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话　晩餐会






政治的世界，其性质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利害得失的调整」。


有限的物资、人材、资源、时间、金钱应当如何有效利用？成果利益应当如何划分？为了能够将分配效率化，于是诞生了“利害得失的调整”这一政治概念。


如果是间接民※主※主※义，会推选代表；如果是贵族制，则会让贵族来负责调整的工作。






那么，进行利害得失的调整时，有哪些事是需要重视的呢？


虽然需要关注的地方很多，但首先必须要了解的，是人们的价值观。

如果有两个喜欢苹果的人，就会想要争夺仅有一个的苹果，但是如果有一方不喜欢苹果，那么彼此之间就不会引发争执。


分配的时候，如果能够根据各自所重视的部分进行分配，就能降低发生争夺的可能性。






因此，对贵族而言，社交是非常重要的。


与人交谈，就能明白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是否聪明？有没有军务知识？有没有教养？对方能提供的利益（手牌）是什么？想要获得利益（手牌）是什么？能够弄清许多事。






社交的世界，就是贵族社会的缩影。所以说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


但正因如此，也有人对此感到麻烦。


如果完全熟悉了礼法，身体能够自然遵循礼仪另当别论，对于毫不习惯，每次都要压榨记忆来依葫芦画瓢的人来说，社交如同煎熬。






莫尔特伦家的千金正是这类人。






「从刚才开始就烦得要命。饭也完全没法吃！」


「姐姐，笑容，笑容。两个小孩子本来就挺显眼的了，所以千万别忘了要保持笑容啊。」


「不需要佩伊斯提醒我，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但是，这样维持着让脸两边拉起来。明天脸上绝对会肌肉酸痛的啊。」


「不只是脸，你全身都硬邦邦的。还是放松一点比较好。」


「我也想啊！！」






乔茜菲涅·米尔·莫尔特伦。是佩伊斯的姐姐，也是莫尔特伦家的幺女。


十来岁的她，在对社交的学习当中还有着诸多不习惯之处，动作也显得有些笨拙。


而且近期由于莫尔特伦家的孩子传出了不少传闻，导致前来搭话的人络绎不绝，根本没有可以放松的时间。






现在也来了一位，不，是两位。


努力做出笑容的乔茜与自然露出笑容的佩伊斯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佩伊斯钦·莫尔特伦卿，请允许我向你表示问候。」


「这不是哈斯基维骑士爵吗。久疏问候。」


「我同样是久疏问候了。彼此都熟识，不这么拘束可以吗？」


「当然了。那么，乔茜姐也不需要再介绍了吧......姐夫。」






被佩伊斯称作姐夫的男子，还很年轻。


年龄还在二十岁前半，说是十来岁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他有着一头与橙色相近的红发，长得眉清目秀。虽然身高有180厘米左右，但结实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要高出几厘米的样子。


身着由厚布料做成的军装风格的礼服，由此可看出他是一位军人。以红色为基调的服装，与发色相当搭配，而他本人却辩称这套衣服怎么都穿不习惯。


他正是当代的哈斯基维骑士爵当家，汉斯·米尔·哈斯基维。而他的妻子薇尔薇，则是佩伊斯与乔茜的亲姐姐。

「乔茜和佩伊斯都长大了呢。上次见面时，还只有这么点小。你们俩看起来都精神比什么都好。」


「姐夫则是完全没变呢。」


「姐夫大人，好久不见了。」






汉斯笑着将手伸到膝盖附近。


比出一个小孩的身高，不过这高度只相当于幼童，他只是想表达出两人成长得比别人的家的孩子更快的意思。


汉森上次见佩伊斯和乔茜是在三年前。虽说有夸张的成分，但那时也确实比现在要小很多。佩伊斯当时才五岁。


长大了呢，这句话出自汉森的切身感想。






「莫尔特伦家最近大幅发展壮大，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都还精神吗？」


「嗯，那是当然。都精神到令人感到困扰了。」


「哈哈，还是老样子呢。新的领主馆建成时没能前来祝贺，我倍感歉意，希望二位能帮忙传达。」


「我知道了。与此相对，希望能代为向薇薇姐姐传达，有空的话回下老家。我也想偶尔能见见姐姐。」


「了解。妻子那边我会代为传达的。」






相互留言传话，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常用的交涉方式。彼此都是贵族的话，是不能白白听取对方要求的。但是，关系亲近的人之间还特意为了对等的价值而讨价还价，就显得有些不识相了。


