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河川霜雪(古言|behe不定,虐身心,禁欲系老干部)

(三)
苏青为人和善,采买的药材大多也品相俱佳,偶尔自己也会去城外亲力亲为采些奇怪的药材。听人说他原本不熟药理,全是在家中独剩他一人后自学成才。来宣仁堂的人虽不算多,但也足以支持日常开销。
他出门办事时我很少跟去,平日里在药铺也说不上几句话,但这个弟弟对我又确实是很好的,而我也的确觉得,有他在一旁,甚是安心。
夏日里,我干脆搬进了苏宅。
“苏青!帮我带点团子回来!”
“好。”
“苏青!帮我一起挪下这个水缸啊!”
“是,姐。”
“苏青!”
我从槐树下午睡醒来,苏青同我离得极近,正好与我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慌乱,想要退开,却跌坐在地。
“姐……”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缓缓起身,望了一眼高高的日头,“君子顶天立地,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苏青沉默,眼中却似有余波荡漾。
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也不知自家弟弟这时而老成时而幼稚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我大多数时候都在替自己找事做,初时也常常帮了苏青的倒忙,好在他也从不恼烦,一来二去之下我也渐渐能辨清那些五花八门的药材,煎药拣药的事也都渐渐熟练。
往事对我而言,已觉恍如隔世,有时候瞧着青州那散不去的烟雨,我竟会觉得自己仿佛从小就从这里长起,再慢慢过到今日。
七夕的夜里,青州城里热闹无比,我打发了苏青去街上买些物什,盼望着自家弟弟能遇到些什么缘分。我偷偷在院子里燃了烛火,素色的蜡烛与外界的张灯结彩格格不入,我的小小帝王现在肯定已经去了一个好人家,也许就是这青州城里降生的新生命中的一个。
“阿梓啊,你现在要是已经有新的爹娘了,最好就把母后给忘了,噢,不对,肯定都不记得了,没事儿!我记得你就行了,对吧✧٩(ˊωˋ*)و✧嘿嘿。”
我望着烛光发呆,却突然有件袍子披了上来。
“苏青?”
“姐,夜里凉。”
我转头,正看到苏青拿着大包小包,烛光投射到他身上,显得分外温暖。
那个人的影子又冒出来了……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今日不是七夕么?”
“姐,我不打扰你了。”苏青没回答我的话,而是径直进屋放了东西,沉寂许久的花糕果然喵喵叫了起来。
“我也没做什么,你过来呗。”我拢了拢他披给我的衣服,慈祥地招手。
苏青犹豫了一瞬,还是从房内走了出来。
“阿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你……表舅,要按以前的规矩呢,叫……皇叔?”
苏青往地上倒了一碗甜酒。
“还有……顾大人!顾河,顾静川,东川王殿下,今天就一起吧。”
苏青正在倒酒的手抖了抖,那瓷碗就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我安慰性地拍了拍苏青的头,又倒了碗茶递给他,想来顾河在民间民声不好,青州恐怕也转了风评,祭奠反贼违反北律,苏青应也是知晓的,才会反应这么大。
“那是你姐夫。”
苏青呛得咳嗽起来,满脸通红。
“姐……咳……”
“传闻是真的,元太后和东川王,确实是不清不楚。”我晃了晃酒瓶,思绪悠远,苏青已经平静下来,但眼神却幽深得很。
“顾河可正经了,一面做出顺从的样子,一面又拒人千里之外,把我当猴耍,你不要学他啊,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大胆一点。”
“东川王应该也是顾及礼法道义,才……”
“那有必要显得那么冷漠吗!不行,他就是个蠢人,你不能学他。”
“是……姐说的是。”
“其实我也明白他的苦衷,”我顿了顿,“但他最蠢的一点就是什么都不告诉我,真的太过分了。人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要是什么都藏着掖着……”
“嗯……”
“他是个贤臣。你记住。”我认真地望向苏青,他也认真地看着我,点点头。
“不过你一板一眼的样子,倒是和他挺像的。”
苏青继续点头。
“他一辈子大公无私,最后却自私得很,非得把我和他绑在一起,不让我嫁给别人,不然我还能多养几个面首气气他,让他知道他后悔自己抛下我死了。”
“是挺自私的……”
“你也不爱说话,”我端详着苏青那张俊俏白皙的脸,他的脸果然迅速蹿红——仿若一个年轻版顾河。
区别是顾河只对我尤其明显,苏青却……我似乎也没见过他如何与别的年轻女子相处。
“以后呀,要坦率些,也别这么害羞。”
“姐,我喜欢你……”
我瞪大了眼睛,“难道还不喜欢我啊?”
