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晓玥说自己坐在后座会晕车。任一川撇了一下嘴：“那你低头玩手机就不晕车啊？”
葛晓玥抬起头感觉了一下：“唔……好像是有点恶心。”她盯着前方车后窗看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对任一川说道：“表哥，我下周要过生日了，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呀？”
任一川扭头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想，说道：“我回头问问颜姐有什么高档点的化妆品，让她帮我买一套。”
葛晓玥说：“那不用，我上个月为新工作做准备刚买了眼影盘、睫毛膏、口红、和粉底液什么的。”
任一川说：“不是，不是那种化妆品。是那种膏和水什么的。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挺细皮嫩肉的，结果发现连今天那个编曲小哥，人家一个男的，脸都比你白，皮肤都比你细。我觉得得给你好好补补。”
葛晓玥被他说得有点窝火，可一想又觉得他说得也没错，于是哼了一声赌气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没人理她，她火气自然地消了，又开口说道：“对了，我刚才查了查，那个何铮给Ethan写过好几首歌呢，里面还有我最喜欢的那首《时光湾》。”Ethan是她最喜欢的男歌手。
任一川听了提了提眉毛，哦了一声。
葛晓玥疑惑不解地说：“你说他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有才华，声音也好听，他怎么不进演艺圈呢？他要是出道了我觉得说不定能比表哥你还红。”

任一川说：“演艺圈有什么好的，你以为谁都想进啊？”
葛晓玥反问：“要是不好，你为什么要进呢？”
任一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我要演戏啊。”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要是能当那种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挑剧本，不上综艺也不演烂剧的演员就好了。要怪只怪我本事不够运气也不太好。不过虽然颜姐总数落我，但是有句话我觉得她说的特别对——没有结果的过程就是扯淡，而有了结果过程就算烂到了沟里又算得了什么？现在谁还没点黑历史了？晓玥，你就跟着我干，我有颜值有演技，以后肯定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到时候再想让我为这种烂剧唱这种破歌，想都别想！”
葛晓玥心想，表哥真不要脸啊。
过了一会，任一川又小声咕哝了一句：“不过今天这首歌的调子倒还算不错吧。”
坐在后座的周司机刚才没好意思打断他的豪言壮语，这会才插空说道：“那什么，一川啊，我家在上一个路口，你开过啦。”
任一川只得一言不发地调头。

一周之后，公司就收到了《满堂花醉》的歌曲成品。颜言象征性地在车里给他放了一遍，一边放着一边说：“剧方要求你再去录一版独唱版，在剧里做插曲用。”
任一川正认真欣赏自己的歌喉，心里洋洋自得地想着听起来也不比赵时雨难听嘛，一听颜言这话顿时如晴天霹雳一般。“什么？我去录了一次已经够意思了好吧，他们有完没完啊！”
颜言懒得理会他，装作没听见他说话：“歌曲小样我现在就发给你。录音时间安排在下周三下午两点，还是上次的地点。晓玥你记好了。”
后座的葛晓玥连忙拿出日程表记下。
任一川见没人理他，更是由着性子嚷道：“不管，反正我不想去了。不就是一首插曲吗，干脆让何……那个作曲小哥唱吧，他唱的比我好多了。”
葛晓玥在后面说：“那应该不行了，人家都生病住院了。”
“啊？”任一川心里一惊，“他怎么了？你怎么知道的？”
“呃……程谨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工作累着了吧，他说他病倒的时候新歌编曲还没做完，他得替他做完。”
任一川问：“新歌？就是这什么独唱版吗？”葛晓玥摇摇头说不知道。
颜言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晓玥，工作上认识的人多留联系方式多联系是好事，但是生活上的事最好还是少交流，助理表现出来的专业度些对艺人的印象分帮助很大。”
“哦！我记住了，言言姐！我以后不再这样了。”葛晓玥连忙认了错，不再说话了。车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点沉闷。颜言处理着其他艺人的事务，葛晓玥看着车窗外，任一川也已经不再开口抱怨了，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车里继续回荡着他和赵时雨甜蜜的歌声。

