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常规的联系是很可怕的感觉，我从三天前开始就睡不好了，失眠和写不出稿子一直折磨着我，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没看到闷油瓶的发旋儿。
“小邪，你有客人。”我爸没敲门就推门进来了，我吓得马上就想遮屏幕，然后反应过来摄像头的那边没有人。
这么想想，我在家和闷油瓶视频了这么久，我爸再迟钝应该也有所察觉……
真不知道跟自己老爸打哑谜要这么费劲，简直比小时候我偷抽屉里零钱买糖葫芦还费劲。
“你有客人。”我爸拍了拍我，我才意识到自己维持着一个多么可笑的姿势。
“谁除夕还来找我玩？操，不是催稿的吧……”我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去到了客厅。
一个男人正在和我妈聊天，他脸上是我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这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我最后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他是半年前，这也是一个很陌生的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德国研究某个倒霉王族的梦幻城堡。
鞭炮声呼啦啦又想起来了，让我非常受不了，长叹一声，我过去揍了他一拳。
“新年快乐。”后来我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才复活，满嘴泡，疼死了。
END

九。不要假装18岁
我在栏杆后面点起一支烟，风有点大，吹透了我身上这套烂西装，工牌早被我踩成了两半。
这是一个非常搞笑的情景，一个忙到快秃顶的大叔，站在大学操场旁边抽烟，八成会被保安当成是偷窥女生的变态吧？幸好这里的保安，我很认识。
在职场上受挫这种事情，我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大不了就单干，我有这种觉悟，从毕业时候拒绝家里让我进机关开始，我就想好了这些可能性。我是一个男人，从我知道自己老二能干什么起，就注定要顶天立地的撑起一方自己的天地。
我很清楚自己是讨厌受限制的人，不然也不会拖上那个人跟家里摊牌。
规矩这种东西，有人立，有人守，有人破，有人坏。
我记得两年前自己是怎么和他跪在家人面前，记得他说他有多认真。
我也记得前些天自己的老妈是怎么担忧的问我，张家不管他了，你也不回家靠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人们会不会有我这样的想法，有时候会考虑过去的决定，到底值得不值得。
闷油瓶还在读书，研二，这之后可能还有博士，博士后。我思考着自己要和“张教授”过一辈子，变得有些想笑。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闷油瓶的作为，开始有了怨气。虽然他拒绝了接张家的家族事业，虽然是他说一切可以交给他来办妥，虽然他说可以相信他。但我作为一个社会人，两年的打拼，早比他一个学生知道的更多。
张起灵，你在象牙塔里，妄图保护一个跳进了大熔炉里的人，这是多么荒谬。
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从前注视他的目光是单纯的崇拜和依赖，而那些崇拜源自他给我的安心感觉，可惜现在，那种崇拜早已经无法保护我。
我只能靠自己来做，很多事，只能靠自己。
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我有多少次说我要加班而不回去了？
我们都脱离了自己的家族责任，却背上了名为家庭的责任，但这责任你真的负的起吗？
我把烟头在垃圾桶盖子上捻灭，丢进去。我想起当年他是如何逼我戒烟，如今又是如何默默的看我重新开始抽。

我淡定的看着今年的运动会，操场上有肆意飞扬的青春，跑道上的高呼，草地上的安抚，看台上的激情，一切终将逝去。
你们你争我赶的东西，在我这个圈外人来看，太可笑太没有意义。我怀念那个单纯的日子，想要的东西只要争取就可以得到，也怀念刚刚进入职场的时候，想要的东西用钱就可以搞定。
现在我所求的东西，就算用钱也买不到了。
研究生组的比赛基本上是自娱自乐，很快就会结束，表演赛性质的最后一场接力，我知道闷油瓶作为中长跑的校记录保持者，必定还要出席。
扩音喇叭播报着检录时间，操场上人真的变多了，当然有很多人为了DM大学的体育大神而来。那些掌声和女生热切的目光，再也提不起我任何兴趣。我的视线被阻隔，找不到那个我自认为很熟悉了的身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在栏杆外。
这就像是两个世界。
我想象着，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白净的皮相看起来却是说不清楚的有侵略性，那是因为他的眼神一直很淡然，就像一杯水，那是一种不知是不谙世事还是看透世事的干净。
为什么有的人，就能看起来永远只有18岁呢？
他一定不会对那些人笑，可也不会对他们太冷，他就是那样的人，会为了自己不在意的“集体荣誉”去操场上疯跑一整天。
我不再年轻了，不是年龄上的那种，是心理上的。
我比你老了，闷油瓶，我比你老了。

