从此远离鸡鹜之群,只守着叶初禾天长地久。

再返回叶初禾病房,时已晚照当空,罗长缨暗骂自己耽搁过久。推门而入却看到叶初禾俯在床边呕吐不止,脸色苍白异常。方秋迟站在一旁帮忙顺气,看到来者便口气不善——

“你跑哪去了?!怎么能放他一人在这!”

“我...我去买蛋白...”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忘了正事,一拍脑门自责万分,“啊!对...对不起...”

看着满身污浊狼狈不堪的罗长缨,方秋迟面色煞是难看,白了一眼便托着叶初禾的身体帮他靠稳,“蛋白皆已点过!要等你只怕黄花都凉了!”

把毛巾狠狠塞进罗长缨手中,方秋迟暗自腹诽:“一个不听话,两个不听话,我看我还是提前退休得了!”

罗长缨侧过身悄悄看向叶初禾,听着方秋迟在一旁喋喋不休,什么“醒来就要撤胃管”、“站都站不稳还想出院”、“水钠潴留严重偏要拒绝利尿”....

抱怨之声接二连三,而靠在床上喘息之人依旧闭目不语。一番折腾抽走七分力气,叶初禾只感阵阵眩晕,他焦灼于自己不争气的身体,却不堪言状。

见此景心中酸涩,罗长缨打来热水烫了毛巾,轻轻擦掉叶初禾满头冷汗,再将跑遍街市寻到的美食摆出来,舀了一口贴到了叶初禾面前。

“刚熬好的腊八粥,求你吃一口吧...”

晚飧甘怡,色味俱浓,可勺子递到了嘴边,叶初禾却依旧不肯睁眼。罗长缨愁眉苦脸地看向方秋迟,那人只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你造作放肆,活该被挖出心来凌迟。

“我看还是配个营养袋吧...”

试了体温略见放心,方秋迟将崭新的病服递给罗长缨,琢磨着叶初禾不吃不喝会衰败地更快。掀开被角查看肤色,一双浮肿的小腿突然令罗长缨红了眼睛。

“怎么...越来越肿?!”
“低蛋白血症、心功能不全,还不肯利尿,就是怕麻烦我们给他倒尿...”
“我不怕麻烦...我愿意给他倒一辈子尿...”

罗长缨的话语悲伤而坚定,叶初禾感觉自己的腿被轻柔地抱在怀里,温热的擦拭让他心痛难当,想着自己这样一副残败的身体,究竟哪里惹人怜惜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眉心揪紧着尝试拉出自己的脚,无奈却被罗长缨落下的一连串热泪烫得动弹不得。

方秋迟见状也为之动容,难听的话哽在嘴边如何也说不出去了,当初惊讶于罗长缨的性向问题,如今看来竟不禁为叶初禾感到庆幸。旁观者摇头苦笑,猜不透其中的纠葛,便摇头晃脑地吟咏着出了病房——

“纵得扁鹊巧心手,难作双鸾系足人,难呐~”

治病尚可,补心难为,方秋迟再妙手回春,也难定情海涛涛。肃寂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只可怜香粥久搁,全部变成了残羹冷炙。

罗长缨一刻不闲地左右侍奉,而置换被呕吐物弄脏的病服,也只能等叶初禾睡熟了进行。苍白的身体上手术瘢痕触目惊心,罗长缨俯身轻轻亲了亲,叹息着“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当挤上病床抱住叶初禾的顷刻,罗长缨突然就看透了人生。原来世间行走,谁都难免遭遇风波,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也只有从苦中而来的人,才会惺惺相惜,才会大彻大悟,才会向死而生。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心自安。”

罗长缨深感万分疲倦,对于叶初禾的漠视与冷淡,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自卑。但他从不后悔,从不后悔爱上一个人,他情愿倾尽所有,情愿肝脑涂地,情愿万劫不复。

“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我知道这世界上,有衰老、有疾病、有苦痛、有离别,然而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请万物聆听我唯一的祈祷,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暇的回忆,给我一个洁白的恋情。”

多少个长夜相拥而眠,罗长缨都会在病床上祈祷一番,他知道叶初禾不是都在昏睡,他甚至知道叶初禾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其内毫无波澜,宛如一汪死水。

死水并非不起涟漪,整日卧床的叶初禾被无端生出的情愫牵扯得愁绪纷纷,终于承认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心境。

原来他想要的,不过是陪伴与照顾,不过是简单的告白和关心,不过是背后的一双手,在他脆弱无助时毫不保留的支撑。

那夜深人静时抵在他身后的滚烫身体,让叶初禾不由自主地反复回忆那个难以启齿的夜晚。那帐灯下的温存,那丹青上的云雨,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与酣畅,那些从任何女性身边得不到的缱绻灵犀,都告诉他自己与众不同。

原来命运的归宿竟是这如胶似漆,原来自己早已身陷情海。被罗长缨爱上,是他始料未及的确幸。

叶初禾悲欣交集,感叹着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路,却无奈命运的捉弄,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如枯枝败叶般凋零迅速凋零,病痛的巨轮在情愫刚起的一霎,狠狠碾压下去,将叶初禾压在地狱中饱受煎熬。

“我的爱,不能成为他人生路途的牵绊。”

勉强能下地的人,趁罗长缨与方秋迟不在的空档,艰难地挪到了轮椅上喘息,待眩晕过后便独自转进了叶生白的病房,就那样呆愣愣地看着孩子在病床上摆积木,神情凄楚而绝望,“亏欠的已经够多,不能再辜负任何人。”

爱情唾手可得,真情即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了。体内的器官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失去敏锐,就连提笔写字都力不从心,他想着该怎么倾诉自己的情怀,那占据他大部分感情的人,如今竟然不是知愁客了。

杨柳进来时,病房静悄悄的没有点灯,隐约看到叶生白搂着叶初禾的手臂睡得香甜,而叶初禾仰头靠在轮椅里,手中的笔墨在病服裤子上洇了一片。

刚刚蹑手蹑脚地欲抽笔杆,罗长缨便突然推门而入,模样焦急而紧张。杨柳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嘘声,叫他别激动,“睡着了,你推回去吧。”

罗长缨长须一口气,只不过出去一下午打算找份生计,回来便不见叶初禾人影,他简直心急如焚,怪自己分身乏术,怪方秋迟没有好好看护。

匆忙进屋查看叶初禾有无异常,那晃白而憔悴的脸上,一双青黛薄唇轻轻呵着气,绵长而虚无,叫罗长缨心痛再起。

打横抱起昏睡之人,那日渐薄弱的身体竟瘦如凋槁,罗长缨的心脏被狠狠扭了一下,低下头痛惜地吻上了他的发顶,昏暗的灯光下,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缕缕衰白发丝中。

“罗长缨。”

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背影,杨柳突然便叫住了罗长缨。

“他...是爱你的...你会好好待他吧...”