因此，彼此之间经常会使用“相互替对方传话问好”这种方式。


这样的话，就能遵循“不做白工”的原则，彼此也更容易进行对话。






「对了，机会难得，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奥莉弗茜丝。两位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初次见面。我是奥莉弗茜丝·哈斯基维。佩伊斯钦·莫尔特伦卿、乔茜菲涅·莫尔特伦卿，非常荣幸见到二位。」






向前迈出一步的，是一位与佩伊斯年龄相仿的女孩。


清澈的双眼，散发出可爱的氛围。除了头发与红色相近，父女给人一种完全不像的感觉。


不习惯社交的样子跟某人（乔茜）相似，但却显得还要紧张许多。






「有了女儿这件事我都没听说过，她不是薇薇姐姐的孩子吧？」


「乔茜还是那么眼尖呢。这孩子是我收养的。」


「养女？」


「我的部下殉职了。他的妻子早亡，与其他亲戚也很疏远，于是就只剩下这孩子孤零零一个人了。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现在由我收留照顾着。」


「呼~~，各种各样的理由呢。」






贵族家的女儿和儿子，嫁入到部下的家中是很普遍的现象。


家中的三男或四男，常会被送去只有女儿的家系中当上门女婿，又或是迎娶有功绩的部下的女儿，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如果是历史悠久的贵族家系，身边的部下有血缘关系或亲属关系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乔茜察觉到，“各种各样的理由”这句话的背后大概就指的是这方面的事。






「那么，要带着这位小姐去参加晚餐会是出于什么意图呢？想瞄准佩伊斯吗？」






从义理上来讲，两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虽说近亲结婚为人避讳，但纵观神王国的历史，叔父与侄女结为夫妇的例子也并非没有。而且因为是义理上的关系，所以忌讳感更为淡薄。


带着年龄相近的女儿前来问候。就不能排除他是瞄准佩伊斯而来的可能性。


即使是姐夫，归根结底也是一位贵族家的当家。乔茜还带着不可松懈警戒的常识。


......虽然她单刀直入的提问这点有些不合常识。

「怎么会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这种居心的。乔茜你们两个一起出席的意义我还是懂的。带她来的目的不为了别的。子爵家当家与这孩子年龄相近，所以想带来打个照面。刚才也已经问候过了。」


「那就好。我是莫尔特伦家的乔茜菲涅。叫我乔茜就好。请多关照。」


「同样是莫尔特伦家的佩伊斯钦。请多关照。」






姐弟二人向年龄相近的少女送去问候。


紧张的少女，紧张感稍微舒缓了一些。


问候的姿势，以及虽然生硬却不忘维持笑容，都能表现出符合贵族千金的举止。这点看来，虽然是作为养女，却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然而，可能是由于还未习惯，接着便扔下了一句炸弹发言。