“这样的……”苏青弯了弯唇角,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这样的。”
意外地,我背心渗出了汗水。花糕突然蹿了出来,一下子跃入苏青的怀里,他也熟练地揉起了它的后背,花糕则瞪着无辜的眼睛望向我,“喵(^・ェ・^)”
我不记得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苏青后来将我背回了房,我靠在这个青年的后背上,心里想起的,却全都是顾河,仿佛在很久之前,我也这样靠在他的背上,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苏青……”
“嗯……”
“静川……”
“……嗯”
“要一直在一起啊。”
“好。”
“嘻嘻,傻子,你又不是他!”
“你方才不该饮酒,睡吧,听话。”
我还想争辩一句“我是你长姐”,却架不住意识的昏沉,甚至分辨不清迷蒙中抚过我前额的手,究竟是谁的。
直到以后,我才明白,苏青的确是喜欢我。
这样的。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0 11:48:00 +0800 CST  
不用吊胃口了……苏青就是你顾,就是你顾……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0 11:48:00 +0800 CST  
(四)
苏青办事极为牢靠,不似一个多年养在家中,涉世未深的青年,沉思时目光幽深,显出包藏心事的样子。联想到苏家复杂的背景,那么我打听到的那些外部信息自然也有所失真。但苏青的确是寡言少语,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爱好,亏他生了一副好皮相,做事又有礼有节极有分寸,倒不至于把“生人勿近”四个字挂在脸上。
他每月总会定时外出,有时候是去寻访药农,有时候是自己采药,然后再把一些路上的见闻告诉我——大多数都很琐碎。不过我一向都很珍惜这个安静的弟弟难得主动长篇大论的时光。
“上次看到陈村的小麦田,都在收了。”
“村民大多是王氏的佃户,有些是庄客,今上的检籍做的不错,有不少隐户都被清了出来,不过税额大大减轻,他们的负担也不算加重。”
“王氏……”
“王氏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千恩万谢了不是么。”我接嘴道。
“王氏的主要产业在经商,最怕的就是局势动荡,所以求稳。”苏青飞快地切着新买回来的萝卜,清脆的声音在厨房中回荡。
是的,不仅琐碎,而且无聊。
“姐,尝尝咸淡。”他盛了一小勺肉羹给我。
“合适合适!”
“城西的明玉阁有新做的簪子,我顺手买了两支回来。”
“东阳山脚的桂花林开花了,挺香的。”
“嗯。”我吞咽着刚刚抓起来的桂花糕,默默地点头。
大概日子就这么过,似乎也挺好的。中秋前我尝试如别家长姐一样替弟弟绣两个荷包囊袋之类的小物,女红生疏的我费了好大劲才做出来一个笨丑的东西。苏青把那荷包装了香,又拿来转送给了我,令做姐姐的我十分伤心。
深秋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去故东川王宅对面的酒肆里喝菊花酒,不小心喝得过了量,才从药铺出来的苏青急急忙忙把我从酒肆里背出来,那日的雨来得又大又急,回到家中两人都已浑身湿透。
这时候我才发觉苏青的确体质不佳,次日我醒来不久,他便病倒了。
他烧得厉害,躺在榻上连说话的气力都小了几分,请来的医师说他身体底子差,又思虑太甚,加上前些日子奔波劳碌,淋了这雨,才摊上这场病。
我坐在他旁边煎药,他就拿那双蓄了秋水的眼睛望着我,笑得傻里傻气。
“你说说你,小小年纪,整天思虑些什么?”
“没……大约是,记药记得累了。”
我瞪了他一眼,他却只是换了一个温和的笑给我,看起来却像是我在耍赖撒泼似的。
“我以前不爱喝酒的……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我又收回了表情,把浓浓的药汁从壶里倒了出来。
“咳,咳咳……”苏青咳嗽起来,我下意识地皱了眉,心中竟然又是一紧,反应过来时,人已到了他的榻前。
“姐……我没事。”苏青脸色泛红,我摸了摸他的前额,放下心来,“还好,还在烧。”
“……”
“我又不是初入尘世的小丫头,就算是喝醉了,也不会如何,更何况,那酒肆老板是我朋友,你何必特意过来寻我?”我背过身去盛药,身后又传来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你过去是太后殿下,饮了酒说出些什么来,恐生事端。”
“你倒是想得周全……”
“凌霜……”
药汁不出意料之外地从碗中荡了些出来,我胆战心惊地转头,那边的苏青已闭了眼睛,显是昏睡过去。
午后我去买鱼,打算炖汤来给他喝,却正好遇上了对门茶坊的老板娘,一来便问我苏青有无意中人,她正想做那个牵线的媒人,以成美事。我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答应她,只说回去问问看,便拿了鱼急匆匆地往回走。
苏青确实是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了,想起我和他之间有些奇怪的暗流涌动,我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
回了房中,苏青正披了外袍坐在案前,见我回来,原本黯淡的眼睛这才亮起来。
“姐,回来了?”
“嗯。”外面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我伸手去关严了虚掩的窗户,郑重地坐到他的面前,道:“你可有意中人?”
