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缭乱风尘(瓶邪、HE、中篇)

一楼送百度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1 23:25:00 +0800 CST  

明月高悬,四野无风,吴邪靠在窗台上,看着杭州城万家灯火,这些灯火里深藏着歌舞升平,兴衰喜乐,有人在这样的夜晚诞生,有人在这个夜里离世,而对于吴邪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摸出手机看看,没有消息,这说明一切顺利。

吴老板做事现在是越发爽利了,虽说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但该果断的时候可没一丝拖泥带水,比如现在——吴邪从来不想真正灭了王二胖,但也从不曾放松过对这胖子的警惕。王二胖跟自己接触有段时间了,在吴邪看来,他不是个靠谱的人,但也还没坏到必须被消灭。这里头多少有点儿私心成分:因着都姓王,又都胖乎乎的,难免让吴邪想起在巴乃猫着,美其名曰放慢心灵脚步,享受生活的胖子,所以对于和王二胖的生意往来他并没有把得很紧,不时还提点两句。

周围人都觉得这吴小佛爷是又发善心了,也有人,包括王盟都悄悄提醒过他:这王二胖好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板你悠着点儿。

我知道,这厮要是不知足敢搞什么小动作,分分钟灭了他。

吴邪对自己现在的实力很自信,他早不是当年那小奸商了,说大奸商也不合适,这种形容太温柔,太油滑,像条浑水里的鱼。而如今的吴邪,该说是一颗扎根深渊,枝繁叶茂的大树,风来我动,雨来低头,但再暴虐的风雨,也难以真正让它倾覆。

王二胖终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这次说好要交割的货他给私吞了,拿个破青铜尊来应付。吴邪一看就知道这是潘家园淘来的货,蒙外行可以,想蒙自己纯属做梦,他也不再客气,当场跟王二胖说开了,这厮先嘴硬,后来说吴哥——他可比吴邪年长了十岁有余——吴哥,你就放我这一回吧,你手头的生意三天三夜也理不过来,你赚那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这么认真呢?

认真?

这两个字无意间挑动了吴邪的心绪,他突然觉得认真两字,当真是自己不可侵犯的神圣准则,自己要是不认真,能有今天吗?自己要是不认真……要不认真,还守得住自己这个人吗?

他心里突来一痛,像有道伤口给人狠狠捅了一刀,血突突地往外涌,这道伤口不是王二胖捅的,他压根没这资格,捅刀子的是那个男人……

有个男人在雪山下的青铜门里音讯全无地过了几年——吴邪相信他就在那里,因为他这样告诉自己,那事情就一定是这样。这件事早已成为吴邪一道伤,他曾为此疯狂寻找过,满世界打听过,一无所获。

现在,他已经认命了,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等待十年期满,那个人回来。

看吴邪不说话,脸上神色呆呆的,王二胖越发得寸进尺,真以为吴邪容让他了,连那隐藏很久的龌龊心思也偷偷冒出头,麻着胆子往吴邪脸上摸了一把,嘴里啧啧有声:“哎呀,我说吴邪,瞧你这嫩得,生得这么好个人,整天操那么多心干啥呢,以后就让你王哥哥帮着你……”

吴邪一怔,抬眼盯着他,那意思分明在说:王二胖你好日子到头了。

对面的肥头大耳浑然不觉,他要看得明白吴邪眉眼高低,也就不会有今晚上的事儿了。

手机来电了,吴邪接起来,不意外地听到底下人的声音:

“都收拾好了,老板,很干净。”

“嗯。”

“王二胖这辈子也不敢踏进杭州半步,嘴也给他封好了。”

“嗯。”

“不过我们在他这儿发现了个东西……”手下的声音变得犹豫,似乎不能确定他们所找到的是什么,“看起来像个香炉,王二胖把这东西藏得很好,多半有些门道,需要带回来给您过目吗?”

“拿回来吧。”吴邪并不很上心,“这人粗俗,倒腾东西倒可能真有两下子,我先看看。”

挂断电话,吴邪抽了支烟,许久不碰这个了,青烟入体,竟感觉到些微不适,反手将烟头掐灭,吴邪尽力平息心里的焦躁,也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男人。

妈的,闷油瓶……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1 23:41:00 +0800 CST  
这个是原著背景的,HE,中篇,争取早日完成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1 23:46:00 +0800 CST  
跟大家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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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2 10:19:00 +0800 CST  

东西很快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精雕细琢的器物,都是从王二胖那保险柜里搜刮来的。这猪头实在没胆,真以为吴邪要废他狗命,为求条活路亲娘老子都差点抛出来,更别提这些死物了。待人离去,吴邪一一拿起来鉴赏,王二胖整天四六不靠,脖子上挂跟栓狗似的金链,暗地里还是有点儿眼光的,基本都好货,收了。