驻足而立,罗长缨头也不回地扬了扬嘴角——

“我当然知道,纵使天崩地裂,我罗长缨断不会弃他于不顾。”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2-06 19:40: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苦思凝眉灯下影,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一旦悉知所有悲伤之来源,却比朦胧里的揣测和担忧更加令人心酸,这就是看清所有残酷现实的后果,好奇者不免亲尝,难躲难消却束手无策。

倏而岁长,罗长缨一夜白了发梢,他苦苦冥思着该从何着手来挽留叶初禾逐渐远去的脚步,该怎么样做才能与时间争分夺秒,才能不至情起时嗟叹花辰易逝,徒留相思枉断肠。

缠绵忧心抽残茧,婉转心伤剥后蕉。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罗长缨如朽木冻石般紧紧盯着叶初禾的面孔看,整夜整夜不敢合眼,只有叶初禾的每次蹙眉和轻吟,能够瞬间让罗长缨化作惊弓之鸟。

调整呼吸机的参数,查看血氧饱和度的变化,他学得颇快。尽管叶初禾从未同他开口说过一句话,但罗长缨也心甘情愿为其日夜牛马。

但陪侍与赚钱不可兼得,罗长缨只觉分身乏术,疲劳与忧念马不停蹄地反复折磨着他,头部钝痛来回切割着他无时无刻不紧绷的神经。

看着手帕上的血迹,罗长缨躲在卫生间暗自垂泪,耳畔尽是叶初禾一声接一声艰涩而频繁的咳喘声,他想着叶初禾活得太辛苦,可是尽管这般,他还是希望叶初禾能够化险为夷。

“咣当!”

忧思被室外动静打断,罗长缨忙试泪抽神,紧张焦急地推门而出,却突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冷汗顿时兜头而下。

“咳咳~~~咳咳~~”

“他醒了!”

听到叶初禾的动静,罗长缨勉力直起腰身,匆匆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塞进嘴里,想着自己是万万不能倒下。推门而出时视线朦胧,罗长缨眩晕阵阵,拖着虚软的双腿踉跄到叶初禾跟前时,才看清病床上的人正在挣扎着起身。

“想坐起来吗?”他从后托着叶初禾的身体,看到桌上的水杯倾洒满地,“想喝水吗?还是想吃点饭?我新熬了鸡汤,你尝尝?”

连忙将凌乱的导管安置妥当,罗长缨将靠枕塞进叶初禾身后,可刚起身便见叶初禾侧身欲倒,一下子返回去抱紧他,任其靠在怀里喘息。

“是连坐都吃力的程度了!”罗长缨心痛难当,只想把叶初禾揉进自己的胸腔,“如何是好!”

黑云散尽,叶初禾勉强强端坐起来,抬手轻轻推拒着罗长缨,仍是闭口不言。他宁可忍受着干渴饥饿之苦,也不愿再将自己陷入情网中万劫不复。

“知君用心如日月,自来好梦不成真。”叶初禾贪恋久违的柔情,希望这所有的风花雪月皆为梦,情愿梦随身尽,从此不再醒来,却只恨事与愿违,“贫病交加,身残魂消,难不成还要自私一回?!”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相惜难相守。

“虽说虚不受补,但你营养太差,方秋迟说还是要适当进补,”罗长缨打开保温壶,滋美浓香盈室,“你多吃点,到时候打骂随君,千刀万剐也在所不辞。”言语恳切,信誓旦旦,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英勇
就义。

“那我就虎头铡伺候你了,”推门而入的方秋迟戏谑着走进来,正看到罗长缨端着鸡汤尴尬地站在床旁,而叶初禾扭头向内,“啊,明白了,弟恭兄不友,妻贤夫不义,子孝父不慈…..”

“你瞎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罗长缨满头黑线,冲着方秋迟使眼色,待方秋迟走近,他耳语道,“闹绝食,怎么办?”

方秋迟朝他招招手,面色严峻而忧虑,待罗长缨把耳朵伸过去,就听到他悄悄说:“心功能很差,胃肠道瘀血严重,吃不下的。”

罗长缨顿感心脏猛地坠到地上,脸色铁青着说不出话来,腹部疼痛再次翻涌而出,让他阵阵呕呃欲吐,忙不迭将手中的汤碗塞进方秋迟怀中,大踏步奔进洗手间。

“哎!我说你…”看着罗长缨佝偻着背脊,方秋迟皱眉撇嘴,“我又没说不能治,真是的,什么心理素质…”

眼看一个落荒而逃,方秋迟端起鸡汤自饮起来,慢慢咀嚼,细细品味,继而咂咂嘴、清清嗓子喊了起来:“哎呀呀,不得了,罗氏鸡肉更奇绝,肥美不减胡羊酥啊~~~美味,美味~~~”

伸长脖颈探身而视,见叶初禾依旧闭目养神,不理不睬,方秋迟围着叶初禾又提声喊了起来:“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夫食性,先遣秋迟尝,夫君不赏脸,新媳妇难当~~”

眼见叶初禾睁开双眼,方秋迟扬起嘴角,刚要伸手过去喂食,却见他眨了眨眼睛翻过身又佯装睡去,方秋迟挠挠脸颊,颇感无奈。

“这都是有情之人的有心之举,”方秋迟趁罗长缨未归,坐到叶初禾身边,苦口婆心起来,“你不见他这些日子来愁眉不减,清瘦有加,不逊于你这个病号,再怎么讲,他还是存得一片诚心。”

听方秋迟相劝之言,叶初禾更加心痛不已,他怎不知罗长缨的焦灼不安,怎不知他夜以继日的相守相伴,怎不知他亲侍羹汤的用心良苦,思及如此这般情真意切,叶初禾的脸颊悄悄淌出泪水。

“愧彼赠我厚,惭此往物轻…”

他哑着嗓子轻轻说出了满腹心酸,睁开眼睛看窗外萧瑟一片,痛心于自己的无以为报,痛心于终觅得良人相知,却难得月满佳期。

“他…的确是消瘦得厉害…”叶初禾撑起身子,向着卫生间的方向望了望,只听得水声不绝,不见罗长缨出来的身影,心下捉急,“秋迟,你去看看他有无大碍,他最近经常闹肚子。”

“你看看,还是惦记着不是…”

方秋迟的戏谑成功将一抹丹霞涂到了叶初禾脸上,只见他暗暗白了方秋迟一眼,继而轻轻咳嗽起来:“咳咳~~我哪有…咳咳~~我只是…”

