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吴邪于不安中又打捞出一点安全感，他想起自己记忆中第一个场所：苏醒的墓室。那是唯一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地方，虽然它的宁静也被侵入者打破了。想到这里，吴邪愣住了，他发觉自己下意识地认为小哥他们是“侵入者”，为什么呢？难道他们不是来接自己回家的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场意外，他们并不是来寻找自己的，而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家。

他虽不记得过去的事，但他在听到“家”这个字时，心里曾浮起脉脉的氤氲，像曾热烈燃卝烧过的火，灰烬依旧是温热的。不论如何，家在他的直觉里，都不是如此阴沉、冷漠和孤单的地方。

暗绿色阴影已充满了房间，退无可退的吴邪站在这些阴影中，似乎能听到其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嘶喊，这是亡者的低语，传递着不甘的诉说。他侧耳倾听，雾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身影正在吟哦，朝他伸出手来……四周是那样阴沉而寂静，被死亡层层包裹。

呼吸着这样的气息，吴邪感到身卝体有点热，同时又打了个寒颤，他的皮肤上似乎有冰块滚过，而胸中燃卝烧着熊熊的炭火，又冷又热的感觉包裹卝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卝身，捂住口鼻。

一滴滴血落到手心里，吴邪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出卝血，鼻血流卝出来，他直觉地认定这是雾气带来的，尽管他身卝体上并不感到难受，但曾经属于人的肉卝体还是对腐蚀之息做出了反应。吴邪愣了愣，四下看去，不可见的绿色已完全占据视野的每一处。他尝试深呼吸，没有痛苦，但体卝内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躁动，让他想吼叫，想奔跑，这一切都使人难以保持安静。
定定神，吴邪想起闷油瓶和青年的话，他们都曾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于是他沉下气，继续立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没有其他任何新情况后，才开始朝前走，往雾气的来处行去。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细微声响，像有许多铃铛在黑卝暗深处轻轻摇曳，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青年坐直身卝体，紧紧盯着吴邪的行动，吴邪现在的反应很难说好或不好，他轻声对身边人道：“他流卝血了。”

“嗯。”从闷油瓶简洁到极点的回答中听不出他有任何情绪，青年等片刻，不见他下文，问道：“现在就开门？”

“开。”闷油瓶依旧不动声色。

“……重力呢？”

“等下。”

简单交待完，闷油瓶没再说话，影像上，吴邪抹把鼻血，脸上不经意间被血弄污了一块。闷油瓶的目光随之变得更深邃，青年看看吴邪，又看看养卝父，直觉他有话要讲，但不会主动说出，需要一个相关话题的引发和触动。跟随这位寡言的族长多年，他对这男人的言行模式已十分了解。想了想，青年问道：“吴邪为什么会流鼻血？”

“有旧伤。”闷油瓶似乎对此十分了解，说出这三个字时，他依旧没有表情，眉头却若有若无地点染了喜悦的神色。

青年很快反应过来，父亲这看似不合时宜的喜悦正好否定了一直以来的担忧，这说明从某种程度上，吴邪的身卝体还保留着生前的特质，至少肉卝体方面没有完全抛弃为人的一面。在腐蚀之息的侵蚀下，吴邪原本有伤的地方成为了身卝体短板，并首先表现出受伤。

“鼻血……吴邪生前呼吸系统就有毛病？”青年问。

闷油瓶顿了一秒，对养子道：“他曾在张家楼吸卝入强碱，呼吸系统被灼伤。”

“他去过张家楼？是广西那座？”青年有些惊讶，他记得巴乃张家楼的强碱威力可不比刀砍火烧逊色，更要命的在于这是一种持久性伤害，细微粉末一旦被吸卝入，就会牢牢附着在肺叶上，哪怕只有一点点，也需要好几年时间才可能排卝出。更别提里边还有铃铛，有各种不可思议的机卝关……

“他去救我。”闷油瓶垂下眼帘，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和胖子把假死的我从楼里带出来。”