不客气地将王二胖的不义之财据为己有,吴邪又去看手下说的古怪玩意儿。看起来确实像个香炉,东西不大,一手就捏住了,材质整体应为青铜,很沉,拿手指弹弹,声音沉厚悠远,仿佛这不是个中空的容器,而是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吴邪在手上辗转把玩着,一不留神,东西突然脱了手,径直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跟着“咔嚓”一响,好像有什么裂开来。吴邪暗道声不好,这下失手怕是给砸坏了,心里头也有些纳闷儿,一来自己没病没灾的,更不是帕金森患者,怎么手一抖偏偏把东西砸了,盘口上混了这么多年,经手的器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失手砸坏东西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是青铜,怎么可能在家里的木地板上就给砸坏呢?

不及多想,吴邪赶紧躬身去捡,提起来一看,这“香炉”的表面裂开了几道缝隙,一层薄薄的仿若皮肤一样的东西从上头剥落下来,瞬间让脱去了古朴陈旧的面纱,露出里面更新鲜也更深沉的色泽来。吴邪大感惊讶,这……这看起来像表面涂层被砸坏了,显出真正的内瓤子?哪年的技术,哪家的讲究?怎么还有这么层东西在上头?

打开台灯,吴邪仔细观察手中的物件,裂痕不断游走,仿佛抽了丝的破布,轻轻一点力就分崩离析,吴邪用手指抹一抹,涂层很快完全被剥离了,整个“香炉”呈现油润的青黑色,仿佛上好古玉,又似深海中的珊瑚,带着饱经千万年岁月润泽的丰满和自信。

他手无意识地抚摩这东西,突然手指头一痛,不知被这上边勾起的哪一点儿棱角刺破了中指,血流出来,浸染在香炉上,瞬间便消失了,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再无踪迹。

吴邪一惊,盯着手中的香炉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有些不妥,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下了。

他倒不是害怕,盘口上什么邪门儿的传说没有,吴老板要是害怕,趁早滚蛋得了,压根不可能有今天震慑一方的格局。只不过,这东西似乎确实有点儿不一样……

盯着青黑色“香炉”看了两分钟,吴邪感觉有点头晕,急忙转开视线,突然想起第二天还有安排:拜访崇德寺的住持。

想到这件事,无邪的注意力便自然移开了。崇德寺住持匪兵出身,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干了不少称得上震惊一方的大事,后来看破红尘,放下屠刀出了家。如今,大和尚已老得嘴里没有两颗牙,但脑子一如过去清晰,许多老掌故和秘闻只有他还晓得。吴邪有些旧年事儿想跟他请教,住持年纪大了不乐意出寺,吴邪也绝不愿为难一位老僧,因此决定自己进山去探访。

临睡前,吴邪瞥眼那“香炉”,心里突来一跳,想了想,决定把它也带上。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2 22:29:00 +0800 CST  

天气阴沉,乌云叠住了半天,雨将下未下,空气里有一丝沉闷的味道。吴邪行驶在山道上,路边乱草丛生,后边是参差树影,溪涧在斜下方若隐若现,水流不绝,再远一些能看到嶙峋山壁叠叠矗立着,像架上的书册。吴邪放满车速,瞅瞅导航仪,显示还有大约25公里。

崇德寺位置偏僻,自然也不在导航覆盖的点上,吴邪只能设置一个离它最近的村庄做标记。70多公里路程,其中只有20公里在大路上,之后是8公里村道,再进去就入了山,仅一条未硬化的毛路蜿蜒而上,好在山势较缓,路基也够宽阔,越野车开得上去。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乌云开始翻滚。

吴邪拐个弯,他记得转过这山头,前面就是村子了,如果等会儿要下暴雨,他可以在村里歇一阵再前行。转过弯,没有看到村子,水流声开始变大,林子也更密集,兴许还要再往前走,这一路拐弯多,且是初次拜访,吴邪已不记得自己走到了哪里,仅凭借导航的指向前行。

又一道闪电在头顶炸开,吴邪看见仪表盘瞬间被映成红色。

这时,他听到导航指点他:前方右转,于是将车往右边转了进去。或许是雷雨将来有电磁干扰的关系,导航声音闷闷的,似乎蒙着一层东西。

右边的路更窄了,年久失修加上山洪冲刷,吴邪不得不再次将速度放慢,小心翼翼地行驶在这条看着有些年头的碎石路上。乌云像怒涛一样翻滚,雷声隆隆,闪电接二连三打下来,车里像同时亮起许多灯盏,又猛然熄灭,吴邪在明暗间穿行,隐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下意识地,他又去瞟导航,猛然发现屏幕一片漆黑,不知什么时候,导航早已停止了工作。