方秋迟忙扶稳他,把鸡汤递过去:“好了好了,不奚落你了。这个…你多少吃些,罗氏鸡汤,永生难忘,我去看看他小子是不是掉马桶里了~”

叶初禾接过依旧温热的鸡汤,缓缓呷了一口下去,顿觉通体舒坦。肌肉细嫩清鲜,须臾便唤醒了舌尖上麻木的味蕾,再两口下去,叶初禾感到自己从未有过这般饥肠辘辘,嘴角不禁慢慢弯上一个弧度。

再舀一勺上来,便听到方秋迟惊惶的喊叫声从卫生间传来——

“罗长缨!你怎么了?!”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6-15 00:12:00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


夜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清愁落谁家。世人皆叹佳期晚,岂料佳期自古短。自来都是月不长圆花易落,想那玉镜圆满终有时,银钩浮沉才常照人间。

弹指春宵易逝,回头憾苦良多,可怜人生就如那病香苔絮之上的一滴晨露,天道轮转,晓吹难歇,唯恐只探清爽一时,终将幻化无形,消散渺茫。

罗长缨总以为那一场天下大白能够将事态扭转乾坤,不管叶初禾那玲珑剔透的双眼下暗自流动着怎样的情怀,他罗长缨再也不想独自焦心。寻寻觅觅,日夜徘徊,他等了太多年。

而现下这般惨淡收场,罗长缨懊恼不及,焦虑丛生,他越来越猜不透叶初禾的心了。

“多情去后香留枕,好梦回时冷透衾,闷愁山重海来深,一点青灯千里人,锦字凭谁寄,夜雨百年心。”

饱含泣血之情的邮件一经发出,罗长缨自叹明明身如咫尺,心却遥遥天涯。他直觉自己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无论心身都被搁置在寒浆中来回涤荡,生平第一次力不从心,竟然是因为叶初禾。

“深港邮票,呼和浩特,24日,即刻回复。”

何疤子的指令再次传来,他承诺过每次出行都会加倍补偿劳务。庞大诱惑即在眼前,罗长缨无论如何也难以抵制,他需要更多的钱让叶初禾活下去。

腹中气海那阵阵莫名之痛再次袭击着他,罗长缨暗想定是自己最近过于紧张,才导致身体出现诸多不适。翻肠倒肚、刺心切骨,冷汗再次湿透衣衫。

他攥紧手机,吃力地回复“收到”,随即便觉一股黑蒙笼罩下来,令他周身瘫软无力,不得不趴在马桶边上频频呕吐起来。

心雷如鼓,思绪翻飞,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由一朵无名野花,变幻成一只燃烧的苍鸟,倒挂在太阳高悬的地方,周身炽烈而明亮。

雷雨窈冥而未半,皦日笼光于绮寮。叶初禾就是那盘绕不休的烛龙,怒芒喷涌将罗长缨紧紧缠绕,而他甘愿化为一捧灰烬。

“感谢你点亮我那怀抱黑夜之心,请尽管带走我,让这全部的血液,淌遍你此生必经之路!”

罗长缨睁开通红的双眼,看到叶初禾如一只高翔的火凤凰,在天上不断盘旋。他随即高昂起头颅,紧紧望着那团火焰,伸出手希望自己一同远去。

方秋迟进来时,正看到罗长缨躺在洗手间地板上,举着手臂狼狈不堪,情急下接过罗长缨手中的饮料瓶,忙俯身查看,担心地询问:“你要不要紧?”

此刻罗长缨神智昏沉,嘴角边淌下一股绿水,眼神迷离,喘息急促,被方秋迟抱起来时还在不停喃喃自语:“等等我…等等我…”

见状直觉不妙,方秋迟吃力地掏出对讲机,大声吩咐:“急救室马上腾张床给我!”

此话一出,惊扰了屋内病床上喝汤之人。罗长缨被拖出来时,叶初禾手中的碗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顾不上那么多,方秋迟连拖带拽赶快将罗长缨送进抢救室,待同事们一起将他搬上病床,罗长缨却躁动不安起来,力气之大甚至推倒了一名正在连接监护的小护士。

方秋迟欲转身关门,抬头时突然看到叶初禾赤脚踉跄而来,手中紧紧攥着罗长缨落下的一只鞋,焦急万分,战栗不已,待看到室内白色病床上的罗长缨时,一下子瘫倒于地。

“罗长缨!”

这歇斯底里一声呼唤,连方秋迟都被惊得愣在当场,他从未见过叶初禾如此这般失态,更遑论这样高亢的声音,是根本不可能从一个重症肺病患者口中发出的。

惊恐万状,心神俱焚,叶初禾声泪俱下,哽咽难鸣,他匍匐在急救室门口,无论如何也爬不进去了,“你究竟怎么了?!不要吓我…”

听闻远方传来熟悉的斯喊,罗长缨一个猛子坐起身来,幻象中他不断搜索着声源,只见重峦叠嶂遮云蔽日,天空中那烈焰凤凰怎么会突然坠地而亡?

罗长缨力气大得惊人,众人相拥却毫无阻拦之势,只见他赤红着双眼闯出人群,三两步便奔至叶初禾身边,用蛮力从方秋迟手中夺过痛哭之人,拼命搂进怀里,不停喃喃自语:“你怎么掉下来了?摔坏了怎么办?怎么掉下来了?….”

惊见罗长缨起死回生,叶初禾情难自控。埋首罗长缨怀中,双手紧紧攥住罗长缨的衣服,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长缨~长缨~”

更加用力相拥,罗长缨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远方,两行泪珠簌簌而落,任凭方秋迟拉扯也不为所动。

“我在这!我在这!疼不疼?!”

数声痴喊泪满襟,化为清血沾衣裳。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纱渺似波。惜别伤离方寸乱,欲倩钟情分付与,当此际,愁千缕。

一众医护看傻了眼,都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此情此景真是动人心弦,竟有些人躲在一旁暗暗拭泪。

叶初禾的抽泣声愈发急促,渐渐变成了不想接续的喘息,手指紧绷着抠进了罗长缨的背脊里,继而又缓缓松开慢慢垂到地上,随之头颅后仰,闭目昏厥于罗长缨臂弯里。

方秋迟见状大惊,拉扯起罗长缨,不停大骂:“你给我放手!”

医护上前相助,罗长缨依旧死死抱着叶初禾的身体,唯恐谁夺了去,“你们做什么?!还给我!还给我!”

