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良工晚成（2）
前两年的事儿吧。我在北京跟胖子见面。对，就是那个搞音乐的王月半，我兄弟。我到那儿的第二天就被一个狗仔盯上了，自己拍了几张照片给他，算帮忙。他年纪轻轻的，当时刚上大学，现在还没毕业。叫黎簇，按理说比我小十岁，一团孩子气，算是我粉丝。走街串巷一没课就蹲小明星，可是他说他想当个摄影家。
哎你别乐。年轻人，有个理想用来追着跑，也算好事。
后来黎簇又蹲了我几天，我碰见他了，离得也不远。我倒是不知道，这事儿他自己说的，我以为小孩儿用我的照片捞了不少外快，也没管，随他便吧，能拍到就拍呗。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蹲在老地方，就是我头一回被他拍的那个老图书馆大门口。本来没想过去，结果这小子被个老头盯上了。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签了家黑经纪公司。我就不多说了。盯黎簇的那个老头，正好是我之前那家黑经纪公司的老板。
风水轮流转。当年我蹲在路边被老头盯上，白送了两年好时光，这回轮到黎簇。天下事有时候就这么怪，不断地重复，跟爬楼梯一个道理。但是高度是变化的。我被盯的时候，刚毕业，没理想没抱负就像找份理工男的工作好好儿过完这辈子，黎簇被盯的时候，都没毕业，想当摄影家，虽然被生活逼得怂了点。
我看到老头冲黎簇笑，露颗大金牙。老头问他，你有兴趣发展演艺事业吗？
老头叫金万堂。词儿都不带变的，笑也是。我怀疑这老头就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他们在搞一个整人节目，孜孜不倦坚持了六年，每次骗几个学生，一骗就是两年，以此达到娱乐大众的效果。
我原先有个助理叫王盟，现在不是我助理了。那会儿我挺相信他的，可惜我混，没带他混得好点儿，跟了我几个月就被我经纪人停了工作，后来也算没工作了，平时帮我办点事儿，我给钱就行。我去北京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查那老头，这回抓了现行，兴冲冲给王盟打电话，说王盟，你帮我查两个人，一个叫金万堂，原来我呆那公司的老板，还有一个黎簇，一家杂志社业余狗仔。那个黎簇，能查到就查，查不到拉倒。
我想查到金万堂近年确切消息，因为当时走得实在太急。至于为什么要查他，我只能告诉你，他不光坑了我，还坑了我另外两个兄弟。不光八年前坑过，两年前似乎还准备重操旧业。虽然兄弟被坑的这件事我有八成责任，我给我那俩兄弟做牛做马都成，但是在那之前，我得先把金万堂的底细弄清楚。那时候我被公司停了两个月工作，因为揍了金万堂。解气，清闲，有充足的时间调查一些事。而联系到黎簇，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当时没等金万堂走了跟黎簇好好谈谈，一来怕没准金万堂早就看到我了故意要把我弄出去，二来黎簇这小子跑得也快，要不是后来让他干的事儿都算圆满，我都要怀疑这小子是金万堂派来抓我花边新闻的了。
我也没想到，黎簇的消息是先出来的。那是我回胖子家之后的事，就那天下午，王盟电话打过来，说老板，黎簇资料我发你邮箱了，你最近玩什么呢，悠着点儿啊。哦对了，你得再等等，那个金万堂还挺难查。我说不急，你好好儿查。
我确实是不急。我有两个月的时间。再不济，两个月过去了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大不了我把接下来的工作推了。那时候我也不确定两个月之后我是不是还能达到之前的高度，毕竟消失两个月，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算半个前浪。但是我很确定，这件事要是不完成，以后有再多工作我也没法安心。

45 良工晚成（3）
我拨了黎簇的号码，约他出来见面。见面地点是老图书馆旁边一家茶楼。那条胡同不算有名，但是挺有特色。也可能是因为京城每条胡同都有特色。看书喝茶，也算乐事。但是那种感觉可能还不如坐在院子里听瀑布声。我喜欢雨村的瀑布声。我觉得，我跟黎簇大概只有图书馆的缘分，没准上辈子他是个姑娘，我们在图书馆一排书架左右两边同时挑中一本书，手也同时搭上去的，正好看对眼了，这辈子他投胎投错性别了，但是缘分还是在图书馆，不愿意换地儿。
入座倒了茶。我问他，你帮我个忙成吗，前两天不是有个老头来找你签经纪公司吗，你进去，后面你想走想留想跟我搭戏还是想跟霍秀秀搭戏，我都随你。
黎簇说可是我不想进去，我想当摄影家，拍照片的那种。
就这儿，我觉得我跟他真是太没默契了，上辈子果然不是一见钟情的那种。
在他话说完后的几秒，我迅速思考——金万堂的信息还没查到，所以我现在等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也不知道就削人，没见过这样的。但是黎簇，他不一样。他被金万堂盯上了，如果他肯回应，就有到金万堂公司的机会。说起那个公司，大概是新开的吧。见黎簇之前我去了趟金万堂的旧公司，不成样子，全是被坑过的小明星啊小经理啊留的到此一游。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小心坑了黎簇，两年后他会不会也去留到此一游。但是我决定尽我所能，如果他愿意帮我，我会尽力在他毕业后帮他实现当个摄影家的梦想。
他有梦想，正好被我撞见了，我就不能装瞎。我想帮他把路铺平点儿。虽然我不是他爸妈，虽然我也知道路要自己走，但是过了那么些年我也明白，结果最重要。他能实现那个梦想就够了。
我觉得我当时语气应该算和蔼吧。我说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你肯定不吃亏。反正我都这样了，我有的是钱，复不复出就那回事呗，你要是乐意，把我传得身败名裂我也没意见。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前程，你掂量掂量。
我以为和蔼的，但是好像把小孩儿吓着了。他半天没说话，最后来了句我不要钱，你找别人吧。
废话，我要能找别人，还用得着跟你在这儿耗？我觉得还是不能这么和蔼，得来点儿狠的。
我跟他说，这事儿干不成，我活得糟践自己的那段日子也算废了，我肯定会把你整得前途灰败人生惨淡的，我说到做到。这事儿目前为止只能靠你，如果这件事情败在你身上了，我一定会弄死你泄愤的。
他盯我，就跟当年我被老头盯、那天早上他被老头盯的样子一样。我怀疑他被那老头的情真意切感染了，要么就真是老头派来抓我花边新闻的奸细。这些我倒不怕，我就是怕他突然开始考虑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把我这种人视为偶像。
我说，你要是肯帮我，我保证对你今后当摄影家的道路没影响，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一笔报酬。事不成，你守口如瓶，全身而退。
他咬牙切齿，说好，我干，但是你得等我几天。
我不能等他太久。我有的是时间，但是不能在让他思考这件事上花太久。万一他想通了，觉得我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我做的保证都没什么用，收拾东西跑了，怎么办？我跟他说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中午十二点老图书馆门口见，我会让人替你准备。你跑也没用，随便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PS：泄愤那句...之前对瞎子也说过...后来觉得不妥....就把之前对瞎子说的那句删了....在我整理的txt里....它还是对鸭梨说的...