原来如此，青年点点头，当年的铁三角他无缘得见，但多少听过一星半点他们的故事，从别人那里，也从养卝父那里。那段岁月似乎是族长孤冷生命里难得的光焰，连他这样沉默内敛的人，偶尔都会跟自己主动提起。他说自己曾有过两个好兄弟，胖子看似粗枝大叶，其实胆大心细，说话也很风趣，还喜欢跟另一个斗嘴，倒斗的时候只要有他就热卝热闹闹的，不像下斗更像旅行，而另一个……族长总在说到这里时停顿下来，似乎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个人，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温柔，像静静的流水，脉脉淌过了时间的长河。他说另一个人其实算意外，他本不该进入这行，后来却一次次随他们出门，连最艰险的地方都走过来了。

“这个人什么样？”当年，还一无所知的自己这样问养卝父。他又想了半天，才说这个人很好，很好……他重复着这两个很好，嘴角微微弯起来，眼睛看向远方，然后自己第一次在他盈盈眼波里看到了属于凡人的情感，活生生地搏动着，像两轮荡漾的暖阳。

吴邪走在可见的漆黑中，也走在不可见的烟雾里，他感到很奇怪，自己似乎走出很远了，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已迈了许多步，但这个房间——从刚才进入时的印象看，这个房间并不大，自己走过这么远，早该碰壁了才对，但现在……他伸出手，没碰到任何障碍，又往前走了几步，依然没有壁垒出现，他往侧面移动，黑卝暗中空无一物，似乎除了脚下这一片平坦，四周再无任何东西存在。

怎么回事？

吴邪不敢继续往前走，他停下来，回头看向来时路。黑卝暗吞噬了视线，只隐约瞥见暗绿色的影子上下升腾。吴邪抹抹鼻子，血还在慢慢流卝出来，袖口已浸染了缕缕血痕，他猜自己过去大概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习惯体卝内鲜血的离去，并未因此感到慌乱。

血卝腥味在空气中缓缓散逸，吴邪看见那些暗绿色的雾气朝自己涌过来，仿佛饥卝渴的狼群扑向猎物般降落在染血的袖子上，很快叠得密密麻麻，几乎让他看不清卝白衣上的红色，而道路的那一头，还有无穷无尽的烟雾在往这里填充。

吴邪不知现在该往哪儿去，每个方向都空无一物，这比无路可走更让人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方才面对的是哪个方向，以及自己是否真的在一路直行，漆黑中也无法设定参照物，没准早已偏离最初路径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从斜前方的位置传来阵阵古怪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小，像一场压卝制在喉腔深处的梦呓，伴随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响在黑卝暗背后。吴邪打个寒颤，感到背脊发冷，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爬上后脑，他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些声音的印象，但身卝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似乎他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并感到深深的恐惧。

声音慢慢靠近，吴邪后退了一步，看到漆黑中开始出现一个轮廓，像从夜里航来的船——这是一具高大的青铜棺椁。

棺椁在距离吴邪几米远的地方完全显现，实实在在地摆到他眼前，棺卝材里传来阵阵轻微的声响，像某种虫子的鸣叫，又像某个人的低语，低沉而有压卝迫力：
“咯咯咯，咯咯咯……”

吴邪发现心跳加快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他盯着高大的棺椁，看见刚刚还严丝合缝的顶部出现了一条裂隙，并在慢慢扩大。吴邪定睛看去，电光火石间，棺椁顶盖从内部被猛然推开了，一只枯槁惨白的手伸出来，接着“哗啦”一声，一个高大的影子从棺中跃出，翻身落地，发出砰然响声。它的脸死死锁住吴邪的方向，惨白面部布满枯朽的黑斑，黑漆漆的眼眶里空无一物，鼻子已成为一个凹陷的黑卝洞，而血、腐液和其他不知名的东西伴随它嘴里的呢喃不住流卝出来，腐朽气息随之蒸腾。

吴邪盯着这丑恶的东西，发觉心里那把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让他忍不住就要扑上去一扑 上去做什么?他不知道，并且懒得去想，似乎有一种本能压卝制 了他思索这些东西的念头，只有那股冲动像暴风-样肆虐,意图将理智的大树连根拔起。吴邪紧卝咬牙关，尽管他知道这样很危险,依旧强卝迫自己从这怪物身上移开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环住地颤科着，像被卝拘束在摇摇欲坠栅栏后的饥卝渴群狼，咆哮着要撕碎一切阻隔， 朝那个已将眼瞳扎得生疼的猎物扑去。吴邪用尽全力才控卝制双手不要立刻挥出，将这个怪物的头颅打得粉碎。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是很怕它吗?