我在闷油瓶跑过眼前的时候点上了最后一支烟，我知道他看不见我，这里隔着一道栏杆墙和几棵树，是个没有摄像头的角落————可以在午夜翻进操场看星星，或者像我这样躲起来抽烟。
有些东西不会变，是因为它们没有鲜活的生命。
“吴邪。”
我的打火机抖了抖。
有人从背后拿走了我的红塔山，我已经抽不起以前那种黄鹤楼。
他的上半身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微微散发着的湿度和热气，头发上的水不知道是不是汗，看着我的眼睛里，酸楚一闪而过。
风很大，这样会着凉的。我的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这个，难道我注定逃不了给张大爷当老妈子的命吗？
我转身把带来的毛巾盖到他头上擦了擦。
“吴邪，我拿到了欧洲的研究邀请，有薪。我知道你工作很不顺心，想自己写书。”闷油瓶说着话。我很久没这么近跟他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我曾经也考虑过分离，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潜意识里我早就把自己的命运和他连在了一起。
闷油瓶顿了顿，淡淡道：“吴邪，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让你做到。”
我想原来我错了，我还是很年轻，他也一样，我们一点也不老，现在这种心态甚至不该属于成年人——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快的心跳，这么疯狂的想法？
“跟我走。”
他果然这样说了。闷油瓶的话，我当然明白意味着什么。

荷兰的风车，早就想去看看了。
挑今天去抄掉老板，真他妈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这破西装终于可以丢掉了，把闷油瓶的运动服抢过来我自己套上，顺带狠狠弹了他一个脑崩。
爽死老子了。

END

十。喜讯
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闹钟——今天的大学同学六周年聚会，我可能要迟到了。很难形容我现在的状态，只能模糊的用一个“疼”字来概述了。
疼，我很疼，疼的就要哭出来了。
可我今天不能不去，这聚会其实是我联系潘子组织的，算是另一位发起人，利用了我三叔大学教授的关系和潘子的各种路子，才把同学们找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如今出了变故……还是得咬牙坚持，不能让别人看扁了我。
皱着眉头，我翻了一件毛衣给自己套上，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去刷牙，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和深重的黑眼圈，我想着自己那些已经全盘泡汤的计划，突然悔恨的难以复加，只想一拳把镜子敲碎掉。刚想开口骂一句他妈的，喉咙动了动却只换来两声咳嗽————
呆呆的回忆起自己那些无用的眼泪和哀求，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朝阳转过了一个角度，洒在一个银亮色的东西上，那光芒晃醒了我。我拿起洗手台上的戒指，心里立刻成型了另一个计划，一个十分完美的报复计划。
张起灵，算你狠，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出门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生气，心里有了十二万分的底气要怎么说怎么做。坐在出租车里，我跟司机说了地点就想闭目养个神。手机铃突然响了起来，我翻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今天是同学会，搞不好他们已经先到了，这是谁打电话催我吧？
“喂，我是吴邪。”
“兔……兔崽子，你猜……猜我我是……谁？”
“能把话说成您这样的，我这辈子也就认识一个……老痒，你这孙子回国了？！”我十分惊喜，老痒是我的大学同班，毕业就去留学了，这五年都没怎么见过面，我以为他铁定早领了绿卡，没想到他会给我打电话。
“哈哈哈！我刚回国……就就听说潘子要搞……搞同……学会。”老痒的结巴也不是太厉害，估计现在他是真的比较激动——搞同学会能这么断句吗？
“喂，小三爷？我是潘子，我们都基本上到齐了，你人呢？”突然手机那边传来潘子的声音，我心说不好，我还是迟到了。
“车上了，马上就到了。”我赶紧回答，吃了几片金嗓子喉宝还是有点效果的，起码能说利索话了。
“行！我跟你说，今天可神了！你猜谁来了？”潘子难掩惊讶的情绪，我听到电话里的背景音安静下来，看来他是换到了僻静处跟我汇报。
我嗓子疼的很，也懒得多说：“你暗恋的那谁谁？”
潘子咳了一声，声音里的好奇心我都能看见了，他说：“张起灵！张起灵来了！小三爷，他怎么……？”
我的脸色刷就变了，手立刻捏紧成拳头砸向车门，出租车司机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我极力保持着镇定，波澜不惊的回答他：“哦。”
潘子见我没什么反应，摸不准是怎么个状况，只好谨慎的换了个话题：“还有个事情，胖子——整个人都笑的见牙不见眼，说人齐了有大好事跟咱们宣布。”
我一听马上坐直身子，问：“什么情况？”
潘子说：“我也奇怪呢，你说难道……”我自动把他没说出的话补全，胖子另寻新欢了？
沉思了一下这个可能性，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自己无名指上的东西。
我懂的，有些时候，生活真的是无可奈何。
“你还是别问，等他自己说吧。我反正也快到了。”我苦笑着回答，回想起胖子锲而不舍的为追求云彩做的那许多荒唐和不荒唐的事，脑海里浮现出胖子醉酒伤怀的那个样子，不想再知道更多细节。
我的好兄弟，毕业六年了，希望你终于找到幸福。

