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重发】 旧朝遗事by鱼团团 (瓶邪/古风/中篇温馨治愈HE)

【旧朝遗事】四
在吉安上了岸,张起灵在这里有货栈,一早便去了。吴邪和王公子两个,闲闲的在城里四处看看。

此地永和窑,有千年历史,至元末才终烧。影响深远。随处可见黑釉瓷盏,施以满釉,芒口矮足。胎质倒不甚细腻,因釉薄,颜色也不厚重。但是遇水后盏内却变的极亮。特别有一种木叶纹饰的,吴邪爱不释手。在盏底贴一片树叶,或是半边挂在盏边,在水中纤毫毕现。简直可以称奇。

看了几家,掌柜的都热情的很,吴邪掏出银子就想买。却被王公子拦住。

王公子指着一溜瓷盏,拍了拍肚子,道:“这些个杯盏,年代各有不同,自然有优有劣,你准备买哪个?”

吴邪哪里懂这些,只是觉得看着好看罢了。可王公子做的就是典当生意,虽然平日有掌柜照应,不过每日耳濡目染的,见过无数宝物,对鉴识一途,也算是有些见地的。吴邪一听,当即便让王公子来挑选。

王公子是个好为人师的,也不矜持。当下就挨个品评了一番。

“永和本就是民窑,又烧了千年,这种盏产量极大,当朝风气精致纤细,因此你看那盏,胎质轻薄,品相规整的,都是新瓷。”

掌柜的在一旁听了,知道是遇到了行家,也就不再说话,任他俩自己挑选。

“这种又极笨重肥大的,是元瓷。你喜不喜欢?”

吴邪摇摇头,说:“倒是像你。”

王公子哈哈大笑道:“我还真的中意这种,喝茶吗!像你们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急死个人!”

“你看这满釉的,都是南宋出产,而这半釉的,则是宋前了。天下万物,无非不是循环往复,沿袭变革,不仅永和窑,各个窑口都是如此。其实不难鉴别,多看多记罢了。“

吴邪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崇拜了。呼了口气说:“原来还有这些学问,果然隔行如隔山。”

王公子挑来拣去,最后只选了一个瓷盏出来,又对吴邪说:“你莫要这样讲,要我说读书才是大学问,你看书中所写,任凭你是哪一行当,都能说出道理,可不是什么都不隔?”

吴邪细看王公子挑出的碗,形制极规整,古朴大气,确实有北宋遗风。又听王公子说:“其实还有一种窑变出的兔豪盏,黑釉中透出细密的银丝,犹如兔毛一般,宋人斗茶,专用此盏。后来又御制专供宫中使用,因此传世极少。若是能碰一二,也算不虚此行了。”

吴邪听了,就要拉着王公子继续寻觅。也为了今日只得了一个茶盏,而他想凑成一双,送予小哥一只。

王公子却道:“你我转了这大半天,眼看天已过午,就不乏了?这些心爱的物件,碰倒了就是缘分,碰不到也不要强求。顺应天意就好。”

吴邪看他洒脱,心里也只好放下了。王公子自谦没有读过多少书,平日里极爱玩笑,说话也是清脆爽利。初一相识,只当他是小哥的朋友,他觉得好的自然就是好。如今相处了这么多日子,才真正体会到,王公子着实是个妙人。

他们像是真正活在这红尘里的人,而他自己,因读了太多书,反而觉得万事虚空起来。这样说来,又不知道读书是好还是不好了。因为书中太博大,反而觉得自己渺小至斯,又反复无常。将来,他总是想起将来,将来应该是个什么样呢?他一开始沿着父亲叔父的路,去读书,去科举,然后呢?做官?做官了又能如何?他也不知道了。

书中不会给他答案。‘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是为真人。书里的答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于他今日的所思所想,没有一点助益。他真正体会到了这种虚空无寂。

等回到船上,张起灵竟然已经回来了。看见他俩,不知怎的脸色十分不好。

吴邪刚要问他怎么了,只见他站起身,走到他旁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沉沉的唤了他一声:“吴邪。”

他从未这样叫过他,不知道为何,吴邪心生出一阵寒意,果然,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打开了递给他。

“你爷爷,怕是……”他说不下去了。

信上的日期,已经是半月前。在当地换了大船,即刻就往回赶。回去的时候顺风顺水,吴邪还是觉得慢。张起灵少不了要天天劝慰他。

老太爷春天的时候犯了旧疾,有些咳嗽,精神也差了起来。请先生来诊脉,说是肺寒。配了几服药,倒是有些起色。吴邪走的时候,看着都大好了,谁知天气一转凉,说病就病了,而且一日重过一日。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0:20:00 +0800 CST  
先生来了几回了,药也喝了,实在是不见效,又换了先生来看,说来说去无非是体虚,或寒或热,也并没有结论。看先生吞吞吐吐的样子,吴二白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大概是年岁到了,寿数有限。但到底还是不愿信的,

因此着急叫吴邪回来,是为了给老太爷冲喜。打算让他娶亲。

吴邪回了家,刚进老太爷的屋子,人还未到跟前,泪先下来了。人人都道他爷爷宠他,刚开蒙那会,他年纪小,先生留的字写不完,不敢去学堂,就跑到爷爷面前哭。后来竟是连学堂也不用去了。爷爷亲自教他。也有人说他爷爷宠他太过的,老太爷也就是一笑,该怎样还是怎样。

奶奶过世的时候他还太小,已经在记忆中寻不见痕迹。其实他今日还是懵懂的,并不真正明白死亡到底代表了什么。他只是害怕,这种害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爷爷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吴邪哭了一场,倒冷静了。每日衣不解带陪在老太爷身边,张起灵看他的样子,知道是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毕竟有些事情,谁也替代不了。

只是吴邪二叔和他商量给吴邪娶亲的事时,仍觉得脚下站立不稳。

该来得总是要来。

二叔说,“前几天问了大哥的意思,因赶不及回家,说是让我做主。可我想,总要问问小邪的意思。”

张起灵说不出话来,隔了很久才问,“是谁家?”

二叔说:“其实这些年来,来攀亲的不少,更何况小邪新中了举人。只是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怎么看都觉得是小,总觉得不着急给他娶亲。不过我也曾留意,倒是有一家我看中的。本是世家望族,祖上都有功名。原是南宋后人。近年来虽然落魄了些,但诗书传家,渊源深远。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张起灵静静听着,也无话。

二叔叹了口气道:“只是小邪那孩子,看着和顺,内里却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的犟脾气。要不你去和他说说,他还听你的些。”

果然吴邪想也未想,一口回绝了。“我不娶。”

他还想着怎么苦口婆心的劝,却又敌不过自己的本心,只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是如此,你年纪也不小了…”

他还未说完,吴邪反而驳他“你又为何不成亲?”

我?他苦笑一声。你说我又是为何?

“你若不娶,我便也不娶。总之我是要和你一处的,你怎样我就怎样。”吴邪简直是在耍赖了。

他皱起眉,喝了他一声:“莫要胡闹了,你爹还不是为了给你爷爷冲喜!”