46 良工晚成（4）
我确实等了黎簇三天，不多不少。那三天也出了不少事儿，反正都过去了，我给你说说也没关系。胖子跟小花合唱了一首歌，小花就是导《无处可逃》跟《狭路相逢》的解导。为什么给你提这两部呢，因为我就跟他合作过这两部，好巧不巧还都火了。小花爱唱歌，我们也没法拦。胖子搞原创，带着小花唱几首，这都不算事儿。那会儿歌录完了，正好是胖子那张专辑的主打歌，要录个MV。胖子就在给他跟小花的合唱选MV女主。小花跟秀秀……一说别的就必须扯到感情问题，过不去了还。反正你都这么大了，听听这玩意也没事。小花跟秀秀，就是霍秀秀，他俩感情问题也是个无底洞。属于那种明摆着，但是俩人都烦这烦那的，跨不去。看着没希望，其实戳穿了简单得很。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他俩的事儿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胖子是负责选女主的，自己提出来总会被怀疑，干脆我就替他提了，我说女主要不就秀秀吧。胖子乐，笑嘻嘻的。
小花咳嗽一声说这是你的歌啊那你演什么？胖子说，歌就是一个情场失意的人的心路历程。你看啊，假如秀秀是我女朋友，你是第三者，那我当然就是男主了。
我觉得……搞艺术的是不是都有点儿不正常？胖子这首歌，我听过，也看过词，就是一个失恋的人，想挽回却挽回不了。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让小花有个唱歌的机会还是脑子进水了，找个男的跟他合唱这首失恋情歌。小花在MV里边演第三者，歌是胖子写的，所以他自己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这就奇了怪了，你说好端端的，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的，跟自己情敌合唱，这叫什么事儿？当然，不排除胖子纯粹是为了搞个噱头的可能性。
结果MV没录成。第二天小花接到经纪人电话，打算回杭州谈个剧本，下午就走了。我跟胖子都觉得他这是在逃避，逃避跟秀秀在MV里的感情戏，逃避当着胖子的面把秀秀拉过去强吻。我跟胖子说，你也没必要加这么场吻戏。就算MV有吻戏专辑必定大卖，可当务之急是让小花跟秀秀多见面，初来乍到就让人离这么近，今后怎么循序渐进？
胖子说你错了。就是要这样才能勾起他们心里对彼此的爱。况且我这也是为了阿花。要不是跟他合唱，我就让我助理联系云彩来了。
云彩也是个歌手，胖子喜欢她。圈子里边事儿太乱，喜欢来喜欢去，仗着年轻谁都不说，非等一把年纪后悔了，摸着脸上皱纹说我当年也爱过一个人。
我能理解胖子，煽情的话又说不来，就给他提了个建议，让他今后写几首浪漫点甜蜜点的歌，到那时候再把云彩弄来拍MV，多促进感情。
我觉得我说得挺对的。你想啊，要是回回都演离散。云彩跟人跑了，胖子在雨里追，那还有戏吗，整个儿没救了啊。
后来还是约了秀秀。秀秀平时不接电视剧，要么接小花的电影，要么接个广告或者封面，算清闲。偶尔来串场，拍个MV一遍就能过还不收钱。我第一次跟黎簇见面的时候，就在京城看见秀秀。姑娘买烤鸭，穿一身红，漂亮，反正我算是忘不了。跟她叨逼，她让我跟她一块儿抛个绯闻出去，就说我们俩在一块儿了。我觉得逗，她那时候人气高得很，没事儿炒什么绯闻？我那时候倒过得惨淡，被停了工作，还得处理一堆破事。秀秀说她不想再跟小花有绯闻了。我以为她对小花没意思，但是她的解释是，只有这样，她跟小花才有可能。
我没明白。估计也明白不了。你看我不到现在都还糊涂着么。朋友有些事，跟你无关，要你帮的，干脆就别非要弄懂了。不身临其境，懂不了的。
小花把她当小孩子，她也知道。
小花回去之后，我跟胖子出门吃饭。也不知道吃什么。胖子说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查大金牙呢，我跟他说吃饭的时候再解释。胖子说要不就吃火锅吧，记不记得咱俩快解约那会儿，你吃火锅，喝得那叫一个猛，真的，真爷们。
这事儿，我也不跟你解释了。大概经过就是在跟原先那经纪公司解约之前，我跟胖子出去吃火锅，边叨逼边喝酒，自在。
但我还是没把细查金万堂的事告诉胖子。一来当年就拉他下水，耽误他两年，二来那时候觉得胖子也老大不小的了，结婚这事儿我倒无所谓，一辈子就这样过，没大碍。可是胖子不一样啊。他有自己的梦要追，也有喜欢的姑娘要追，总有一天要凑齐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我当演员，迫不得已。胖子写歌，心甘情愿。
我没脸再耽误他了。

47 良工晚成（5）
对了，跟你说过吧，我有俩好哥们，三个人凑一块就是铁三角。我一个，胖子一个，还有个小哥，我没跟你提。
那时候小哥……记性不大好。我刚回H市的时候，把他从医院接回去，后来我误会他，以为他装记不得，其实是真记不得。但是那时候一肚子火，来不及弄清楚，后来知道事情大概了，赶回去得继续管他，又来不及道歉。
误会他之后，离开H市之前，我给一直负责他病情的女医生打了个电话，让她好好查查小哥，灌醉了查。结果真试了。小哥记起点事儿，女医生给我录了音发来，具体情况我没问，我只知道是我误会了他。医生跟我说影帝，他有可能是喝多了能恢复记忆，你等我们再查查看。
我把录音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浑。真的。阿宁，我经纪人，她说我没事儿老犯浑，要有个不会由着我犯浑的助理看着才算圆满，我没反驳。但是我没想到我这么……我哥们，坐在医院病床上，为了荒唐的治疗方法，被灌得醉成泥，还得由着别人录音，把自己忘了的、那些憋着的话，全说出来。他酒量不好，我知道的。人还算冷静，醉成那样也没口齿不清满屋子撒疯，就安安静静的，一句一句答。醉了的人，说话不过脑子，有什么说什么。吴邪是你什么人啊？我朋友。你们认识多久了？十一年。他走了你想他吗？想。我都能想象到，他那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多难过。没人陪着，就他一个人，问一句他答一句的，这他妈算什么啊。
我跟医生说我就一个要求，他要是不舒服了，立马停了。慢一点儿都不成。
三天过得也算快。我按照约好的时间，去了老图书馆门口，黎簇果然等在那里，憋憋屈屈。
王盟邮来的包裹也到了，没多少东西，就一些衣服跟日常用品。我说走吧，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还比我自在点儿。
送黎簇去经纪公司的人是王盟安排的小弟，还算靠谱，路上也没问那么多。我总觉得黎簇那会儿肯定以为自己像个去和亲的公主。我打了辆车跟在他后面保持二十米的距离盯着。到了经纪公司门口，出来个大堂小姐，小姐后边是金万堂，笑吟吟朝黎簇伸出手，说欢迎。那是另一家公司，地址也变了，装修也变了，管事的却仍然是金万堂。
这天底下总有些事，你原本没想碰，偶然一个机会，觉得没法再坐视不管了，觉得要查个水落石出了，顺着线索摸过去，还是看不透，而且事情发展似乎超出想象。本来你以为挺简单的事儿，回到问题最开始发生的地方，两个月就能搞定，但是好像答案也不在那里。
天色不早了，要不，故事就讲到这儿吧，我回去吃饭了，胖子跟小哥估计还在院子里边等着呢。今儿我来一趟，本打算看看你，顺便给你说点什么。可是到头来，该教你的，好像也没教，讲一半就岔到别的地儿去了，但是说了总比没说好吧。起码有的道理，你是时候明白了。虽然教人道理这方面我不算多权威，你觉得有用的，就用着。没用的，也当个反面教材攒着。
我走了。
你想知道送完黎簇去公司之后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了，因为我要跟你提的，前面都说不少了。后面说不完，遗憾也好，悬念也罢，都过去了。
我坐在车里边，打算先把路记下，刚掏出手机就收到王盟发来的消息。屏幕上边白底黑字，明晃晃。
——老板，查到了，那个金万堂，三年前就死了。

