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归人(中元节纪念文,短篇完结HE)

吴邪陶醉在人世间的空气里,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充塞他的胸臆。这并不代表他感觉之前的日子是虚幻,一点儿也不,不论是在墓穴里初次睁开眼,还是在张家度过的日日夜夜,一切都是真实。只不过……行走在红尘中而不是远离人烟的海岸山麓上,别有一种生动的烟火气。这让他忍不住偷眼观察身边流过的人群,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动作,听他们间或谈论的话语,这让他感到新鲜有趣。


突然,他的余光瞟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他们斜后方,隔着约莫五十米的距离,那里有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身旁是个黑衣男。灰衣人手抄在兜里,面对西湖上波澜不兴的水光,黑衣人则没有看风景,而是对着他们这方。他大约没有料到吴邪会突然回头,因此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


黑衣人在吴邪的凝视中保持静默,两秒后,他慢慢转开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吴邪心头划过不知名的警惕,他停下脚步,拉拉闷油瓶的手,盯着那两人低声道:“我第三次看到他们了。”


“嗯。”闷油瓶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吴邪却听出了成竹在胸的了然。


“我记得刚下车不久,他们就出现了。”吴邪调开目光,侧身面对着三潭印月的位置,佯装观风景,低声道:“他们的游览路线和我们很相似,虽然有短暂时间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但很快又出现了。特别我们在西泠印社旁的时候,这两人就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直到我们继续前进才起身。我一开始并没注意到他们,后来两次看到他们在看我们,也就顺便观察了下其他游人,结果我发现,只有他们的路线和我们一致,我们并不像普通游客那样一路看景点,他们的路线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嗯。”闷油瓶微弯嘴角,似乎满意于吴邪这番分析。


“小哥……”吴邪看着闷油瓶的脸,问道:“这两人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是。”他没有隐瞒,坦然道:“技术太一般,连你都看出来了。”


吴邪一怔,忍不住朝那两人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悄悄缩短了彼此的距离。现在四人之间大概只有不到四十米的距离,灰衣人盯着手腕,假装摆弄戴在腕上的一件东西,黑衣人则看着树荫中一只跳跃的鸟雀。


吴邪往前走两步,悄声问:“他们跟着我们干嘛?”


“小麻烦,微不足道。”闷油瓶没有急着解释,揽住吴邪的肩膀继续朝前走,吴邪跟着他的脚步,心里腾起一点儿兴奋。


闷油瓶的速度比方才快得多,很快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然后拐两个弯,走入一条僻静的小路。这条路很窄,前后都是不足半人高的灌木屏障,其余一无遮挡,想要靠近了跟踪或不为人知地偷听几乎是不可能的。闷油瓶走到小路中央,确保四下无人后,才放开吴邪,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怕吗?”


怕?吴邪愣了愣,咧嘴一笑,说这有什么好怕的,那俩男人一看就不是咱们的对手。


闷油瓶微微点头,又道:“万一跟踪者比我们厉害呢?”


他极少说“万一”,在他的生命里几乎不存在无意义的假设,更别说跟人探讨这种假设发生的情况了。或许,只有吴邪能让他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不仅面对现实,也面对设计中的情况,因为吴邪,无意义变成了有意义。


“比我们厉害也不怕。他们既然一直跟着而没有下手,说明有原因或者有顾忌,只要观察好他们的动静,见机行事就行了。”


“嗯。”闷油瓶伸手在吴邪脖子上捏了一把,带着点儿赞许的味道,接着说:“这两人算张家的小对头,他们的组织一直好奇张家的秘密,知道我迟早会来杭州,以为跟着我就能打探到什么。”


“张家的秘密……是说长生?”吴邪嘀咕,跟着摇头苦笑,这东西未免太吸引人,不论时代如何变迁,都有人飞蛾扑火般地前赴后继。


闷油瓶也摇了摇头,长生没什么可好奇的,也没什么可追求的,身为张家人他再明白不过,只可惜这世间总有愚人对此孜孜以求。他对此并不是很上心,倒有另一件事……


看着吴邪澄澈的双瞳,闷油瓶的眼神微微一黯,突然感谢这些必然面对的问题变得难以启齿。他在心里考虑了好几遍,梳理好言语和切入点,才再度开口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吴邪看着他脸上变得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等待他的后文。


“和我一起,不一定每次都会遇到类似的骚扰,但终归有麻烦的可能。”闷油瓶低声道:“如果……”他再一次提到了尚不存在的架设——“如果出现冲突,我会保护你,就怕你觉得烦……”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1-14 23:1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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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闷油瓶未完的话被吴邪打断了,他对着闷油瓶深沉的双眼,目光里腾起一股灼人的火,能将所有犹豫和担忧焚烧殆尽。


“我懂你的意思,小哥。张家再怎么低调,也总会有消息漏出去,也总有人窥视着张家的一切,你担心我因为跟你在一起而遇到更厉害的骚扰甚至伤害,也担心我在这样的处境里会觉得烦恼?对你生厌?”


“嗯。”闷油瓶没有否认,这正是他想表达的。对于言语的艺术,他向来不算高超,何况有时越是上心,越是宝贵,就越难以坦然相告。他一点也不希望吴邪与自己之间存在任何罅隙,但这就是自己的处境,真实而无可回避。让吴邪清楚明白地知道,远远好过粉饰太平。


吴邪朝后方看了看,确定那两人并没有出现在道路那一侧,才转头对闷油瓶道:“你多虑了,小哥。你想让我开开心心的,没任何烦扰,可是……可是你身处的环境它就是有点儿烦扰的,这没办法。我既然选择你,就同时也选择了你的生活方式。你面对着的一切,好的部分我享受,不那么完美的部分,我也得和你一起担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闷油瓶没有说话,静静凝视吴邪脸上坦然的神色,突然伸手将他搂紧,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吴邪一怔,闷油瓶没说出口的意思已统统传到了他心里,忍不住笑笑,捏了捏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地交握在一起,朝小路的尽头走去。


小哥,回去之后,你或者毓泰教我点儿功夫吧,我现在虽然有潜力,但还不太会用,技巧上差着呢……


好。


还有好多东西怎么用,比如开船,家里的系统,对了,应该还有些武器吧?我学学怎么使,以后出门你也省心些。


好。


对了,跟我讲讲你刚说的那组织的事吧,他们都怎么想的?以前还怎么骚扰你?