吴邪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说:“可我真的不愿。我知道我不孝,我爹回来也不能放过我。若是我爷爷…”他看着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闭了闭眼说:“…怪我一个就好…”

他愣在当场,似乎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他又是那样的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他不是不相信他,他几乎不相信一切。他觉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几乎要将他刮走。

他猛的一把拉住他,千言万语一下子涌在心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吴邪静静的让他拉着,也不抽手。

“要怪就怪我,是我的错…”

“你我之间,何时变的如此生分?”吴邪抬头望着他。“我不愿,你也不愿。还有什么可说。”他今日冷静的几乎不像他,张起灵有些恍惚了。

二叔听说吴邪不愿,倒也未说什么。张起灵摊开紧握的拳头,才发现满手心里都是汗。

入冬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老太爷终究是熬不住了。

白鹤园里落了一层厚雪,漫天漫地的白,灯笼全部换掉了,朱红的柱子也包了帷帐。家人一应素缟,白烛从黑夜点到天明。吴邪的爹回来的早些,三叔直到头七了才赶回来。一进灵堂,青布幔下一具黑棺。上好的黑檀木,泛着冷光。

免不了又是一顿痛哭。想到一心求仕,老父临终也未能得见,愧疚万分。家里人又上来劝,本来是喜丧,莫要哭坏了身子,老人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生,想到这里,劝人的也哭了。

吴邪的表情始终木木的,大殓之日竟然一滴泪也未掉。他慢慢的有了些体会。庄子也说,‘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死生本就是相对,未必是一件坏事。这样想着,他心里也好受了些。或许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3:05:00 +0800 CST  
直到过头七,家里人在一桌吃饭。三兄弟难得齐聚,有些平日不敢讲的话,今天也可以说说了,讲了些官场见识,话题又讲到三人小时候的趣事。最后大家都笑了。

吴邪也伏在桌上,肩头一抽一抽的。众人皆以为他在笑,结果扶起来却看见满脸的泪。

他才意识到爷爷永远也回不来了。

三十那天晚上吴家惯例祭祖。

祠堂门口搁了一只大火盆,里面沿墙悬挂了两排祖宗像,吴邪是一向不喜欢的,每次都是匆匆瞄上一眼。画上的人一概没什么表情,衣饰也差不多,空洞的目视前方。正中间供着一列牌位,香炉中清烟袅袅,两侧点着一对红烛。

方桌子上摆着贡品。正中一个大猪头,两尾大鱼,一只鸡。祚肉都切成了方,整整齐齐。一盘年糕,糕上点着红印。旁边围着五碗菜,豆腐,木耳,香菇,茭白,藕。五色点心,绿豆糕,柿饼,红枣糕,糯米团子,核桃酥。另外还有各色果品。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吴家算不得人丁兴旺,又是男拜女不拜,因此宽阔的一间祠堂,只得他们四个跪在那里磕头,夫人都在一旁看着。吴邪他娘看着这情景,难免又要想到给吴邪娶亲的事,愁上了眉头。

拜完了又是烧纸钱。早早备下了各种纸扎,金银元宝,一并都扔进了火里。火苗唰的一下子腾起来,颜色也变了。吴邪这会才高兴了一点。火烤着他的脸,热腾腾的。王萌早捧着炮仗等在一边,看他完了事,一窜老高的过来喊他去放炮。

两人出了大门,平日里这大门也是不经常开的,但今日百无禁忌。街上倒热闹的很,到处都是放炮仗的大人小孩,到处都在响。过了一会三叔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炮仗,就让吴邪点。点燃之后手一甩,炮就飞出去了。

吴邪见了也要来,三叔越不准他便越要。吆喝着王盟给他点信子。王盟那里敢,躲的远远的,三叔见他不听,也就不再管他,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倒像是看笑话一般。吴邪的犟劲上来了,索性自己点。偏这个信子还短,香一挨上便呲啦啦的燃开了,他匆匆一扔,炮仗在空中便响了。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他身上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不管怎样,过年还是高兴的。除夕吃完饭守岁,吴邪他爹和娘早早都睡了,二叔本来就是个没架子的人,三叔又刚回家,身边又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奴,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三婶走了他反而自在了。

吴邪窝在榻上,奶妈给他剥花生吃。也不接,闭着眼睛张着嘴光吃。王盟进来出去的拿果盘,摆瓜子,递点心,还有闲工夫笑他。

茶喝了几道,外面炮仗声不绝于耳,家人齐聚,谈古论今,却是人生一大乐事。说了会话,就要听二叔讲古。

其实这故事二叔年年都讲,讲的是吴家的来历。

吴家原籍河东,耕读传家,宋时入仕,入朝为官。家道十分兴旺。后来元军入主中原,对宋朝遗民赶尽杀绝。吴家人隐姓埋名,回祖籍隐居,但天有不测风云,终有一日被当朝得到消息,眼看官兵就要杀到,吴家人连夜出逃,路过城北,有一座巍峨寺院,寺边一颗汉槐,树身数围,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吴家族长跪倒在树前,求祖宗神灵保佑,吴家血脉传承不断。那树上密密匝匝全是老鹞,本是此地一景。若是老鹞群飞,遮天蔽日必定引起追兵注意,然而那日,满树的鸟竟无一只惊动。

吴家人在树下抱头痛哭。分了几路各奔天下。千山万水,万水千山。从此天涯两茫茫,不知生死。这一支吴家,侥幸逃到江南,宋室原来还在这里偏安,然而也好景不长,终有一日元兵南下,小皇帝被丞相背着跳了海。但总算吴家人活了下来。扎下了根,才能枝繁叶茂,开花散叶。

三叔已经微醺,笑着说:“可见是祖宗保佑,天不亡我吴家。”

二叔摇了摇头,说道:“太平盛世自然无事,若是遇到乱世…”他想起今夜是除夕,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吴邪蹦达了一天,又喝了酒,此时已经乏了,偏又饿了,钻到灶间看奶妈给他搓珍珠汤圆做酒酿圆子。深夜里一碗热汤喝起来格外香甜,最后剩了一碗,非要给张起灵留着。

奶妈笑他,说明天做也是一样的,张公子来必不食这隔夜的饭的。他也不理。奶妈知道他醉了,也就不再拗着他。

窗外开始飘飘洒洒的落雪。吴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睁眼已经在自己床上,胡乱盖着被子,连衣裳也未脱。

初一早上要吃鱼,讲究连年有余。菜必食黄豆芽,因为豆芽状似如意。一碟桂花糖糕,为的是年年高。最重要的是一碗汤圆,取义事事如意,团圆美满。吃完了这些,亲友们也就该来拜年了。

结果吴邪等来两个人,张起灵和王公子。

张起灵来的晚了,今年他先去了王府,王公子又和他一同来。三人围着桌子说了会话,基本上都是王公子说,他两个听。

王公子说荐福桥旁边的湖,据说通着海眼。前几天人人都说湖里一夜之间开出了莲花,有人说是神迹有人说是妖风,因离的远,也看不太清。每日桥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引来了小贩做买卖。这事让他听见了,从来看热闹那里能拉下,也跑去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3:06:00 +0800 CST  
从桥上看的确是看不清,但远远的确实像朵荷花,王公子什么人呐,非要弄个清除不可。着人雇了船,因湖里有冰,还一路凿着冰往里面划,岸上还有人叫好,好不热闹。结果费了大半天的劲,活生生出了一身的汗,才看到荷花的真容。

“是什么?”吴邪忍不住就要问。没想到王公子还未说话,张起灵先笑了一声。

他笑的很短促,在吴邪看向他的时候就已经收住了,反而转头看向窗外。王公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谁家小孩子玩的荷花灯,被冻在湖中了…”

王盟端着点心进来,刚好听了个尾巴,笑的手抖,一碗酒酿圆子差点洒在张起灵身上。

吴邪偏过头看了看,问王盟:“怎么只有他有这个,我们俩没有?”