十一点一刻，我终于赶到了酒店，远远就看见潘子和胖子在包间大厅的候客沙发上坐着吵嘴。我微微一笑，看来虽然几年不见，他们的脾性倒没太变化。
胖子看见我，立刻一个熊抱过来，我一边小心的避免自己被他压死，一边寒碜他：“这位好汉，想必你的泰山压顶秘籍已经修炼到第九重了，还请饶小的一命……疼！疼死了！咳咳咳……”
“天真，你嗓子咋啦？变声期？”胖子赶紧扶我起来，潘子瞪了他一眼，也问我：“小三爷，你感冒了？”
我总不能实话实说是哭的，只能含糊的点头。胖子眼尖，一下就瞧见了我手上戴着的东西，眼睛立刻瞪得比牛铃还大，一把抓过来吼道：“我操！！！你小子……什么情况？”
潘子显然也注意到了，难掩好奇的问：“小三爷，这一年我都没见过你人，昨天问三爷他也不告诉我……你这是？”

我笑了笑，今天本来是打算来告诉他们这件事情的，不过看来胖子也有情况，这个风头留给他出也好。
“放心吧，兄弟我保证不抢你的风头，这事情以后再解释。”
胖子马上哈哈一笑，揽过我说：“你别说，胖爷这回是真有喜事，想第一个当面告诉你小子，结果你丫给我迟到！走走，咱们进去说。”
路上胖子跟我也不谦虚，说他前天终于求婚成功，云彩点头了，过两天就筹备办个订婚宴，让我一定到场。潘子一听马上招呼那边说人齐了赶紧上大菜，再加几瓶五粮液，都算到这死胖子头上去。
胖子点头说没问题，喝多少他都出，看他那发自真心的高兴，我心里隐隐的不安一扫而空，重重捶了他一拳：“靠！老子刚刚还担心你是放弃了云彩另觅美人，还在打腹稿怎么夸奖你没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回白忐忑了，真他妈的有你的！”胖子笑着也不躲，不好意思的跟我补充了点细节，说听说今天可以带家属，就把云彩也叫来了，人过会就到。
“今天这顿饭叫正式来认门，终于是嫁到咱们建筑系的媳妇了，老子赢了！”胖子眉头一挑，看向潘子，潘子马上求饶着表示，当年赌咒说胖子癞蛤蟆吃不着天鹅肉是他眼拙，现在可别乱叫人家是“建筑系的媳妇”。

大学时候我们几个都喜欢管外系来的“女朋友”们叫“咱建筑系的媳妇”，没办法，谁叫工科的男女比例比较凶残，当年也就是图个嘴上的痛快。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年轻啊，五年多了，已经有好多事都不同。幸而胖子和云彩的事情提醒我，有些美好的东西还存在着。