嗯……


张家的历史是那样漫长,张家人是那样特别,在他们经历过的悠久时间里,许许多多或宏伟或琐碎的事件被记录下来,当中既有像薛公与雪山神女那样的传奇,也有许多来自阴暗面的污渍。


对张家人的窥视和猎杀,就是这些污渍中最显眼的一块。


夹缝里求生总是格外辛苦,虽然曾在背地里操作过历史的进展和方向,但整体上,张家人还是过着饱含痛楚的生活。生命长,并不代表刀枪不入或死而复生,他们依旧是血肉凡躯,刀头落地再正常不过。曾经有位张家的姑娘混迹宫廷,作为眼线传递消息,然而好景不长,她在短暂得势后,死于宫闱杀人不见血的阴谋之刃。


那时,关于张家的隐秘传闻已在世上流传。有人得到这消息,大喜过望,找门路盗出了张姑娘尸身,将她的头颅缝合在颈项上,盼着她的“复活”。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直到尸体发出恶臭,期盼中的复活依旧毫无动静,于是他们又举行了复杂的仪式,施展种种臆想中的巫术以做最后的挣扎。结果不言而喻,关于张家人的神话也算是短暂破产了一小部分。


最后,他们本该让可怜的张姑娘入土为安,可是那帮人丧心病狂的首领似乎难以面对现实,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将张姑娘的尸身剁碎,腌制,做成肉干吃下去。他想这样或许多少能有些特别的效果?


愚蠢的决定激怒了一直在暗中观察的张家人,在时任张起灵的族长命令下,张家血洗他们的据点,将所有人杀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再将已永远不可能醒来的同族厚葬。


第一次从家族记载中看到这件事时,闷油瓶不太理解多年前的族长为何要这样做,如果对那帮人有不满,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剿灭他们,而是放任他们摆弄同族尸身?


初次放野的某一天夜里,他和张海客谈到这个问题。张海客终究大他几岁,走的地方多,见识的人也多,于人情世故上更老成。听到表弟的疑问,他想了想,说当年的族长应该是故意这样的。他兴许想让庸人们看清楚,关于张家的神话里有太多不实,至少“张家人是不死身,死了也能复活”就是个错误的认识,至于这样做是否无情利用了同族尸体,那当然……是的。但反过来讲,已死的人既不可能复活,再为族里做点贡献,也不算大错吧,反正最后她得到了厚葬不是么?


那时,少年们对此的讨论基本还停留在“这件事是否道德”的层面上,没有能力想到更多,直到成年并历经许多之后,再来回味这件消失于历史中的小事,他才慢慢品味出了更多的东西。


流言蜚语或许永远不会消失,尤其长生这样终极的诱惑。待到时过境迁,再来看那件事的效果,即便张起灵采用了相对过激的方法处理,也仅仅让传闻沉寂了三十年左右,等世人中的青壮年老去,而孩童成长之后,关于张家人种种不符合事实的神奇,依旧隐秘地流传着。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1-17 23:03:00 +0800 CST  
跟大家说声,由于《归人》的修改、完善和番外等需要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更多,加上年底各种忙,特别工作上突然有个麻烦事需要处理,因此《归人》的发货时间要延迟到12月25日(有可能提前),还请见谅。我会尽力而为,质量第一。谢谢支持,爱你们。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1-22 20:54:00 +0800 CST  
他逐渐意识到,有些东西是杀之不尽,也不可能抹去的,比如人的贪婪与误解,对长生的无望追求,这些东西哪怕再过上千百年,依然会吸引人去探索,并编造出许多不切实际的流言。作为漩涡中心的目标,与其针锋相对,妄图一举拔除,倒不如顺其自然,仍它自生自灭去。就像花园中的植物生态,只要有花朵,就会有野草顽强地伴生着。


这次跟踪他们的两个人来自于七、八年前兴起的一个小社团,社团创始人是名考古爱好者,从某份古籍里知道了张家人的存在,开始他也半信半疑,后来便沉迷于求证这一切。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个隐秘的家族的确存在着——这让他欣喜若狂。


他的智慧不足以让他理性思索这个发现,更不能压制他的好奇心,他开始拉拢周围的人,在亲朋中宣传——“你知道吗?我发现一批人寿命比普通人长得多,还有特殊的能力!”


疯子般的宣传自然让大多数人远离了他,但总会有那么两三个偏执者听信甚至追随,草台班子就这么磕磕碰碰地组建起来了,这当中还得到了几个有钱人的赞助,于是他终于招揽到了一些能手,跟道上也或多或少搭上线,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对于这一切,张家自然是知道的。对此,张毓泰的看法是:乌合之众,理他们干嘛?


也亏得他们足够稚嫩,未能做出激怒张家人的行为,因此至今没有被抹去。某种意义上,这倒也是一件好事。


……


就这样边走边聊,闷油瓶讲两句,吴邪想一想,然后提一些疑问以得到解答。慢慢的,两人离开西湖畔,回到车上,朝更远些的某座楼宇进发。


饭点已过,人群稀疏,即便如此,当两人踏进大门时,还是受到了格外热烈而雅致的欢迎——衣着精致的年轻男女迎上来,一起朝他们鞠躬,再纷纷散开,只打头一个还留着。这人满脸堆笑,笑得真诚,笑得不做作,他看看闷油瓶,又看看吴邪,说声“您来了”,迎着两人上到顶楼。


靠窗的雅间早已准备妥当,门开着,房内摆设齐整,古意盎然,大方桌当中卧着几道小菜,细颈的酒壶在旁亭亭玉立,隐约暗香于空中浮游。这里视野极好,远处的西湖整个儿落入他们眼中,仿佛大地上一面熠熠生光的明镜,那丛丛绿影便是镜框,将镜子的轮廓勾勒得悠然自在,毫无呆板。


“二位请坐,这就传热菜来。”那人引他们入座后,笑着又一鞠躬,反身出去了。


吴邪四下看一圈,心头了然,即便再不知世事,他也从中嗅出了别样的隆重与尊敬。他看看闷油瓶,说你提前定下了?