48 葭莩之旧（1）
去医院之前，张起灵在高速上陪黑眼镜耗了挺久。期间他不明所以，总觉得会被收费站的人抓起来扫地擦窗台再遣送到最近的派出所，但是黑眼镜说，我都卖这么多年西瓜了，我比你有经验，放心。
一辆车停在瓜摊前，车窗缓缓摇下，少年探了脑袋出来，扒拉扒拉头发说请问前面有加油站吗？黑眼镜也不说话，竭力露出个憨厚的笑，递过去一个西瓜，少年说我不要，黑眼镜不动不摇，仍捧着西瓜。
少年纳闷，心说我说的确实是普通话啊……又重复一遍不要，黑眼镜上前一步想把西瓜扔进车窗内。推搡间西瓜啪一声落在地上。红色的瓜瓤碎了一地，黑眼镜微微偏头看了眼身后坐在小板凳上扇着风的张起灵，露齿一笑。
张起灵了然，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将装满了西瓜的推车推过去，冷冷看着少年。
如黑眼镜所愿。一场闹剧的处理结果是，那少年翻遍钱包买了所有西瓜，愁眉苦脸看着窗外哼着歌儿数钱的男人，低低道：“那个……师傅，我钱不够，要不今儿您就当行行好，放我一马吧。”
“你觉得可能吗？”黑眼镜皮笑肉不笑，“这地儿离收费站还远着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跟我兄弟合伙把你揍一顿往护栏外边一扔，谁知道？”
车内少年眯眼打量面前的黑眼镜。
“来。哑巴。”黑眼镜冲一旁的张起灵招手，“把袖子撸起来，让这小子看看，你过去那么多人不是白砍的……”
“我认出来了！你是那个警.察？那晚上在机场咱俩还说话来着，记不记得？”少年惊喜道：“大哥，你看咱俩也认识，要不你就……”
“谁认识你？”黑眼镜笑，抱臂绕到车前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这车不是你的吧？”
“……”
“没钱也行，顶替这哥们的位置，陪我再卖一下午西瓜。”黑眼镜指指张起灵，淡淡道：“哑巴，你先回去，不是说要去医院吗。”
张起灵诧异。来的路上自己提了句忙完事儿得去医院检查检查，没想到他能记得这么清楚。心下几分感激，仍旧是不露声色，刚准备说声好，那男人推推墨镜，叹口气：“我也没想到，出来卖个西瓜还能碰上抢钱的。你赶紧找辆车回城里吧。肚子划一大窟窿还能撑到现在，是条汉子。我跟你说，要是路上有黑车，你就凑合凑合坐回去。千万别因为多要了二十块钱就上拳头，你忘了你去年怎么进的局子？那倒霉鬼现在还在医院呆着，动不了。”
张起灵：“……好。”
坐在车内的少年方向盘都握不住了，僵硬地转过脖子，“大哥，你们这行还挺危险……”
“在高速上卖西瓜，就是玩儿命的活。”黑眼镜冲他招招手，严肃而冷漠地开口。
哈哈哈哈便宜伙计不用白不用。
张起灵没走多远就在路边儿拦到辆黑车。问能不能进城，司机打量他一番，说你要去哪儿啊？先说好了，我这辛辛苦苦把你送进去，车费……
“市中心医院。”张起灵面无表情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去年我手上打残了一个黑车司机。今天我刚刑满释放，听说他还躺医院里边，想买点补品去看看他。”
黑车司机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张起灵，风尘仆仆的模样，像真在号子里边呆了一年，无时无刻不显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最牛逼的气势，心说这还真是个练家子？咽了口口水道：“……就那么点路，你给二十吧。不不不，十块，十块。”
张起灵低头握拳，咯吱响了一声，翻了翻钱包，递过去一张紫色钞票：“就剩这个了，行吗。”
“五块钱？”司机咬牙切齿，目光触及后视镜里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不经意抬腕时青筋凸显的拳头，低声道：“行行行，咱们行车在外，都是一家人，收五块钱这都不是事儿。”
“那谢谢你了。”张起灵抱臂坐正，微微闭着眼。
司机TOT。

PS：来...在解密之前...让我们快乐一点...

49 葭莩之旧（2）
“姓名？”
“张起灵。”
“年龄？”
“二十八。”
“嗯，吴邪是谁？”
“我喜……我朋友。”
“你知道你失忆的事吗？”
“知道点。”
“邪帝走了多久了？”
“两三天吧。”
“你想他吗？”
“……想。”
——失忆患者治疗笔记 Day1
张起灵刚进住院部电梯就撞见女医生。姑娘遮遮掩掩抱着瓶什么，瞧见他进来，兴冲冲上前，低声道我给你买了瓶酒，你拿着，我怕我拿着万一出了电梯被看见……医生不给喝酒的。
张起灵沉默着接过那瓶酒。电梯门打开时跟女医生一个办公室的男医生不知在思考什么，抬头正对上一脸惊恐的女医生，也没想那么多，跟她打招呼说哟付岳干嘛去了？
女医生叫付岳，一听这话立时挺身上前挡着身后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张起灵，大义凛然冲男医生道：“我出去玩儿来着，你有本事就别告诉主任。”
男医生：“……”
女医生让人给张起灵检查了一遍，推出来时发现还是没什么问题，不由奇怪，说你也没问题啊怎么就不记得事儿呢？影帝之前说让我们查查你是不是真的失忆，灌醉了查，所以你看我这不是买了瓶二锅头回来么，这个估计见效快，要不你待会儿喝杯试试？哎对了影帝到底为什么不管你了？他还是挺关心你的让我们催你按时检查，你们俩有什么矛盾一定要……
“我喝了酒，然后他走了。”
女医生皱皱眉：“难不成你以前是个酒鬼？就算这样也不至于……”
“大概是因为我咬了他。”
儿科部难得安静。抱着二锅头去原本呆着的儿科病房晃悠一圈，发现病房里那个看《熊出没》的孩子出了院，换成了抱着洋娃娃找妈妈的女孩。女孩的父亲回头看到张起灵时，诧异，看着不像家长，要说是病人，长得又有点儿着急。也没好意思多问，只低声对女孩说：“小红，这是你的新病友，来打个招呼。”
小红乖巧地点了头，说叔叔好。
问候过，但还是没当成病友。
张起灵被女医生安排到了单人病房。进屋后他将二锅头摆在一边，坐在沙发上。沙发正对窗，光线还不错。女医生进来时正看到他低头把钱包扒拉出来从前翻到后又从后翻到前，冷淡道我就剩五块钱了，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
“邪帝说费用他出。”女医生叹口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前两天你就说要来检查了吧，邪帝也跟我说来着。你又不记得事儿，邪帝又不在你身边盯着，迟了两天，出了意外怎么办？”
张起灵深深看了女医生一眼，“他不会揍你的。”
“我说，酒也拿来了，单人病房也给你安排了……”女医生小心翼翼将摆在床头柜上的二锅头递过去，“要不你趁现在试试？”
张起灵没说话，接过二锅头，拧开，往瓶盖里倒了点儿，如是喝了一口。
在意识模糊之前，他按着太阳穴死死拽住女医生的袖子，将手机给她，说待会儿不论我说了什么，都录下来，我想知道。
他醉意深重时，看眼前人影重重叠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反正都是他忘了的大实话。
女医生手忙脚乱开了录音，问一句答一句，姓名年龄还有你想不想影帝，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想知道的，不过是他顺着心意说的、他一无所知时心里时常没理由便强烈起来的愿望。
“我趁现在问问你俩关系，你清醒之后应该不会揍我吧？”女医生握着手机又凑近了些，“我总觉得……邪帝对你有意思啊？之前我就觉得他很喜欢你，能看出来的那种喜欢。我也说不清，就是虽然懒得给好脸色，但是贴心得像我家请的阿姨……是我的错觉吗？”
张起灵捏了捏睛明穴，面上带点醉意，声音却隐约掺了悲哀，低低道：“真的，这是你的错觉。”
“成成成。”女医生叹口气，晃悠着手机，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有想记得的东西，赶紧说。否则等你清醒了，就惦记不上了。邪帝要是知道我见天儿给你喝二锅头，就不是揍不揍的问题了。”
张起灵怔怔看着天花板，眼里有些情绪，深邃了，黯淡了。沉默许久，忽然拿过手机，闭着眼轻轻开了口。
“我喜欢吴邪。”