到了节目录制现场，趁颜言正和工作人员交代要求的时候，任一川把葛晓玥拉到一边：“你快再问问那个姓程的制作人，何铮他生的什么病，住在哪个医院。”
葛晓玥迟疑道：“可是言言姐她说……”
任一川板起脸来：“葛晓玥你到底是谁的助理啊？”说着又露出讨好的笑容，“而且你不光是我助理啊，咱们还是兄妹呢。你就当是帮你表哥一个忙，行不？”
葛晓玥又低头纠结了一会，然后睁大眼睛极其认真地问道：“一川哥，你该不会真的看上人家了吧？”
任一川猛地一怔，然后赶快拼命地摇起了头。那如临大敌的模样简直像是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忙着否认。再说话时他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你瞎说啥啊，怎么可能啊！我这不是……不是怕别人是为了我的歌累坏了身体吗，过去慰问和感谢一下这是礼貌，礼貌懂不懂啊？”
当晚他用一支限量版口红和一顿海鲜自助搞定了葛晓玥。两人走出自助餐厅，葛晓玥打着饱嗝对他说：“我本来只是试着问问而已，没想到你竟然真这么大方啊。这下我敢肯定，你肯定是看上他了！哈哈哈！”
任一川才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恼羞成怒又无从辩白，最后只气急败坏说了一句：“去你的，你爱怎么想怎么想，但嘴里跑火车可别跑到别人耳朵里，除了颜姐谁都不行。不然我一定打你！”

何铮反复了一个秋冬的感冒最终还是演变成了肺炎。他体质虚，病情来的特别急。那晚他连电脑都来不及关就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人一沾床就难受得忍不住蜷缩起来，连打车去医院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尽力气给自己叫了辆救护车，最后没撑到车来就迷迷糊糊地昏过去了。最后的念头是悔不该如此高估自己身体的承受力，竟还一心想要把工作收尾再去医院，如今工作更不可能做得完了，又要让程谨替自己擦屁股。
再次清醒过来己经是三天后。短暂的恍惚之后他发现自己只插了鼻导管，没切气管，稍微松下了一口气。然而胸部传来的疼痛让他又立刻紧张了起来。他张开嘴试着发了一下声，突然袭来的剧痛让他赶紧闭紧了嘴巴。
他怕疼，说不了话，结果是变相助长了杨林教训他的气势。
“是谁说的他还不至于让救护车给拉过来的啊？”杨林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这又不……”他想辩解这又不是一回事，却再次在疼痛之下乖乖住了口。
过了一周多的时间，他终于能偶尔和护士说几句话了。相比同病房的那两个中年大叔和一个老大爷，护士在他身边时话明显要多些。他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但还是尽量礼貌回应。
看上去年纪最小的那个护士给他换完点滴瓶，微微红着脸说：“哎呀我又说多了，不说啦不说啦，以后你说话难受就不要理我了。”
他笑了一下：“没事，我心里有数，要是难受的话自然就不会说了。”
护士拿着空瓶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进来。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说：“是探视时间到了啊……”

进来的人正是任一川。身上穿着录音那天一样的黑色羽绒服，下面简单的一条运动裤，脸上白口罩和医院里常见的款式没什么区别，一身打扮显得得低调而自然。然而一瞬间何铮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天的机场照热搜，忽而微微有点想笑。
可是在这里见到任一川太不寻常了，他又是迷惑又是憋笑，也不知道反映在脸上成了什么诡异的表情。
还没等他问，任一川就急切地解释道：“我助理病了，我来看看她，没想到看见了你的名字。你这是怎么了呀？”
何铮关切地说：“葛助理她病了？”
任一川这才想起来他是认识葛晓玥的，连忙说：“不，不是她，是我另一个助理。人没什么事，就快出院了。”
何铮放下一口气说：“我也好得差不多了。”
任一川光是听着他虚浮无力的声音就对他这话半信半疑，待坐下身来好好看了看他，更是愈发地不相信了。只觉得他似乎更瘦了，整个人都苍白不堪，脸上连嘴唇都是白的，只有那双眼睛黑溜溜的透着水光，微微下垂的眼角还带着点红意。
任一川心里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连病着都这么好看的人呢？
他想起自己大学时曾在一部小成本剧里演过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年。为了配合角色形象，他特地把自己饿上了两几天。不成想拍摄时化妆师只给他换了一支颜色淡些的唇膏，连粉都不舍得给他多擦。他还以为是搞错了，提醒化妆师说自己演的角色今天要病死了。化妆师却说：“章导说了，意思意思就行了，要不然真化出一脸的病气，是个人都得丑。那让人家观众看什么啊？难道看你的演技吗？”
如今看着面前的人，他暗想道，怎么人家就一点也不丑呢？
他把目光又落在被子外面何铮打着点滴的左手上。上回弹琴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双手生得特别漂亮，白皙又修长。而如今那手背苍白的皮肤上青了一大片，看上去有些病态的纤瘦。也许是输液太久了实在冷得厉害，指尖还时不时地打着颤。他特别想握起那只手捂一捂热，但他轻轻攥了一下拳，忍住了。