王盟糊涂了,摸摸头说:“这不是少爷你昨晚哭着喊着非要留一碗给张公子吃的?刚才厨房又热了一遍,赶紧趁热吃。”

吴邪听了,伸手就要夺碗,张起灵偏又按住了。他只得回头收拾王盟:“还站着干吗!赶紧换一碗!”

王盟应了一声,低头就往外跑。

“哭着喊着?”张起灵拿起了调羹,在碗里搅了搅。“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一出。”

吴邪不吭气。王公子倒乐了“张兄,你若吃了这一碗,一会重新端来的那碗又如何?”

张起灵吃了一口,圆子泡的时间长了,齿间软腻的很。“无妨”他说“总归是带了你来,再有多少碗都吃的下。”

说的吴邪又笑了。

临走的时候吴邪送他俩到门口。路滑,两个人也没骑马,坐轿子来的。眼看王公子进了轿子,吴邪赶紧拉住张起灵。

却也不知道说什麼。

张起灵却开口了“《孟子》尽心篇里面有句话怎麼讲?”

吴邪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呆呆的看著他。

张起灵整了整袖子,状似无意的说:“是故知名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正所谓知而慎行…”

见吴邪还是摸不着头脑,张起灵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上轿了。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3:09:00 +0800 CST  
【旧朝遗事】 五

万历十一年,陕西道御史杨四知,上书弹劾张居正。洋洋洒洒列出十四条罪状。一时间墙倒众人推,党争近乎惨烈。朝廷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可怜曾经的内阁首辅,一品太师,连谥号都没能保住。家产尽没,子孙死散。

然而这些风浪都掀不到江南。又是一年春早之时,鲜花着锦的江南,因着富甲天下,风光旖旎,又新添了那许许多多的园子,更显得烈火烹油一般热烈。街市巷陌,全都像草木新生,开枝散叶。那一砖一瓦构起的,才是真正的人间。

张起灵觅得一处废园,准备重新翻建。彼时的清冷之处,如今已是繁华市井,园子的侧门,如今正经成了热闹街市,一溜的粉墙黛瓦过去,他倒也不嫌吵闹了。

吴邪笑他,大隐隐于市。他也不言语。就像早几年爱清静一样,他如今愿意活的热闹一些,而他曾经的哪个家,如果那也可以称做家的话,又热闹的有些过头了。

吴邪陪着他来过几次,曾经也是一处胜景的园子,如今都做了断壁残垣,吴邪唏嘘的很,他却无甚感想。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

“你倒是真舍得。”吴邪冲他挑了挑眉,“分家也不是你这么个分法,简直…”

他从喉咙里哼出一声,有点好笑的问他“简直什么?”

吴邪飞快的说了一句“简直和被人扫地出门一般!”

他真的想笑了。

“无论如何”他一会才说“我还是张家族长。”

吴邪白了他一眼,那神情分明在说“谁希罕。”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很,树大招风,他该早点想好退路。

新宅子带了北地的风格,院落宽敞,广厦轩窗。正对大门便是影壁,绕过去便是四方天井,三面均势宅子,侧面一座垂花门,进去后又是一进院子。再往后走,尚一进套着一进,后面的小楼均是二层,空中有长廊相接。虽然占地广,用工上却不追求糜费,虽然气派宏大,却也入不得某些人的眼,自从新宅子落成,宴请过宾客,就有传闻,说张家到底也是败落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6:23:00 +0800 CST  
总有些话入到了吴邪耳朵里。如今他已经弱冠,人也稳重了不少,这样的话甚至有人当面问过他,他听到了也不置可否。王公子说他“越来越闷,也不知道像了谁。”他知道是玩笑话,也不知道王公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有时候怕这些玩笑话,有时候又爱听,所以几日不见王公子,反而想的很。

张起灵只带了几个家中老仆搬了过来,院子一大,人就不怎么见的到了,只在早上天刚亮时,听见窗外扫院子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划过石板。这声音让他松了口气,他有时候在夜里醒了,就再也无法入睡,现在这声音提醒他,睁开眼睛就是天亮了。

他有时候想,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都是和他没有关联的。故乡是别人的故乡,血缘间也是淡漠的,如今索性彻底离的远了些,好在他心里还住了个人,藏不住也抹不去,让他觉得有些疼,却又痛快。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他记得吴邪曾念这两句诗给他,那时他们并立船头,扑面而来又擦肩而去的,是从古吹到今也绵绵不断的风。

如今想来,那景象又像是在梦里了。那天他从家里出来,抛下一屋子的人,一个随从也未带的出了门,家家门口点着红灯笼,映着一地的白雪。他心里想着的却只有说不定能看到吴邪,

他站在墙下的暗影处,远远地看着他学吴三省的样子,结果差点炸了手。当时不知怎么的有点气的,可是一个人慢慢走回家,想起来又觉得好笑。

也就真的关起门来笑了一场。

吴三省自从报了丁忧,在家闲来无事,钻研起了书画金石,却又不同于潜心在故纸堆里的大哥。同样是隐,他则是隐而不发,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人生尚有无尽的造化。

前朝出了几位书画大家,吴三省很中意倪瓒和黄公望,对赵子昂颇有微词,这点倒是和吴邪的看法有些相似,若论起本朝,就一个唐寅!再无人能出其右。

两人英雄所见略同,竟生出些相间很晚的感慨,其实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吴三省小时候没少带着吴邪上窜下跳,只是后来读了书,自觉的该做出大人的样子,总端着架子。而吴邪多了个张起灵,身后又跟屁虫般拖着个王盟,实在是插不下他了,只能作罢。

如今三叔也算衣锦还乡,地面上总有些交际应酬请他去,他就总记得带着吴邪一处。刚好张起灵去了外地收盐,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吴邪也乐得有个消遣,

只是今日来的地方…吴邪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看,那一年他被同窗诓来这里,还好半路杀出个张起灵,才得以脱身,那时的他年纪小,又紧张,最后竟忘了问张起灵一声,为什么他也会来这种地方。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6:26:00 +0800 CST  
三叔见他在门口发呆,很是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

上得楼,格局也未大变,临街的窗户全都开着,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沿河挂着的一溜红灯笼,天还没黑透,最远处仍从黑底里泛出点沉甸甸的蓝。