定了。闷油瓶撑着头,他看起来比方才更放松,浑身舒展,眉梢眼角似乎也飞扬着一缕得意,抬手给吴邪夹了两道凉菜在碗里。


这地方……怕是你很熟的吧?


熟。闷油瓶一点头,自顾自地端起酒壶,给两人都斟满上。


吴邪觉得有点儿意思,但看闷油瓶一幅有所保留的样子,也忍住了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抬眼仔细打量这间屋子,突然看到朝外的窗户上方挂着一幅字画,上书三个飞扬苍劲的大字:楼外楼。


“楼外楼……是这儿的名字?”


“是。”


“挺气派的。”吴邪喃喃道:“这是吃饭的地方吧。”


“是。”闷油瓶将酒杯轻轻推到吴邪面前,示意他举杯,两人在空中轻轻一碰,各自抿一口后,他又道:“杭州最著名的老字号。”


“是吗?”吴邪笑起来,“有什么招牌菜?”


“西湖醋鱼,东坡肉,叫花鸡……都给你备上了。”闷油瓶看着吴邪,忽而一笑。吴邪只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他突然发现这男人的眼角似乎……似乎藏着一种得意之色,就像怀揣珍宝,即将展示出来那样志得意满。


怎么,还有惊喜要给自己?


吴邪也来了兴致,给闷油瓶夹一筷子菜,眼睛在房里四处浏览。他在看到“楼外楼”三个字时已经猜到,小哥带自己来这里,肯定为这这里和他们的缘分。记得日记里写过,自己生前与小哥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在楼外楼,小哥专门来跟自己道别,并说出了那让他魂萦梦牵的话。


他说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吴邪。


兴许,这里也算他们的定情之处了吧?


没想到历经百年生死,此处竟还在,而他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竟还能故地重游。


想到这里,吴邪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房中的每一处划过。


“真不容易啊,小哥,这里竟然还在,还发展得这么好……”他叹道。


“当然是有人保护它的缘故。”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1-22 22:05:00 +0800 CST  
“哦?”


“你去后不久,有人买下了这座老字号。”闷油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掠过明净西湖,绕过徘徊的树影,最后停留在吴邪脸上,深情而温柔,“虽然花了点儿功夫,但拿下这里的股权值得。”


吴邪看着闷油瓶的双眼,突然明白那股隐藏的得意之色来自何处,他心跳慢慢加快,连呼吸都快不稳了。


“……买下它的人,是,是你?”


“嗯。”


难怪……难怪刚才进来时一个别的客人也没有,难怪那么恭敬而热情。


吴邪看着闷油瓶的脸,想了想,笑道:“没想到小哥也会做这样的事……酒楼的生意,感觉似乎跟你差距很远。”


“我不参与经营,楼外楼只是被纳入了张家的产业中。”闷油瓶答得波澜不兴,“生意上张家另有人照看,基本还是让他们自己做,我只是在有机会的时候接过了掌控权。”


“为什么?”吴邪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会买下这里?因为我们当年在这里吃过饭,告别的关系?”


“算吧。”闷油瓶没有多说,他本不善言辞,面对吴邪澄澈又热烈的追问,竟越发显得词穷了。其实他也很难说明这个为什么,或许是出于对那一场道别的怀念,或许这是他唯一有印象的餐馆,或许这是他记忆中杭州的一部分?吴邪的逝去就像一场冷雨,把他的生命温度整个降下来,并水滴石穿,一年年,一天天地将他浸润,对吴邪的怀念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扩大,除开那间已被赠予王盟的铺子,所有有关系的一切似乎都显得更珍贵了。


比如他们曾告别的楼外楼。


吴邪去后,每次探访杭州,他都会独自来这里吃顿饭,坐楼上靠窗的位置,默默凝视千年如一,水波粼粼的西湖,然后极目远眺,看着那若隐若现的西泠印社,以及静静安守在这座文物保护单位身侧的小铺子。


伙计问客人想吃点儿什么,他就点西湖醋鱼,东坡肉,清炒茭白……菜单跟当年吴邪点的一模一样,然后看他们一道道摆上来,眼神不由自主地沉溺在温柔中。然而,至始至终,他几乎不曾动筷,是舍不得?还是怕相同的味道刺破了那道旧伤口?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只要没有其他重要事务耽搁,每年立秋去杭州,在西湖边走走,去楼外楼坐坐,几乎成为了他的习惯。有时他会以本来面目出现,有时则易容再来,毕竟,在特殊日子里来访,面貌常年不改的客人,或许会引起这座酒楼大掌柜不必要的关注。


也托这习惯的福,某年,他听闻楼外楼遇到了危机。横越百载风雨的老字号,终于到了折戟沉沙的边缘,一时间员工人心惶惶,老板愁眉难开,曾堪称一座城市名片的辉煌事业,眼见着就要消亡了。得到消息后,他考虑片刻,决定将这座酒楼纳入张家的产业中,打通关系,入股、谈判、接手经营……商业流程水到渠成,于是有了后来的一切。


这些都不是他自己出面去谈的,他也并不擅长这个,庞大家族里自有精通商务的人才。也为此,在将楼外楼纳入张家控制后,很长一段时间,酒楼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就是幕后的控制者,直到有一天,挂名老总的张家后辈见族长来访,上前招呼,叮嘱所有人凡是这位先生来一定好好招待,才树立了他在这里超然的地位。


事后他对这位后辈说,何须大费周章。后辈说也不费着什么,族长当年买下这里的目的,虽然没有公开,但有些事,族中好些人也是知道的,族长心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做后辈的,怎能不为您行个方便?