50 葭莩之旧（3）
“跟吴邪的事，怎么解释？”
“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十一年。”
——失忆患者治疗笔记 Day2
“黑眼镜是谁？”
“大学同学。”
“为什么他帮了这么多忙？”
“还人情。”
“如果没办法恢复记忆，这个人值得信赖吗？”
“目前为止，是。”
——失忆患者治疗笔记 Day4
“失忆前发生了什么？”
“忙着处理公司前段日子的问题，无中生有的问题。”
——失忆患者治疗笔记 Day6
“很奇怪，为什么能记得别人，却记不起吴邪？”
“我想试着忘掉他。”
“然后呢？”
“舍不得。”
——失忆患者治疗笔记 Day8
张起灵开始每晚一小杯白酒然后让女医生录音，问的都是他自己大惑不解提前写在纸上的问题，比如吴邪，比如黑眼镜，比如自己现在的身份状况，偶尔女医生会在得到答案后感到困惑顺带着再问几个，总之能得到答案。清醒后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拼命想要记住，头却愈渐疼痛。
从金万堂经纪公司回去后的第二周，吴邪查到不少东西。比如现在的金万堂跟之前坑自己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不存在从当年开始就用假身份这一说；比如金万堂坑自己之前默默无闻，曾经被狗仔拍到跟另一家娱乐公司的老板见面；比如张起灵的公司在他失忆前刚好出了问题，那时黑眼镜又出了意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意外过后黑眼镜回了乡下继续种分析西瓜，偶尔在微博念叨一句真想收个徒弟啊……
吴邪把得到的线索大概捋了一遍。没准老头当年是在帮另一家娱乐公司老板坑张起灵，一来自己公司效益不好，大概是想多捞点钱告老。二来不干白不干，还歪打正着弄了两棵摇钱树。张起灵失忆前公司出的意外，跟同一时间黑眼镜的意外，如果是有预谋的，事情就闹得有点儿过了。
公司两大支柱，张起灵，黑眼镜。如果公司出了严重的问题，第一时间需要出来人撑着的话，毫无疑问只有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满解决。就算黑眼镜平时在乡下种西瓜，对公司而言，他也算个元老。说一不二的那种。胖子也说过，张起灵都是跟黑眼镜一块儿办公。缺了一个，另一个不是不能解决问题，只是花费时间更久。
预谋这东西，都得结了仇才有心思憋屈人的。这么多年他也没怎么见张起灵，唯一知道的对手就是当年的金万堂，不过现在看，对手似乎不是金万堂。
金万堂背后站着人。但是关于那个人，没有线索，没有真相。
一切只是推测。
他想先试着从当年跟金万堂见面的那个老板查起。
刚想联系王盟，却接到女医生的电话。
“邪帝，那失忆的小哥他……失踪了。手机也没带，联系不上他人，我只能来问你了。”
她说张起灵失踪了。她说失忆正接受治疗的张起灵失踪了。
“应该是我问你们吧？”吴邪坐在沙发上，盯着胖子家墙上挂着的一张艺术照，面无表情道：“你别怕，我不打算带人去砸场子，我的手下也干不出医闹这种事。我知道你是我的粉丝，但是出了这种事，现在的语气，已经是我最好的态度了。”
“邪帝，你要不要先……”
“不需要。”吴邪道：“你告诉我，我让你们看着他，好好治疗，你们都干什么了？”
“让他喝了一段日子的……酒。”
吴邪微微皱了眉，“他有什么反常吗？比如哪儿不舒服之类的。”
“这是他的要求，但是我也有错……”女医生不安道：“根据检查结果，他是没问题的。但是就是记不得之前的事。我也跟你说过，酒确实能让他短暂地恢复记忆。我同样告诉了他，后来的治疗方式就是每天一小杯白酒，醉了之后开始提问，他回答，清醒之后再记住录音里的话……”
“我他妈在问你，他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住院的第七天，开始头疼。他没提过，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一直按着太阳穴偏后的……”
吴邪怒极反笑：“那为什么不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只要他不舒服了，立马停，慢一点儿都不成？”
女医生沉默。
“在没找到他人之前，我不会对你们医院做什么。”吴邪淡淡道，继而挂了电话。
情绪渐渐平复。出了失踪的事儿他最先想到的是黑眼镜。张起灵什么都不记得，又谁都不认识，他不知道胖子在北京，没法来。失忆后除了自己，见过的熟人就剩黑眼镜了。
没准是想从黑眼镜那儿了解了解自己的过去？走得太急，也没打声招呼也没带着手机就走了。
吴邪拨了黑眼镜的号码，问他有没有见过张起灵。对方懵逼说没有啊，前些日子我跟他一块儿出了趟门，他自个儿回城去了医院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出门？出门干嘛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黑眼镜轻咳一声，道：“也就是……卖西瓜。”
“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吴邪清楚自己单枪匹马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到人，只告诉黑眼镜这段日子你坐张起灵的位置，别人问什么都别说。
叮嘱完黑眼镜之后，又吩咐王盟安排几个兄弟找找市中心医院附近看看有没有一个一米八不爱笑的男人。
王盟说老板，这样儿的人多了去了，你倒是发张照片来。
吴邪说你等着啊。
刚想发照片，却恍惚意识到除了高中毕业照，他没有张起灵任何照片。
十一年的兄弟。
他想笑，却叹了口气。

【接上】
他买了当夜回H市的机票。
胖子被拉去应酬，估计还在饭桌上醉着，吴邪也没立马给他打个招呼说我回去了，只打算等第二天早上胖子酒醒了再发短信说一声。
在离开胖子家之前，他忽然想起经纪公司还蹲着个摄影家。准备打电话让黎簇先停手，但是眼下似乎没办法解释那么多。想了想，还是给他发了条短信，关机。
“我回趟H市。我会保证你全身而退的。”

51 亭亭如盖（1）
我十一年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也没好好看看他。所以完全没想过，再见到他，会是什么场面。
那天我喝多了，跟他说他是棵梧桐。说实话，如果硬要说那时候的我是清醒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话里要表达的东西是真的，但是话太恶心，不管我多清醒都说不出。由此可见，当时我确实神志不清。是带了之前记忆的神志不清。
但是现在我好像能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说了。十一年，他成长了很多。他小的时候，我觉得他样样都好，但是合该站在我后边。现在，我觉得他能跟我站在一块。我也能感觉到，他想站在我前面。
那种感觉就像，你昨晚看到的还是棵树苗，一宿工夫，就成了参天大树，亭亭如盖。
——张哥笔记

吴邪连夜去机场买了票。人倒多。在候机厅撞上个年轻男人，跟他身高相仿。吴邪微微皱了眉，看对方一眼，对方却揉揉被撞到的胳膊回望他，忽然惊喜道你是吴邪吧？影帝！
吴邪淡淡点了头。
“可以跟我合影吗，我也姓吴，巧吧？算来咱俩还是本家。”
因为是本家所以要合影……什么理由。
“我手机像素不高，要不你拍吧，拍完之后能用蓝牙传给我吗？”
吴邪抬腕看看表，还早，硬是憋下那句我赶时间。
“没问题。”
王盟手下的人已经扩大了搜寻范围，但还是绕着医院转。离登机还剩四十分钟时王盟的短信发来，简单的一句话：“老板，几个去他家找的哥们说老屋子没人，现在已经往远找了。”
吴邪盯着手机屏幕，沉默许久。
他是浑，也确实需要一个能由着他犯浑的助理。
他不知道张起灵是受了什么刺激。没准是失忆那会儿本来以为自己喜欢女的，喝得稀醉之后说很想吴邪，没准还说了别的，清醒后又正好听到，接受无能干脆离院出走。
后来他在飞机上也考虑过了。现在线索只剩下推测。他还没来得及去问黑眼镜，但是当务之急是找到张起灵。如果张起灵的失忆真的跟公司被打压有关，而找出那个打压他公司的幕后黑手，似乎就应该排在调查金万堂事件之前。这样看来，其实自己查的所有东西，都能从张起灵那儿找到线索。因为现在的自己是在帮失忆的张起灵清路，但是收获甚微。如果张起灵恢复记忆，把所有他困惑的、查了两周的东西都吐噜出来，没准事情会变得简单得多。
这样他也不用再颠儿颠儿累得半死偿还对方什么了。
刚下飞机就给女医生发了条短信，说我来趟医院，先在小哥的病房窝一晚，明天你来医院了，见我一面。
他拦了辆出租车，淡淡说了句市中心医院，没压低鸭舌帽帽檐也没推推墨镜，面无表情对上后视镜里司机揣测的目光，“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到医院时大步往原本的儿科病房走，走了几步恍恍惚惚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出钱给张起灵换了单人病房，失笑，停了脚步。
他在原先定好的病房门口朝里张望，瞧见女医生抱着只枕头坐在沙发上打瞌睡。他屈指轻扣了病房门，女医生一个激灵醒过来，揉揉眼问他几点了。
“你不用下班？”
“等你来。”女医生起身，朝他走过去，递了只手机：“等着把这个给你。”
吴邪接过那只手机，认出是张起灵的，“给我这个？”
“这些日子的治疗，大概就是这种方式。里边有录音。现在你是他最相信的人，你不会害他，你听听，没准有用。”
吴邪低头坐在病床边开机。
“要我回避吗？”
“算了。”吴邪道：“该听的你也听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次。”
点了顺序播放，也听了张起灵这些日子一天一天把自己弄得神志不清后留下的话。一问一答，他努力捕捉有用的线索。公司的问题、黑眼镜的身份、之前还出过什么事……期间也时不时听到自己的名字。
张起灵心里搁了太多事，一件一件，叠着，堵着，还一个人呆着，偶尔也会觉得，世界跟他真的没什么关系。
那就忘了吧。反正记得无关，不记得也无关，忘了不是更好。
吴邪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压垮他的心魔。
神佛制魔。神说你得击溃那只魔，佛说切记切记，魔是仇人，千万别把怨憎会搞成爱别离。
他记得那天晚上，失忆患者记起了所有，扛着喜欢了十一年的那只魔，凑在他耳边说我早就疯了。
疯成这样。心魔上身，劝也没用。圈子里有个老导演，叫陈皮，九十多了，还不是一样。年轻那会儿导过几部文艺片，后来没事总爱捣鼓恐怖片，捣鼓一辈子，眼都瞎了。
录音顺序播放完之后又跳回第一条。吴邪没说话，也没关。
女医生忽然开了口，她说邪帝，你记不记得你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没准到老地方再重复一遍，能刺激出他之前的记忆。我不知道现在用这种方式会不会对他再造成伤害，但是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让他恢复记忆吧？今后不亏不欠，老死不相往来。
“……不是。”
吴邪抬手撑着额头，垂了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让他好好活着。”
为自己活一回。