叶初禾被解救出来后,方秋迟立刻揪起瘫在地面上的罗长缨,咬牙切齿地吼道:“你差点害了他!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你给我…

话未尽言,只感手中失重,方秋迟瞪大眼睛看着罗长缨突然从他手里脱离,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顷刻便失了声息。

“罗长缨!”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6-16 00:36:00 +0800 CST  
第五十章


至日寂空夜未央,隔窗烟月锁莲塘,世事岂堪容易想,多少心酸付惆怅。暮冬彻骨,轻雪翻飞,霜夕漏长,如今思绪万屡之人,不仅仅是一对苦命鸳鸯。

孤灯尽夜难熄,桌案上已堆满书籍,烟蒂满缸时,方秋迟才抬起头来向办公室墙面上悬挂的监护屏望去,若有所思。

叶初禾的心率一直居高不下,血氧却始终难以达标;再看旁边的数据,罗长缨的生命体征渐趋正常,与之发病相比,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着实令他费解。

“生而异室,死则同穴…”

方秋迟闭目仰头长叹,罗长缨神智恍惚时的自言自语,始终萦绕在他的耳畔,令他倍感无奈而疲倦。叶初禾的病,和他那坎坷的人生之路,都使方秋迟感觉到自己渺小且愚拙。

他愧疚自己力屈才疏,神疲道穷,那十载寒窗的辛勤俭苦,那青灯黄卷下的废寝忘食,那寸晷风檐中的如切如磋,都在今后面对每一例疑难杂症无力回天时,堂而皇之地变成了可怕的笑话。

“方主任,26床罗长缨醒过来了。”

护士推门汇报,猝不及防中将方秋迟的疲态尽收眼底。他尴尬轻咳,将手中的饮料瓶装进箱子,随即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病房中,刚刚清醒过来的罗长缨正躺在床上发呆,听闻有人进来,便低沉着问道:“我怎么在这?”

方秋迟静默不语,掏出手电对准罗长缨的眼睛照了过去。罗长缨被吓了一跳,将要转头时瞬间被方秋迟掐住了下巴。

“别动!”

他此刻惜字如金,内心却长篇累牍,将罗长缨的世代反复慰问万遍。尽量保持风度,以免失控,继而强迫自己坐下,方秋迟再次掏出了香烟。

“自古多情怜香起,沈梦百拜霜烟下。”

罗长缨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秋迟看,看他吞云吐雾,喃喃自吟,不明所以。

“我的故乡常发山体滑坡,有一年山洪导致泥石流,冲毁了我的家,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方秋迟仰靠在椅背上,怅然若失,回忆透过烟雾染上他渐红的眼睛:“我记得那时候,政府送来大批物资、食品,竟然还有烟酒,而我学会吸烟,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

罗长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递过来的烟卷,抬眼警惕地看过去。

“我那时自以为,学会了吸烟,说明自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男子汉,”方秋迟慢慢给罗长缨点火,自己口中的烟头忽明忽暗,“烟草是种圣物,它能够让人脱胎换骨,能够让人忘却烦恼,甚至给人生的希望,所以我向来乐此不疲。”

话音即落,两人相互肃穆而视。方秋迟凌冽的眼神如冻天冰凌,直直刺进了罗长缨心底,他当即打着冷颤大咳起来:“咳咳~~~你这烟太呛人,我….咳咳~~~我最不喜欢吸烟!”

方秋迟冷笑起来,直起身帮罗长缨拍背顺气,又俯身在罗长缨耳边暗声说道:“叶初禾,也最不喜吸烟之人…”

咳声戛然而止,罗长缨眉头抖了几许,绷紧神经与方秋迟对视起来。

“你不喜欢吸烟,可是喜欢喝些奇怪的汽水?!”

方秋迟不紧不慢的质问,令罗长缨猛然间从床边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别装了!”方秋迟突然上前,一把撩开了罗长缨的衣袖,露出了他劣迹斑斑的上臂,“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这些是什么!”

罗长缨满脸青紫,一把推开方秋迟,慌忙捂住自己的手臂,怒目而视:“无可奉告!”

“呵呵~~好一个无可奉告!”方秋迟快步走向门口,将房门反锁,转身逼近罗长缨,“你那频繁的腹泻,不断的消瘦,连同你没来由的昏厥,莫名其妙的呓语,以及你昏迷时体征尤其是瞳孔的变化,处处都在告诉我,你病得不轻!”

“我只不过是平常腹泻脱水而已!”

“那么你这个平常腹泻,差点就导致你呼吸抑制甚至死亡了!”

罗长缨既心虚不已,又万分气愤:“方秋迟,请你马上离开!”

方秋迟再次欺身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你告诉我,这个‘邮票’是什么东西?!”

看到方秋迟手持之物,罗长缨气急败坏,赤红着眼箭步上前便给了方秋迟一记闷拳:“你敢偷我的东西!”

方秋迟被这毫不设防的殴打击中底线,反手便狂躁得扑过去,将罗长缨按倒于地,不管不顾地暴打起来:“我偷你的东西?!你这个败类哪里值得初禾殚精竭虑!我怎么傻到让你这个瘾君子守在他身边!”

罗长缨被戳中要害,自己不堪入目的丑陋面目被无情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顿感无地自容,恼羞成怒,翻滚身体又将方秋迟按倒:“你血口喷人!你…”

罗长缨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暴行,而方秋迟也突然反应过来,两个人齐刷刷奔着床上的手机扑了过去。

罗长缨先行一步,抓起电话接听,喉中还带着难以平复的怒气。

“是罗长缨?”
“是我!”
“你在哪?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现在不方便接听。”

听到罗长缨的“不方便”,电话两头的人双双警觉起来。

“凌晨两点出发,你给我准时点!”

方秋迟隐约听到了电话内的声音,意识到定是罗长缨接触的狐朋狗友,立刻上前欲夺手机,并大声喊起来:“我要报警!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罪人!”

“****嘴!”罗长缨被吓得魂不附体,转身胡乱捂住方秋迟的嘴,争斗间手机掉到地上,里面的人悄悄对身旁的人咬牙切齿道——

“又是那个老师,赶快把他给我处理掉!”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6-20 21:39:00 +0800 CST  
第五十二章

见微博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6-26 17:05:00 +0800 CST  
第五十三章


厚实的寒衣被整个罩在叶初禾身上,罗长缨那不同往昔而愈发宽实的胸怀,宛如一架温暖柔软而富有魔力的摇床,使不受一丝寒风侵袭的叶初禾,渐渐平复喘息而安定下来。

西风穿冷户,檐马隔帘鸣,斜月伴人清瘦影,残更入梦为多情。整条街巷昏沉而清寂,唯有罗长缨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无限放大。抱紧叶初禾,他缓慢而坚定地往医院方向走去。

“你我注定此生相依,纵使上天入地,我罗长缨发誓,从此往后,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可以瞒方秋迟,瞒叶大姐,但是求求你,不要再瞒着我背负所有的痛苦,请让我做你的左膀右臂。”
“叶初禾,只有你安康喜乐,才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怀情入夜月,含辛出河汉,罗长缨的深情再次闯进了叶初禾的心,他慢慢攥紧罗长缨的衣衫,一声叹息一声怅惘全付一行清泪,都悄悄埋进了罗长缨的胸膛——