“这可不妙……”吴邪不想贸然前进,停车下来查看。四下陌生的山野看上去都差不多,在乌云与雷光映衬下,它们郁郁葱葱,朦朦胧胧,树影在远处遮天蔽日,流水声若有若无,山壁像沉默的巨人,充满压迫性地靠过来,四周仿佛流动的深渊。吴邪出阵神,突然觉得这里有点儿眼熟,好像……好像当年在巴乃曾探索过的十万大山。那里的山就是如此宏伟深沉,巍峨险峻,它们不但高高耸立着,同时也向地下延伸,伸向见不到底的地心当中,同时在两个世界里不可动摇地存在着。

杭州附近也有如此气魄的山岭么?

身为一个老杭州,吴邪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轰隆——”炸雷声在吴邪头顶爆响,震得他连人带车都隐隐颤抖,雷声未退,透亮的闪电又扑面而来,白光瀑布“擦啦啦”倾泻而下,吴邪瞥见驾驶室里摆着的那个小香炉发出了诡异红光,闪电映照中,红光环绕在炉口,让这东西看起来格外不合情理,似乎正不断吞吐着血雾。

倏忽风来,吴邪感到一阵诡异的寒冷撕开领口降临在身体上,然后透过皮肉直往骨头里钻,他心头一凛,赶紧上车坐好,将小香炉随手往后一扔,发动车子继续前进。

他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或许到不了那个村庄了。

越野车开得十分谨慎,大雨始终没有下来,只雷电不断滚落,刺激人紧绷的神经。山道阴晦朦胧,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这里遮蔽住,吴邪边小心驾驶,边注意周围的动向,一切都显示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他想起那次听一个伙计说过,在高速公路上遇见鬼打墙的事。那伙计去上海,晚上11点出发,本来2小时不到就该看见出站口,结果硬是开了5个钟头,连个屁也没遇着,车子好像沉到了海底,既没有别的车,也没有任何出口和休息点,只有一条死寂的高速公路,前面看不到头,后面望不到尾。伙计很害怕,油也剩下不多了,他不敢再开,在路旁紧急停靠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想让情况改变。可是一切依然持续着,这伙计想了想,咬牙划破手指,从中指头上挤出几点血涂在护身符上,又沾一些抹在自己额头当中。很快,他感觉到困意,抵挡不住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这才发现自己就停在应急车道上,离出发地仅仅30多公里,前面两公里就是一个出站口。

“老板,你说这事儿邪不邪门,我那5个钟头都开到哪儿去了?”伙计跟他讲这段经历时依旧脸色苍白,摇头咂舌不已,问道:“我要是不停车,就那么一直开下去,直到油耗尽,那我会开到什么地方去呢?”

“……说不好。”吴邪不敢妄下断言,反问他:“你当时怎么不打电话找人帮忙?”

“手机没电。”

“那你怎么想到抹血在护身符和额头上的?”吴邪又问。

“我……”伙计脸红了,“我他妈还是处男,家乡老一辈儿人说过,像我们这种,这种童子血,最是不怕那些脏东西。”

妈的,老子也是处男。想到这里,吴邪居然有点心安,瞥一眼那香炉,红光早已看不见了。

道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吴邪知道,对于某些事情,信与不信的度还真得好好把握,有时候这就是要命的大事儿。干了这一行,一方面必须大胆,不能畏惧那些乱七八糟,以讹传讹的传说;另一方面更需要格外谦逊,对玄不可解的东西要心怀敬畏。这个世界上的秘密太多了,不说别的,光他们当年下地时遭遇的各种古怪,至今能有个解释吗?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4 12:08:00 +0800 CST  

定定神,吴邪紧握方向盘,继续前行。山道开始往下延伸,刚刚消失的水声又夹杂在雷电交响间隙,于远处若隐若现地徘徊,看来前方有一处山坳。他瞥眼仪表盘,油量充足,心里越发镇定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吴邪过去遇见的不可思议、无理可讲还少了吗?这些事情一方面让人头疼,另一方面也锤炼了他的能力,如今吴邪总能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做好万全准备,比如,他绝不会像伙计那样在出门时让手机电池耗尽——