52 亭亭如盖（2）
黑眼镜的水果店大门清晨被人敲响。
便宜徒弟打着哈欠开门，对上面前少年一张有些疲惫的脸。愣了愣，说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少年竭力挤出一个笑，微微闭着眼朝他怀里撞去，低低道别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被人盯上了。
便宜徒弟怔，意识到少年说的是真的，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玩笑般想把少年往外推，“那个鸭梨啊这么晚了我就不留你了……”
少年微微皱眉，抬头，凑在他耳边低低骂道：“狗日的，这种时候你要是敢把老子往外推，老子就跟你爸说你高中看成人漫画见天儿窜网吧拉帮结派打架还放高利贷给……”
抵在自己怀里的少年显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徒弟轻轻叹口气，目光渐渐清明，单手稳稳当当圈住少年的腰，另一只手关上门，一边微笑着，略略提高了声音——“哟鸭梨，这么远过来累坏了吧，赶紧睡一觉，睡醒了跟我一块儿上高速卖西瓜。”
回卧室时徒弟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少年开始脱衣服，终于一丝不挂之后扒拉扒拉头发确定没危险后，将脱下来的那堆衣服装进带来的背包，扔得远远，说你哪天卖西瓜能帮我把这些扔高速上吗？
少年说他的手机也被人装了监视器。别无他法只好关了机，抠出电板，同样扔在后院。
徒弟微微别开眼光，轻咳一声，心说今儿晚上是没法睡着了。慢悠悠拎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换，把自己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递过去，说鸭梨，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先在这儿呆几天，帮我跟我师父卖卖西瓜，能帮上忙的话，他应该不会赶人……跟外边沟通就用这个吧。你之前不是说，出了事儿有人帮你扛么？那人哪儿去了？
黎簇拽了拽刚换上的衣服，沉默许久，摇摇头，说我现在不能见他。否则全完了。
他打开徒弟的手机备忘录，打算把这些日子自己了解到的都写下来。离开之前他把吴邪的手机号码写在胳膊上，趁现在把号码记在纸上，写完所有之后给吴邪发过去就成。
能不能当成摄影家，好像很重要，好像又没那么重要了。这件事进行到一半，总得给个结果，结果没用场也算圆满。
“我是黎簇。现在在H市，但是没法跟你见面，因为我不确定金万堂是不是派人跟着我。离开公司之前我跟我一哥们联系，我说我去他那儿呆几天。就算你没让我停，那地儿我也呆不下去。我每天干了什么，金万堂都让人盯着。我跟经纪人说要来H市看哥们的时候，她也第一时间告诉了金万堂。我现在应该还算安全，所以用我哥们的手机，给你发点儿东西。
“这些天发生的事有点儿多，我一件一件跟你说。
“金万堂一直没给我安排工作，也没给我安排培训。就派了个经纪人给我。其实我怀疑，没准金万堂知道我是你送过来的，所以他也不打算整幺蛾子，直接让人看着我。但是，为什么呢？如果因为几年前他坑你，那现在事儿过去了，也应该他才是心虚的那个。如果因为之前你揍他，他就想方设法开了个公司招了经纪人就为了把你找出来黑一通……他闲得蛋疼？谁能这么无聊？
“我是站边儿看的，你是扛担子的，我没法帮你猜他想干嘛。我尽量把事儿全告诉你，你自己琢磨。当然，我也不是没琢磨过。
“金万堂联系过一个姓汪的人，男的。经纪人帮他联系的。有一回我听见经纪人跟他说，要不要帮你约汪总出来见个面？一开始我以为在公司金万堂排不上老大，人外有人，汪总才是最牛逼的。后来觉得不对，如果汪总是老大，工作时间，为什么还要经纪人约他出来？瘫在家动不了？
“我觉得那个汪先生才是正主儿。我他公司呆了这么多天，没看见几个唱歌跳舞的，好像公司除了我，经纪人，他，就没别人了。比你那时候更玄乎，对吧？我知道的金万堂唯一联系过的，就是汪先生。别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一开始坑你跟你兄弟的就是汪先生？一开始没坑成功，让你后来又平步青云，隔了六年，又跑出来打算继续原来的计划。但是我不明白，坑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你之前跟人结过仇？如果是打压你呆的公司，光坑你也不够啊。
“还有一件事，我也挺想不通的。金万堂办公室桌子上，摆着张照片，他说那是他六年前照的。你说，一个老头，过了那么多年，长得怎么还跟原来一样？他整容？
“你觉不觉得，他这么干，好像就是特意让你想起他？让你觉得，这个人就是六年前那个坑逼，错不了，假不了。”

吴邪收到信息时睡得迷迷糊糊。把所有话看完后，干脆坐了起来，回了条短信过去——金万堂早死了，现在这个，是个赝品。
“我操，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想那么多我容易吗？”
“你最好研究研究进公司的时候签的那份合同，有没有规定合作时间，有没有让你违约赔钱。如果有，就看看上边签名，是不是金万堂三个字。如果是，就撕了吧，不管用的。人都死了，冒用死人身份签个死人名，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废纸一张。换张假脸已经够了，他要是真有准备，连假身份证都能弄到，就不是我出钱赔偿的问题了，直接告吧。他也就一替罪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主，要是真能死心塌地愿意蹲牢房里边，我也没辙。大不了先把他送进去，再把他背后的王八蛋揪出来。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事情没准闹不到这种程度。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是自由人就行了。等我把事儿弄完，就能筹划筹划捧出个摄影家的事儿了，你别想那么多，想那么多容易疯。”
——就像疯了一样。真的很像我之前分析一切时候的样子，让人觉得无可救药。