“你……在看什么？”何铮怔怔地问。
“没、没什么！”任一川目光闪烁着扯了个不自然的笑。他定了定心绪，这才想起来正事还没说，“那什么，歌的成品我收到了，想不到我这把破嗓子最后出来的效果还不错，比我以前录的歌都好听多了。”
何铮说：“是啊，我就说你音色其实挺好听的。”
任一川有点羞愧地说：“主要还是后期修音修得好。真的辛苦你了。我都怕是不是给我修音工作量太大了，都把你累病了？”
何铮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出声一笑。只是这么轻轻的一笑却带动着胸口猛地痛了起来，脸上笑容立刻被痛苦取代，重重地咳了几声。
任一川一下子慌了神，何铮却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待缓过来气又重新露出笑意，微喘着对他说：“给你修音的工作量倒确实不轻松，修音师傅还跟程谨嚷着要加钱呢。”
他记得修音师当时操着一口纯正的京腔对程谨说，“程大哥，您老能不能少接点儿这种跨界大明星的活儿啊，特别是这种还是对唱还和声的？我每次修完头发都要白几根儿。我才二十五啊，我还要找对象呢。”结果程谨一把摘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露出已有稀疏趋势的发顶说，“我还才三十一呢！我也还没老婆呢！你说个鬼啊！”
每次听到这个话题他都暗自庆幸自己只是个工作上不求上进的作曲，偶尔才接接编曲的工作。要是自己也有他们那样的工作强度，别说累病了，恐怕早就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了。

任一川愣了一下：“修音师傅？”
何铮笑道：“是啊，你以为是我亲自修的？把我想的也太厉害了。不过你的感谢我收下了，回头再转达给他。”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点别的，何铮说起自己正在为任一川同公司的一位女艺人写歌。任一川很惊讶：“郑夏？她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拍戏吗，要转行当歌手了吗？”
何铮说：“她音乐上其实很有才华，很会写歌词，嗓音也很特别。她当年入行时也是冲着发唱片去的，但公司一直把她往演员的方向塑造。这些年她给我的曲子写过一些歌词，我很喜欢。这次能筹备做个人专辑很不容易，我想全力帮她做好。”
任一川和郑夏虽然在同家公司，但从没合作过。在他寥寥几面的印象里，郑夏是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话不太多，人酷酷的，平时眼神里总带着点锋芒，在女演员堆里特别显眼。只是不知演戏的时候能不能把突出的个人风格藏好。
从前他并不了解郑夏背后的经历，如今听了何铮的描述不由得对她有点羡慕。圈里像这样从踌躇满志走到身不由己的人遍地都是，能像她这样初心不改、最终得偿所愿的却少之又少。他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就多说了这么几句话，何铮就有点吃不消了。他蹙着清俊的眉咳了几声，眼中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
任一川心上一慌，问他是不是难受了。他面露歉意地说：“还好，就是说话多了容易累。等下睡一会就好了。”声音愈发虚弱了，说完又轻轻地咳了两下，带动着输液管微微摇晃。
任一川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立刻知趣地说自己该走了。走前见何铮正扭着身子有些吃力地去拿背后靠着的枕头，于是过去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拿开了枕头，又顺势揽了他的肩膀扶着他缓缓躺下。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先是惊得一紧，但却并没有抗拒自己的帮助。
他心想自己这应该不算吃豆腐吧。“你快点好起来啊。”他说，“下周三我又要去录独唱版了，要是还有你帮忙就好了。”
何铮躺在床上对他笑了笑：“放心，独唱版我给你编排的特别简单，程谨会……咳咳，会教你的。他人可好了。”脸上虽然笑着，但话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几乎都是气音。任一川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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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天公作美（1/4）
何铮醒来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听见悉悉索索的说话声。是两位护士一边核对各床位的早间药一边小声说着闲话，其中之一就是白天给他换点滴瓶的那位年轻护士。
“……是的呀，就是他。他都来第三次了。”
“来得这么勤呐？他们这种明星不应该都是大忙人儿吗？三号床的那个病人跟他什么关系啊？”
“那倒也不是来得勤。说起来他真人还有点蠢蠢的，第一次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还有探望时间，被保安拦在外面了，第二次来是前天，正赶上我值班，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结果刚过探望时间五分钟，又被拦在外面了。”
“然后呢，他为难你了没有？”
“没有，我出去看了看，他正跟保安抱怨说什么，你们这探病怎么搞得像探监似的。我过去跟他叮嘱了一遍探监——啊不，探视时间，他谢了我就走了。我问他来看哪位病人，他不肯说。”
“所以他是三床的什么人啊？”
“我不知道呀……今天他来的时候我想跟他搭话的，结果他，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没敢说话……我明天问问三号床的小哥哥吧，感觉他人应该很温柔……”
何铮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们来他床边的时候也假寐着没作声。
——说的是任一川吗？他不是来看助理的吗？
“……你们现在的年轻小姑娘是不是都喜欢他这种清秀文气的类型啊？”
“唔，这个不太好说……我自己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任一川那样的。真人看上去身材真好啊，比电视上还要好。”
“人家那是明星，有什么好比的？不过……要我说三床的小哥单论长相一点也不比他差。”
“我也这么觉得。今天咱们科刚收了一个病毒性感染的漂亮姐姐，长得像柳菲菲一样……”
“小尹啊小尹，你整天上班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
待两人的说话声消失在了门外，何铮才猛地张开了眼睛。感到自己胸口正砰砰地跳得厉害。