三叔熟门熟路的,推开一间房门。吴邪只觉得香味轰的一下兜头盖脸的扑了上来,屋内不知道燃了多少蜡烛,只觉得恍如白昼一般,堂前挂的,桌上摆的,无一不细致奢华,流转着珠光。纵然是锦绣堆里出来的吴邪,见此情景也难免觉得太过奢靡了。

正中圆桌上已经座了几个人,见他们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寒暄了几句,只听到耳边一阵叮咚脆响,如同瀑布水珠乱溅,吴邪抬头去看,珠帘后面转出来个女子。一只手正掀开帘子往外走。他匆匆一瞥,不敢再抬头。蒙胧只见内室的一具花屏,上面绣着真人大小的簪花侍女图。

蜡烛罩上了,并不觉得暗,反而泛起了融融的红光。在座的几位与吴三省年龄相仿,且谈吐渊博有趣,慢慢的吴邪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也敢大着胆子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觉得那女子生的极白,衣服的颜色也比家中女眷鲜艳的多,见他看过来,竟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倏的一闪。

吴邪收回了目光,心中的感觉,一时也说不清楚。那女子只是坐在那里,既不招呼,也不喝酒,如同一件摆设,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如同照亮席中的明珠一般。酒过几巡,座首的那位老爷便要听曲。

那女子轻拨琴弦,开口唱了,那声音也是极冷清的,“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没有人说话,都静静的听着她唱“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席间的气氛竟有些寂寂了。果然有人说:“莫要唱这些,唱个热闹的。”那女子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手下换了个曲调,唱道:“兴来时,正遇我乖亲过。心中喜。来得巧。这等着意哥。恨不得搂抱你在怀中坐。叫你怕人听见。扯你又人眼多。看定了冤家也。性急杀了我。”

唱毕,举座皆笑了起来。

天刚热起来的时候他们去了趟茶园,路不远,骑马半日便到。茶园依山势而走,王公子怕热,但好在道路两边都是高大乔木,时不时有一股泉眼从山石缝隙中流下,平添几分意趣。

一路也有几家茶摊,或是凉棚,或是竹亭,供人歇脚品茶,店主一般都是附近的茶农。张起灵一路带着他们往山顶走,并不停留。

王公子看到眼前满顷的绿色,当下诗性大发,张口便吟“茶。香叶,嫩芽。”

两人都不走了,站在那里看他如何往下接。

王公子在原地猛的摇了会扇子,眉头皱了皱,又往前边走边想了两句:“慕诗客,爱僧家。”

听到这里,张起灵点了点头,说道:“倒是有点意思。”吴邪想了想,接了下去:“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王公子一听,可又没法接了,笑着说:“罢了罢了,待喝完茶再说。走了这大半日了,我可嗓子都要冒烟了。”

正说着,地方就到了。店主早已迎出了门外。

张起灵小声对吴邪说:“这是专给我家供茶的。刘大。”吴邪点了点头,过会又想起来问他:“既然是旧识,为何今日才带我来逛?”

他是真的没有想起来。就是上次出去游历,吴邪和王公子去了庙里,他一个人等在山下,其实并不是不愿陪他去,实在是人多,挤散了,他又失了兴致。后来答应带他来茶园看看。谁知又拖到现在。

水是从山里引来的泉水,劈开竹管,打通了竹节,一段一段接起来。茶壶茶碗均是陶的,红泥炉中火烧的正旺,火焰添着木炭噼啪作响,和着林间松涛阵阵,真的别有一番意趣。待茶喝到嘴里,品了品再叹一叹,妙不可言。

吴邪放下茶杯,无不感慨的说:“果真是好山好水出好茶,这茶我在家也常吃,却没有今日的味道。”

那茶农拱手道:“公子家的茶和我这里并无二,只是我这水确实是独一家,特别配上这种毛尖,才能出味。但若是换了其他茶,用这水味道便平平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8:09:00 +0800 CST  
王公子点点头说:“看来竟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张起灵说:“江南绿茶多是清味,水质若是太硬,味道全则被压住,不能尽施其力。”

吴邪也道“我听三叔说北地人喝茶,专喝一种高沫,就是各种名茶的碎叶,掺在一起。那香味竟是极浓的。但是喝过两遍,便索然无味了。”

王公子笑道:“那这样说来,且不论茶,酒也是一样的。”

吴邪来了兴趣,追问他:“此话怎讲?”

王公子来了劲,一口将盏中的茶灌下,抹抹嘴又开始讲:“话说汾州地界,出一种酒…”

才讲到这里,吴邪便凑在张起灵耳边小声说:“听听,只要他说‘话说’,绝对是胡诌的。”张起灵没掌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王公子立马不说了,警觉的看着他们俩。

吴邪干脆拿袖子挡了脸,扭过头就笑,张起灵冲着王公子摆了摆手,嘴里艰难的蹦出几个字“你,继续。”

王公子白了他俩一眼,接着说:“那酒名叫竹叶青。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呢?”他故意停在这里,看着那两个人。

刘大这时候冒出来一句:“对啊,怎么来的?”吴邪马上又想笑。

王公子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才接着说:“这里有个典故,话说有一间酒坊,酿的酒在当地总是味道最差的,卖的不好,那掌柜的也很头疼,那日好不容易有个大生意,路远,很多酒家都不愿意送,才轮到他家。那两个小伙计,人小力气也不大,合力抬着一只酒坛就上路了。结果走了一半,日上三竿,路过一片竹林,两人又渴又累,周围又没有水,最后决定喝酒解渴。可是又没有杯子,于是那年纪小点的摘了两片竹叶,卷成两个酒盅。

那做酒的人,喝酒就同喝水一般,眼看喝下去小半坛,再抬上往前走,可巧快出竹林的时候,看见一从竹子脚下有个泉眼,只有巴掌大小,往外冒著泉水。两人心道这下好,又卷了两只酒盅,将泉里的水加进了酒里。”

听到这里,吴邪犹豫的说,“这不就是给酒里掺水?”

张起灵摇摇,看着王公子,话却是对吴邪说的:“你不懂,这种故事的特色往往就是无心插柳,你信不信?后面就要讲那酒居然变成美酒,想必是水的功劳,然后酒坊主人用了那泉水酿酒,从此名扬天下…”

王公子咳了一声,“张兄……虽然故事的确是这样……可是你怎么给我讲完了!”

吴邪笑的快滚到桌下了。
……………………

开门的是张家老仆,见是他,默默的让到了一边。

吴邪张口喊了声:“李伯。”老人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侧院说:“少爷在书房。”

侧院的天井里移了一只木槿,去年还没有动静,今年开了一树的花,树下一只大缸,养了几尾金鱼。已经喂熟了,看到人影便浮上水面觅食。有了这花这树,院子里还显得热闹了许多。

但仍然是寂静的。吴邪推开书房的房门,张起灵正立在书桌,听见他进来也并未回头。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在写字。

那日在茶园吟的诗,被他又加了几句。“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张起灵收了笔,一伸手就要揉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8:10:00 +0800 CST  
吴邪慌忙将他按住,“你不要我要!写得好好的…”仔细吹了吹未干的墨,顺口问他:“我都来了半天了,你屋里怎么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张起灵看着他说:“怕是厨房里水没烧开,再等等罢。”

吴邪奇怪的问他:“怎么现在连热水都不备着了?你这院子里人也太少了,何至于如此?”