吴邪听见心里回荡的声音,如洞窟下的水,每一滴都冰冷清晰，他想说话，出来的却是一声嘶哑呻卝吟,胸膛里,怒焰腾起来,在他头顶熊熊燃卝烧,他紧紧盯着怪物漆黑的眼眶，感觉头上有-一个太阳正在炸裂怒吼，发出勃然的光与热，逼得已近在咫尺的怪物慢慢后退。

吴邪什么也没做，它就后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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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考科目二，所以不能一大早更新啦，非常抱歉

《归人》16

“不中用。”青年摇头，对身边的闷油瓶道：“上更厉害的吧，这个威慑力不够，换常人早昏过去了，不过吴邪生前有不少类似经历……”

他看向族长，那张冷淡的脸上罩着一层霜，方才点点喜悦早已消失了。

青年等待几秒，父亲既没有下令换，也不说到此为止，那就只能继续下去。他转头盯住吴邪的影像，轻卝松神情很快消退，代之以同样的凝重。

吴邪已朝前迈开步，他在笑，他眉头皱起，瞪大双眼，牢牢锁住退缩的怪物，但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嘴角露卝出了一丝无关喜悦的笑。这不是他们已知的任何一个吴邪，在过去的每一个时刻，吴邪都没有露卝出过这样的笑容：残卝忍，尖锐，痛快。

情况不对。

方才注卝入腐蚀之息时，吴邪已表现出超人的敏锐性，此刻面对粽子，他更爆发奇异的潜能，不动一根手指，光凭气势，或者说光身上某种不可见的东西就让粽子后退了——他们都明白，这个粽子是没有记忆和情感的测试品，它不可能与其他生物交流，也不受任何催眠甚至巫术的影响，那么，吴邪凭什么逼退了它？

青年没看见吴邪动用任何手段，笼罩着底下环境的监测仪没有发出任何警讯，不论房间里的气压、空气成分、湿度温度，甚至连磁场扰动都一如最初。

“打开对他本人的监测。”闷油瓶突然吩咐。一层薄薄的红光从天顶透下来,击穿吴邪全身，而闷油瓶左侧的空中开始有光点跳动。“……必须加压，否则什么也测不出。”青年沉着脸，将手放到了粽子的影像身后，光芒在他指尖充盈，紧接着流入粽子躯体。

瞬间，粽子浑身剧震，仰天长啸，声音难听之极，摧心裂魂。吼声未落，它一跃而起，高高跳起来，在空中划出一条不可捉摸的弧线，再度逼近吴邪。它在落地后没有给予任何喘息的时间，朽烂枯槁的双掌如旋风一样迅捷，眨眼间已箍卝住了吴邪肩头。

被好比钢铁的利爪捏住，吴邪感到刺骨的冷，这双不再是人的手上似乎紧卝握着冰块，然后它通卝过这一捏将冰块塞卝入了自己皮肤底下，让人感受到难捱的冰冷刺痛。吴邪呼吸变得更加紧蹙，愤怒推着心里那团火在他眼睛里沸腾——

你居然敢攻击我。

他猛然伸出手，超越了生前每一次出手的速度，力量在其中翻涌澎湃——吴邪握住这个怪物捏在自己肩头的手腕，力往往外拉。如今他没有与人作战的经验，也不具备功夫底子，只凭本能地想用卝力气把这双手从身上抓下去。

既快又很，猝不及防，粽子的左手瞬间被扯离了吴邪的肩，右手却在电光石火间捏得更紧，粗卝壮锋锐的指甲划破衣服，嵌入肉里。吴邪感到灼卝热的疼痛。血随之流卝出，这鲜甜的味道刺卝激粽子，让它再次发出令人毛卝骨卝悚卝然的呻卝吟，腐烂大嘴一张，就朝吴邪脖子上咬下来！

吴邪一惊，这样的距离怎么退让都来不及了。他本能地将身卝子矮，朝前闪躲，想避开这可能是致命的一击。与此同时，体卝内蒸腾的火焰终于爆发出来，身卝体化为一座移动的火山，他眼前阵阵眩晕，似乎有许多看不清的影子正在摇曳。朦胧中，他看到疯狂的烈焰像巨蟒那样缠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上伸去，像雄鹰捕捉平原上蹒跚的兔子那样精准而轻卝松地扼住了怪物的咽喉，接着狠狠转动手腕，沉滞空气中卝出现一声清脆的“咔嚓”，然后便是无数粘卝液、肉屑和硬骨碰撞摩擦的奇异声响，回放在死寂的黑卝暗里。