你都知道?他沉默片刻,问族人。


略有耳闻。后辈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十分有张家优秀人才的风骨。


那你们怎么看?他本来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会儿后辈大方承认知道,便也忍不住有此一问。


没什么看法。后辈答得很平静,族长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即便不能感同身受,也当尊重并尽力去理解。其实,就我所知,族中有好些人挺羡慕族长的,能有个人心心念念,至死不渝的人,或许远胜我们这些只能从族里寻找伴侣的人了。


我并未要求你们必须这样。张家的职责和目的都已在时间中慢慢淡化,留存这个目的,似乎也显得不那么紧要了。自他当上族长后,便没有在这方面多提要求,如今更是放开了不少,凡是有想跟普通人在一起,或不乐意成家的,他都不多加干涉,留给他们自己做主。


传统习俗哪那么容易消亡,族长自己也明白,顺其自然吧。后辈笑笑,说声不打扰您,往外边去了。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1-24 22:59:00 +0800 CST  
收回思绪,闷油瓶发现吴邪正看着自己,瞳孔上投射着房中温润的荧光。见他回神,吴邪给他夹块儿肉过来,说声吃吧,别多想,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他淡然微笑,拿过吴邪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这是传统方法熬制的,前后得经过几道工序,近十个小时,方凝聚成这澄澈莹泽的一小锅。


他们偶尔交谈两句,大多时间默默吃着晚饭,七八分饱时,天色开始转暗,夕阳燃得正好,红与紫交杂的云霓在西天奔流,似骏马,似激流,变幻莫测,气势恢弘。吴邪盯着它们看了几眼,忍不住放下碗筷,走到阳台上,抬头凝视这漫天壮丽的火烧云。


闷油瓶也停了筷,望着阳台,目光却是落在吴邪身上,看他漆黑的头发被晚风拂动,看落日金光映在他光洁的皮肤上,眼神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深邃。最后,他收回目光,从内侧衣兜里摸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展开扫一眼,微微摇头,然后将它们伸向炙肉的炭炉,火星跳跃,火苗腾起,很快将这几张纸点燃,吞噬。


灰飞烟灭。


那是吴邪日记的最后两页,出于某种目的曾被撕下,被隐藏,如同他养子对他说的:怕你看了难过。


闷油瓶深吸口气,看着那渐渐熄灭的灰烬,心中一片坦然。


毓泰的担忧他很理解,事实上,如果他没有与吴邪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没有真正深入吴邪的心灵,他或许也会同毓泰一样,认为那是一种否定或……放弃。


可是,他现在无比清楚地明白,事实不是那样。


只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真爱,历经从生到死,向死而生,并在精神上完全超越了生死束缚重回人间的吴邪,才能在那个时刻做出那样坦然的决定。


那样的吴邪沉静,安然,踏过了所有艰难险阻,放开了一切束缚,在心灵的高度上早已超越普通人。是的,现在的吴邪没有当年那些记忆,但他依旧是那一个吴邪,是去除杂质,提纯精炼之后的荟萃,关乎过去的记忆没有压在他头脑中,而是篆刻在他灵魂里——有丰厚而无沉重,有思虑而无滞碍。


那个时候……那两页纸,记录着吴邪最后的时光。


那是在万物转向收敛的秋天,最后必须面对的时刻来到了。鹿先生带着吴邪、王盟来到他家族代代流传的地方,这里的地下已建好了足以容纳吴邪沉睡的墓室,今天,吴邪就要躺进去,陷入可能是永远的长眠。


药物已停用了一段时间,事实上,从塔木陀回来后,吴邪就逐步停了药,该去做的冒险已完成,他不再需要药物支撑强壮健康的假象,枯朽与衰落像秋风一样阵阵袭来,他以更快的速度憔悴下去,吐血、眩晕、昏迷……这些老朋友一一拥抱他,痛苦当然是巨大的。


强撑着来到山谷时,吴邪几乎已不能行走,他现在的极限是可以静止站立五分钟,然后必须坐下来休息,或者躺一会儿,如果走动的话,这个时限便缩短到两、三分钟,跑步跳跃就更难以支持了。


到这个地步,他已明确意识到了大限将至。


……


“也好,至少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喝口水,吴邪边擦额头上的虚汗,边对王盟道:“要是来得再早点儿,我还没能把东西收集全,那可彻底完了。”


王盟没说话,这段时间他的话越来越少,也好久没碰电脑上最爱的扫雷了。他每天都皱着眉头,像个幽灵一样盯着吴邪的动作,似乎怕他下一秒就倒下去,像洒落在地上的水渍,无声无息地消亡。


“你别这样啊……”吴邪喘着气,又说:“人都有这一天的,我做了这么多准备,你一路看着过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太早了。”王盟动动嘴唇,恨恨地吐出三个字,说出来后,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眼圈儿开始发红。他也不看吴邪,就盯着前方一根在风中摇晃的枝条,喃喃道:“你这天也来得太早了,我本来……我还记得去你铺子里应聘的时候,看到老板是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心里就乐,觉得这人面相不凶,长得也不老成,一定好相处。你肯定不会管我太死板,要能聘上的话就在你这儿干了,干一辈子。反正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找个工作糊口,日子一天天过呗。”


吴邪看着他,没说话,王盟吸吸鼻子,长叹口气,盯着吴邪说:“老板,我本以为咱们能在那间铺子里做三十年的生意呢。”


“……对不起了,王盟,我得先走一步。”半晌,吴邪才低声回了一句。


“你,你他妈也走得太先了!”王盟“腾”一下站起来,摸出根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被呛得大声咳嗽,赶紧扔地上踩灭了。


他本是不会抽烟,更不爱抽烟的,为这些日子里吴邪的一天不如一天,竟也学着吸了两次。


他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不住踱步,绕吴邪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地说“太早了,早了”。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1-29 22:14:00 +0800 CST  
“……老板,你这就去了,铺子交我手里,我……我没信心。”


“你行的。”


“我……你不知道,这些年下来,我早觉着你就是我一辈子的老板了,虽说你想把铺子交给我,我不能不接,我不能看你的产业没人照应,我干,我一定不能把你挣下的东西给败了!我有这个心,我也会努力去做好,但,但真全盘托给我,没你在……我一想到你不在了,没人可以支撑,可以去问,心里就没个底,空落落的。老板,你只要还在,哪怕一句话不说,也不管任何事,我只要想着你还在,心里就踏实啊。”