吴家厨房里炉火是终年不断的,灶上总是煨着几个大瓦罐,熬着高汤或者米粥。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饭吃的。他怎么也不能信,张起灵是为了剩那点柴火。

果然等李伯上了茶后,张起灵才慢慢开口:“最近还是要收敛一点。”就这一句,又没下文了。吴邪也不急,兀自吃着茶等他继续说。

果然半天才又来了一句“听说海大人被召为南京右佥都御史,如今怕是在路上了。”

吴邪一惊,问道:“海大人?可是人称‘海青天’的海瑞?”

张起灵点点头。“还能有谁?”

吴邪嘿了一声,凑近了问他:“可是海大人不是被革职十几年了?我还是听我爹讲过几句,说他曾经背着一口棺材上朝,奏疏皇上种种罪状,后被打入死牢。未待行刑,却传来先帝驾崩的消息。”

海瑞上次来江南赴任,吴邪不过三岁,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传说。坊间盛传海大人清廉,母亲生日,也只买了两斤肉而已。说来几乎让人不信。

“当年海瑞上任应天府,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的恩人徐家。强令退田不说,徐家两子皆被发配。可见耿直的不尽人情了。”张起灵道,过一会又说:“谁知道这次轮到哪家。”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快的。海大人到底是过于偏颇了,若没了江南富户,赋税从何处收,年年疏浚,筑城,若是遇到灾年,少不了要开仓施米,这些钱又从何处取?更不要说这城里,今日修座石桥,明日盖个牌坊,还不是靠这些人捐。又怎可一网打尽一日全将他们收拾了去。

吴邪叹了口气说:“怪不得三叔近日一概不出门赴宴了,原来是为了这个。”说著从怀中掏出张纸,递给他看“他说让我去,你看我是去还是不去?”

张起灵接过来看了看,倒是普通的宴请,地方也是寻常,便问他:“你愿不愿去?”

吴邪道:“你陪不陪我去?看看胖…王兄他去不去?”

张起灵点了点头。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2 18:10:00 +0800 CST  
【旧朝遗事】 六
因着海瑞的关系,江南的声色似乎也敛了下来。笙歌夜宴全都改了地方,三人来到码头,果然见一艘画舫,舫上已经有客人先到了。早有小厮一旁候着,引着三人上了船。

大概是怕招摇,也不是多高大精美的船,只不过有一层,红漆的栏杆。未装琉璃窗,因通透,行在水面上却也凉快。这点倒是很中王公子的意。

客人也陆续来齐了,倒是有很多认识张起灵的,没完没了的寒暄,吴邪冷眼看了一会,推了推一旁的王公子。

“你说他平时话那么少,这会倒爱说话了。”

王公子正吃瓜子,头都没抬:“你没见过他出门谈生意…算了,你就是没见过…”

吴邪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王公子瞅了他一眼,接着说“你看你那样子,唧唧歪歪的和个老娘们一样,真是……”正说一半,张起灵远远的瞥过来一眼,他马上利索的闭了嘴。

请客的上次吴邪见过,倒是很风雅的一个人,一口美髯,穿戴也极为华丽,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手里抱着琴。

看到琴,吴邪心里一动,果然三人入了座,后面还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兜头罩着一件大斗篷。进到舱中,才卸掉了帽子,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却大方的很,静静的环顾了一圈,真是顾盼生晖,一时间舱里都没人说话了。

她显然认出了吴邪,唯独对她一笑,并道了个万福。吴邪登时一张脸变的通红。仿佛听见旁边的人冷哼了一声,但是转头去看,那人又没什么表情了。

王公子在一旁小声问他:“你识得这女子?”吴邪不敢大动,只得悄声说:“不识。”王公子哪里信,也冷哼了一声。

在座的都是当地名士,酒席也不算无聊,张起灵今日倒健谈的很,王公子反而沉默了。酒过三巡,谈性正浓,座首的主人拿出一幅卷轴。

那美髯公道:“近日得了一幅画,在下学艺不精,考据不实。今日请各位老爷,一是为叙旧,二就是请各位看看我这画。”说着,身边的两个丫鬟便徐徐展开了画轴。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3 20:46:00 +0800 CST  
画面正中一具卧榻,一位老爷,着一身燕服,半卧于榻前。右方两个侍女,一人捧袱,一人肩扇,姿态雍容。屋内陈设俱全,榻后一从芭蕉,侧面一具山水屏风,小几上摆着案头清物。榻前一个冰盘,原是消夏之景。图上有提款“至元十六年中山刘贯道写”。

虽是元画,却是宋风。其意不言自明。座上有人问:“可是真迹?”在座的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却都不语。唯独那美髯公身边的女子出声了。

“刘贯道是元御衣局使,下笔以细密工整著称,看这图中人物陈设,衣着表情,颇有古意。行笔细腻。工中寓意,意中寓工,浑然是院派画风。”

众人仿佛并不在意,但也有人接着说道:“但是此画画的又过于满了,似有堆砌之感。”是张起灵。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那美髯公大笑起来,“张公子真是好眼力,但此画家原以传写御容而见赏于前朝,能有此等画作传世,老夫觉得难能可贵罢了。”

张起灵点点头,道“确实是气王而神完,严谨而不失韵度。”

吴邪在一旁听着,小声问旁边头几乎都没抬过的王公子:“你说呢?”那人凑近他耳边,轻吐出两个字:“赝品。”

吴邪几乎一惊,他知道王公子做当铺生意,眼力本就不俗,却没想到已经是如此毒辣了,他分明没看几眼!马上又追要问,只见王公子将手指竖在唇边,悄悄对他做了了噤声的手势。

果然座上就有人问:“如此宝物,不知道兄台是否愿意割爱?”

吴邪这才会意,鉴宝是假,卖画才是真。那主家的推辞也像是作态般的不肯卖,可最后,到底还是出了个价。“那就一百五十两银子好了。”

这价格倒是公道,马上就有人加价了。十两二十两的,眼看一路叫了上去。吴邪碰碰张起灵,本意是想提醒他,结果他一转过来,便问他:“你喜欢?”见他不答,脸上似乎有愠色,竟又问了一句“你喜欢那样的?”

任是吴邪再愚钝,也能听出来他意有所指了,当下既可气又好笑,不知怎么的就想气他,脱口而出“就是中意那个!”,还不解气,恶狠狠地也喊了个价,“二百五十两!”