「还请多多关照。乔茜阿姨，佩伊斯舅舅。」






咔兹，乔茜凝固的笑容响起龟裂的声音。


还未结婚，甚至连恋人都没有的少女，被人叫做了阿姨。


对乔茜来说，眼前的少女虽说是义理上的，但也算是姐姐和姐夫的孩子。按辈分来说确实是叔母，但即使如此，也不能直接以阿姨来称呼。




「奥莉弗酱，稍~微打搅一下。」


「什么事，阿姨？」


「如果能用姐姐来叫我，我会很开心的。」


「诶？啊，对、对不起阿姨！」


「姐姐。」


「乔、乔茜姐姐。」


「嗯，这就对了。」

看着强行让对方改变称呼的乔茜，佩伊斯毫不掩饰的叹了口气。






「姐姐，不要威胁别人啊......」


「我可没威胁哦！！」


「奥莉弗茜丝小姐这不很害怕吗？而且你确实是她的叔母啊。」


「什么？说出这种话的是这张嘴吗？！！」


「停下来啊，不要揪我了！」






佩伊斯的脸被姐姐像年糕一样拉扯着。


可能是觉得扯起来很有趣，乔茜重复着向左右拉伸，再放手弹回去的动作。


看到这幅光景，刚刚还紧张着的少女不禁笑出声来。

「玩笑就到此为止。那么我到那边去了。如果不抓紧，好吃的东西就要没了。」


「嗯。下次有空我会去本家那边转转的。」


「我也趁现在吃点东西吧。」


「姐姐，口红有点渗出来了。别动，我来补一下。」






趁着姐夫离开的间隙，乔茜赶紧开始对装在盘里的食物大块朵硕起来。因为化着还不习惯的妆就这么吃了起来，导致化的妆变得有些凌※乱。


佩伊斯装作若无其事的跟在身边，迅速进行了修补（偷偷的使用了魔法）。






「你们姐弟关系真好呢。」






姐弟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与姐夫父女俩交谈过后。趁着那队父女离开之际，新的对象插上前来搭话道。


乔茜的视线一瞬间看向了空无一物的地方，那是因为搭话的对象和佩伊斯一样矮小。不小心看得太高，发现没有人在后将视线下移，才总算看清了对方。






「莫尔特伦家的二位，初次见面。我是乌兰塔·米尔·波恩比诺。感谢二位应邀前来。」


「初次见面。我是乔茜菲涅·米尔·莫尔特伦。很高兴能见到阁下。」


「初次见面，我是佩伊斯钦·米尔·莫尔特伦。不肖之身承蒙款待，光荣之至。」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像是辅佐的年长男性。向莫尔特伦家二人搭话的，正是这次晚餐会的主办者。


虽然与佩伊斯同年，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早早就成为了波恩比诺子爵家当家的乌兰塔。


清爽的墨绿色头发，在刘海处修剪得整整齐齐，令其显得更为年幼。


尽管如此，或许是受到了相当严苛的教育，端庄举止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他站直后，将右手置于左胸行了一礼，而佩伊斯也以同样的姿势予以回礼。乔茜则以女性的问候方式，单脚后摆，膝盖微曲，以手指捻起裙边，点了下头。






「我们家的菜品如何？两位有享受到吗？」


「是的，阁下。我们家在内地不常吃到，今天的鱼类料理相当的美味。」


「那太好了。如果能让乔茜菲涅小姐感到开心，今天的准备也值得了。」






乌兰塔与乔茜进行着愉快的对话。


而佩伊斯钦则面带笑容在一旁注视着。






莫尔特伦家的内部，已经就佩伊斯钦继承下任领主一事达成一致意见。


但是，这点并没有透露给其他人。


在这个信息传达极为不便的世界里，不知道的人占压倒性的多数。






领地与贵族之位，按常理基本上都是由男性继承，但女性也并非不能继承。


如果持有贵族名号，又没有放弃继承权的话，从形式上来讲，乔茜也有继承莫尔特伦家的可能性。


因此在社交场合，佩伊斯和乔茜都应该被当做继承人候补来对待，但是偏向于姐姐乔茜这边会显得更为自然。


与年仅八岁没有辅佐就能圆滑进行社交的异常性相比，和显得比较普通，年纪也接近成人的姐姐进行社交才是常人眼中的自然行为。和看起来比较成熟的孩子交谈，才能顺利将话题进行下去。