53 亭亭如盖（3）
王盟的人是在吴邪回到H市的第二天下午找到张起灵的，刚找到立马让兄弟在附近走动，防止他又跑了。
吴邪看到他时，他在高中校门口站着，逆着光，没动，双手插兜看着天，好像他不往前，时间也不会往前。
不知道他这两天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门卫有没有赶人。
“小哥。”
张起灵没说话，仍旧看着天。
吴邪长出点儿头发，来之前也没带帽子，上前犹豫一会儿，还是拽拽他袖子，斟酌着问，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块儿去。你要进高中看看吗？我们……
张起灵终于移开目光，挣开他的手，转身朝过去放学回家的那条老路走去。吴邪怕他又失踪了，干脆跟着他走。
一路无话，没人提失忆或恢复记忆的事，也没人提治疗或继续治疗的事。
走到一半吴邪忽然停了脚步，说小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张起灵也停了脚步，没回头。
吴邪说你有没有什么梦想，早就想实现的那种。
张起灵仍旧没回头。
吴邪却笑了，轻轻叹口气，铿锵有力说我知道，我一直就是个王八蛋，浑了那么多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胖子。我说要整死金万堂，其实我自己跟他也没两样。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记得以前的事，可能不记得对你更好，但是你……最好还是问你吧，你做决定。你想记起以前的事吗。
张起灵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端凝他许久，轻轻点了头。
“你说的。”吴邪低了头，手攥成拳，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后悔了，也别怪我。”
走在老路上，难免想起女医生之前说的话，想起她说在老地方重复一遍当年印象最深的事儿，能帮刺激出失忆患者之前的记忆。
吴邪终究是松开紧紧攥着的拳，抬头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郑重其事将手搭在他肩上，把人往墙上按，微微闭着眼，像十一年前的他一样，重重亲了上去。
这次牙齿没有磕到嘴唇，这次被按在墙上的张起灵没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拼命想跑开。吴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没什么章法地亲着，吮吻着对方不算温暖的唇，喘息声渐渐加重，眼角却带了点泪。
他不可遏止地想着，要是十一年前他没同意跟隔壁班班花在一块儿，要是当时硬着头皮接受了眼里都是他的张起灵，好像一切都会简单得多。
就算同意之后又分手，勾肩搭背继续做兄弟，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他觉得金万堂坑他，觉得女医生没尽责，觉得找出幕后黑手一网打尽一切都能好起来。今时今刻才觉得，好像自己当年没跟张起灵做成好哥们，一切才会好起来。
不想去罗马，所以不信殊途同归。
他后来，评论胖子跟云彩，也置身事外道有时候挺简单的事儿，就是道坎儿过不去，耽误太多年。喜欢来喜欢去，仗着年轻谁都不说，非等一把年纪后悔了，摸着脸上皱纹说我当年也爱过一个人。
对待旁人的事，看得明白。到了自己，又茫茫然摊手，说我没辙。
半轮夕阳落山，老街长得好像一生都走不完。
张起灵有些失神，风起云散终于清明时轻皱了眉，抬手想抱着他，屈起的手肘终究放下，不轻不重地将他推开。唇角带点湿意，面无表情看着他，声音有些冷，情绪却复杂。
“……又是你。”
到哪儿都是他。
全是他。

PS：很闲的话...配《几个你》听...风味更佳...

.......
........
看了评论...
还没来得及回...
你们都没讲对...
......话说蒋劲夫好帅.....
不对这不是重点.....

54 偃蹇不偶（1）
我不酗酒。但是坚持喝了一段日子的白酒——为了恢复记忆。
每天记一部分之前的事，每天刺激点儿周遭的记忆，其实，挺难受的。
我也不知道我失忆的时候怎么想的。大概是头一回用这种治疗方法之后听到自己亲口说了句喜欢吴邪，想知道得更多。后来一天天这样，才发现不知道更好。
所以现在把一切都想起来了才觉得不应该。本来就没有硬要记起什么这一说。我这十一年过得跟流水账似的，前十七年里吴邪又刚好是我最想忘掉的人，舍不得也得忘。
我不想疯一辈子。
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在失忆前写张便条贴在脸上，上书“失忆后就这么过吧，千万别想恢复记忆”，照镜子的时候也能看见。
这是我起先想好的圆满。
也只是起先。
看到他之后，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愿意记得的。
不圆满就不圆满吧。我们没好聚，落个好散也够了。
——张哥笔记
你得先学会在命里打滚，再一点点接受那些突然发生的事。
你最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想念都像被揉进骨血，但是那个人没有出现。
你最想忘记一个人的时候，要一点点把当初的想念撇出，你以为能撇干净的，但是那个人好死不死非在背后喊你，用你以为最温柔的称呼，说他错了，说他欠你的，说这一次一定要你自己决定。
明明已经记起所有，张起灵还是觉得头疼。
心也疼。
被气的。
他跟吴邪一臂之距，看着对方，说我都想起来了，你别白费力气。
吴邪盯着他，许久才开了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离开医院之前。”
他记起所有之后，回老地方兜了两天。确定现在的自己是真的自己，不是十一年前的自己，才停在了高中校门口。天凉。他从中午开始就站在校门外边，看学生吵吵闹闹窜出来，一边念叨着啊我书还没背要完蛋了一边问同伴咱中午去哪家吃？
他也选了家店坐着。十一年前常跟吴邪胖子他们去的那家早就易主了。
怀旧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老了。或者说，哪天突然觉得自己老了，想怀旧，才发现没旧可怀。
过了午餐时间，学生回学校，他也跟着回去，继续在校门口站着。偶尔能听到操场上喧闹声，上下课铃声。
门卫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显然早就注意到他，问你是老师吗？还是来看老师的？我跟你说我们不买保险……
他摇摇头，靠着墙，安静地站了一下午。
“那金万堂的事……”吴邪斟酌道：“你知不知道他回来了？可能就没走过吧……但是现在的金万堂不是原本的金万堂，你失忆这段日子，我查到不少事，如果你早就知道的话就算了，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
张起灵淡淡看他，波澜不惊的模样，说吴邪，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吴邪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生出了无力感。
张起灵低低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你欠我的，那我不要你还了，行吗。”
吴邪对他所有的好都跟亏欠有关，对他的所有不好所有逃避都跟十一年前有关。好像没了这层亏欠，他们就没了交集，也不会再有谁先想起十一年前的事。
“你总觉得欠我的。可是我从来就没想让你还什么。”
张起灵垂了眼帘，如是道。
两不相欠似乎是最冷淡的状态，但是单方面认为的两不相欠，对他而言，最完满。
起码比求而不得好得多。

55 偃蹇不偶（2）
吴邪大半个月没再见过张起灵。
倒不是他不想见，是真没机会。对方似乎铁了心不打算让他掺和进来。反正从来没接过电话。他试着去公司找，警卫打量打量他说哦你是吴邪吧？张总说不让放进来。
……狗吗？还不让放进来？
他也不是没在下班时间堵过人。从四点蹲到半夜十二点，精神好的时候能买点串儿蹲到凌晨两三点，但公司主楼二十三层有间办公室的灯也从六点开始一直就没熄过。
加班的后果就是浪费资源。
这都没什么，可对方连住了二十八年的老房子也挂在二手房交易处了。价格奇高，好像那块地盘多吃香。
好像断定，吴邪到时候找不着人肯定得回老房子问。
我他妈费那劲儿干嘛？
如是想着，大半个月来吴邪的调查还是没停。
他明白张起灵既然敢撂出那句“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也不要你还了”，就不会把跟之前诸多事件联系起来的、这次突然冒出的金万堂事件扔到一边晾着。但他就是怕对方把这件事看得太轻，觉得就是揍了个人。
很多事都有了眉目。譬如所谓的汪先生其实也是一家娱乐公司老板，但是今年死了。有人说是隐居了，有人说是旅游了，反正对外界发布的消息是说死了。
没有葬礼没有吊唁你说死了？
那还查个蛋。
期间他回了趟北京，去假金万堂的公司看过了，又是人去楼空。不过幸好，这次，他们招的只有黎簇。黎簇也懒得跑回去写句“垃圾公司毁我青春”。
他给黎簇邮了套专业摄影设备，说你想去哪儿，等寒假吧，到你想去的地方，拍点儿好照片回来，正好给我换换桌面。
黎簇收到东西时以为是事儿没办成吴邪泄愤送来的乱七八糟玩意儿，死耗子或者遗像之类，为了膈应人。战战兢兢拆开后发现不是。
被他指挥着拆包裹的苏万明显也愣住了，幽幽回了头，说鸭梨，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被人包养了？
黎簇说狗日的滚。
黑眼镜白捞了两个便宜伙计一个便宜徒弟，抱着个西瓜打算开，瞧见快递，兴致勃勃凑过去看了眼放在包裹里边的明信片，哎了一声，怎么是这小子？
他没多说，苏万那边也没好多问。听语气知道是相熟的，分析态度知道吴邪干这事儿是出人意料的。
黎簇诚惶诚恐给吴邪发了条短信，仍是用的苏万手机，说你是不是事儿败了大难临头了，现在准备后事呢？
否则老狐狸闲得慌对他这么好？难不成如苏万所说，真想包养他？
吴邪收到短信时正在去王盟家的路上，看完小孩发来的一句话之后也只笑了笑没发火。回了句过去，唠家常的语气——好好学习吧你，路还长着呢。有这工夫猜我的事儿，不如多看几本摄影杂志。
他总觉得黎簇像他。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哪儿像。首先长得肯定不像，其次他那时候明显比黎簇要浑。
各方面的浑。
想来想去，没结果。只好自己给自己下了个结论，说黎簇大概跟我那时候一样傻逼。
承认一下也没大事，何况也没人知道。
他有时候看着黎簇就觉得膈应，像看到当初那个傻逼的自己。想给小孩使点儿绊子，美其名曰历练。想给跌倒无数次的小孩后一个定义，美其名曰成长。
他说他年龄大了，脾气没几年前那么好了。可是几年前的自己还不是那么浑。如今渐渐觉得自己老了，快到三十而立的年龄了，才发现早就应该站在风里露出点儿慈祥神态。
别太多，一点就好。那点儿慈祥，差不多也够他余生帮助一个更年轻的自己，帮那个自己点忙，随便什么都可以，别让他经历太多那些有的没的，踩了绊子摔一跤，跌一身伤，还得告诉自己这他妈是对我有益的，我得多摔几次。如果可以，他或许会给十一年前的自己一笔钱，说吴邪，你别连累哥们了，老子给你点钱，你爱干嘛干嘛去，要不进山里住着吧。找个村子，好好过完下半辈子。
是早该这样了。有的浑水本来就不该趟，他硬要去闯，把自己当大爷，把磨难当洗礼，明摆着的，抖m嘛。
可他还是没法停手。
他随口说王盟要不你连带着他儿子也查查吧，反正爹都查了，不差个儿子。
王盟说那您得等段日子了，不急吧您？
吴邪说我急什么，我就关注点儿消息，当普及知识了。
真的。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这么查下去的意义。不就是普及点知识吗。
真的。