苏青愣住,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中刹那间划过的沧桑之感,全然不似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终于点了点头。
“是以前?”
苏青继续点头。
“现在呢?”我摆出当年太后的架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于是我的小表弟在这强大的威压下屈服了,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却是强硬的,“青还不想成家。”
“别家男儿似你这般大的,孩子不说满地跑,至少也是有了,只有你,就像游离在这世界之外似的,总不能一辈子单和我住在一起……”我顿了顿,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让我心绪有些烦躁。
“我毕竟是个寡妇。”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1 12:10:00 +0800 CST  
我再次认真地看向他,“我替你安排几个姑娘认识吧?”
“姐。”
“嗯?”
“我头晕。”苏青话音未落,便直直地向后倒去。
又过了几日,苏青的病才渐渐好全。我思前想后也还是觉得不妥,自作主张去安排了明玉阁家的张姑娘同他的见面。张家姑娘性子活泼可爱,想来也能补一补他性格的缺憾。
我骗苏青去了城东的花市替我买花,张家姑娘也在那处等着。
我在药铺守了半日,回到家中百无聊赖,日落时分苏青终于回来,手上还抱着一盆这时节能买到的最后的红菊。
“苏青!”
他面色如常,“张家姑娘甚是可亲,同我推荐了这种红菊,品相俱佳。”
“然后呢?”
“天色不早,我们自是各回各家。”
我之后又陆续牵了几次线,无一不是以友好而点到为止的交流告终。
除夕的夜里,我吊着苏青的胳膊,坐在屋顶上,城中的焰火竞相升空,我却突然觉出一种孤寂,是我属于同苏青两个人的。
苏青在填补顾河给我留下的空白。
可我不愿意。
“你为什么总是拒别人家姑娘于千里之外?”我问他。
“只是还不想成家。”苏青声音平静,不像是说谎。我们一同沉默了。
“姐。”他又突然出声。
“嗯?”
“你别再逼我去相亲了。”
我尬笑。
“我喜欢的只有你,姐。”
“小兔崽子说什么呢(ー_ー)!!”我给了他一记爆栗,他连忙改口:“逗你的逗你的……”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焰火轰鸣,我捂住耳朵,苏青却说起话来。
“姐,你说姐夫,能不能接受后来的自己?”
我怔住,爆竹声仍是震耳欲聋。
“他啊……恐怕巴不得自己下地狱还债呢。”焰火明亮的火光一瞬照亮了我的眼睛,恍如白昼,我直勾勾地盯着那瞬时明亮又瞬时消散的火光,又补上一句:“但我会把这个傻子拉回来,这里还能有这样的焰火,不也有他一份功劳吗?”
苏青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背后的烟花升腾,在月下绽出了漂亮的花形。
后果自然是险些被我踹下房顶。
“姐,我错了!姐!”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1 12:20:00 +0800 CST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1 12:20:00 +0800 CST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3 16:29:00 +0800 CST  
苏青给谢安熬了醒酒汤,次日里便看到挽枫对他进行爱的教育,等到苏青出了门,我却没跟出去,而是与谢安夫妇达成了要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共识。
谢安欣赏苏青,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某日他讲起一篇经书中的典故,苏青竟接了下来,又再追问之下,才发觉苏青对政务史事似乎颇为熟悉,可苏青很快就不愿与他深谈下去,我问苏青原因,他却只是笑笑:“青又不出仕,讲这些有何用?”
于是这对夫妻便对苏青的终身大事更加上心。
挽枫是王氏嫡女,正有个庶出的小妹,名唤道韫,已是十九的年纪,却心高气傲不愿嫁与一般世族子弟。挽枫很是喜爱她,便把她带了来同我认识。王道韫生了一对凤眼,虽为庶出,却高贵之气尽显,眼中水波流转,眉间却透着清逸洒脱,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果然别于一般世族家养在深闺的女子。
眼见得这般女儿是不愿屈尊“相亲”的,几经考虑之下,我们便决定邀她游未湖。
当然还有苏青。
初夏的未湖绿波涌动,在微风下一层一层地荡开,两艘仅容两三人同乘的小舟在湖边轻轻摇晃。明明是无雨的日子,“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还是在我脑中浮现出来,我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顾河,睁眼时又直直地碰上苏青探询的目光。
他正待要伸手拉我上舟,那边挽枫当机立断地将我拉了过去,指着谢安道“快过来替我说说这个蠢才……”
“姐……”苏青本欲开口,碍于礼仪又把那个姐字收了回去。于是苏青便理所当然地要同王道韫同舟游湖了。
我们三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又都有意无意地透过竹帘去看那边的情景,木桨击水的声音柔和而有韵律,日光把舟身映在湖面上,又被荡漾的涟漪划开,两船人各怀的心事都被隐秘地隐藏在了竹帘后斑驳的阴影中。
出人意料的,苏青同王道韫似乎相谈甚欢,虽然两人的相谈甚欢与常人的甚欢还有很大差距,但苏青也的确是难得地一直与她有话可言。
“还难得有人能与我这小妹闲谈起来,她喜欢的都是些寻常女儿不喜之物,那些玄理章经……”
我并没有如预料中感到放松和喜悦,而是变得心不在焉起来,看着对面舟中两人,心里的失落与空洞竟越来越大。
“凌霜啊,你这是看女儿出嫁的眼神么?”挽枫刮了刮我的鼻子,眼里满是笑意。
“欸?”