吴邪愣了愣,王盟这算是抓住最后时间,把心里最大的顾虑说出来了。这王盟啊……他既怕自己的产业没人继承,死后连一点儿属于“吴邪”的东西都留不下来,又担心接过去做不好,反而败了“吴邪”的东西。想一阵,吴邪心里渐渐明晰,王盟这心态他懂,甚至可以说,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我以前也像你这样。”吴邪慢慢开口,王盟一愣,停下脚步,在他对面坐下来,吴邪继续道:“你知道我当年去过很多地方,那都不是普通人该去的,太凶险,太不可思议了,好些东西到现在我心里还迷迷糊糊的没个解答,但也不要紧了。”


“嗯……”王盟微微皱眉,认真聆听,脸上神情好似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学生。


“那时候呢,我也像你一样,总爱在心理上给自己找一个依靠,你知道,那就是小哥。只要有他在,我就有安全感。”吴邪微微苦笑,眼神迷离,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每一次出门,我都会猜测这次他会来吗?他为什么目的参加呢?如果这次遇到麻烦,他会怎么做?不知不觉,我对冒险的憧憬和好奇变成了对他的渴望。一开始,我是想出门历练,见识更多,但到后来,出门的目的似乎更多是为了和他相见,接近他,了解更多他的秘密。”


一直在不远处沉默着的鹿先生也坐过来,静听吴邪的讲述。


“我也想着要变强,并不断让自己变强,但做这一切的目的是我想和他并肩前进,不拖累他,不给他添麻烦。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就像大多数普通人的想法,为某个特定的人让自己变好似乎是正常的,但直到后来……后来他去了一个地方,十年音讯全无,而我在这期间开始发病了。”


山风拂过,吹乱三人的头发,树影移开,让秋日金黄的日光点点打到他们脸上。


“刚开始不舒服的时候,我还对他有幻想,猜测如果他知道我病成这样,会不会觉得难过,然后来帮助我?甚至幻想他们家其实藏着应对这种病痛的神药,某天他知道了我的事,突然出现,然后拿药给我,于是我就好了,他也不需要再离开,留在杭州跟我一起过日子。”


说到这里,吴邪自嘲地一笑,朝两人道:“很可笑吧?”


王盟和鹿先生都没说话,更没有笑。他们都明白,从理智上讲,这当然是一种可笑的妄想,但谁没有可笑过?谁没有幻想过?尤其在痛苦和无助的深渊中沉浮时,谁没有通过精神上的放纵给自己一点慰藉呢?


不过可怜人的自欺欺人罢了,然而,像这样的自欺,有时的确能起到比医药更好的效果。


“后来,一次次病危,一次次反复,一次次自己想办法熬过去,撑过去,反复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挣扎。今天幻想自己明天就会突然好起来;明天又骤然消沉,觉得不如立刻死了痛快;真到了后天,却决然舍不得死,想着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没有再见他一面……我在心理上的各种矛盾想法和身体上扎扎实实的痛苦中反复被碾压,被折磨,就像只没头苍蝇。”


吴邪抬起头,看着树影间露出的澄澈蓝天,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未来会如何。”


王盟和鹿先生越发沉默,那些痛苦他们未曾身受,但光听吴邪的讲述,似乎就能感到那种折磨如刀一般落到了身上。


“我有点儿疯魔了,开始无来由地怨天怨地,传统方法救不了我,医疗救不了我,那或许只有不可解说的神秘力量和那些秘密可以救我?而这些力量与秘密的代言人,毫无疑问就是他——我开始肆无忌惮地想他,盼望他,幻想一次次占据我的思维,然而他始终没有出现。我越是想他,心里就越堆积起负面的情绪,我觉得他真狠啊,真无情啊,怎么我都病成这样了,他还不来看我,还对我不闻不问?”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03 22:34:00 +0800 CST  
跟大家报告一声,《归人》今天正式付印了,需要注意的细节都已调整完毕,只不过年底印厂特别忙,印刷周期会比平时长一些,不出意外的话,圣诞节发货应该没啥问题。
让大家久等,不好意思,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
微博上的转发抽奖活动也已经有了结果,不知两位获得签名本的朋友会不会在这里看,恭喜她们。
谢谢大家~~
明天归人会再更新的,晚安。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10 22:37:00 +0800 CST  
抱歉,今天加班到太晚,回家时已经过了午夜12点
虽然超时了,还是遵守承诺更新上,就算昨天的吧。
《归人》本子已进入最后制作阶段,抽奖结果也出来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顺便再广播一下,《归人》本子的销售地址是在淘宝店铺:花街六巷,谢谢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12 00:45:00 +0800 CST  
说到这里,吴邪的体力似乎尽了,他停下来又喝口水,歇了两分钟,才继续道:“痛苦起来的时候,我就在对他的盼望和怨恨中挣扎,但等到那一波痛楚过去,我又会变得很冷静,心里明镜似的,我很清楚,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我病了,怎么可能来看我呢?这更宣告我的一切妄想都是徒劳,并让我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我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吴邪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正被秋风扯碎,散落在这片不为人知的山谷里,像一颗颗种子洒进大地,等待冬去春来,等待时光流转,再慢慢滋生,重新回归。


他顿了顿,看着鹿先生,忽而一笑:“然后,这个时候……这时候鹿先生出现了,并告诉我你家族里的那个秘密。”


“机缘吧。”鹿先生也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跟吴老板说时,我心里也没底,担心你成不了事儿。但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你确实是离结果最近的人了。我呢,比较擅长观人,这几年不冷不热地接触下来,也知道你品性上绝对没问题,成不成只看命运机缘,于是我就想赌一把……没想到赌着了。”


“还早,恐怕还得过100多年才明白到底对不对呢。”吴邪哈哈笑起来,冲淡之前沉郁的气氛,王盟和鹿先生不好拂他的意,却又实在高兴不起来,只配合着弯了弯嘴角。


笑过之后,吴邪话锋一转,接着道:“得到鹿先生交托的秘密后,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好像打开一扇门,新的风灌进来,让所有混乱、阴沉、自我束缚都随风而去。我意识到自己从没有主动去做过一件像这样的大事,我所有的命运轨迹,都是被别人,被各种设计好的阴谋推着往前走。就像……就像我在北京时,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王盟,你还记得吗?”