56 偃蹇不偶（3）
但查一堆破事之余，他做的更多的，是在家里听张起灵的录音。
起先就把录音发到了自己手机上，本着收集线索的心思，每听一段都摁个暂停，然后把提到的跟事情有关的话记下来。有时候怕漏了线索，一段录音颠来倒去能听好几遍，不免连带着把那些声音主人对他的喜欢跟想念也听上好几遍。
求不得，爱不能，放不下。
非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他坐在客厅地板上，没开灯，有些暗。膝上放着本记事本，面无表情地听着许许多多跟他有关的话，眼里雾气氤氲，模模糊糊，两行泪。
然后，终于，狠狠丢开记事本跟一直攥着的笔，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妈的，真疼。”他恍惚着反应过来，面上火辣辣的疼，嘀咕一句，起身往厨房走去，开了冰柜门，拿出一板冰块，眼睛却又模糊了。
抹了把脸，提高音量，说妈的都打出眼泪了。
大半个月来他最后一次去王盟家，不是为了别的。
是为了那套房子。
他说王盟，用你的名义，帮我买套房子。钱我备好了，你拿着卡跟身份证就行。
王盟敲了键盘，接过他递来的房产信息，看了半天皱了眉，说老板，你不会让人骗了吧？就这破屋子，花这么大价钱买，值？
他沉默片刻，说值，挺值的。
王盟放下手上的事儿去了中介公司。他看了眼还没来得及关掉的电脑屏幕，目光触及屏幕上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头皮有些麻。
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人。
但是不记得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他皱眉，凑过去多看了些关于那男人的资料。
汪先生的儿子。汪先生娱乐公司现任董事长。汪先生去世的消息刚放出来，儿子就上任了。
剩下的还没着落。他关了屏幕，转身出门。
把买房的事交给王盟他也算放心。下了楼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要去哪。
回家吗？
算了吧。
头发长势不错，起码没人会一看到他就问“你是不是吴邪”了。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在一个月的休息之后，他过气了。
有的事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有时候是，来得晚。去得还快，那种最惨。
比如他。
他在王盟住的小区门口招到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想了一会儿，就差没回一句“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儿要不您给个建议”。思考过后是带点斟酌意味的答复，答复是他呆的那所高中的全称。
就那么一瞬间的念头，他想回去看看，想看看张起灵那么惦记的地方到底有多好。
念头如是生根就疯长，停不了。
在高中大门口下车时，他觉得有点懵。
那次急急忙忙赶来找张起灵，也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老地方。
高中老师都忘得差不多了。他没理由进去，干脆有样学样，也靠在墙边双手插兜。
门卫看看他，想说什么，但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索性闭了嘴。
他就这么等着，等上课铃下课铃，等体育课时操场边上学生的欢呼声，等学校对面小吃店老板娘打着哈欠握着杯果汁走出店门伸个懒腰。
他也在校门外站了一下午。
王盟的电话打来时，正赶上放学时间。他走远了些，接电话，说喂？王盟？
王盟说老板，卖家没来，打了个电话说有空去看房，你什么时候有空？
吴邪安静地将话听完，说你去吧。也就走个形式，到时候说一切满意就成，我没法去。
他以为原本的没机会见面还是没有顺理成章变成不想见，却变成了没脸见。
也可以说是不敢见。

57 病树沉舟（1）
小时候写点儿日记，不是老师要求就是家长要求，交差用的，一堆流水账，写给别人看。
现在，好像翻出个本子写点儿什么，也是流水账，但是读者只有自己。
这样其实是最好的状态，也是最糟糕的状态。好在终于能为了自己将生活记下，糟糕在终于有一天你也需要通过笔让自己不要忘记。
——吴邪笔记
Day1
王盟按照我的吩咐去看了房子。他说原房主早就把房子里的旧东西装进箱子带走了，现在屋子空空荡荡。王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明显还是不理解，但也没问太多。只说老板，妥了，待会儿办手续交钱，就等过户了。但是房主把东西都带走了，你自个儿去买家具还是怎么说？
我还不急，有空去趟家具城就行。虽然我不会住在那儿，但房子到了，别的都好说。遗憾的是去北京前一直没好好看看老房子，看看布局大概是什么样，看看家具应该几成新。这些我都没研究过。所以选家具时，只能凭感觉。
王盟问我，你又不住那儿，你买它干嘛？
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买它干嘛。大概是念旧？老房子嘛，我上学那会儿经常看见的，现在少了，买套回来怀旧。
王盟评论一句够无聊的，然后挂了电话继续管房子的事儿。
我接到假金万堂的电话，他说约我出来聊聊。他人已经到H市了。挺突然的，我也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是要打理打理刚长长了没多少的头发，还是换套衣服喷点香水显得我今晚佳人有约？想来想去都没准备，也就套了件皮衣揣了把水果刀。走到半路总担心老头子到时候诽谤我持刀抢劫或者故意杀人，再狠点儿就是带刀强暴良家妇男。他都能心甘情愿换脸挨揍再坑青少年了，我不信还有别的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虽说我跟他差不了多少，但提到自己，肯定得美化点儿。就是说，虽然我罪大恶极，但是金万堂比我还不是东西。
我半路折回去把刀放回家。其实我也没想通，就一把破刀我干嘛不扔半路。到了约定地点才恍然，哦，因为我不想再买一把。一定是这样的。
还没到茶餐厅的时候，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存在草稿箱——王盟，带个力气大的哥们到你家对门那茶餐厅，你要觉得你力气够，你一个人来也成。
假金万堂似乎还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是假的。也可能是知道了，但是装着不知道。反正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冲我笑，露颗大金牙，拱拱手，说这边坐。
坐哪儿？坐你腿上？你他妈说清楚点儿行吗？朝自己大腿拱拱手几个意思？
我慢吞吞坐到他对面，招手，“一杯凉白开。”
他像是吓到了，“吴先生过得挺……淡？”
你才过得像个蛋。
我觉得我憋得挺好的，应该没什么表情，我跟他说，清淡点好，最近糖尿病，感觉人生没什么希望。
我不知道他找我干嘛，有无数种可能——套话，挖坑让我跳，再直接点儿，就是说他突然冒出来的目的。面对这无数种可能，我也有无数种应对办法，但是绝对不会再揍他一次。
如果你要让你的对手露出任何马脚，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次出无数招。所以在告诉他我得了糖尿病之后，我连带着把我另外几种病告诉了他。比如肾炎，这意味着我性功能每况愈下。比如白内障，这说明我不能轻易看出他是假金万堂。我还跟他说，你这次来找我，是要跟我道歉的吗？你别太内疚，我被停工作不是因为揍了你，而是因为最近眼睛不好，看东西总是斜着看，斜着斜着偶尔还能对上，经纪人觉得这样形象太差，干脆停了我两个月工作。今后兄弟治好一身病，再带你沾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骂了一声操。
他说：“怎么有你这样的人？你凭什么以为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事到如今，我连自己没得过的病都抖搂出来了，他就是在鞋子里别了二十根录音笔我也不怕了。拼一拼吧，把他堵在茶餐厅，再赶紧打电话让王盟派人来接应。
我干脆放软了语气，让他以为我的肾真出了问题，连带着雄性激素也大幅度减少：“金大哥，难道你是来让我给你道歉的吗？就因为我打了你？可是你看，我身体这么差，上回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揍你的。你说我万一被你气得……”
“你他妈心脏也不好？！”
假金万堂肯定快疯了。我继续说：“大哥，我知道，你现在是个记者，你完全可以把我刚刚跟你说的话曝出去，虽然我过气了，但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影帝，这条新闻不会没人买账的。”
有桌布挡着，我从皮衣兜里摸出手机，解锁，一边跟他叨逼有的没的，一边在桌底下将刚刚没关的短信发送。
后来的事弄得我措手不及。
跟我预想的不一样。
我本来以为假金万堂会怒气冲天叨逼一堆之后说，好！你知道的太多了！你还准备继续查下去吗！老子整死你！
一挥手，隐藏在茶餐厅各个角落的喽啰一拥而上。他们有的伪装成做果汁的美妞，有的伪装成烤肉串的大爷，还有人扔下手中“洗手间正在清扫”的黄牌，拎着拖把冲过来说大哥有事吩咐！
这时王盟带着的人也恰好赶到。一场恶战中我抢到了假金万堂鞋子里的二十根录音笔，我说你输了，我要把这些录音笔交给警察。
假金万堂痛哭流涕，等待警察到来。而我，将是最终的胜利者。
但故事的结局是，金万堂接了个电话，低声下气说汪总我马上就回去了，您别急。
他拎着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说我走了，有空再见面。