（2/4）
任一川第二次来到程谨的录音室的时候，发觉房间里空了不少，还见墙边堆着几只纸箱。程谨说，录音室在准备重新装修，他会用近几年的积蓄购置一批新设备，地板和隔音墙也会加强。收工后，任一川无意间瞥见桌子后面散落着几张有些眼熟的谱稿，定睛多看了几眼。程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惊呼道：“哎，我差点都给忘了！这不是小何上次写的那几张谱子吗？差一点没注意就要被丢掉了。”
任一川说：“他那天之后就没来过了吗？”
程谨说：“是啊，他这不是病了吗。对了，你助理晓玥还问起过他呢。”
“咳……”任一川不太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哦，是吗？”
他走到了门口，又转回来对程谨说：“那个谱子，要不我帮忙带给他吧。我们公司郑夏和他挺熟的，最近还有合作。”
程谨回想了一下说：“哦……哦，对，他是跟我说过帮那个小姑娘做歌的事。”他拾起那几张纸交给任一川，“多谢你了，一川老师。”
任一川说：“你喊我任一川就行。”

(3/4)
第二天下午，任一川再次出现在了住院部的走廊里。一路走一路听着耳机里的歌声。是葛晓玥提起过的，Ethan的那首《时光湾》。
与此同时，何铮正靠在病床上，手里抱着IPad在看一部去年的古装偶像剧。画面里飞扬跋扈的英俊男人自称“齐六公子”，要求农家女给他做玫瑰花糕吃。画面一转，是漂亮的农家女决意不从，并让他赔自己刚采来的鲜花。两个人身后的树林背景怎么看怎么别扭，似乎是后期加上去的。
头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他惊得一抬头，只见床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他吓得赶紧把手里的IPad啪的一声扣起丢到了身后。
任一川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何铮庆幸没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什么，又心道他的嗓音和剧里的配音果然很不一样。
“没、没事。”何铮说，“你怎么过来了？”他想起那天装睡听到护士说的话，心里有点乱。
任一川说：“没什么，就是顺道来看看你。”说着把手里拎的水果放在了桌上，“让助理给你买了几个雪梨，她说这个是进口的，最好吃的那种。听说可以清肺解毒。”
何铮说了谢谢，没有推拒。
“哦对，还有这个，”任一川从包里拿出用透明文件袋装好的谱稿，“你落在程谨那里的谱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4/4)
何铮伸手接过来，脸上浮现出难掩的惊喜：“我还以为弄丢了呢，竟然是掉在那里了啊。”说着他手指快速翻到其中一张，轻轻地哼了哼上面的旋律，眼中浮现出失而复得的喜悦，“没错，就是它，总算又找到了。”说完又抬起头认真地感谢了任一川一遍。
任一川没想到他对这段程谨所说“随手一弹”的旋律如此看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这段是你写的新歌吗？”
何铮摇摇头：“只是突然的一点灵感而已，最后能不能成曲还不一定。”
“为什么？我觉得还挺好听的啊。”
“不是不好听，只是要看它……看能不能顺着它找到一种独特的感觉。”
“唔，那你现在有感觉了吗？”