“愚不可及…”

柔肠一寸愁千缕,芳草有情情难语。叶初禾希望巷野深深,希望长夜漫漫,希望自己永远被呵护在温柔乡里,永远听着那缠绵悱恻的情话随梦浮沉。

“有我在,万不会让你拿房子去做抵押,更不会让你去借高利贷。”
“你只顾给孩子一条性命,殊不知天长地久的陪伴才算完整的爱。”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走一走,你不是向往祁连山吗。”

面前的路越走越长,要说的话越来越多,脑中的愿景越来越清晰,罗长缨不知不觉间唱起了歌——

“我终于来到你的面前
流淌千里的泪,来不及擦干
我终于醉倒在你的面前
这杯人间的酒,太苦啊
我随着北风飘啊飘
飘过你身旁你不知道
……”


所有的脚印布满鲜血,风起处,生活锈迹斑斑。暮色苍茫,夜影婆娑,空声歌唱的曲调久久回荡在北方这条无名的小巷,天地无尽忧伤…

叶初禾再醒来时,是方秋迟放大且微笑的脸,“初禾,做好准备了吗?”

他撑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向方秋迟,继而又突然回想起那个反复流连唇齿之间的亲吻,焦急而慌张地喊出来:“他呢?!”

“你可真是的,”方秋迟直起身,撇撇嘴,“你何时急着找过我。”

叶初禾泛青的指间缓缓摸索着自己的唇,在方秋迟的奚落下渐渐红了脸,小声嘟囔着:“我…没有么…”

“你有么?”

方秋迟忽然窜到叶初禾跟前,伸手就扒着他的眼睛看:“我瞧瞧,这双清晖明眸里到底装了谁,哎呦呦,我再看看这玉面皓齿下藏了谁,哦呦呦~~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他~”

“哎~方秋迟!”叶初禾双颊迅染,羞赧不已,胡乱捂了嘴巴支支吾吾再次躲进被子里,“你这个人面兽医…”

方秋迟被推搡开来,因叶初禾的恼怒而哭笑不得:“我说你这个乌合之师,我若是兽医,那你昨晚岂不是…”

话未讲完,一包纸巾飞了过来。论力气根本谈不上“砸”,只能算是丢了过去,方秋迟还得晃着身子接:“岂不是…兽性大发…睡得憨沉还对某人念念不忘,絮絮叨叨全是一个名字,我都听烦了~”

“方秋迟!你快走!”

好不容易赶走兽医,叶初禾慢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心情舒朗如沐春风,身体爽利平复如故,仿佛所有病痛一扫而空。他从未奢想过原来爱恋能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的力量和希望。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同样感到欣慰与欢喜之人,还有罗长缨。

他从未见过叶初禾睡得如此踏实,那梦中的不断呓语,那一句一句轻唤,那紧紧拉扯住袖口的苍白手心,都让罗长缨心生留恋,难舍难分。

方秋迟交待了一个悲欣交集的信息,叶生白的手术将于次日夜晚进行,同时手术费及后续治疗费用高昂,绝不能拖欠。将叶初禾全付交予方秋迟时,罗长缨暗下决心,一定要叶生白健健康康地出院。

而当叶初禾第二天醒来回忆前一晚的吻时,罗长缨正诧异于何疤子的慷慨解囊。拎着硕大的置物袋匆匆返程,他看到天边红日高悬,阳曦金涌,大地一片光辉。

五十万,罗长缨难以想象,叶初禾会不会喜极而泣,会不会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会不会,会不会从此和他比翼双飞。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罗长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他要在日落前赶回医院,因他知道有人在翘首期盼,有人在默默祷告,有人在紧张与焦虑中忘记自我。

“我来了!”

前脚刚迈进医院大院,后脚便被人拖了出去,手中的囊袋瞬间脱手。

“站住!”

拖人者三两,目标不是人,确是那五十万。罗长缨撒腿就追,冷汗跟随心跳的节奏湿透了内外。谁知劫犯驾了摩托瞬间逃之夭夭,罗长缨顾不上其他,撞翻了路边拉车的司机,跳上三轮车便加大了马力。

“还给我!”

虎骤龙驰,驱霆策电,两路人马如离弦飞箭,又堪比极速赛车。三轮车飞速转弯时,整个车身倾斜而过,触目惊心。罗长缨只觉耳后生风、鼻头冒火,不断咬牙切齿——

“这世上还没有我追不到的!”

前方驾车人见罗长缨马上就要赶上自己,突然手一抬,远远就把东西扔了出去,只见那钱袋子顺着河堤大坝咕噜噜就滚得不见踪影。罗长缨一个捉急便飞身下车,慌慌张张地就奔了下去。

谁知眼看钱袋近在咫尺,却不料从隧道里走出来一群黑衣人,为首的手持棍棒,不紧不慢地挑起来丢给了身后的马仔。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6-29 23:42:00 +0800 CST  
第五十四章


穷途日暮更何求,白首同拼一死休。君不见匹夫胆大气如山,风浪只在须臾间。罗长缨顿住脚步,面对绊羁狂徒,他顿悟此事非同小可。


“把东西还给我!”

“为了一个垂死之人,你值得吗?”

打头的黑衣人将棍棒戳在地上,透过墨镜讪笑不已:“想要钱不难,看你能不能闯过我这关。如果你赢了,钱任你拿走。”

说完,黑衣人开始排兵布阵,一层层站到了罗长缨面前。第一排五个人,赤手空拳;第二排五个人,手持棍棒;第三排五条狗,凶神恶煞。

罗长缨攥紧双拳,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安慰着自己别怕。细细观察着对方每一个人的体貌特征,以及他们手持的工具。再用余光环顾四周,罗长缨惊喜于堤坝滩上被遗弃的捞鱼长杆,突然就奔过去拾了起来。

“啊!!!!”