“嫁弟如覆水……”我掀帘,捞起一汪碧水,向外洒去,晶莹的水珠果然就落入了湖中,再无迹可寻。
回去的路上我与苏青一路无话,这样的情形也并非没有,可今日却格外奇怪——虽然苏青看起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觉得王道韫如何?”
我甚至问不出这样的句子。
苏青真的娶了王道韫,锦缎铺满了整条西街,院里的老槐树都挂了彩缎,红衣的苏青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紧紧地抓着新娘的手,而王道韫那双凤眼,也在红纱的后面闪着晶莹的亮光。
我尝试着开口,说出那些吉言。
“姐?”苏青含笑看着我,就好像顾河经常看着我的那样。
夏日的夕阳照进我的眼睛,让我的身体都变得滚烫,眼里也燃烧起来。
“不行,你不能娶她。别娶她……”
“姐?你怎么了?姐?”
“姐……?”
我紧紧地抱住了苏青,泪水不停从眼眶中跌落出来:“你别……呜……别娶王道韫!”
“不娶她,没娶她,姐……姐,凌霜……我没娶她,你只是做噩梦了,别哭了,你都多大了……”
是苏青的声音……
我松开自己抱住的人,正看到苏青既显温和又觉好笑的神情,更加着慌:“你不能……”
他又伸手到我眼前晃了晃,青色的衣袖十分显眼——于是我彻底慌了。
“我……”
苏青缓缓伸手撩开我的鬓发,眼中盛满了暖色的光和我的倒影,背后则是窗外的满天繁星。
“我不娶别人,”他再次笑起来,像在梦里一般,“我娶你。”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抬手就准备来一巴掌。
“臭不要脸的!”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3 16:30:00 +0800 CST  
emmm前半章老被和谐……无语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2-23 16:31:00 +0800 CST  
楼楼这两天比较忙……之后也会比较忙……因为一直在准备复试过几天应该会完结主线吧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1 22:17:00 +0800 CST  
(六)
苏青捉住了我扬起来的手,“姐,注意仪态。”
我忿忿地看向他,他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微微地弯起来,月华与星光落在他的肩头发梢,连一旁的昏黄烛火也黯了。
平日里的苏青大多时候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如细雨微风,此时却泛出夺人的风采来,就像有一道光突然照进了他这片烟雨朦胧之地一般。
淡淡的药香化在微风中,我与他俱是痴怔。
我的怒气忽然也就消了。
他轻柔地放开了我的手,我略微低头,眼睛不由自主地滑向方才被他握过的地方,只觉得那里仿佛被火烧过似的滚烫,却又带着一丝清凉。
有些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像……
“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一字一顿地道。
“凌霜……”
明明完全不同的声音,却让我一瞬间陷入了恍惚。
我抬起头,声音却在颤抖:“别这样叫我。”
兴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可怕,苏青本要说些什么,又停住了,眼神也黯了下来,“你好好休息。”
又是那副沉静如河的模样,看来不似一个青年郎。
“好。”
我拉好被褥,闭眼,看到的却全是顾河的影子。所幸白日里太累,很快又堕入浑梦中。
日子又一天天地过去,苏青也果然不再说那些浑话,尽管我逐渐明白,他说的大概是真话。我不再试图给他“配对”,他也是只作一切如常的样子,直到盛夏里他又一次去了邻近的卫县取药,我才觉出自己是真的已经彻底习惯了苏青在的生活。
我依赖苏青。
这让我感到害怕。
我不明白这个与我有着血亲关系的弟弟,为何会在我心里掀起这么大的波澜,我更不能接受自己在那么几个瞬间动过心的事实。
他们太像了,可这个理由并不能缓解我的愁闷。
炎热的天气让街上的行人也稀少了,我关了药铺,发现离日落还有些时候,决定干脆随便逛逛。
今日是苏青回来的日子,可我并不愿那么早看到他。我还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昔日顾河的旧居,绕过那一段斑驳的院墙,往日人烟稀少的门口却聚集了不少人,我走过去看时,却彻彻底底地怔在了原地。
旧王府的牌匾上被人抹上了不知是何物的污泥,古旧的木门更是被砸得不成样子,两个中年男子洋洋得意地对着围观的人,痛斥着这位昔日青州的郡王,后来北朝的罪臣是如何地丧尽天良。
“以前在青州的时候,这不大家都被他给蒙蔽了嘛!”