何铮稍稍歪着头略作思忖：“嗯……暂时还没有。”说着他往窗外一瞥，见高远的晴空中只有几朵云在缓缓飘荡，他突发奇想地说，“一川，你一会有事要忙吗？外面天气这么好，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8 绿雏菊
(1/4)
北京的冬天难得有这种晴空万里却不是大风天的日子。住院部的院子里全都是趁机出来放风的病人。何铮带着任一川绕过几棵松树来到院子一角：“这边人少，你不用担心有人认识你。”
任一川指着自己全副武装的帽子围巾和口罩得意说：“不怕，我这一身捂得和出来散步的病人一样严实，扔在人堆里也不会有人注意。”
何铮笑道：“怕是不用怕，但我看着都替你觉得热。现在可以摘掉了。”
任一川没想到他想得这么周到，把围巾和口罩一取果然清爽了不少。他在树下的长凳上坐下来，树影斑驳映在手边墙皮剥落的旧砖墙上，竟让这医院的一角有了种古朴的韵味。“这边景色还不错啊，你真会挑地方。”他有感而发道。
何铮得意地说：“那当然了，我对这里可熟了。整个住院部当属这边最清净，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常来这坐着。春天的时候那边草丛里还会开青色的小花，我在别处从没见过，很好看。”
任一川对他口中青色的花感到好奇，本想说春天一起来看，却突然觉得不对劲：“这里不是医院吗，你……常来？”
何铮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低声“嗯”了一声。

(2/4)
气氛突如其来地有点沉闷，任一川随意地转换了话题：“你不是北京人吧？是南方人？”
何铮说：“对，我家在浙江，大学来的北京。”
“唔，那有几年了吧？我觉得你说话已经有一丁点北京味了。”
“啊，真的吗？”何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我平翘舌不分、前后鼻音不分呢。”
任一川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呃，前后鼻音嘛……你确实还是不分的。”见何铮脸上露出点失望，又安慰道，“你又不是播音员，要普通话说得那么标准做什么？真想要说标准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大学室友，大一来的时候说着一口标准的川普，认真上了一年台词课普通话等级考试就拿了满分，第二年过去他还学会了东北话、陕西话，京腔说得比我还痞。毕业后他去当配音演员了，现在从网配转了商配，没准以后我的剧还能碰上他配音呢。”
何铮听得一脸叹服。
任一川又说：“不过要不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人，要普通话说得那么标准有什么用？我觉得你口音就挺可爱的啊。”
何铮脸上一热：“啊，有吗？”任一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坦率地说有啊。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头顶的松针擦出有些尖利的沙沙声，何铮冷得往围巾里缩了一下。就算是这样的大晴天，北方冬天的风也总是锋利的。
任一川问：“在北京住得习惯吗？北京空气不太好，冬天还干冷风大，确实比较容易生病。”
何铮犹豫了一下，低声解释道：“没有，我是天生的身体不太好。北京气候比较干燥，没有梅雨季，春夏反而会舒服一些。”