矫健的身体猛冲过去,前一排的人迅速变幻队形将罗长缨严密围进去。肢体相触时,罗长缨欣喜自己捡到的工具牢固而灵活。

反手持茅,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对方半分,他知道这些可怕的手会要了他的命,所以不敢掉以轻心。

冲天火光将河岸两旁映射的一片通明,勾划间罗长缨将对方的花拳绣腿了然于心,“不过是花架子~”

腾空而起,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光目,彪形大汉应声而倒。下一排见上一排不堪一击,竟然让罗长缨孤身一人占据上风,便齐刷刷迎头而上。

棍棒乱舞,吼声连连,罗长缨眼见这些满脑肥肠之人体笨手拙,应该都是平时花天酒地之徒,于是他心中默念着年少时学过的“杨家枪”口诀,真真正正化身了“冲天长缨”。

“杨家枪法世称雄,前手正后手硬,仰手合手都有空。去似箭回如线,手急眼快扎人面。舞花枪,眼撩乱。锁喉枪,鬼难挡。回马枪,神难防。怪莽翻身,梨花盖顶,乌龙翻江出海滩。绣女穿梭奔日月,金门石开抢中皖。要问此枪名和姓,七郎八虎守边关…”

罗长缨手中的捞杆就是一只长枪,飞舞间人枪合一,幻化无穷,众生皆败,一塌糊涂。而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取名“长缨”。

第二排被打倒时,第三排牵狗的黑衣人已经带着狗逃了两个,剩下三个慌忙放了狗,也屁**流地跑远了。

烈性犬非同寻常,罗长缨手里的枪还未握紧,便被一只牢牢咬住,撕扯间突然就断成两截。手中只剩下一段残棍,罗长缨心下大骇,但再难的处境,他都要迎难而上。

与狗搏斗,毫无章法,不出半柱香便被撕烂了衣服。罗长缨赤手空拳,狼狈不堪,上肢被抓咬的伤口汩汩冒出鲜血,罗长缨喉咙中痛苦地挤出一个名字——“叶初禾~”

“X你老母!!!!”

他将残棍尖端狠狠扎进狗头,猎狗突然松口,瞬间倒地而亡。被咬伤的上肢完全用不上力气,罗长缨满面通红,大汗淋漓,头发粘腻不堪地贴在脸上,周身血迹斑斑。

只剩一条手臂,跪在地上的罗长缨蹒跚着站起身,与面前的两条狗对视,面容决然而凛冽。猛冲上前,罗长缨一声长啸——

“汪!”

两条狗顿时吓得掉头便跑。罗长缨一下子瘫倒于地,急促喘息与狂奔的心脏,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啪啪啪~”

伴随一阵鼓掌,隧道里再次出来一位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走到罗长缨跟前,看着遍体鳞伤的人,不禁邪笑起来:“传说并不假,你果然与众不同。”

罗长缨一个激灵翻身而起,绷紧神经瞪视对方。他内心恐慌,如果再打下去,他可能没有丝毫体力了。

“你赢了,钱拿走。”

罗长缨上下打量黑衣人,见他将钱袋递到自己面前,便擦擦遮住眼睛的血迹,一言不发接过,暗想下一步会出现什么猫腻。

“你走吧。”

罗长缨使劲向后捋捋头发,开口吐出来的声音嘶哑而沧桑:“告诉何疤子,钱我会还。”

说完,他转身大步朝堤岸而去,慷慨豪迈且凛然。颓阳西垂,将他的身影拉扯得宏长而缥缈。将至坝顶,身后突然响起“砰”地一声,罗长缨紧接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堪堪顿在原地,不出半分钟他再次攥紧拳头,坚挺而决然地继续走出了视野。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经过一番生死决斗的罗长缨,就像那边关征战抢夺失地的壮士,残血洇染着他的衣衫,夜行于空寂的街道,四周尽是豪迈悲歌…


夜已深,手术正在按部就班进行,一行人安静地坐在手术室外,殷切期盼成功的消息。叶初禾紧紧盯着手术室大门,手下不停摩挲着罗长缨拴在他腕上的黑曜石手串,心中默念着“万事平安”。

罗长缨拖着疲乏至极的身子转进候诊大厅时,叶初禾猛然转过头,倏地一下站起身,直直盯着他缓缓走近,呼吸顿时紧致起来。

久候众人齐刷刷应声望过去,杨柳攥紧余时之的手,余时之挑了挑眉毛,叶大姐也从混沌中惊呼出声:“长缨?!”

而此刻罗长缨的眼中,只有单薄而脆弱的叶初禾,那个眉眼中写满了期待与欣慰的人。罗长缨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了笑容——
“初禾…”

话语一落,罗长缨突然跪倒于地。叶初禾惊呼出声,一下子冲过去搂抱住堪堪坠地之人,焦急地呼唤他:“长缨?你这是去哪了?!”

罗长缨面色苍白,虚汗爬满额头,见到叶初禾依旧言笑自若,“初禾啊~我来晚了….”

声音越来越小,呼吸愈发急促,罗长缨将头靠进叶初禾怀里,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叶初禾,前所未有的安定感让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初禾大惊失色,颤抖着手不停抹拭罗长缨满头冷汗,见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心生恐惧,当即大声哀嚎出来——

“医生!医生!医生!”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7-01 23:50:00 +0800 CST  
第五十五章


和风荡漾艳阳天,杨柳依依桃李月。倏忽冰消上巳来,又见春月催花雨。北方的冬春之交总是变幻莫测,前一天飞霜夹雨,后一天艳阳高照,气温忽高忽低,反反复复,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终究摆脱了残酷的寒冬,春阳洒满人间,不光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喜悦。

“哎~~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啊~~~”

方秋迟端着换药盘迈着鬼魅的步伐闪进了病房,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床边帮叶初禾揉腿的罗长缨,歪过头白了白方秋迟,撅起了嘴。

“赶紧过来趴好!难得我有时间亲自给你小子换药…”

叶初禾瞧瞧一脸玩味的方秋迟,再瞅瞅不甘示弱的罗长缨,抿着嘴摇头苦笑,抬手轻轻推了推他:“快去吧,大医生时间有限。”

“哼!”罗长缨从叶初禾的被窝抽出双手,将刚好温热的暖宝宝塞进叶初禾挂着点滴的手下,再轻轻用被子将那只青紫斑斑的手盖好,才慢慢悠悠地挪到旁边的床上趴好。

方秋迟掀起纱布,严肃认真地点头:“伤口恢复得不过,但是骨头肯定没有长好,如果你再妄自尊大,蔑视医嘱,到时候变成瘸子我可不负责。”

“哎呦!”