“啧,没信号?!”看着茫然的屏幕,吴邪突然感觉自己并不比伙计运气更好,或许,人的准备在有心捣鬼的乱局面前,始终是苍白无力的。

停住车,吴邪思索片刻,打开后备箱检查,发现满车东西都在,略松口气。出发前他就考虑到了,崇德寺地方偏僻,半年也不见得有一个香客上门,要不是自己在这条道上混,听说了住持的底子,也压根不会晓得深山里还有行家隐居。这趟过去人生地不熟,难以估计要盘桓多久,因此各种装备都带足了,补给方面不用担忧。

长出口气,吴邪往身后看去,山道狭窄,越野车体积宽大,停在路中央根本无法调头,就算想回去,也得到开阔地方才能转向,这会儿再不愿走也只能继续前进。

其实吴邪并不是很想回头,虽已感觉到不对劲,但一探究竟的心压过了对眼前混沌局面的恐惧。他有一种隐约的兴奋感,似乎回到了当年穿行于地底、深海与群山之间,面对无数被黑暗包裹的叵测与神秘……

只不过,那时的吴邪更像个被人保护着的游览者,此时他更乐意当那个保护他人的人。

雷声震慑天际,空气里充斥沉闷压抑的气息,大雨似乎就要下来了。

继续前行,又走出去约莫五公里,吴邪突然听见了人声,就在斜前方的拐弯后面似乎正有一群人在说话,吵吵嚷嚷,声音激动。说的不是杭州话,也不是普通话,而是一种本地罕见的口音,听不太真切,难辨内容。吴邪刚想再仔细听听,声音已经消失了。

有人声就是好消息,至少证明自己并没有遭遇鬼打墙,吴邪突然来了精神,一踩油门就拐了过去。

刚转过弯,吴邪顿时傻眼——眼前依旧是空荡荡的山道,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道路向下延伸着,可以看到那方有一汪清流,正在乌蒙蒙的云层下闪着粼粼波光。

怎么回事?刚刚听到的声音是……

吴邪怔住了,他可以确定刚刚确实有声音,他的确听到好些人在这个拐弯后面说话,怎么转过来却没人了?

停了车,吴邪下来绕着车走了一圈,又往四下看去,的确一个人也没有。周围长草丛生,几乎有大半人高,遮蔽了视线,蔓草在凉飕飕的风里摇摆着,让一切显得更加诡异。

我幻听了?

吴邪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那些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听得更加真切。

“他不见了!”

“……难道不在这儿?”

“日他先人,这都能给跑了……”

吴邪屏住呼吸,凝神静听这些声音,冷汗渗出皮肤。他再次确定这些声音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他前方,在此刻他眼睛紧紧盯着的,空无一物的空间里——那里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声音,适应他们的口音后,吴邪听出这些人似乎正在找谁。

他往四周看去,依旧一个人也没有,只剩风过四野的唰唰声。

怎么回事?

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饶是吴邪再胆大心细,此刻也有些毛毛的,而面对挑战的兴奋感正随着脊柱燃烧,他握紧拳头,深吸口气,准备朝前方大喊一声,震慑那些看不见的怪声。就在这时,身侧草丛突然一动,一个黑影从当中猛扑过来,一头往吴邪身上撞去。

吴邪眼角余光瞟到这人影,本能地转身,双臂一抬,已经将人接住,抱在了怀里。

这个人靠在他肩上大口喘息,身体不住颤抖,吴邪怔了半秒,低头一看,只觉半空中的霹雳已横天而下,重重砸在了自己头上。

……怎么会!

“小……小哥?!”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6 20:45:00 +0800 CST  
感谢各位,今天病没有痊愈,又比较忙累,就不更新了
归人今天也不更了
大家晚安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2-28 00:04:00 +0800 CST  

有那么一瞬间,吴邪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哥?”他声音颤抖着,满心里都是不敢置信,既不敢用力抱紧这个人,也不敢松开手。

怎么回事?小哥为什么在这里?

他不是该在长白山上吗,青铜门后边,十年……

风吹乱吴邪的头发,拨动几缕发丝,乱纷纷地飞到眼前,让他所见的世界被切割成几块,随风摇曳,带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小哥……”吴邪又唤了一声,靠在肩上的男人没有理睬,身体依旧颤抖着,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中夹杂着一两声咳嗽。

“小哥,你怎么了?”顾不得思索太多,吴邪低头问闷油瓶:“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伤了?”

闷油瓶没有回答,从吴邪肩上抬起头,吴邪看到了他的眼睛——冷漠警戒的眼神,像一只孤独的猛兽。他不由得一愣,正想再说点儿什么,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闷油瓶力量惊人的右手箍住了他的手臂,压迫力不断传递过来。

“嘶,疼死人了,你干嘛……”吴邪皱眉,本能地就想去拉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已被闷油瓶的左手又捏住了手腕,双倍的疼痛袭击上来,吴邪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

他早知道闷油瓶这家伙力气大,却没想到这力气被用到自己身上时,居然疼成这样,靠,真狠!