王公子赶紧伸手拉他,却不好太大动作,结果拉住了这边,那厢张起灵又喊了。

“三百两。”

王公子生生出了一脸的胖汗,再要给张起灵使眼色,吴邪又蹦起来了,“三百二!”王公子彻底傻眼了,只见张起灵斯条慢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静的报了个价。

“四百两。”

众人也不加价了,都看着他两个人,一个脸通红,一个脸煞白。旁边还有个抓耳挠腮的胖子。那美髯公脸上笑着,心里也泛了嘀咕,这两人分明是一起来的,怎么争上了。见没人再加,于是定夺了买卖。只等席散后,张公子付银交割。

众人齐齐端酒来贺,张起灵一概来着不拒,吴邪倒是蔫了。

王公子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一抬头只见对面的小娘子状似无意的朝这边瞥了一眼。猛的一拍大腿,悟了。

买卖虽然定下,因张起灵未带那些银子,于是待客人散后,两人说定了三日后还是此地,再开一宴。交割银两。那画主便带着人也走了。

王公子边摇扇子边摇头,叹道:“果真是千金买一笑,张兄,你…真是豪爽。”

吴邪接道:“你懂甚?分明是真……”他扭头又冲着张起灵:“你做什么非要买!”

结果那人完全不理他。

王公子急了:“谁说我不懂!我清楚的很!你们俩还不是争风吃醋!你们以为谁买了画那小娘子就能对谁青眼有加?我看未必。”

见他俩面面相觑,王公子又说:“要我说,何必为了这种事伤了和气,这女子虽然生的美,但也不是绝色,你俩何至于如此?”

吴邪第一个忍不住,又笑了。王公子认真道:“你还不要笑,看看今天,冤大头了吧。”

吴邪推推张起灵:“说你呢,冤大头。你识得真假吗?非要买。”

“假的。”张起灵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吴邪和胖子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明知道是赝品,怎么还跟着添乱!”吴邪抱怨道。

“你先喊的价。”

“我……”

吴邪无语,又看了看王公子:“你怎知是假的?万一你们两个都看走了眼?若是真迹,咱们还不算亏…”

王公子嘴里嚷嚷:“谁跟你咱们!画是你俩买的。我拉都拉不住。实话给你说,这画当年被江西严家钤山堂所收。后来抄没家产的时候,此画流落出来。我有幸一面之缘。上面盖着严家藏印。断不是这一幅。”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3 20:47:00 +0800 CST  
吴邪听闻此,心底的那点小火苗,也倏的一下熄灭了。

待拿到了画,两人又在书房里细细看了一遍。吴邪样子似有不快。最后将画一卷,直直的递过来。

“你喜欢的,快快拿走。”

张起灵偏不接:“不要了。”

“也罢,你不要了我就给三叔拿去。就说是你孝敬他的。”

“吴邪”。他皱了皱眉。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过一会吴邪竟兀自笑了一声。他抬头去看,只见吴邪看着窗外,并不回头,但话却是说给他的。

“你也莫要和我打哑迷了。你当我喜欢上了那家姑娘?我真是…”

他坐在桌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最后竟提起了笔,在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推过去给吴邪看。

吴邪绝没想到他会如此,低头看了一遍字,又抬头看了看那人一本正经的脸。心中一动。

他没想到如今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那闷油瓶子。索性不再多想,提笔在后面写了两行。

张起灵一直看着他,只见吴邪写完之后颇有豪气的将笔一掷,墨迹染了张起灵白衣的袖口,可他恍若未觉。

画后来吴三省也看了。吴邪自是不敢说清原委,只道是他喜欢。三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单独交代张起灵,不可再惯着吴邪了。

张起灵应下了,一会又说:“这画虽是仿品,但是笔下自成气度,功力不在真品之下。怕是当朝名士所做,这等价格也算合适。”

吴三省先笑了:“你也不用给小邪开脱。你们生意人自然精明的很,此话虽然不错,但是历来仿画,总是少了自然多了拘束。就算笔力超然,也被禁锢住了无法施展,这样说来,画自然还是下品。”

张起灵低头称是。

吴三省又感慨道:“想来这世间,能书擅画者何止千万。真正成名者凤毛麟角。可见无人赏识,也是无用。”

张起灵明白吴三省指的是什么。眼看三年孝期将满。或许某日就来了一纸公文。吴三省总归是要继续在官海沉浮的,苦也好乐也罢,如人饮水。这些和他张起灵并没有太大关系。

唯一刺痛他的,是三年。

如今吴邪年龄已经不小,再不成亲,真的不像话了。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虽然家中已无高堂,自己能做自己的主。却堵不住坊间的一张张嘴。论起私下里说他的那些话,他其实无甚在意的。但是有个吴邪在,又不得不谨慎。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4 08:18:00 +0800 CST  
他从未这么累过。又要对的起自己的心。也对的起他的心。

——“簌簌无风花自堕,我思君处君思我。”

这几年吴邪在家里呆着,虽然依旧读书,却再未赴过考场。八股文早都生疏了,本乡贤达的文章倒看了不少。才慢慢体会到,生活是远远在功名之上的,尚有无数的意趣等着他。

齐先生就是张起灵带来吴家的。齐先生来自临江府。祖传的烧窑手艺,而他专攻瓷塑。当朝的风气就是如此,一切都求个奢华精细,齐先生凭借一身好手艺,久负盛名。被叫做先生,也是因为如此。他做出来的东西也往往千金难求。也成了手艺人争相相仿的对象。

但齐先生天性偏是个不拘束的人。眼见当地制瓷也虽然发达,却也难免同行之间,倾轧严重。并且出了个那些个仿他的,总归是心中不平顺。趁了张起灵来临江收货,收拾了家当,一并登船离岸而去。

吴邪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齐先生让他想起了当年造园子的汪大师,也不知道如今在哪里。但齐先生又比汪大师有趣。他和张起灵年纪差不多,张起灵叫他“齐兄”,他便还一礼,嘴里说“张兄”,可抬头又冲吴邪挤挤眼睛。

原来他眼睛是有疾的,自己说是患了雀目,夜里便看不太清东西。但是他的雕工,吴邪看了简直难以置信,只能说是巧夺天工。心里便佩服的紧。加上他本身就爱这些东西,当下便要拜师傅,学做瓷。

齐先生哪里敢收他。这样的公子哥他也见过,兴致有了玩几天,总归是不当真的。但他并不了解吴邪的性子,等到真的被缠的无法了,在张起灵面前诉苦。哪里想到那个还向着这个。

最后只好说,教可以,但是不可四处去说,且只教些皮毛手艺。真正的雕刻技法,是密而不传的。

吴邪直说:“够了够了,能烧出几只瓷盏就行。”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4 08:22:00 +0800 CST  
因不是正经拜师,也没行大礼。但总归是个礼,还是要正经拜一拜祖师爷。论起拜什么,齐先生说拜女娲。

吴邪和张起灵皆是一愣,问到:“何故要拜女娲?”

齐先生说:“当年女娲补天,不就是用了三万五千块石头,炼出五色石,才平了天下大乱。你看我们烧窑,平常的土石进去,在炉中炼制,流光异彩的器物出来,可不是和女娲所做一般。”

两人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竟忘了如何驳他。

待真的拜起来,又像那么回事了。在张起灵家的侧院。中堂果真挂了幅女娲画像,也不知道从何处淘换来的。堂前红烛一点了一双。供品摆了几样,无非是点心米糕什么的。齐先生因是师,坐了上首。

那两人却还在堂中戳着,齐先生看了便笑,嘴里打趣到:“你俩这架势,还准备拜堂不成?”