“当年他南征,和南梁打仗的时候,故意让那么多人去送死,虽说是大族私兵,可那些人,谁不是和我们一样两个胳膊两个腿,凭什么就该死啊?”
“这不最坏的还是当年坑杀自己的亲兵嘛!这得多心狠手辣……”
“我看啊,这地方还不如用来给穷人盖房子呢!”
“不如一起砸了这宅子!”
“住嘴!”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人群中央,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为首的两人身上酒气熏天,令我更加厌恶。
“诸位不过道听途说,便要在此闹事,东川王的好你们半分不记得,难道不觉得自己忘恩负义?”
“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
“也不一定啊……”
“那你又如何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人质问我。
我沉吟了一瞬,“我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他呀,死了活该,这宅子,留了没……”
我听见无比清亮的一声脆响——我扇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大概比我做太后时打得还重。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没资格在此处污蔑封爵未撤的亲王!”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8 00:23:00 +0800 CST  
“那你让他给冤魂赔罪啊!”
“他是好人。”我定定地望着那些人,双目通红。我也许也在气愤自己对他的背叛吧。不然怎么会如此冲动?
另一个醉酒之人凑了过来,“我看你怕不是……你,等等,你不是……”
有人拉住了我,炎热的夏日,带了薄汗的手浸出淡淡的热气——是苏青。
“诸位所言甚是,东川王的确罪大恶极,上愧皇天,下负黎民。他该死。”苏青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想要挣脱,他却加大了力气。
“家姐向来深居简出,一时冲动,还望见谅。”
“还是你明事理!”
“你姐看着有些像……”
“李司库,您当年私吞税粮,被东川王革职,也算是在场诸位中最为了解这位罪王的人了。”苏青语气温和,却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
那是久浸权场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能生出的威压。为什么苏青会有?
那最嚣张的人突然就如酒醒了一般,面上露出了惊恐之色:“你,你是王府旧人?”
“人人尽知东川王种种恶迹,可此处故宅却未被拆毁,若是诸位真的进去了,违背的是谁的意思,诸位可知?”
“姐,我们走吧。”
“他们应……”
苏青捂住了我的嘴,这次他手上的药味异常浓郁,应是才回来不久。我妄图挣扎,却被他近乎箍着往家中走。
“姐,别闹了。”
我突然发觉自己也看不明白苏青了,还有他说出的那些话——十分笃定的“他该死”。我不了解苏青,也如同我可能并不了解顾河。我多年来执着于追随那个我心中光芒万丈的顾河,即使我期待着他卸下那些沉重的信念和包袱。
我想他直到生命的最后才终于选择了放下,但如今的我却差点要打碎他的愿望——仅仅是因为苏青和他很相似。我愤怒那些人对他的侮辱与指摘,因为我也在愤怒我自己的背叛。
苏青递了毛巾来敷我红肿的手腕,清凉的甘草水被冲在瓷碗里,发出清亮而悦耳的声音。
我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儿一般推开了他的手,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姐,你胡说什么……”苏青微笑,抖了抖自己袖上的汁水。
“我方才只是为了带你走,若是让人认出你是……”
“我不会再喜欢你和顾河这样的人了。”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都是**!”我用力打落了他手中的瓷碗,碎裂的瓷片落了一地,苏青只是怔在原地,呼吸却紊乱起来。
“嗯,我说的那些,都是玩笑。”苏青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素色瓷片,手指上浸出了血丝,“你不喜欢,我也就不再说了。”
苏青没再提过那日的事,对我却更加小心翼翼。我本想同他为那日的冲动气话道歉,却又觉得如今这样或许是再好不过。一日里我从外面回来,正好看到他在院中烧着什么,见我回来,他却比往日显得温和,“一些无用的旧日书信。”
我装作没有看出那中间有明显新信痕迹的信札,不愿再探听他的往事。
晚间吃饭时,他没头没脑地问我一句:“姐,你不会喜欢西域那种地方的吧?”
“啊?”我脑中浮现出了一片茫茫黄沙,摇了摇头,“嗯,应该不太适合我去生活。”
“嗯。”苏青满意地点点头,在这一月以来终于破天荒地替我夹了一块肉。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8 00:23:00 +0800 CST  
谢谢大家,小透明终于破千赞了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8 14:02:00 +0800 CST  
(七)
听说城中的乐馆来了一个新的乐师,来自西域龟兹国,弹得一手好琵琶。苏青一个人看着铺子,我出门去买糖水,正好便路过了那个乐馆,远远望着就是人头攒动。
我手中的糖水却险些泼翻在地。
我听过这个曲子,就在未央宫中的晚宴上,那首洛伊人的曲子,“秋去春来双燕子,愿含杨花入巢里……”
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我竟是朝那人群中挤了过去。乐馆里同样是熟悉的鼓点与乐声,却多了几分南方的妩媚与温柔,正中的那个男子,果然就是当年我见过的西域乐师。
他为何还活着……也许是岭慈放了他出城么?