“记得。”王盟也笑了笑,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些,只脸上还夹杂着一丝苦涩。


吴邪点头叹道:“或许真要到了绝境,要经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后,很多想法才会豁然开朗,认识也和平日里不同了。”


说完这句,他站起来,慢慢朝前走,鹿先生和王盟跟着他,一言不发。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处低矮的土坡,四周拱卫着挺拔的松柏,树下丛丛灌木错落有致,而在坡顶上,茸茸绿草已开始泛黄,昭告着季节变化,又是一年秋来。


“这里就是最后的地方……”吴邪低声道,看着土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将目光看向天空,看向四野,看向远处巍峨矗立的山壁,以及更加遥远,早已超越了他视线范围,只在他心里浮现着的地方。


“我去之后……”他低声对王盟吩咐,不知有意或是无意,吴邪现在几乎不会提到“死”字,而总是说“我去了之后”,或许他也在潜意识地回避那属于消亡的惨淡结局,心里始终抱有希望——百岁千秋过后还能回到世间,这样的事如果当真发生,谁能说它不神奇呢?而谁又能完全抗拒它的发生,不去努力尝试一下呢?


“我记得了,老板,不告诉张小哥你在这里,绝对不说。”王盟郑重点头,顿了顿,又道:“修筑的工人和伙计我也都招呼好了,鹿先生也有安排,过几个月会陆续打发他们离开杭州,往别的地方做事儿。这人一分散开,很多消息自然会平息下去,张小哥……他还得几年才能出来,即使回来,估计他也找不着这些人,发现不了这地方。”


“嗯。”吴邪点点头,说声安排得不错,鹿先生走上前来,安慰两人道:“不用太在意,请人来修筑墓穴的时候,我就没告诉他们这是在修什么,用做研究名义找的人,你也只是出资,没露过面,他们连有你存在都不清楚,更不会怀疑到这么惊世骇俗的事上去。我倒是想问……你舍得么?”


“唔?”吴邪闻言一怔,不明白他话中所指。


鹿先生笑笑:“我是说,你当真舍得不告诉张先生?甘心吗?过两年他回来了,知道你不在,满世界找你埋在哪儿的时候,你舍得让他那么找,不让他看看你睡的地方么?”


“舍不得也要舍啊……不光他,我还觉得对不起胖子,平白给他添这么多心里负担。你说好兄弟一场,同生共死的出来,临到头了,却连我葬在哪里也不跟他说声。可是……我是真不能说,给他说了他绝对要讲出去,不是他嘴巴大关不住事儿,只是他呀,太重兄弟义气了,铁三角少了一人,以后小哥问起来,胖子能不给他知道吗?”


吴邪深吸口气,揉揉眉心,竭力抵抗着阵阵袭来的疲惫和疼痛,低声道:“鹿先生你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还是想再试探试探我?我相信你比我冷静得多,应当理解我这样做的目的。我要是舍不得,让他来,他万一也舍不得,要进来看一眼,那地气风水的格局破了,就此功亏一篑……这不是让我跟他都更痛苦吗?何况……”


“是我多嘴了,吴老板不要在意。”鹿先生长叹一声,阻止他继续讲下去,这些情由他们都明白,此刻再提,的确显得多余了,何况吴邪的确该节省心力。


他的时间就要到了。


停下诉说,吴邪看着远处莽莽群山,悠悠草地,再将目光移向高天,跟着巡梭萧瑟的树影,默然思索,斟酌,似乎考虑该如何留下身在人间的最后一段话,如何阐述他此刻站在生死之间时的想法。


鹿先生和王盟都没有打岔,默默等待他开口。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12 00:47:00 +0800 CST  
许久之后,吴邪抬手指着那静默的土坡,朝两人道:“跟你们说个故事吧……我以前在书里看过,说北印度曾有一位国王,娶了位非常美丽的王后,两人感情极深。有一天,王后在森林里漫步时不慎被毒蛇咬伤,很快中毒身亡。国王痛不欲生,在王后棺木前不吃不喝地守了三天,然后向臣民宣布:他要为王后修建一座举世无双的华美陵园……”


动工前,国王亲自选定了肥沃平整的土地,在当中先建起一座精美的凉亭,然后将王后的棺椁放在亭中。他决定以王后棺椁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向四方修建扩展,并为这座规划中的陵园起名为“爱的珍珠”。接下来,国王令人采来最好的石料,砍伐最坚固的木料,熔化黄金,掘取宝石……同时,国王更亲自遍访名家,让各路建筑高手齐聚都城,向他们学习陵园的修建事宜。


整个国家的人才都被集中到这里,规划、建筑、地貌勘探、原料选择、楼宇设计、装饰和修整……这些胸有大才的人士们各抒己见,集思广益,最后拿出了堪称完美的设计图。国王非常满意,让他们即刻动工。每天,国王都会抽时间来查看陵园的修筑进度,同各路英才交谈,倾听他们关于建设的意见,汲取他们的知识。


如此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五年后,国王已从一位政治家变成了知识丰富,思想成熟的建筑大师,他不再需要谁向他传授知识,甚至反过来指导起了匠人们的工作。他的意见往往一阵见血,公正明晰,更因阅历和眼光的超然而显得鹤立鸡群。陵园在他的指导下往前推动着,一边建设,一边进行修改,如今,这些初具规模的宫殿甚至超越了当年图纸上的完美,变得更加华丽而庄严。


但是,有一个问题随之慢慢凸显出来……每位工匠都明白,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国王提及,那就是王后的棺椁。


王后的棺椁已越来越不能融入这完美的建筑群中了,仿佛白纸上的一滴墨水,让人难以忽视地刺目。它的存在破坏了这里的美学,令连绵宫殿与花园构成的画卷像被一根针陡然划破。


当然,没有任何人敢于向国王提及这一点。


终于,陵园落成的日子到来了,国王,同时也是整个国家首屈一指的建筑大师来到这里,抚摸在他督导下一点点构筑起来的爱的珍珠。他一路走,一路沉默,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惴惴不安。


最后,他停在陵中心,凝视着王后棺椁,然后向四周眺望,再将目光调回来,陷入长久的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国王的脸上也变幻了许多种神情,然后统统凝固成坚毅与公正。