酒店的侧厅被我们包了，同学来了整整五个桌，虽然还是只到了六成，却比我最初设想人数的多的多了。名义上这是潘子组织的，看来他是真的下了不少功夫，也好，这阵仗够胖子显摆了。
胖子人缘极好，在座的看他终于回来了，都举着酒杯嚷着要听喜讯，胖子毫不客气的吼了一句云彩答应嫁给我了，气氛瞬间爆棚。跟他关系好的早开好了酒，立刻挨个过去灌他。

阿宁给我倒的是白酒，我看了就有点发虚，这娘们难不成又要灌我啊？刚要求饶，她却碰了碰我的胳膊，说：“我倒是没想到，你也结婚了。他刚跟我喝过了，所以你也得跟我干一杯。”
我避免和对面座位上的那人眼神接触，接过阿宁给我抬的酒杯，赶紧站起来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宁姐，宁姐！我————我感冒了，咱少点行不？”
阿宁柳眉一竖，指着我喝道：“是不是男人！张起灵刚才跟我吹的是一瓶！”
我马上怂了，说：“我听话……”
喝酒我倒也不怕，仰脖子就是一口，不过坐下就试着脸颊发烧。阿宁满意了，说：“这还差不多，看你这么老实，就不追问你媳妇是谁了，就问一件事，有我漂亮吗？”
我如临大赦，她要问别的我还真编不出来，赶紧回答：“没有！不对……有！啊也不对……”
阿宁被我逗乐，拍了我一下回去了。

桌子上大家随便瞎聊，吃着东西，女人们交流管男人的方法和育儿心得，我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对面人的眼神越来越难以忽视。就在我如坐针毡的时候，救星来了————胖子牵着姗姗来迟的云彩挨个桌子的显摆，把当年笑话过他的人都反嘲笑了一遍：你媳妇有我媳妇年轻吗？你媳妇有我媳妇美吗？你媳妇有我媳妇心灵手巧吗？你有媳妇吗？有吗？
云彩倒也不管，只偶尔在胖子说的太得意忘形的时候暗暗扭他。我看着心里暖洋洋的，觉得今天这样让胖子高兴高兴，什么也值了。
到这桌的时候，云彩走过去跟闷油瓶说了点什么，他略略点头，又看了我一眼。我给他盯得发毛，赶紧勾过胖子的大脑袋把杯子凑过去碰，转移话题：“老子这一年不在国内，也少了跟你拼酒的机会，今儿你高兴，改天我再灌你。”
胖子了然的看了看我的戒指，笑的十分猥琐，我疑心是他知道了什么事情，问他：“你笑什么？”
胖子给我倒上脾酒，说：“笑那桌子上的地瓜长的跟你似的。”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桌子上有盘拔丝地瓜，做的还挺好吃，就是切得块太大，看着有点拧，我因为不敢夹太远的菜一直在吃。胖子继续说：“跟你一样拧巴。”
我这才回过味来是嘲讽我，不依不饶的要胖子换成白酒————敢笑话我，今天就灌死你！

所谓的“已婚桌”因为有闷油瓶在那放冷气，我也不敢再待，跑去了老痒那一桌胡闹了一会，被追问何时办喜宴发糖，只能忽悠过去，我本来以为这得被他们夸有“神秘感”，没想到他们口径却统一，说肯定是一牛逼的媳妇，看看，老吴自个儿都做不了主……
喝了这么多，我觉得有点晕，就找借口去了厕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我觉得是那么熟悉又陌生。去欧洲呆的一年，就像一场梦，我做好了让梦在故乡延续的一切准备，费心费力的搞一个同学聚会，却被一个混蛋给打破了。唉，下次再有机会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挨千刀的闷油瓶……
门突然开了，我扭头一看来人，就想跳起来逃走，却被结结实实的挡了回去。闷油瓶眼睛很清凉的看着我，淡淡的开口：“好久不见。”声音三分清冷七分落寞，倒真像是久别重逢的旧情人一样，啊呸！

这是真正的END了。连接姑娘的短篇校园系列都搬完了。感谢连接姑娘给我们带来的好文和瓶邪带给我们的感动。咱们下个帖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