这一切仅仅用了不到一秒钟。

“该死!”青年嘀咕一声，从座位上猛地弹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死死盯着影像中的吴邪。在他身边，闷油瓶默默闭上了眼，似乎不想再看。

神卝智飞快地回来了，吴邪看着手上这团稀烂黏糊的存在，它既是怪物的头颅，又像一堆无意义的血肉组合，散发着不可捉摸的气味，却不仅仅是腐朽尸骸的恶臭。怪物的身卝体还站立着，失去头颅，它扭曲的高大身卝体变得矮小，恰与吴邪平视，无头的躯体轻轻摇晃着，似乎还没从那一击的威力中缓过来。

它也无需再缓了，很快，残躯上的肩膀垮下去，无力地向下耷卝拉，支撑着身卝体的脊柱渐渐倾颓，这些重量叠在一起，终于迫使它的膝盖带着身卝体重重地砸向地面，彻底倒下去。

吴邪没有关注它，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他似乎能从这上边瞥见一个影子，这影子闪耀在方才沸腾的火焰和此刻微凉的冷静之间，停驻在他灵魂深处，即使遗忘一切依旧若隐若现。

高挑结实的体格，矫健的身手，总是沉默不语，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则像闪电一样耀眼，雷霆一样威力无穷。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身前或身后，而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眨眼间就扭断了它们的脖子，将尾随或等待的危险碾得粉碎。

吴邪微微一笑，他知道，虽然不记得，但他依然知道，自己曾追随这人的背影，纠结地猜测他的想法，徒劳地想改变他的旅程，还在无人看见的时刻偷偷模仿过他的动作——他怎么就那么厉害呢？出手是那样快速，落点是那样精准，力量是那样强大，嗜血的亡灵在他面前好比纸糊的，他只要伸出手去，它们就被撕成了碎片。

他……他是谁呢？



“还笑呢，傻卝子。”青年叹口气，扭头去看族长。他动不动地闭着眼，并没有看吴邪的影像，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睫毛在颤卝抖，眉头也不可抑制地微微紧缩，青年明白，父亲绝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漠不关心，而是陷入了巨大的矛盾，甚至痛苦中。

父亲心底有一个解答，它很可能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必须去验证它，于是他既想知道答卝案，又怕看见答卝案。现在，这个答卝案已经出来了一大半，的确不是他们希望的样子，未出的一小半可能改变最终结果吗？

青年咬着嘴唇，默默转过头，回到这场未完的测试上。他并不想，他知道族长也不想继续这个测试，可是……族长之所以成为族长，成为自己的父亲，就在于他是那样一个人，纵有万般不愿，测试依旧会被完成。

一秒钟后，青年已放弃了再询问父亲意见的想法，这个指令由自己发出，总好过由父亲本人下达。
还有什么事，会比必须亲手消灭那一点点希望来得更残卝忍呢？

深吸口气，青年的手再次伸出，这一回，他点向了那座静默的棺椁。

吴邪将怪物的头扔到地上，往衣服上擦擦手，转身离开，左肩上火卝辣辣地疼，那东西锋利的爪牙像钢箍一样嵌进皮肉里，差点将光润的肩头挖成一朵花。血慢慢往下卝流，如一条不怀好意的蛇爬过皮肤。这样的疼痛尚能忍受，似乎他早已经历过更酷烈的。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广袤黑卝暗里，吴邪没有注意那具沉默的青铜棺椁，也没有靠过去看，刚刚那一击给了他自信，他觉得再来几个同样的怪物自己也不怕。其实这种自信盲目而缺乏支撑，但他愿意沉溺其中，空白的生命，空白的记忆，身边似乎可以依靠的人又那样难以捉摸，他只能用无缘由的自信来充盈自己，以防被空虚和恐惧吞噬。

走在黑卝暗里，吴邪想象自己因无助而哭泣的样子，那让他感到厌恶，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依赖着任何人，想必之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又不知走出多远，依旧在暗影里徘徊，吴邪开始感觉累，在地上坐下来，打算歇歇。