他在众目睽睽中抬起手,指着王后的棺椁,向随从吩咐道:“将这东西搬走吧。”


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吴邪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时,自己还是个中学生,他从故事里读出的是时间的残酷与情感的脆弱——国王那么爱王后,为她才修筑这座爱的珍珠,可是当珍珠落成时,爱却已不在了。


那时的吴邪是这样理解的,还很幼稚的他也只能这样去理解。


可是,现在,当他站在人生路的终点站上时,却突然想起了这个故事,并顿悟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度过的日日夜夜,走过的千山万水,还有心里牵挂着的那么多人——父母、二叔、三叔,各路朋友、生意伙伴或对手,还有陪伴他一同冒险的好兄弟们,以及那个远在天边,同时永远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男人。


他们都是自己生命的见证者,也都会从自己的生命里抽身而去,这是自然规律,是必然,这就是生命本身。


吴邪看向王盟,不意外地从他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和惊慌,显然他被这个看似残酷的故事惊着了。吴邪微微一笑,猜测王盟现在或许在犯糊涂,甚至感到畏惧——王盟还没有经历过什么情感上的沉淀,兴许,他和自己当初一样,只看到了这个故事“无情”的一面。以为自己和那位国王一样,抛弃了情感,抛弃了自己爱的人。


难道吴邪已经在痛苦折磨和死亡临近的面前,放弃了他的爱,不再喜欢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心心念念,终究求而不得的闷油瓶了吗?


吴邪没有解答,只朝王盟淡然一笑,把问题留给伙计自己。


他不准备在日记里就此给出解答,或许他觉得自己该留下一点儿值得思考的谜题——如果真有一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小哥来到这里,打开这座墓穴,那么,不论自己能否回来,至少他会看到自己留下的东西,包括这个故事,与他所遗留给对方的抉择。


小哥,你会像普通人一样,觉得这代表着放弃吗?


你会认为我不再爱你了吗?


还是……


……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15 19:55:00 +0800 CST  
呵,吴邪。


闷油瓶长舒口气,起身走到阳台上,和吴邪肩并肩地站到一起,默默看着天边逐渐坠落的夕阳。


吴邪没有说话,他也没有,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他们脸上敛起光影。


闷油瓶伸手握住吴邪,让他的手掌与自己紧握在一起,默默感受着从这只温暖的手上传来的力量。它们正流淌在自己血液里,搏动在自己心脏上,仿佛融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小哥。”吴邪轻声开口,“真好看。”


“嗯。”


“小哥,我觉得……能回来跟你一起,是这辈子最好的事。”


“嗯。”


“小哥,我虽然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我……我对你还是……”


“我知道。”


闷油瓶微微一笑,将吴邪拉进自己怀里,忍不住在他额头上吻了吻,这下子吴邪倒有些不自在了,挣扎两下,没有挣脱,于是作罢,默然和身边的男人靠在一起,耳畔似乎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


“今晚住杭州,明天我们去见个人。”


“谁?”吴邪问。


“胖子的后人。”


“胖子?”吴邪一怔,心头窜过惊喜,“胖子?胖子的后人?!太好了,小哥,这算不算铁三角重聚?”


“你说算就算。”闷油瓶揉揉他的头发,嘴角再次弯起来。


吴邪最后的日记已在灰烬中消失,但那些东西永远留在他心里,他明白吴邪没有给出解答的答案,很早以前就明白了,因为他自己也已饱经风雨,沧桑而睿智。


他早已没有年轻人那样的浅薄和冲动,对人对事都能从更公正、更理性的角度去看,这并不意味着激情死了,而是被导入了更好的方向。爱的珍珠……所搬走的并不是国王对王后的爱,爱本身并不一定需要用什么东西才能给与证明。爱就是爱,物也是物,没有任何东西天生就是为了某份感情而存在的,也不该仅仅成为感情的纪念品和承载体。


国王的完美建筑,理当为了保持其完美的建设效果而存在,搬走王后的棺椁,不过成全了建筑的本义,王后依然在国王心里沉睡着,占据牢不可破的位置。


那时的王盟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恋,毓泰至今也没有爱过,或许在他们看来,吴邪的记载暗示着他在那一刻放开了对自己的爱,但闷油瓶知道,事情真相或许并不如此——吴邪只不过放下了,他正为一个伟大的目标努力着,不作为爱的附属品,不求回报,不图利益,甚至不问成败,仅仅朝伟大的目标跋涉。


这种纯粹的进取心,鼓舞着人一代代攀登各个领域的高峰,如果吴邪做下那一切仅仅因为他爱着自己,为了跟自己再见一面,那么,未免太小看吴邪的决心与毅力,也太轻慢这份伟大的付出了。


自己依然在他心里,在那个不可取代的位置上,只不过吴邪已彻底找到自身的价值,再不需要有人牵引着他在命运中跌跌撞撞,他也再不用去追寻任何秘密,无头苍蝇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吴邪最后的时光里,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挑战前所未有的成就,为了在生命的奇迹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是纯粹的,更是伟大的。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夜幕像一张盖子遮蔽天幕,在这张盖子底层正闪烁着蓝盈盈的光,与酱紫、洋红等白昼残留的光影混合在一起,涂抹出醉人心魄的夜色。不久之后,星星将开始闪烁,明月也会升起来,映照在远处的西湖上,波光粼粼,香风阵阵。


闷油瓶搂紧吴邪,低声道:“走吧。”


“去哪儿?”