当年不曾细看,如今看来,他定是混了些关内人的血统,只是如今的模样,比起那时的三分青涩绝艳多了许多沉静。
琵琶声如泣如诉,婉转缠绵,又透出几分苍凉,我只感觉自己仿佛被定在原地,脑中又浮现出那时顾河在雪夜里弹奏琵琶的模样。
只是一瞬中的影子重叠……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
他唱了起来。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我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竟与那人的歌一字不差。
那时我便觉此歌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这竟是一首闺中女儿的情歌。渐渐地更多回忆涌起,模糊的画面竟缓缓地拼了出来。
“想听歌……”
“我……不会……”
“会的……会……”
“……”
“我会死吧?”
“不会!”
“太傅啊……”
沉默。
“阳春二三月……秋去春来……”
我挤在拥挤的人群里,却陷入了一个人的幻境中。从那以后,我常常借口散心往乐馆跑,乐师叫白山,每日都会在乐馆弹琵琶,渐渐地人们也都不再觉得新奇,我却坚持去听,混在围观的男男女女中,再偷偷地望着他发呆。
抓住这个影子,既然抓住了这个影子,我就不用再被苏青扰乱心神了吧
白山渐渐与我熟络,常常有意无意地看向我,每次演奏完也会冲我轻轻点头,后来我甚至可以在特定日子里去单独听他弹那首杨花歌。
“夫人为何喜欢此曲?”他问我。
“因为一个人。”我答。
“我也是。”他温柔地笑起来,眼里却浸出了几丝悲伤。
苏青的厨艺越来越好,我帮忙时却总是心不在焉,他每日里都做些不一样的东西,我心里却总是晃着那看不清的影子,还有飘渺反复的乐声。
“姐,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终于有一日,苏青开了口,眼睛却只是看着桌面,我不明白他的手为何在轻微地颤抖,定睛看时,才发现他这一月以来清减了许多,“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我就是在想,要不我还是搬出去……”我随口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不行!”他抬起头高声道,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就随口说说啦。”我敲了敲他的前额,径自回了房,苏青方才的举动,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我,我这才发现自己这一月以来同他的异常疏离,心情烦闷之下,我去摆弄那几处木柜,却不知如何触到了一处机关,弹出一个木阁来,中间空空荡荡,我正欲将木格塞回去——作为有绍燕背景的苏家,有这种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一张碎纸片却从木格与墙身的夹层中掉了出来。上面沾了几点血迹,然后是被截断的几行字。
“我无法认同自己……可……想活……我本应就此离去……”
字迹有些潦草,也看不出是何人所写,看来似是脱力状态匆匆写就的文字。苏氏究竟发生过什么?怕是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次日里我早早起来,正看到苏青在后院里的梅树下发呆,如今还在夏日的尾声,四处都是葱葱郁郁的样子。
“苏青,干什么呢?”
“凌……姐。”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有些意外我主动与他搭闲话,晨光里的发丝有些散乱,连那双黑深的眼睛也迷迷蒙蒙的,“昨夜花糕老是压着我,睡得不太好。”
我这才发现那只躺在屋檐下的肥猫,见我瞧它,只是懒懒地摇了下尾巴。
“下次让它过来睡。”
“今日出去的话,早些回来。”
“嗯。”
我又同苏青在铺子里呆到临近日落,便急忙去了乐馆。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9 01:59:00 +0800 CST  
白山今日可以单独与我见面,等我到了乐馆,日已西斜。他穿了一身干净的白衫,鬈发也同关内人一般盘了起来,神态柔和——又闪出顾河的形影。
他的房间在乐馆最南的寂静角落里,从窗口望出去正可以望到渐沉的夕阳和船舶飘荡的港口,以及只能现出一线的海面。风穿过寂静的内室,然后就响起来那首熟悉的杨花歌。
我似乎听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更加轻柔温暖,而白山也似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眼里竟蓄了泪光。
曲终之时,白山的神态突然癫狂起来,笑中带泪地看向我,“殿下可还记得岭慈?”
“你……”我心中一凛,无奈神思刚从恍惚中收回,眼前已是寒光迸出,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闯了进来,将我猛地拉开,可我还是听到了刀身擦过衣肉的声音。
“还不快走!”
是苏青焦急的喊声。
“文哥儿!”
我被苏青拉到一边,狠狠撞在他的身上,而他的一边手臂则沁出了血迹,脸色也不甚好。一个杂伎打扮的人突然闪了进来,一下就制服了又要冲过来的白山。
“殿……”那杂伎突然含了哭腔望向苏青,接着平复声音,又皱眉:“你是何人,怎么知道……”
“我是他多年前的故旧。”
“那……如何处置此人?”