不能跟没头苍蝇一样继续乱走了……吴邪摸卝摸肩膀，血已凝固，疼痛也钝下去，伤口上灼烧般的感觉淡了一点，比方才好过。他把头埋入弓起的膝头，心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将自己送入这里的人。

张起灵，小哥……

他回忆从睁开眼到此刻的种种，发现每一秒记忆里都有着他的影响存在。沉落在思绪里，吴邪很自然地放松了警惕，没有察觉身后悄悄跟上的青铜棺椁。

棺盖又打开了，这次它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从漆黑的棺内升起一个物体，上边裹卝着大量浓卝稠的液卝体，像臭水沟淤泥中埋藏的一个陶罐，它的形状也如同常见的陶罐，巨大的圆形头部首先探出来。这个头像蛇一样伸到空中，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吴邪。

吴邪没有察觉它的存在，这时它开始抖动，将身躯上那些黏哒哒的东西剥离，于是它的真面目彻底暴卝露了出来。

它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一个人形的怪物。

它的头是由三个人头溶蚀而成的，咋眼看去像三张并列的脸，但每一张脸都不完整，朝外的部分独卝立着，靠里的部分已和其他脸孔交错融合在一起，如蛋糕上凸出的半个草莓。三张脸的眼睛都被缝上了，仿若大地上深黑的裂隙。这三张脸共用一张歪七扭八的大嘴，它因形态过于丑陋而无法闭合，腥臭口水顺着瘢痕累累的嘴唇流下来，趟过肉瘤横生的颈项，落到污血斑驳的胸膛上。

它慢慢爬出棺椁，巨大的身卝体一点一点展现，如果这里不这么黑，那它投下的阴影将把吴邪完全笼罩其中。当它站到地面上时，已是一个三人高的肥胖怪物，胀鼓鼓的肚子上打开个洞，里面横七竖八插着武卝器，它四只手环抱在肚子上，守卫着武卝器库。它盯着吴邪，鼻子微微耸卝动，似乎在嗅取人身上新鲜诱人的血味，这味道让它咽口水，却因此带出更多恶心的黏卝液。它被缝上的眼睛瞄准吴邪裸卝露的后颈，其中一只手朝那里伸去，而另一只手从肚子里抽卝出了一把短刀……

“嘶——”

细微金属声在静得落针可闻的黑卝暗地穴里被放大，吴邪嗅到那刀锋上凝固的寒意和血卝腥，猛然回头，眼前只见白光乱闪，刀已划破静寂递到眼前。吴邪浑身在这一刹那绷紧，那些退下去的火再度腾跃起来。这一次，吴邪几乎是享受性地将主动权交给了潜藏的本能，他没有多想，也不去看那具停在旁边的青铜棺椁，只是将身一矮，堪堪擦过怒削过来的刀锋，连飞扬的发卝丝也没有被拂落一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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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
【本章仍有适当修改】

好了可以唠闲嗑了
科二过了
嗨皮

《归人》17

这怪物一击不中，立刻朝前踏了一步，肋下另外两只手也张卝开了，每只手上各握着一把更长的刀，上下左右挥动，像恐怖的巨蜘蛛张卝开它的腿脚，和庞大身躯一起封堵住吴邪的路径。吴邪后退两步，再次晃过它当头落下的斩击，尽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轻捷地跑动着，边躲避攻击，边思考接下来的动作。他发现一旦放空思绪，将大脑和身卝体坦然交给身卝体深处潜藏的某种本能，自己就能像旁观者一样冷静无畏，毫不惧怕眼前怪物这些危险万分的把戏。

这里地形一片平坦，四面毫无阻拦，而自己的眼睛似乎能洞穿浓浓的黑卝暗，将怪物的一举一动摄入其中。怪物步步进击，一味退让毫无疑问是不行的，吴邪盯着怪物肚子上洞卝开的地方，突然有了想法。他往前冲刺，瞬间贴近那怪物沉甸甸的肚腹，手以极端迅捷的速度挥出——他的目标是当中杂陈的武卝器。如果能抓一件武卝器到手，那么，他就可以不仅仅是避让，更可以反击，甚至可以将这驽钝的大胖子砍成碎块。