(3/4)
任一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严肃：“你之前生病住院的时候也都是这种病房吗？”来看了这么两次，他对何铮住的病房条件颇有怨念。这种普通病房是五人一间，显得十分拥挤。尤其又是这种呼吸道的科室，刚才就一直听着临床的那位老大爷咳嗽不断，要是晚上也有人突然咳起来，其他人还能睡觉吗？再说每天家属探望时间只有四个小时，简直像探监似的。他从小到大没得过什么大病，家里父母和熟悉的祖辈也都身体硬朗，这是他头一次进医院的住院部，着实有些大跌眼镜。
何铮点点头说是。
任一川想了想说：“以后如果再需要住院——我是说如果——我帮你找人安排条件好点的病房。我虽然现在在医院没什么熟人，但需要的话总是有办法的。”说完又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像暴发户了？哈哈哈哈……”
何铮说没有，又苦笑着说：“比起住什么样的病房，我还是努力不要住进来比较重要。”
接着又闲聊了几句，任一川忽而话锋一转：“其实今天我来，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何铮微微一怔。
“那天在录音室咱们说起的那部电影你记得吗？”
“嗯，《省道107》？”
“多亏那天你跟我提起，回去后我查了一下才知道这电影竟然要改编成话剧了。导演是陈清文，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导过好几部经典的好剧。我托人去问了问他，他竟然认识我，还邀请我去面试男主角，还说对我有很大的期待。”
“那你会去吗？”何铮听着他的语气就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跟经纪人商量了一下，她不同意。她的理由确实很充分，如果要接这个话剧我明年会有半年时间接不了戏，那档旅行综艺的第二季可能也要推掉。这样一来下半年开始剧和节目就接不上档了。她说我今年刚有红起来的趋势，最忌讳的就是在这时候曝光度下滑。”
任一川所言是情理之中，何铮听了并不惊讶，只是有点唏嘘：“你是不是很想去演这部话剧？”

(4/4)
任一川说：“我也不知道。当年拍电影的时候我只是个小配角，那时候就觉得男主楚骁这个角色很矛盾，和我演过的所有角色都不一样。整个故事也很特别，男女主角始终没有感情戏，但是又切切实实是彼此的救赎。至于话剧这个形式又是我一直想要去尝试的。而且女主角是徐子淅，她又和我平时能接触到的搭档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如果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会后悔的。”
“可是你的公司不同意，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
“倒也不是。我和经纪人争论了好久，她对我很生气，说如果我一意孤行她不会再阻拦，只是一切后果自负，如果明年热度跌得厉害被公司雪藏她也不会帮我说话了。”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云朵飘来遮住了午后明媚的阳光，寒风掠过，只听得到松叶在沙沙作响。
半晌，何铮才徐徐地说道：“我不是演员也不是明星，这些我都不太懂，可能没法给你什么建议。不过……你心里应该已经有自己的决定了吧？”
是的，他只是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可身边那么多圈内懂行的人，就连葛晓玥也能站在他粉丝群体的角度上给点指点，又为什么偏要是何铮呢？也许正是因为他站得足够远，所以建议才显得格外单纯而珍贵。
“我想问你一件事。”任一川说，“你看过这部电影，你觉得我能演楚骁吗？我能演得好吗？”要是放在三年前，这话他根本不会问别人，自己就心怀一股初出茅庐的迷之自信。然而不得不说，这些年过去了，他人是在各种片场摸爬滚打，实际上却连剧本都没时间好好钻研，演的角色也是千篇一律，甚至演到中途改人设砍剧情的事也时有发生。而这些剧里最后有几部能够顺利播出还说不定。
演这些粗制滥造的偶像剧，只要能给观众带来快乐就并非一无是处。他并不想佯装清高，他只是对自己愈发地有些不安了。时至今日甚至渐渐地对考验演技的角色产生了点惧意。虽然嘴上还是总说自己“有颜有演技”，但内心已经愈发不确定。这样下去再过上几年，连这句话还能不能说得出口都不好说。
然而，怀疑也好恐惧也罢，这也正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作出改变的原因。
何铮沉思了半晌，淡淡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该演得好。你还没有试过，谁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演得好。就像一件乐器，还没有学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学得会。但是例如一支洞箫，如果乐感好，十指灵活，气息充足，又有什么理由觉得自己学不好呢？就算别人都说你学不好，你又会相信吗？”