苏青定定地看着眼前疯狂大笑的白山,双目幽深:“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
“不……他把我作为影子,又很快抛弃了我,可我,我已经回不去了……”他抬起头,睁大双目望着我们:“你们又明白什么?”
“龟兹乱党,意图谋害旧太后……当诛。”
“不可!”我下意识地喊出了口,接着便在重击下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却身在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宅院中——是我在青州住过的房间,也就是说,我在顾河旧宅中,没想到这里竟是一尘不染。我或许仍在梦中么?
“你每日去散心,都是去见他。”苏青的声音从旁传过来,从云层中透出的月光照在他的白衣上,显出一派萧瑟之气。
我没有回答。
“一个影子而已。”
“你跟踪我……”
“你认不出我。”苏青笑了,晃了晃手中的杯,竟显得风华无双,气韵天成,又清逸出尘,丝毫不为酒意而显出俗态。
仿佛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击中在我的心上。
“你说你不会再喜欢我了。”
“可你却去看一个影子!你不能看别人弹琴,我不想……不愿……”
他转过来看向我,将那白玉做的酒杯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神色却悲伤又恼怒:“我又能如何呢?”
苏青抓住我的手,似是要把我的眼睛望到头,眼中波涛汹涌,“我无法忍受了,无法忍受了,哪怕只是一刻,一瞬,都不行了……”
“你不能讨厌我,不能……凌霜。”
“苏青……”我声音发起颤来,身体却莫名地滚烫了。接着,我就跌入了这个年轻的怀抱,快要晕眩的瞬间,他贴近了我的耳侧,用半醉半醒的声音缓缓道,“我是静川啊……不是苏青,不是……”
“你又在……”我想要挣开,眼里却也流下泪来。
“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巢里……是那年病了,给照顾你的姑姑说一定要我来,你叫着太傅太傅……可我分明已不再是你的太傅了,窗外的杨花飘起来,我却也动了情。”
秋去春还……
“我不能……不应该动心,可我却总是会乱了方寸,你软禁我,我竟有几分庆幸,我们之间隔了那么长那么长……”
“我就想要等到你,在我临近死亡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那样留恋这一切,留恋你……我变成了苏青,昆云玉让我重生,我却无法掌控这个同样孱弱的身体,我在每一个夜晚中痛苦难眠,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札,我不该留在这世上,可我还是留下来了,留下来了……”
“为什么…你留下来…胡话满篇!”我明明是怨他的,声音里却透出了几分同样的醉意,这个苏青……又在骗我了啊。
他放开了我,眼波荡漾,冰凉的手指触上了我滚烫的脸颊,“留下来,为一个人。”
月色破云,勾出他朦胧的轮廓,我感到身上一阵清凉,如山间浮云,雪后初晴,接着便是苏青那双如墨般的明目,彻彻底底地映入了我的眼眸里。噢不,是顾河。
“衣冠**!”
终于,与君相知了啊。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9 02:00:00 +0800 CST  
到这里,所有的正文主线就已经完结了!!接下来会有岭慈和阿微视角番外,岭慈番外含老顾额外剧情,阿微视角含顾霜婚后生活,如果你们还有需要我填坑的部分请填出来。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9 02:03:00 +0800 CST  
这篇文我写了很久,从我八月底进入考研冲刺阶段,到今晚学校分数线出来我过线,正好写完,真的很感慨呀,其实真的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包括现在回过头去看以前的一些章节,行文和情节都还需要推敲,这是我第一篇正式的大长篇,自己也没想到可以写到这么长。很谢谢一直追文的各位,给了我动力和信心,毕竟我最开始只是想写自娱自乐文呀到最后我也很爱男主和女主了,在我心里他们的情感更加饱满和荡气回肠,只是笔力不足没法更好表现呀。楼楼不喜欢为虐而虐,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get到我想描述出的那种,在时代和现实的压迫下,无法去实现的压抑感情。因为现实里无奈的遗憾和错过真的太多了,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从北魏胡太后和元怿的感情事迹演化出来的。比小说更残酷的远远是现实,在史书里只有冰冷的,“时太后得志,逼幸清河王怿”这样一句话,却引发了我的各种脑洞。元怿最后是被奸人杀死在宫中,而太后就被幽禁在了内殿,胡太后没有凌霜那么专情,她后来又宠幸过好多人,甚至还为一个人写了著名的《杨白华歌》,她对元怿的死无可奈何,自己重新掌权后给了他无上的尊荣——但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我宁愿相信,也许和她一直扶持的清河王,才是她生命里那朵飘荡的杨白花真正想飘去的地方。所以才有了河川霜雪的故事,更加善良的元凌霜和更加隐忍的顾河。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9 02:13:00 +0800 CST  