尽管这种自信毫无来由，但吴邪就是莫名地相信着它，他坚信现在自己是个强大的存在，这认知根植他的灵魂深处，比记忆，比人性，比他所有清晰或模糊的意识都更强烈。在此刻，这个认知仿佛天顶上不可抗拒的神光，统卝治着他的全部，将每一个他融为一体：不论是作为人的部分，还是作为亡灵的部分。

这怪物似乎比之前那个聪明多了，它在吴邪的手指触到自己皮肤表层时敏锐地发现了他的阴卝谋，即刻浑身震动起来，这让它的皮肤变得更为溜滑。像一条在激流中穿梭的鱼。吴邪手指明明已触上去，却又在下一刻被甩开，不得不缩回来，等待下一刻空隙以尝试取走武卝器。而与此同时，怪物扭曲的大嘴里发出了怒吼，它似乎被激怒了，也许，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正面碰卝触它最引以为傲的部分，它将四只手臂中的两只高高举起，另两只架在肚子前边，朝吴邪发出震人心魄的咆哮。

吴邪咬紧牙关，接连后退，这怪物的啸声中似乎也藏着无数刀锋，听在耳朵里就像浑身被无数猛兽碾过，从头到脚都在发疼，他需要用卝力克制才没有让胸膛里翻涌的气血顺着口鼻喷卝出来。

吴邪被卝逼退了，他与怪物的距离被拉到前所未有的大，跑出一段后，他躬下卝身大口喘息，着力平复胸中阵阵紧逼的翻江倒海，目光依旧锁在怪物身上。

怪物爆发出昂扬气势，三张破碎的脸颤卝动着，面色染上了狂喜的红晕，似乎正为刚才的打击而自得。叫过后，它朝吴邪步步逼近，高举的双手上寒光凛凛，吴邪几乎能嗅到上面跳跃的血卝腥味。就在他猜测这个怪物接下来要如何攻击自己的时候，突然看见白光一闪——这怪物将手中的一柄短刀用卝力掷过来，刀锋直卝插吴邪咽喉。

距离注定了这下攻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吴邪感到身卝体里那团火在这一瞬间发出怒吼，像巨龙那样一飞冲天，它再度腾跃，充盈着整个身卝体，驱使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举起双掌挡在喉卝咙前。

刀锋几乎以爆裂的力度扎透吴邪的双手，叠在一起的双掌被洞穿，但也最大限度抵御了这一次可能是致命的攻击——锋刃在咽喉前一寸的位置力竭而停下了。

怪物似乎被这个结果震住，愣了一秒，紧接着它完全暴怒起来，仰天大吼，似乎在发誓必将吴邪这个多次让它计划落空的渺小凡人撕成碎片。它大踏步走来，每一步都让地面发出微微震动，三张脸上皆露卝出不甘和怨毒的神情，大嘴扭曲地蠕卝动，如果它是人，此刻必会发出源源不绝的咒骂声，但吴邪只看见黏卝液不断滴落。

血顺着吴邪的双掌往下卝流，如一条解冻的河，滔滔流水奔涌得那样快速而欢乐，这本该带来痛苦和软弱，却并没有在吴邪身上发生作用。他笑起来，似乎察觉不到任何来自肉卝体的疼痛，由体卝内之火熔铸成的巨龙依旧牢牢占据着他的身卝体和意志，它如此强大而不可抗拒，让吴邪心甘情愿陶醉在它所带来的压倒性磅礴力量里。

吴邪将手放下来，两只手掌被这把刀串在一起，他动动肩膀，右手用卝力一伸，霎时便挣脱了刀锋的束缚，然后，他将被血浸透的右手放到刀柄上，从左手掌里抽卝出这把刀，对准了已近在咫尺的怪物。

他终于拿到武卝器了。

与此同时，闷油瓶和青年所在的房间里响起了刺耳的警讯声。

闷油瓶和青年都站了起来，他们紧紧盯着左侧，空气凝成的显示投影上已是一片鲜红。吴邪的全身像在闪烁，红光穿越他的眉心直下脚底，让构成他形象的光点仿佛无数正在碎裂的星星那样燃卝烧。在这光焰里，吴邪的形象已被一条血河遮蔽，红光中有些许金色的线一次次划过，贯穿人卝体整个脉息，繁复数据在其上跳跃，读数一次次被刷新，然后有越来越多的显示数据变成了不可读取的无穷。