手下一个用力,痛得罗长缨当即叫声连连。一听痛呼,叶初禾立刻直起腰身望过去,皱着眉头叮嘱方秋迟,“你轻点…”

方秋迟猛地将碘伏棉球丢进托盘,咬牙切齿:“又不是你的腿,你着什么急~再说了,这小子生猛得很,死都不怕,还怕疼么。”

叶初禾尴尬地推推眼镜,用力扯着脖子看过去,只扫到罗长缨依旧红肿的腿。他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罗长缨一身血色,被脱下衣服时,血窟窿一个又一个,子弹扫过他的胫骨,差点就导致难以挽救的后果。

一个冷颤凉透叶初禾全身,他慌忙撇过头抹掉眼泪。旁边埋在枕头里的汉子发出闷声:“方秋迟~你…啊…你这是…借机报仇…”

挑衅再次招致一个用力,方秋迟哼了一声,笑他“还嘴硬”。

关于因何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及那么多钱是从何而来,罗长缨在叶初禾的反复追问下,仍旧守口如瓶,乃至被逼急时,便选择瘸着腿逃出医院。

叶生白的手术圆满成功,手术费也被凑齐交到了医院,叶初禾如释重负,激动的泪水和说不出的感动占据了他的人生,那雨过天晴的心境带来了久违的身体舒适。

但这些围绕在身边的温暖援助,让他愈发怨恨自己的无能,不停遗憾自己无以为报。一重心事翻覆,一重心事又起,叶初禾的心情就如同那逆浪翻雪,悬沉往复,满腹怅惘都化作一声叹息,被记录在册——

“情至望苦深,敢不愧中肠。人生憾事多,尘念复履霜。”

这种心情,在面对伤痕累累的罗长缨时,更是愈发难以言表。甚至在怀疑巨款来源后发现自己似乎错怪了罗长缨时,更是痛恨自己的狭隘与偏激。而对罗长缨那错综复杂的感情,已让他羞于对“知愁客”启齿,他们已经许久不曾来往。

罗长缨第六次逃离医院后的一天晚上,叶初禾偷偷溜出医院,他下定决心要看看,这个整日神神秘秘的人到底是走了什么捷径,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还在腿伤康复期的他放弃了治疗。

“小罗,别偷懒!”

洗车店内,叶初禾惊讶于罗长缨竟然在打夜工,“他走路还很勉强啊!”

听到呼喊,罗长缨吃力地从地上站起身,取过水管便开始干活。尽管脚上穿着雨靴,叶初禾还是明显看出来他在极力忍耐。冰凉的水柱与无休的活动是骨骼康复的大忌,罗长缨似乎忘记了疼痛。

“我说你怎么擦的?!”车旁打扮靓丽的女士突然叫了一声,“这下面还是脏兮兮的!你怎么这么懒!”

叶初禾应声望过去,只见罗长缨点头哈腰连连道歉,继而费劲弯下身去擦拭车底轮胎。因被迫承受压力,再起身时,罗长缨已经满头大汗。

“他…他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

再回到医院时,叶初禾的内心一片酸涩,五味杂陈。呆愣茫然地躺在病床上,叶初禾脑海里尽是罗长缨忙碌的身影。

夜深时,听到病房门被推开,他马上闭紧了双眼。只听着罗长缨蹑手蹑脚地进来更衣洗漱,再轻轻为他盖被、扶正氧气管、调整血氧夹,又为他测试体温,最后亲吻他的唇。

罗长缨倒在床上立刻就响起了鼾声。叶初禾慢慢睁开双眼,侧过身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千言万语纠结于心,却无论如何无法开口。

月净风归敲春迟,万息千声皆是恨,只恨韶光不堪看,只恨觉来终是空,只恨落花余叹息,只恨尘缘又难断。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

翌日,罗长缨睡过了头,突然惊醒时,叶初禾正在打着点滴看他,竟让他瞬间红了脸,“那个…初禾…今天好吗?”

叶初禾垂下眼睑,轻声回应着“还好,你呢”。

罗长缨一瘸一拐地下了床,挪到叶初禾面前,俯身贴紧他微启蓝瓣,悄悄呢喃,“我很好,请放心。”

叶初禾再次被定格当场,乍留取春情一片,却无力偷掷芳心。他不想自己暴露了心迹,又怕辜负一片真情,他不想陷入爱河摇曳,又怕命运就此沉沦。

“我有要紧事需离开片刻,午饭时间一定赶回。”

叶初禾回过神时,罗长缨已经穿戴整齐从病房消失不见。他顿时慌慌张张拔掉输液针头,披上外套不顾一切追了出去。他担心罗长缨为了他重操旧业,他担心自己成为他罪恶的源泉,成为不断消耗他人生命的毒瘤。

跑到医院大门口时,叶初禾被迫停下追赶努力平复呼吸,继而连忙颤抖着掏出药物猛吸几口,直至眼前黑雾消散,他庆幸跛脚的罗长缨还未走远。

叶初禾悄悄尾随着罗长缨来到医院附近的超市,混进人群时惊见自己腿上的淡蓝条纹裤子,暗骂自己笨到家,“竟然穿着病服跑出来!”

躲躲藏藏观察,发现罗长缨原来是帮忙搬货。整箱的货物随着罗长缨来往集装箱与货架之间,那双依旧缠有绷带的上臂,在叶初禾眼中始终充满着无穷的力量,只是那明显迟缓的脚步,再次令其自责万分。

叶初禾发现自己在罗长缨面前常自失神,直到一句怒吼喊出来时,他才意识到罗长缨朝着自己奔过来,吓得他赶快转身慌慌张张逃离现场。

“把东西掏出来!”

“你说什么!”
“别想跑,我都看到了!”

叶初禾及时收回脚步,发现罗长缨喊的并不是自己,于是忙露出半个头一探究竟——罗长缨正在与一位中年男子对视,形式可谓剑拔弩张。

“别等我动手!”
“你小子莫不是有病!”
“这位大叔,不如我们去调阅监控?!”
“闪开!我凭什么随你差遣!”

男子跨步时被罗长缨拉住手臂,情急之下两人竟大动干戈,争执中惊动了购物人群与店员。罗长缨一个反手扭住男子手臂,从他口袋里揪出一只钱包,对其中看热闹的一位大婶说道:“大娘这是不是您的钱夹?!”

大娘一按口袋:“哎呀!就是我的!”

众人欢呼,更多店员涌进,协助罗长缨将男子拉出了超市,周围一片唏嘘指责与夸奖赞许。叶初禾挤出人群,望着被簇拥而出的罗长缨,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叶初禾皱着眉头呵呵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笑罗长缨的见义勇为,还是笑他的“背道而驰”,还是笑话自己度了“君子”之腹。

笑声越来大,双肩抖动越来越重,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叶初禾笑得弯腰捧腹,笑得合不拢嘴,笑得泪流满面。

“罗长缨啊罗长缨~~你怎么不是你了~~~”

送走英雄,来了疯子,众生莫名其妙,难言世风是“日下”还是“日上”,总之事情来去匆匆,不是常人能够理解,也不是任谁所能把握。

“哎~~~小英雄丢了手机!”