9 时光湾(Ethan)
(1/4)
“真的有绿色的花吗？”
“真的。”
“那春天再溜进来看看吧。”
“好。”
“可是叶子也是绿的，杂草也是绿的，绿色的花还算是花吗？”
“可它本来就是花啊。”
“是也没人看得出来吧。”
“我不是人吗？”
任一川愣了愣，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铮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若无其事地说：“你带手机了吗？”
“嗯，带了。”
“可以借我录一下音吗？突然想到一段旋律，我自己的忘记带了。”
任一川二话不说地就去摸口袋：“不带手机就出来，也不怕我把你拐走了啊？”
“不怕，拐我干什么啊，既没钱又不是女人。我绑架你还差不多。”
任一川拿出手机解了锁，屏幕上赫然是歌曲《时光湾》的播放界面。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正听了一半就到了病房，耳机一扯就把手机塞进了口袋，后来便再没碰过了。
他眼疾手快地关闭界面，但还是被何铮眼尖地看见了。“诶，你在听易杉的《时光湾》？”
“呃，对。”
“你喜欢吗？”何铮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变得亮亮的。
任一川诚实地点点头。
何铮眼中掠过得意和狡黠：“这首曲子是我写的噢。”
任一川故作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偷笑道：“哇，真的吗？你真厉害啊。”

(2/4)
何铮对着他的手机轻轻哼了几句旋律，其中有几个音听着耳熟。他问：“这是刚才谱子上的？”何铮说：“对，谱子上记的只是个动机，现在才算是有旋律了。”
任一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不解地问：“刚才咱俩一直在说话，这段你是什么时候想出来的啊？难道真是你们音乐家特有的那种超能力，灵光一闪，突然就在脑子里了吗？”
何铮笑道：“什么超能力啊，要说七岁就写协奏曲的莫扎特倒是不好说。但我只不过是一直在想罢了，它一直都在我脑子里，说话也不耽误的。”
看着任一川将信将疑的赞叹眼神，又说道：“术业有专攻嘛，你要是来学几年音乐就明白了，没什么神奇……咳咳咳……”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埋下头去急咳了几声。
任一川忙问：“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有点痒，可能是……呃——”说到一半，他又猛地弯下腰去，剧烈呛咳来得比刚才更加凶猛了，“咳咳……咳咳咳……”
任一川赶忙扶住他的肩膀，手足无措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他喘息着抬起头来，脸上都憋红了，眼眶也是发红的，里面蒙着一层生理的泪水。
“咳……没事，有点受风，先回去吧。”他自己倒是十分淡定。
“哦！好，咱们这就回去，”任一川一刻也没耽搁，把人扶起来就往院部大楼走。何铮默默把手臂抽了回来，提醒说：“你的口罩和……围巾不戴上吗？”
任一川这才发现两样东西被自己落在树下长椅上了，脚步不停地说道：“不管了，先快点回去。”
两人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任……一川？”

(3/4)
他的第一反应是装作没听见低头走开，可身边的何铮却先停下了脚步。一转头，见身后是一个穿中学校服的短发女孩。她睁着圆圆的眼睛仰头望着他，难以置信似的又问了一遍：“真的……是任一川吗？”
他有点局促地扫视了一眼周围没什么反应的路人们，对女孩点了点头。
女孩得到了确定，像是再也抑制不住兴奋了，立刻眉飞色舞地问他可不可以签名合照，并把书包拉到身前开始翻找纸笔。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他一般是不会拒绝签名合照的。他正要接笔，余光里身边的身影却突然间低了下去。明明已经回到了暖和的室内，想不到咳意竟来得这么不是时候。何铮一手扶着墙壁猛地折下腰去，爆发出一阵急骤的呛咳，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口，一边咳一边身子渐渐往下坠去。
任一川心上一跳，赶紧去扶住了他，又去掰他指尖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放松！何铮，放松！”
他咳了好一会才渐渐平息下来，身子半靠在任一川肩上余颤不止。任一川眼中焦灼，一把搂过他的腰，半扶半抱着就要走。女孩目睹了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惊险一幕，拿着纸笔往前上了一步，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却见任一川边走边回过头来对自己喊道：“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下来给你签。”
他把何铮送回了病房，护士过来给他服了药，说可能是在外面受了风，是正常症状。任一川无比抱歉地说：“我真是的，每次来都害得你不舒服……”
何铮惨白着一张脸说：“我没事的，你还帮了我写曲子的忙呢，这个可要重要多了。别忘了把录音发给我啊。”接着又催促他下楼去给刚才的女孩签名，“快去吧，别让人家小姑娘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