“这……”青年深吸口气，族长身侧这片监控区域是他自己刚刚打开的，目的是全面监测吴邪本身的情况，既包括血压、心跳、呼吸频率这些常规部分，更涵盖精神曲线、逻辑判定、肉卝体极限、动态分析等种种复杂的内容。

红光耀眼，映在闷油瓶和青年脸上像灼灼的噩梦，他们面对栩栩如生的投影，表情凝重中带着震卝惊。青年盯着那几个一动不动的小框体，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停顿了——那里清清楚楚地显示：此刻，吴邪的身卝体关闭了呼吸、心跳、脉搏等一系列最基本的生命反应，他没有心跳，不再呼吸，血液也暂停流动，甚至感觉不到痛楚，但他并没有停止行动，像死尸一样轰然倒下，在他体卝内有另一种不可知的力量驱动着他的行为。

数据几乎全部变成了“无穷”或“未知”，连吴邪的形象也开始扭曲变形，青春矫健的人类外形发生坍塌，他的头颅和四肢向内收缩，如同一个穷卝途卝末卝路的宇宙，受巨大的引力作用而坍缩到一起，最后熔铸成面目模糊的可怕漩涡。

这监控针对吴邪的生理状况，也监测着整个人卝体的均衡，而现在屏幕上显示的变化意味着在吴邪体卝内深处有不可见的力量支配他，让他超越了人或者粽子这种生存形式，以一种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世间，而这种力量，是这个同时精通人类和粽子两种存在形式的监测系统所不可理解，也未曾见过的。

当然也包括整个张家，系统的缔造者。

这是怎么回事，吴邪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起远古的神话，几乎每个民卝族都有过关于“混沌”的描述，不可捉摸的混沌具有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从中诞生了宇宙，它既是物质世界的对立面，也是物质世界的原初。

青年立刻转过头，看向两人之前面对着的监控，在这处完全再现看了地卝下场景的投影上，吴邪的影像依然是人，是吴邪，和他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他肩头和手掌的伤口已不再流卝血，手中握紧那把千钧一发之际夺过来的刀，身卝子一矮，朝肥胖的粽子奔去。吴邪动作轻捷敏锐，力度却十分惊人，青年看见他很快逼近粽子，像猎豹一样矮下卝身，以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将刀锋挥出，重重落在粽子鳞甲密布的小卝腿上。这一击足以将常人的小卝腿彻底斩断，但这个粽子毕竟不同凡响，它只是晃了晃，然后飞快踢起另一条粗卝壮的腿，往吴邪胸前击卝打，但吴邪轻卝松闪开了。

他似乎不是在地面上奔跑，而是在虚空中滑行，像雨燕那样飞掠，一切都快速而精准。即使在闪避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刀锋翻转，眼花缭乱间又朝粽子的大卝腿挑过去，他已发现那里有连接的经络，被破烂衣襟遮蔽着。粽子在连连攻击下暴怒起来，却毫无办法，两次反击都落空后，作为一个聪明的怪物，它发现对手在短时间内变得强大了，于是它选择以退为进。

粽子后退了，吴邪则缠上去，刀锋带起的白光比对方四只手上的武卝器加在一起还要凌冽。粽子庞然的体型注定它无法卝像吴邪一样灵巧快速，它甚至不敢跳，只能连声嘶吼，用卝具有杀伤力的粗粝嗓音震慑对方，然后快速舞动四只手，共同织就一张紧密的罗网，意图阻挡吴邪的攻势。

吴邪笑起来，他已经知道这东西的底线在哪里，而自己是可以粉碎这条实力底线的。他再度进击，一脚踏在粽子凸出的膝盖上，借力一跃而起，像一只迅捷的鹰隼，迅速升到空中，与粽子扭曲的大嘴对视，然后将刀锋狠狠送出去——粽子发出前所未有的刺耳啸叫，整个空间似乎都在微微颤卝动，它的大嘴在吼声中完全张卝开，朝天翻转，形成一个庞大的钝角，口卝中除了发出叫卝声，更同时喷卝出了无数细小的箭矢！