人群里一位大婶高高举起拾到的手机,大声呼喊起来,仿佛自己也充满了英雄气概。叶初禾漾着泪光看过去,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手机高高在上,下面拴着跟随叶初禾十多年的蓝田玉蝉,而半年前他曾将玉蝉转送给“知愁客”。

寓意“一鸣惊人”。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7-04 00:00:00 +0800 CST  
第五十六章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罗长缨这不经意间的身份泄露,让叶初禾的心脏顿时漏跳半拍,世界嗡得一下颠倒过来,往事一件一件淹没了他。

他清楚地记得,与“知愁客”的相识是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午后,梅风地溽,虹雨苔滋,烟津如愁,身体的不适全部告慰于一瓶突然出现的“枇杷露”,那句潦草的留言长久萦绕心头——

“春干物燥,保重身体。”

相识由此及,相见未有期。一句保重,从此叫人无辜受了这许多磕磕绊绊、喜喜乐乐、烦烦恼恼。

那起初的通信,小心翼翼的态度和语气,的确不带任何关于“感情”的因素,长久以来尽是师生关于文学汉字、教育风气、人生哲学诸问题的请益与教导。

虽然一开始就同声相应、同生相求,表现出相当的推心置腹,但师生间严肃与庄重的气氛溢于字里行间,只是那相互倾慕的愉悦与追求,是从何开始的呢?

大概是“知愁客”那独到的学术见解,一度让自己刮目相看,幻想着有朝一日相见,定要拜托其完成自己的心愿。而所谓的“神秘学者”,曾在信中拷问自己,“你就从来没想过,万一我是你的竞争对手,在不知不觉间窃取你的学术思想吗?”

当时自己回复说道:“取我精髓者,倘若能继承弘扬推广,让汉语言完善光大,岂不幸哉!于我求之不得乎!”

而后来闻及此言,“知愁客”再三告诫,“万不能认人为友,当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像我这样不肯露面的笔友,你定要堤防在心。”

回忆翻转,叶初禾摇头苦笑起来,原来这一切,皆是自己蒙在鼓里。

“啊~~我竟然跟他说要追查那个讨厌的小贼到底!”

思及至此,叶初禾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当初对“小贼”的痛恨与执着,现下竟让他难堪不已、无地自容。

“他竟然…竟然还支持我说‘一定绳之以法、追拿归案’…啊…我真是…”

叶初禾猛拍自己的脑袋,悔不当初。而思绪继续走下去,那些别致的格式、轻松的笔调、无拘无束的谈吐,那些发自肺腑的关心与问候,那些对他忧愁与苦闷的深刻理解与感同身受,那些日夜不得眠下的互诉衷肠,到最后那些不言其他只化作一首相思诗的信件,在潜移默化中表现出来都是亲昵与爱慕。

直到“知愁客”消失不见时,两人已经积累了相当深厚感情,而所谓的“学术交流”,真正变成了的一般人所谓的“情书”了,让叶初禾沉溺于隔空相恋的错觉中不可自拔,直到罗长缨的出现,更加剧了这种两难的选择,纠结不断。

“我竟然以为自己同时爱上了两个人…唉…”

“知愁客”的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与罗长缨的冷酷桀骜,霸道愚笨相比,叶初禾再次怀疑了眼见的事实。而再想到罗长缨常自躲进图书馆、书店认真看书的模样,他渴求知识、暗自进取的眼神,以及对他这莫名其妙的猛烈的感情,再次让叶初禾恍然大悟。

“原来他早已默默承受着我的辱骂与教训…而他从来没有争辩,没有反驳,从来都是理解、同情与包容,从来都是安慰我、鼓励我、支持我…我真是….”

孤独的灵魂需要慰藉,种种重大精神创痛需要理解,需要温柔的舔舐,而这些,“知愁客”做得面面俱到。叶初禾眼前朦胧的两个人影,随着回忆逐渐融合为一,而那个鲜活生动、矫健刚强的身影愈发清晰,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愁苦忧郁,他的热情缠绵,统统汇集到了叶初禾脑海里,不禁让他再次感慨命运的捉弄。

当初为“知愁客”的消失感到的遗憾惋惜与逡巡不安,都变成了现在的一句“何必慌张”。是啊,何必担忧,人生际遇如此,不管有多少次想象中他的到来,他依然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前来,撷取你全部的心和全部的爱恋。

世间的相遇都是神明的摄理,星命的佳会,纵使你万水千山地游荡,那人也定会从某个方向,不期然地来到你的面前。叶初禾仰头遥望,雯华满天,蜚廉拂面,他等待的人已经情满相溢,而自己却让他苦苦相守不得相见,自己真是无情地近乎残忍。

“咳…”叶初禾笑着流泪,泪水混着愈发放大的惆怅轻咳而出,俯身便化作一捧红蕊染透手心。

“未遇见你,我的心未染情愁,一如那洁白自在的琼华。如今你在我的心里酝酿成一杯琼花房,我唯有举杯敬你,别怪我仍旧残忍,只是我身不由己…”


似乎是心灵感应,正在接受群众表扬的罗长缨,突然发现自己弄丢了叶初禾的手机,他瞬间慌乱起来,说声抱歉后马上飞奔回超市,所有自豪与骄傲,以及做个好人、做个叶初禾喜欢的人的信念,全部化作紧张与狂躁,那是他唯一一件贴身的信物,他可万万不能弄丢了。

左右打听仍旧无人知晓手机的下落,罗长缨绝望至极,他暗骂自己“逞什么英雄”,“简直得不偿失”!颓丧着走出大门,懊悔之情被眼前的身影弄个措手不及。

叶初禾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透过人流看向他,脸上的笑容和善而柔美,温雅而沉稳,风情万种集于一身。

“春花同学,好巧啊……”

罗长缨痴痴地看着他,明明一脸苍白,还露着半身病服,不知为何却如此温暖,所有的劳累与焦急全部遁逸。他呆呆走过去抓住了叶初禾的手,冰凉冰凉地让他痛心,“怎么出来了?透气的话等我回去便好。”

叶初禾低下头,笑容轻柔言语弱不可闻:“嗯…没有等到你…就想去找你…咳…想不到…真的找到你了…”

说话间,羞赧的男人又慢慢抬起头看过去,似乎想在罗长缨的脸上寻到点什么,继而身形突然晃了两晃,一下扑倒在罗长缨胸前。

“啊!初禾!”

眼前之人靠在他怀里喘息,艰难睁开双眼后轻笑出声:“吓你呢…咳咳..”

“这种玩笑不能再开,”罗长缨急出一身冷汗,转身背起叶初禾用力向上搂紧,大踏步走出人群,“你真的吓到我了!”

背上的人毫不在乎地趴在罗长缨身后,用力搂住他的脖颈,抿嘴敛眉笑而不语,只轻轻蹭了蹭脸颊,想着“请时间慢点走,请永远走下去…”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7-07 23:34:00 +0800 CST  

楼主:稻根藤F

字数:93936

发表时间:2018-12-01 18:3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21 15:33:11 +0800 CST

评论数:285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