“回家,我在杭州有房子。”


“好啊……没想到你在杭州有房子。”


“这是你生活过的地方。”


“……嗯。”吴邪突然觉得鼻子里一酸,胸膛里一热,不见惊天动地,不见缠绵悱恻,简简单单几个字,“你生活过的地方”,却似乎道尽了所有深情的等待——从西湖畔到楼外楼,再到他那甚少落脚的房子,他念念不忘杭州的原因,不外乎自己。


不过为了一个吴邪。


吴邪闭上眼,靠在闷油瓶肩上长出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似乎都是喜欢的话,又似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满满都是他不能形容,只能用心去感悟的情意,海一样深浓,火一样炽烈,紧紧包裹着他,将他所有的顾虑、矜持、不确定熔得一干二净。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22 21:59:00 +0800 CST  
首先祝大家节日快乐


跟大家通报一声,《归人》的本子明天开始发货,我们会按照拍下顺序发出,尽早发完预售期间所有拍下的本子。


因为是年底,考虑部分朋友可能需要修改收货地址,如果需要修改的,请跟客服留言,说明情况留下新地址,我们会确认并修改的。


此外关于快递问题,因为我们不是专业卖家,更不是大卖家,能够和一家快递成功合作已经不容易了,目前为止我们的合作方都是圆通快递。


《归人》非常厚重,一套就超重了,我们和快递方协商后同意按照不超重来给我们算,但是换别家快递就没这种好事,也确实没有时间精力再去和别家快递谈。所以,只要当地的圆通网点没有关闭的话,我们都建议走圆通,如果关闭整改没办法的话,建议改走顺丰。如果需要改成发顺丰,麻烦跟客服留言说明,补差价就行。


大概就这些,《归人》要来咯~~~~~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24 20:19:00 +0800 CST  
今晚我们正在仔细核对检查,确保发出的每套本子都不存在印刷装订错误,然后按照拍下顺序发出,大概需要三天左右将预售期间的本子发完。如果还有需要修改收货地址,或将快递从圆通换成顺丰的朋友,请尽快给客服留言,我们会及时为您修改。明天开始拍现货通贩的朋友,会在预售期间的本子全部发出后第一时间发货,谢谢。


PS:由于淘宝今晚突然发出那个通知,个人建议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在今晚拍下本子,确保尽快发货,谢谢。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25 22:04:00 +0800 CST  
感谢西瓜的REPO,你应该是第一个拿到本子的人吧,恭喜恭喜,同城就是有优势啊
话说更期待你看完之后的进一步REPO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12-27 20:07:00 +0800 CST  
先说下,今晚更的这部分比较那啥,很可能被河蟹
我先贴上文字,如果真被系统那个了,明天贴图片版
谢谢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4-01-01 22:48:00 +0800 CST  
昨晚的更新果然被河蟹掉了,本子里的尺度不宜直接出现在贴吧
晚上考虑是发图片,还是发删节版吧
毕竟公开场合,未成年也多……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4-01-02 09:33:00 +0800 CST  
昨晚的更新果然被河蟹了……试了下贴图,不行,图片上字太小,贴吧好像会自动压缩图,麻烦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4-01-02 20:55:00 +0800 CST  
这天夜里,吴邪头一回主动了,所有情感都变成行动,靠到闷油瓶身上,说声你别动,我来,便褪尽了衣物,趴在他身上亲吻,从额头开始,到脸颊,嘴唇……一寸寸往下。就吴邪这反应,闷油瓶算得上又惊又喜,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由着他放软了身段,尽心服侍自己。


(此处省略685字)


这夜两人灵肉结合,耳鬓厮缠,直到半夜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吴邪醒来时,闷油瓶已经梳洗完毕,从浴室里出来了。看他睁眼,闷油瓶在他头上拍了拍,说躺会儿就去收拾,今天约了人见面。


约了人……吴邪脑子还有点晕乎,想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昨天你说的,胖子的后人?”


“对。”


“胖子……我不太记得胖子的事了。”吴邪从枕头上抬起脑袋,看着闷油瓶穿衣服的动作,问道:“咱们跟胖子怎么认识的?”


“你头回出门就认识了。”闷油瓶拉拉衣摆,“在鲁王宫里,他装神弄鬼被你发现,直接抓了出来。”


“我们三个不是一起去的?”


“当时还不是。”


“有点儿意思啊……哎,这次日记没带出来,早知道我该多看几遍,再熟悉下——啊,不对,多看也没用,我那日记里没写那么清楚,只写了发病后的事,之前怎么跟胖子认识,怎么接触的都没写。”


“胖子啊。”闷油瓶突然轻叹口气,捧着茶杯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吴邪道:“胖子是好兄弟,很多时候都仰赖他陪你,我那时候……”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睛停在吴邪有些懵懂的脸上,微微一笑,接着道:“那两年我忙得很,跟你也算聚少离多,之后更一点忙帮不上,多亏有胖子看顾着你。”


“嗯,我知道。”听闷油瓶提到自己生前最后几年的事,吴邪心里也难免有点儿沉重,他知道小哥一直为着当年的死别而痛惜,更为不能帮助自己渡过难关,至死都没见上一面而耿耿于怀。他不能想象当小哥离开青铜门,从胖子嘴里听到自己已不在时,到底会是怎样的感受——如果换了自己,即使没有同生共死的情感加注,光凭这些日子的依恋和爱慕,他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何况当年小哥的痛楚,恐怕比自己此刻还锥心刺骨得多。


想到这里,吴邪也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搂住闷油瓶,在他肩上拍了拍,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起身往浴室去了。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两人出门,依旧往西湖边去。


一路天高云淡,清风习习,这般不冷也不热的天气似乎最适合回忆怀旧,包括与老朋友的久别重逢。


吴邪心里有点儿打鼓,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当年的旧人,如果可能,他更想见胖子本人,然而既然见不到,见见他的后人也很好。坐在车上,他一言不发,默默斟酌等会儿该说什么,怎么去介绍自己……闷油瓶看出他的紧张,说声放松。


车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停泊点。


步行不远,两人看到前方湖边有人正向他们招手——那是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三十多岁年纪,体格壮实,说胖倒不胖。这人五官端正,带一丝粗犷的男人味儿,笑着朝两人招呼道:


“张先生,吴先生。”


两人迎上去,这人也走过来,言辞十分热情,“总算见到了,不容易。”


“是不容易。”闷油瓶微微点头,向吴邪介绍:“这是王胜利先生,胖子的孙辈。”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4-01-02 21:00:00 +0800 CST  
没有,我不想做二刷了,太麻烦,事情越来越多,忙不过来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4-01-14 08:13:00 +0800 CST  

楼主:六欲浮屠

字数:212600

发表时间:2012-09-01 09: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8-12 04:12:11 +0800 CST

评论数:2378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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