虽然这是虚假而冗长的故事,但是每一个人我都希望他们可以饱满真实。最后,替老顾给凌霜给你们比大大的心还有番外,等我考完回来更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9 02:18:00 +0800 CST  
be里也有苏青小可爱,他们是同一个人噢,所以be其实是变相生离不是死别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09 09:02:00 +0800 CST  
妈耶楼楼真的考上了……像做梦一样…每次重大考试都能发挥得很好,一路顺风顺水自己都不安了等我回家就准备更番外呀……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3-27 09:22:00 +0800 CST  
容微番外:

金城容氏是众所周知的前朝高门,即使是如今,也依旧是在金城郡势力盘根错节的望族,容氏子弟众多,有留在本城的,也有流散各地的。
我也是容氏众多子弟中的一支,最特别的一支。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容氏子弟,而是遗留到如今的前朝皇族血脉。这个秘密被容家人保留到我十六岁那一年才向我吐露,而那一年之后我的人生,被硬生生地折向了我无法控制的方向。
我喜欢金城红彤彤的落日余晖,喜欢春日里肆意蔓延的香花绿草,我学着每一个世家子弟都要学的经学文赋,也跟着那些同族的兄长们做那些斗鸡走狗的荒唐事。我比很多人都聪明,但没有人会来理会我一个普通的庶出子弟,我隐隐感觉到在这个家族里,我似乎是不同的,我受到了比其他庶出子弟更多的不经意的保护和培养,而对我来说,这也只是让我有更多的空闲可以躺在柔软的坡地上对着蓝天发呆而已。
我平静而普通的生活在十六岁那年被打破了,我那总是温柔而娴静的乳母把我带到族长面前,我就被数双无比严肃的眼睛盯着了。
我厌恶这样的注视。
那些诸如责任,荣耀,血脉一类的字眼,只不过如同河畔搔动发丝的微风一样,从我身旁倏忽而逝。
我受到了比从前更精心的培养——只是地点被移往了容氏在某处山中隐秘的庄园。我被以皇族和燕人高门精英的双重标准来要求,我不清楚我的人生会如何,我也不明白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有过怎样的人生轨迹。
我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燕人精英所被认为应当具备的品质我似乎都拥有了,二十岁及冠的前夜,一只白鸟在我面前的溪涧停下来饮水,又因为我的惊扰而振翅远离了,我看着它从狭窄的一线天冲了出去,消失在我头顶的碧蓝里。
我居然都忘记自由的感觉了……我哀叹。
家中的长辈要求我入上都为官,我感到脊背发凉,而堂上还多了些我不认识的面孔,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我需要尊严,和一点自己选择的权利,如今东川王风头正劲,上都也正因宫变和元氏妃子而风云诡谲——他们让我去趟这趟浑水,无非是想要趁这把权力更迭的东风。
我逃离了金城。竟过上了浪迹天涯的日子,容氏暗中查访我的行踪,他们无法大规模地去寻找一个明面上的庶出子弟,这使我几乎可以完全自由地行走。我结识了北朝隐逸的剑客,爱上了和一帮同样无所事事的隐士一同下棋饮茶,长啸舞剑,剑术精进的速度比在金城时十年的任何一日都快。
竹下饮茶,松间采雪,月下逐影,我过足了这一辈子的风流不羁,这样日子过了四个春秋,可乳母死前的遗愿还是将我拉回了金城。
本来尘归尘土归土,我不会因为她必然的死亡而过于悲痛,可我实在小瞧了自己在容氏多年浸染之下那颗沾了凡尘牵绊的心。她的遗愿是让我回金城替她手植一株青松于墓前,而我无法拒绝这个没有什么道理的愿望。
“阿微以后呀,要像青松一样笔直坚毅呢!”
我自然是被容氏软禁起来,又回到原来看似闲散实则束缚的生活,周围的婢子们总会偷偷看我,再捂着脸走开。我还没有娶妻,也不曾对女子动过心,往日里有过的逢场作戏,实际上也在我心里掀不起任何波澜。
元妃作为太后临朝称制已有四年,而当年令我忌惮的东川王传闻都被她变相软禁,关系莫测。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选充为她的面首。而那几个长老也不再和颜悦色或是言语庄重地对着我。
“容微,你作为庶出子弟,入宫为太后侍从,已是天大的荣幸。”
我抬起头,淡淡地笑着,顺从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想那个元太后不过是个玩弄权术的女子,定然无趣又霸道。
她看向我的时候,眼里惊喜而恍惚的情绪,从清透又含了威仪的瞳仁里显出来,墨色的长发搭在肩上,竟让我本来平和的心绪晃动起来。
“你可会挽发?”她捻住自己的发丝,动作和一般女儿家无异,话语里却是掌权者惯有的无谓。
我接过木梳,她柔顺的发丝就穿过我的指尖,这一切都让我原本戒备与清冷的心柔和了下来。

楼主 漪年dany  发布于 2018-04-03 15:13:00 +0800 CST  

楼主:漪年dany

字数:252715

发表时间:2017-08-31 07: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8 09:29:26 +0800 CST

评论数:288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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