谁知说者无意,听者却心惊。吴邪唰的便红了脸。张起灵倒是镇定,走到齐师傅下首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先是拜了拜女娲像。然后又拜了师傅。张起灵勉强算个长辈,也受了一拜。敬了师傅一杯茶,三人又将桌上的供品分吃了。也算是礼成。

吴邪还念叨:“今日的糕忒粘牙,下次别买了。”

齐先生就笑:“祖宗你可不要难为我了,这一次就够了,万不要再有下次了。”

如此,师又不像师,徒又不像徒。

园子里靠近竹林的地方,辟出了一个角。盖了座小小的窑炉。外间就地取材,两间竹棚,茅草苫顶。就算是完工了。

孝期过了没多就,朝廷一纸文书,吴三省官拜礼部尚书。吴邪父亲年纪大了,索性辞官在家。因此无事了也来园子里转转。

从竹林里出来,远远的就听见两个人在说话,说什么也听不清楚。待走近了,一个人迎上来,一开始没注意,仔细看才发现是自己儿子。

头上包着布巾,穿件短褂,裤腿也是挽着的,难怪老爷子认不出来,乍一看来还以为是院中的杂役。人也黑了些,并不像平日里养尊处忧的少爷。

后面跟出来一个人,随着吴邪拱手问安。吴老爷仔细一瞧,后面这人倒是一身长衫,容长的脸,想必是齐先生。看上去样貌比吴邪大不了多少,竟然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师了。

吴老爷由齐先生陪着,在窑场里四处看了看。疑惑的问齐先生:“如今制瓷已经半月有余,怎未见一件成品。”

齐先生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制瓷,从采石开始,直到入窑烧坯,先后有一十六道工序,如今所做的,才仅仅是淘练泥土而已。”

“怎么此地的土,不宜烧造吗?”

“那倒也未必。一地一品,就如定窑出白瓷,汝窑釉里青,钧窑釉色带红,官窑又青中带粉,盖是土质不同。烧出的瓷器自然各有千秋。”齐先生答道。

吴老爷沉吟道:“如此,何不从产地运土来烧?”

齐先生说:“运土倒不是难事,但是水土水土,本就相得益彰,我只怕是运回了土,却离了当地水调和,做出的东西,也必然是不像的。”

吴老爷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这样说来,如今这样用本地水土烧造,还未可知出来个什么结果。又不知是怎样的造化了。果真是天工开物,不可揣测。”

吴老爷看了一圈,又叮嘱了吴邪几句。才出了窑场。正是午后,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因着快入秋,连蝉声都静了下去。他如今才觉得活的有滋味了些,当年一日日在官场中煎熬着,说不出的苦闷。皇上又久居深宫,渐渐的连朝都不上了。再想想那些做首辅的,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真正高处不盛寒!可这话又不可与外人道。

吴邪今日的样子。让他觉得安慰了许多。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4 08:25:00 +0800 CST  
【旧朝遗事】 七

夏日里。满塘的荷花都开了。

绿伞一般的荷叶,中间高高擎着一朵朵的花。王公子来园子了几次,看了窑场,又要吃饭。嫌天热没胃口,最后命人在荷池边架了个烤肉炉子。

吴邪全当看不见。齐先生倒很喜欢,全然不顾在如此美景之前如此吃法多么的大煞风景。

那两人还是知道热的,白日里都缩在凉亭中吃茶下棋聊天,齐先生本就瘦,却偏爱黑衣。那王公子,生的胖就罢了,却整日里一身白袍。两人坐在一处,那情景,煞是...好看。

此时的湖心,一丝风也无。莲动之处,原是一艘采菱船。因小船吃水深,菱角又连汤带水的,吴邪和张起灵皆脱了鞋袜,却也凉快。

菱角还未熟透,极嫩。吴邪坐在船中,指挥着撑船的人。张起灵戴著一顶斗笠,果真如船工一般。

“你从哪里又寻来这个?都旧了。”

张起灵在船头撑篙,闻言转过来说:“不是你找来的?”

是他们少年时的玩笑,吴邪偏爱吃菱角,总说他日若落魄,守著半亩荷塘,夏吃菱角冬吃藕。更有清香伴入眠,真是人生乐事。

那时建起了园子,菱角初熟之时,两人便来摘过。那时年纪小,又爱玩。寻来了这顶斗笠,便偏要他带上。

莲叶时不时划过吴邪的脸。他偏著头说:“那时候的玩笑话,你莫要当真。”隔了一会又说:“堂堂的张家族长,在这里撑船。传出去又不好听。你那个叔公,真是不好相与。”

“那又如何?”张起灵熟练的转身,换了个方向。“他日我张家若真的败落了,就做个摆渡人也不错。”

“你又说什麼…”吴邪猛的站起来,船身剧烈的摇了两下,他只好又坐下,才说:“就算真有那麼一天,还有我…们吴家。”

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急了,恨不得一颗心剖出来给那人看。那人却还不信,只觉得自己百口也莫辨似的。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5 15:36:00 +0800 CST  
“前几日我娘叫我,又是提亲之事。你说我如何答!如今连守孝的藉口都用不成了。你以为我日日躲在园子里是好玩?”吴邪倒豆子般说了一串,最后的声音逐渐小去:“我是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

张起灵手一抖。

他又能如何不知道。

所有对他日生活风花雪月的想像,其实背后都是痛苦。

而他在其中已经挣扎太久了。

等划至湖心亭附近,只见亭中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两人,正昏昏欲睡。吴邪手一扬,将一串菱角哗啦啦抛进亭中。

两人唬了一大跳。王公子趴在栏杆上唤他:“贤弟,你上来,换我下去。”

旁边的齐师傅咂了咂嘴。

“你下去就不是捞菱角了,是捞你。”

“啧”王公子猛的一收扇子,摇头说道:“齐先生您这口才,怎不去京中做个言官?”

齐先生一拱手:“王公子真是抬举在下了,骂人的行当岂是人人都能做得的…”

两人正斗嘴,一边远远王盟跑来了,进到亭中,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张公子,老爷…回…回来了,在前厅等…等。”还未等他说完,张起灵便道了句“知道了。”回身竹竿一点,船便换了个方向。

才记起什麼似的,回头交待王盟:“我从那边过去,换身衣服。你让…”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吴邪,便打住了。

王盟忙不迭的点头,扭身又往回跑。

吴邪好奇的问他:“我爹找你?有事。”

张起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5 15:39:00 +0800 CST  
“找不找我?”

他又摇了摇头。

吴邪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低头剥他的菱角。

“你都多大了,还怕背不出来书?”

“怎麼不怕,你以为我爹和我二叔一般好说话?我爹说,功名可以不考,但学问不能荒废,我最近真真没读书…”他想了想,又说:“你说做官到底好不好?”

“……”

“也是,你又不做官的。我爹和我三叔都说不好,可是天下读书人还是趋之若鹜的。兴冲冲的去,意兴阑珊的归,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

眼看船划过半个湖,张起灵择了条近路附近上了岸。回身叮嘱吴邪:“去寻你师傅和王公子,莫要在园子里乱跑。”

吴邪心说你这叮嘱的好没道理,我在自家园子里还能丢了不成。嘴上只说:“晓得的,你快去。”

见他走了两步,才想起来。

“斗笠!斗笠没摘。”

张起灵真的折了回来,摘下斗笠递给他。

吴邪瞅著他的脸,小心的问:“真的没事?”