因此，今天并不打算引人注目的佩伊斯后退了一步，将社交的工作交给了乔茜。




尽管如此，对方的注意力不知为何还是转向了佩伊斯。


这明显是不自然的行为。

「佩伊斯钦·米尔·莫尔特伦卿觉得如何？还合您口味吗？」


「当然了。您的领地以丰富的海产闻名。多种多样的海鲜正如传闻所言，能够感受到波恩比诺家深厚的传统。」






乔茜和佩伊斯两人的意识中不禁浮现出“警戒”这个词语。


因此佩伊斯选择了较为谨慎的用句予以回复。按照当初的预订，原本是想瞄准买卖的话题，先进行布局，但是情况有变，只能先行警戒起来。


谨慎的话题，对晚餐会上的料理予以褒奖是最为适合的。舞会的话则选用余兴节目和舞蹈相关的话题最好。


今天的话，即使没能好好品尝到，对晚餐进行褒奖的话题肯定是最不容易露出破绽的。而且，即使没有吃到，也可以避开对味道的详细品鉴，用暧昧的词汇进行表达。






「那就太好了。我们的努力准备，有您这一句话就再有意义不过了。如何？哪道菜是您最为中意的料理呢？」


「不论哪道都非常不错。」






立刻回以一个暧昧的答复是有原因的。


对方明显是带着试探的意图而来。






这样的晚餐会中，如果细心调查，就能够获取许多的情报。


例如，经常活动身体的人，口味较重，食量也大。相反，身体欠佳的人，就会比较喜欢清淡的食物。年龄与平时的习惯也会左右一个人的嗜好，既然相互关联，要反向推导也很容易。


对食物的喜好，某种程度上能够成为判断一个人的材料，深知这点的贵族不在少数。


在旁辅佐的人悄悄向子爵耳语，无疑说的正是这类话题。






「刚才看了一下，向两位打招呼的人很多呢。」


「因为是乡下人，所以觉得稀奇吧。」


「不不，莫尔特伦家的盛名很早之前就传开了。这么频繁的来搭话，估计很难细细品味料理吧。」


「嘛。」


「如果愿意的话，回去时打包一些吧。回去的时候请务必通知我一声。」


「承蒙您的厚意，实在不敢当。不劳您费心，有这份心意在下就知足了。」


「请别这么说。难得的料理，希望您们那位闻名遐迩的父亲也务必品尝一番。对了，就算不是料理，鱼本身如何？这些鱼连我们家都很难入手，让我帮你们包起来吧。」


「哈。」

比自己高阶的人强塞过来，要拒绝也很困难。


如果能够得到新鲜的鱼，其实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况且，乌兰塔还软硬兼施的改变了进攻方式。


他见佩伊斯采取回避的态度，就立刻转向乔茜发起了攻势。






「乔茜菲涅小姐觉得如何？如果是您家的话，新鲜的鱼是能够带回去的吧。我会准备一条活蹦乱跳油脂丰满的大鱼的。」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您的好意我就领受了。」






原本就无法以恰当的借口强硬拒绝掉这份土产。


况且，既然身为社交主体的乔茜点头了，那就只能接受下来了。


听到乔茜的回答，子爵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嘛。那么待会儿再见。请务必在回去之前通知我一声。」






留下这句话后，子爵离开了现场。


作为主办者，不得不去打招呼的人还有许多。


留下来的乔茜与佩伊斯小声交谈起来。






「姐姐，为什么这么明显的诱饵你要去咬钩呢？作为土产的回礼，不知道会被提出怎样的要求？」


「所以才要这么做啊。有句话说得好，进了龙穴再想办法。」


「啊，真是的......太武断了！」


「我可是信赖着我的弟弟的哦。交给你了。」


「哪有这样拜托别人的。」






乔茜的性格让佩伊斯不住的发出叹息。


不入龙穴焉能得龙。这是神王国的一句谚语。看成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容易理解它的意思。


明明知道对方有什么企图，姐姐却当机立断一脚踏入其中。她的那份男子气概到底是像谁来着？








太阳落下，夜幕渐深的时候。






晚餐会伴随着主办者的问候落下帷幕，众人四散离去。


乔茜和佩伊斯回去前先来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却受到了特殊的待遇，被向了另一个房间。


给他们带路的是子爵家的侍从。






佩伊斯他们被带往子爵宅邸内部的房间，大概是接待室的地方，敲门过后一起进入其内。


乔茜先踏入房间的瞬间，佩伊斯立刻大叫起来。






「姐姐！！」






强行将进入房间的她拉向身后，取而代之，佩伊斯站在了前方。


办公室内，有着十名以上全副武装的士兵。不管怎么看，这种状况都不普通。


这远远超出了佩伊斯与乔茜所设想的最坏的状况。这难道是出于恶意，企图谋害我们性命的阴谋吗？佩伊斯想到。


气氛一触即发，紧张感立刻高涨起来。


这时，武装集团中间，有人向前迈出了一步，开口说道。






「能稍微谈谈吗？」






出现在面前的，正是作为子爵家当家的少年。






完

ハンス＝ミル＝ハースキヴィ 汉斯·米尔·哈斯基维，哈斯基维骑士爵，佩伊斯的姐夫。
ヴィルヴェ 薇尔薇 哈斯基维骑士爵夫人，佩伊斯的姐姐。昵称为ビビ，薇薇。
オリバーキッシュ＝ハースキヴィ 奥莉弗茜丝·哈斯基维，骑士爵千金。
ウランタ＝ミル＝ボンビーノ 乌兰塔·米尔·波恩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