这下似乎大出吴邪意料，让他在空中的身卝体停滞了极短的瞬间，而就在这一瞬间，已有箭矢贴着面颊擦过去。危在旦夕时总能激发他体卝内不可名状的神力，在这电光火石的片刻，吴邪硬是将刀锋回抽，迅速挥动，以不可思议地连击将所有射卝向致命处的箭矢都弹开了，而扎入肩头、手臂和腿上的那些，他通通视而不见，反正它们在此刻既不能带来疼痛，也无法阻隔他的速度和力量。

踏着这粽子粗卝壮的肩头，反手勾住它其中一张脸上突出的眉骨，吴邪几乎已陷入疯狂，他的手指深深卝插卝进这张脸的眼眶里，咬牙切齿地抓紧掌中刺人的骨骸，然后将刀用卝力送出，让刀锋尽头突出的弯钩狠狠打进那张黏卝液翻覆的大嘴里，跟着他松开那只插在眼眶中的手，和这只手一起用卝力握紧刀柄，在粽子肩头用卝力一蹬，往地面跳下！

闷声在黑卝暗的空间内爆响，血、骨、腐液，体卝内深藏的武卝器，还有许许多多已变异的组卝织搅合在一起，炸裂着喷卝出来，这粽子就像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体卝内的熔岩被一再压抑走投无路后，终于彻底喷卝出所有充满力量的内容物——吴邪的刀在它身卝体上毫不犹豫地开疆裂土，将它整个身卝体从中剖开，使这个缝缝补补的丑陋躯壳就此重归散乱的血肉！

青年盯着吴邪的影像，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他发出不敢置信的喟叹声，几乎舍不得将目光从这场压倒性的表演上移开。
太不可思议了。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盯着投影上的漫天血雨，和雨中剧烈喘息着发出胜利嘶吼的熟悉身影，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然后再次用卝力握紧，一滴血从他收缩着的掌心中慢慢溢了出来。
“他不是粽子。”

TBC.
【当前进度：第 17 章】
【2019.8.16 更新】
【手机党收藏专用楼】

明天稻米节
可是我去不了杭州
卑微哭泣

《归人》18

结论性的话终于从闷油瓶空中发出，青年松口气，连连点头，全然赞同，“没有这样的粽子，我们和系统都不认为他是粽子。”

只不过更有力量。

青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刚刚惊心动魄的激烈场景中镇定下来，转头看向养卝父。左侧投影上，鲜红的海洋依旧沸腾着，可怕的混沌如在太空中近距离观赏烈日一样张卝狂而危险，挥洒着充满能量的光晕，似乎能将所有恶意的接近者都吞噬融化。

系统已瘫痪，但他们都明白这不代卝表之前的研究错了，只因为吴邪太特殊——如果按照张家的研究结果和一贯标准看，当人卝体的各项指标都崩溃到这个地步时，理论上这个人早已不可能存在，物质世界里已没有他的位置，更不用说保持着人类的形骸了。

闷油瓶将目光久久停留在这片红色里，最后罕见地皱起眉头，凝视着几乎已失去作用的空气投影，沉声吩咐：“加载重力。”

“多少？”青年一顿，并不感到意外，他太了解这位冷静负责的族长了，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宁可让自己心如刀绞，也要驻守住他认为必须坚守的东西。

“三倍。”

说完这两个字，闷油瓶又看向了吴邪的投影，黑卝暗空间内充斥着茫茫的血雾，似乎正透过深重的地层将那些血卝腥味反射上来。

只要他没有表现出对生命的屠卝杀性，只要他没有像他们见过的那些粽子一样疯狂嗜血，成为生灵们的敌人。他的肉卝体在这里，灵魂也有一半回到了人世中，而另一半究竟在哪里，可以慢慢寻找，但至少闷油瓶能肯定，他的吴邪没有完全走入粽子的世界里去。

这个认知让他狂喜，同时又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心脏。

“屏障已经降下了。”

养子的话打破他的沉思，闷油瓶轻轻点下头，转身朝外走去，青年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养卝父的肩头似乎在微微颤卝动。



吴邪扔下刀，剧烈的喘息开始平复，他感觉身卝体里那把火在横扫千军般肆意挥洒之后慢慢熄灭，退回黑卝暗中继续沉睡。耳中听到砰砰作响的声音，有规律地搏动，由快而慢，由急促而平和，吴邪突然明白这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脏又开始搏动，血脉流转，属于人的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