【接上】
“别走！”我把他喊住，想问他是不是有录音笔，想问他准备好的小弟在哪，但对上他看傻逼的眼神，还是把这些傻逼的问题憋了回去，只咬牙切齿问了一句：“你把我当什么？”
我觉得自己像个演弃妇的女演员，演技特别烂的那种，哭都哭不出来。
假金万堂一脸莫名其妙走了，走之前说我在H市呆一段日子，有空再来找你聚聚。
……他还真把老子当好哥们了。随叫随到偶尔半夜出来坐在路边撸串的那种。
我坐在座位上，喝光了刚刚要的那杯凉白开，王盟正好赶到。他看看我旁边，诧异，说老板，我来迟了？难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我对他竖了个大拇指，“猜得还差点儿。其实战斗压根儿就没开始。”

PS：我怎么总感觉这文10w字完结不了...后面感情戏还要叨逼一堆...
如果真的是这样...
我...
我....

58 病树沉舟（2）
Day4
又被假金万堂约到茶餐厅喝凉白开，喝完就走，王盟又被我弄过去一次，一脸懵逼说老板你该不会耍我呢吧。
这些日子一直呆在王盟那儿。王盟挺不能理解的，他说老板，你自个儿住得好好的，跑我这儿来？体察民情？
人人平等，什么叫体察民情。
我大概就是一个人过得太无聊了，缺个伴儿。但是也不能怪别人，怪我自己。把喜欢我的人逼退了，把好好的工作弄丢了，把过去珍贵的东西扔得干干净净。我跟王盟说，咱们是平等的，不叫体察民情。虽然你比我丑，比我笨，没我浑，但是我们穿过同一片坟墓，接受上帝的光辉，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你说，这是不是凡人说的爱情？
王盟盯了我好一会儿，犹豫着开口，说老板，我不喜欢男的，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不能拿我的清白开玩笑。
我点点头，说这样吧，接下来三个月，帮我调查事儿，八折。
成交。
我怎么觉得我有点儿不地道。
王盟扒出更多汪儿子的照片。我一张张看，王盟也一张张看，时不时点评几句。这个发型有点儿怂，嗯，肱二头肌不错。
看完最后一张，王盟说我操，我有点儿恶心，真的老板，咱俩赶紧找个女朋友吧。你说俩大老爷们，蹲家里偷偷摸摸看男的照片，看一下午，这叫什么事。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幽幽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男的？”
王盟往后退了几步，说老板，六折，六折。
虽然我对王盟没那意思，但是我好像能体会闷油瓶当年的感受了。
扒了太多汪儿子照片，难免找几张自己的照片对比对比，再寒碜对方几句。我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翻开相册，入眼的却是最新的一张照片缩略图。
这什么时候拍的？
我把那张照片点开。是张合照，背景是机场大厅，灯还亮堂着，我跟汪儿子勾肩搭背笑着。
哈哈哈哈见鬼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操？！

PS：再放一更吧...不多...人越来越少了囧...都开学了...

59 病树沉舟（3）
Day6
我没再继续蹲王盟家。那天看完汪儿子跟我的合照后，我总觉得我跟汪儿子上辈子有仇。这种仇不是简单的那种你抢了我一块糖我踹了你一脚的仇。如果非要说个级别的话，大概就是，你抢了我老婆，我日了你岳母。
如果不是这样，只有一个解释。
我跟汪儿子上辈子才是一对，被家长老师同学层层夹击，我心理素质好不碍事，他含恨而终，这辈子终于投胎成人，来找我报仇。
我带着王盟这段日子查到的所有东西回了家。
汪儿子他爹，也就是汪先生，原本姓吴，叫吴思正。所以那晚在机场，汪儿子说他跟我是本家，也不算错。
汪先生年轻的时候开了家娱乐公司，旗下当家花旦，是那个年代最有名的女星，演医生出了名。
叫白玛。
逗吧，跟闷油瓶他妈一个名。
汪先生有病。不是我骂他，是他真有病。遗传病。白玛原本是医科大毕业的高材生，嫁人前，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治了汪先生一段日子。略有好转。汪先生求医无果眼下终于有点盼头，把白玛当恩人，说姑娘，你来我的娱乐公司，我保准把你捧成影后。
白玛倒不看重这个。姑娘家的，年轻时候沉稳内敛些，但再沉稳，也想往前闯闯。
反正我是这么推测的。
再次抱着试试看的念头，白玛同意了。在一部电影里本色出演医生，从此红遍大江南北。
后来嫁了人，白玛退出娱乐圈，退得算干净。汪先生也没反对。后来的事，大概就像我知道的那样，白玛当了医生。
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温柔的人。起码在我眼里是这样。就是那种，当她活着的时候，你一看到她，就觉得她应该像你见到她那刻的样子，温柔内敛，多一点少一点都是亵渎。如果说医生注定救死扶伤，白玛做的还算圆满。
但是没救回她丈夫。
没准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白玛失踪前曾经去找过汪先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我印象里，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闷油瓶家里桌上摆了张银行卡，卡下压了张纸条，上书“密码是你生日”。
我记得那天我去闷油瓶家写作业，看到纸条还乐呵呵拍他肩膀，说小哥你妈对你真好。
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傻逼。我都想抽我自己。
我没办法忘记我说完那句欠揍的话之后，闷油瓶沉默很久才看了我一眼，说吴邪，我妈走了。
白玛走了，生死不明。
我想她是死了。因为我了解的白玛，真的很伟大。
做不出活得好好的就把闷油瓶一个人丢下这种事。
也对，这种事大概只有我这种王八蛋干得出来吧。
我猜白玛是在走之前特地去跟汪先生打了个招呼，希望他能多帮衬帮衬闷油瓶，让他好好过完这辈子。
可是还是不对。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白玛对汪先生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救成功，分析白玛离开娱乐公司前后汪先生对她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汪先生是揣着感激的。因为他想活下去，想治好可能今后都没办法治好的遗传病，白玛给了他希望，或者是，帮他多活了一段日子。
那他为什么要撺掇儿子一块儿坑闷油瓶？
我把我所有理解不了的问题列了下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好，挨个写上猜想，尝试着用我的猜测来解释整件事。
但是问题明显变了。就好比你本来想要一杯茶，老板给了你一杯奶茶说你自己咂摸咂摸是不是有茶味儿。你跟老板说我他妈就尝出了添加剂的味儿，老板说不，这是奶跟茶混着喝的，你真得咂摸咂摸。
如老板所说，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发现是杯果汁，但是从外边看，它确实是杯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