张起灵摇了摇头,将他的手背拍了拍“放心。”

他让他放心,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今日来吴家前就已经得到消息,吴老爷偏偏出门会友。如今,怕是也知道了。

眼看山雨欲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张起灵,无论能保住吴家几个人,都要尽力一拼了。

万历十三年八月,定陵开挖地宫。谁知在放棺椁的地方,居然挖出了石头。

然而当年陵寝的风水,正是吴三省看的。

翰林院,向来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庶吉士本就是人中精粹,如今又凑在一处,表面八风不动,暗中风起云涌。不过苦熬几年,只要不犯大错,官总是有的升的。或入阁,或是做个地方大员,并不是难事。

历来庶吉士便是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吴三省为人素来谨慎些,眼见有些人,迅速找到后台,平步青云。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这些年,朝廷越发党争惨烈。竟有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味。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5 15:42:00 +0800 CST  
冷眼看了几年,最后跟了张阁老。张阁老到也待他不薄,几年之内官升了几级。并亲历了夺情事件,张居正完胜。吴三省也坐实了张党的名声。然而世事难料,张居正一死,新任内阁首辅张四维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反攻张党。局势眼看急转之下,吴三省此时报了丁忧。

回家的路上他痛哭一场。没想到最后又是老父救他于水火之中。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刚刚上位的张四维,尚未清算完张党残余,便死了父亲,只得丁忧回乡。同在家丁忧的吴三省,尚未想好三年后何去何从,不久便得到消息,张四维居然在家突发急病,撒手而去。

如今的内阁首辅,正是当年张居正的左右手,并且与吴三省私交甚好的,申时行。

申时行在翰林院时,也曾做过天子之师,万历对他很是欣赏。他甫一上位,便一纸公文,召回了吴三省,入京任刑部侍郎,升礼部尚书。陵寝选址,也是两人一起看的。申老认为,昌平大峪山“山势尊严,水星行龙,金星站穴,左右四辅,拱顾周旋,明堂端正,砂水有情。”是为难得的风水宝地。然而就是这样的地方,挖出石头。简直是要掉脑袋的事。

吴老爷穿了件葛布夏衫,正在屋里转圈。面红目赤的,见他进来,还未开言,自己先端起茶盅喝了个干净,又喊屋外人上茶。停了停,又说道:“要凉茶。”

张起灵一看,便知道是急火攻心了。刚叫了声叔父,吴老爷颓然便往椅子上一坐,叹了口气。

“我也不是没有劝过,朝廷水深,向来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你这个叔父,就是不听……上次已经是万幸,少不了靠祖宗保佑,如今这次……又该如何是好……”

张起灵上前小声说道:“叔父先莫要心焦,此事事关重大,怕是对方也在等着…”他顿了顿,手指朝上指了指“若真有人发难,针对的也是申阁老,此事或许还有回圜余地。”

吴老爷愁眉不展,哑声道:“朝中那些言官,哪里有好相与的!如今出了这等事,怕是人人都等着三省落难,再踩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小邪干吗去了?”

“在园子里…划船。”


“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玩!”吴老爷陡然就怒了,大力拍了一下面前小几,起身冲门外喊了一声“人呢!把他给我叫回来!”接著猛一通咳嗽。

张起灵见状正要上前,只见吴老爷艰难的冲他摆了摆手,半晌后气喘匀了,才道:“罢了…罢了。”

张起灵站在那里,不知他所指为何。

只见吴老爷从身上摸出几张纸,递给他。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地契。

“早上办事的人回来了,说今年大水,河塘塌了,周围百十里的地都淹了。如今水也没退,地自然也赁不出去了。好在还有这些茶山竹林,如今事出紧急,无论贵贱,一并卖掉罢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5 15:43:00 +0800 CST  
张起灵那里敢接,吴老爷接著道:“我知道卖地是下策,可眼看吴家如今吴家已经无路可走,留着这些死物已无意义,若是能救下三省一命,总有来日可待。”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张起灵。

“我看你长大,你自小和小邪亲厚,如今又是如此的人才…当年张家对吴家有大恩,今日又少不了再托付一次…”

张起灵急急上前一步几乎跪倒,撑住吴老爷的双肘道:“叔父莫要如此。吴家这些年待我如何,我又岂能不知,今日之事,叔父不说,我也要拼力一搏的…”

吴老爷却缓缓摇了摇头,慢慢坐回椅子上:“吴家若是逃不过此劫,白白搭上一个张家又有何用?你二叔出门云游,如今也不知在哪座山哪个观里……”

“可用我差人去寻?”

“何必寻他回来,如今这火坑,能跳出一个是一个……此事先不要告诉小邪,你把他带走吧。”

……………

从书房出来,天竟然阴了下来。蝉鸣声拔的更高了。他看着吴邪已经换了月牙白长衫,匆忙从廊子那头赶了过来,满脸的汗。

吴邪跑到跟前,皱着眉看着他,还未开口,他伸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吴邪一个踉跄,被拽的转了个身,便被拖着往来路走了。

“哎…”他在后面叫他“我爹寻我呢,你莫要害我又挨板子。”

“你爹睡了。”他头也不回的说。

“睡了?”吴邪紧走了两步跟上他“刚才不是还在书房发脾气?”又看了看他的脸:“我爹是不是冲你发火了?”

他只说:“一会去寻些莲子,给你爹冲茶吃。”

“你怎么惹他了?”吴邪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说:“我爹也是你爹,你也莫要太气着他了…”

张起灵站住了,定定的看着他。“是的”他点点头说:“你爹也是我爹。”

送他到大门口,吴邪尤不放心,问他:“我爹哪里…真的没我事了?”

张起灵点点头,说:“收拾下东西,出门。”

吴邪一听出门便来了精神,急着追问去哪里。

张起灵却不肯再说了。

如今之计,也只有先哄走了吴邪再说。

都道是天恩难测,十一年发生的事尤在眼前。张江陵死后被弹劾,一时墙倒众人推,皇上的抄家令还未到,当地官员先提前封了张家大门,如此,竟先将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饿死大半。

张起灵懂吴邪他爹怕的是什么,正因为懂,才要带走吴邪。可是他日若真有不测,又该如何交代?他也无法可想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5 15:44:00 +0800 CST  
如今就像一个赌局。

申阁老本是张江陵旧部,朝廷上下无人不知,然而此人又是忠义之士,当年正是他上书朝廷张家抄家惨案,才救了张家剩余性命。也是他力压众议,张江陵才未被挖坟鞭尸。如此,皇上也默许了。可见对申阁老还是信任的。

如今出事,言官们暂时虽在观望,罪名虽有,但要把申阁老扳倒,还得罗织证据。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只有一赌了。

楼主 0璇宝0  发布于 2014-05-15 16:02:00 +0800 CST  

楼主:0璇宝0

字数:81827

发表时间:2014-05-11 03:3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5-14 15:17:3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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