“你……***疯了!”这会儿再顾不得形象,吴邪强忍痛楚,朝他大喊一声:“我是吴邪!”

话音刚落,疼痛消失了,吴邪浑身一松,跟着怀里一空,闷油瓶已朝下倒去,吴邪赶紧又伸手给他接住,发觉他这会儿抖得更厉害了,眉头深锁,牙关紧咬,似乎正忍耐着痛苦……

“你搞什么,小哥,我是吴邪啊,你,你丫的该不会又把我给忘了吧?咱们可一起出生入死……”

吴邪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他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自己的迟钝,刚刚怎么都没注意到呢?小哥头发比他记忆中长了好多,乱糟糟地披在背上,身上衣服却格外单薄,不,他简直就是衣不蔽体,上半身赤裸着,腰上挂条破破烂烂的短裤,还光着脚……

吴邪愣了。这形象……这个模样的闷油瓶吴邪从不曾见过,但早已在他的想象里被描绘过很多次,因为他曾听人说起,并将讲述者简单的话语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个形象不但是他认识的小哥,更是之前……

可是,不,这怎么可能呢?

荒谬的想法从吴邪心里蹦出来,他摇摇头,在理智上拼命压抑这可笑的设想,但它依旧固执地占领了他全部的思绪。

吴邪死死盯着这个闷油瓶,小心翼翼地观察,越看越有一种好似绝望的心情在弥漫——没错,这个人就是闷油瓶,是张起灵。

可是,小哥这模样,怎么那么像……

“阿……阿坤?”吴邪听见自己的声音由于不敢相信而颤抖着,虚软无力。

这个名字飘进空气中,也飘入对方耳朵里,闷油瓶身体动了动,抬头看吴邪一眼,又低下头去,身上依旧颤抖着。不过,此刻他似乎已经发现了吴邪不具备敌意,也可能是评估过吴邪的能力不足以威胁他,因此这次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毫无疑问,他这淡漠的一瞥证实了某个荒唐的猜测。

吴邪感觉头上“嗡”的一声,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天顶闪电划过,雷声隆隆,大颗大颗的雨点像炒豆子般落下来,打得四下噼啪乱响。

“……下雨了,我们先回车上去。”

扶着闷油瓶,吴邪麻木地往回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上。他强迫自己放空思维,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问,尽管心里正此起彼伏响着海浪般的咆哮,和四周混沌的雷雨应和。

这些声音在问他自己,也问他身边的人,可是没有任何回答,吴邪完全不知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甚至不确定此刻到底是真的偶遇闷油瓶了,还是自己在做梦。

这是什么情况?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03 07:33:00 +0800 CST  

回到车里,吴邪放下座椅,将闷油瓶扔到副驾驶位上,这人似乎十分疲惫,沾椅背就往后躺,闭起眼一句话也不说,身上的颤抖平息了少许。吴邪盯着他看了几秒,暗暗怀疑这是一个阴谋或者玩笑,比方说眼前这个人并不是闷油瓶,而是谁化妆来娱乐自己的。这么一想,吴邪忍不住伸出手,想往闷油瓶耳朵下面摸摸,如果是特效化妆,那里或许能摸出接缝——可是他没有这个勇气,手在半空停住了。万一这是真的闷油瓶,乱摸还不给他打死?不管怎么看,吴邪也没看出破绽。

满肚子话在他肚子里打转,又觉得都不是说话的时候。

雨下得更大了,雷声隆隆,闪电利剑般劈开天幕,世界在昏蒙的雷雨中摇摇欲坠。

叹口气,吴邪返回驾驶座上坐好,关起门窗,将风雨阻隔在外,此时这方不大的空间里自然充盈起一种安全感,吴邪看眼闷油瓶,他似乎已经睡着了,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胸膛缓缓起伏。

到这会儿,吴邪才仔细打量他,几年不见,这人还是老样子,和他记忆中如出一辙,只不过……变得落魄了。闷油瓶现在披头散发,浑身上下脏兮兮,连条像样的短裤也没有。

吴邪揉揉眉心,趴在方向盘上,只感觉头晕脑胀。一切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莫名其妙的山路,莫名其妙出现的闷油瓶,莫名其妙掐自己,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入睡。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闭着眼胡思乱想,却找不到任何能够说服自己的解答。难道小哥去守门是骗自己的?他其实并没有离开杭州太远,所以自己今天才碰见了;如果是这样,那他当年为什么要演那出戏?千里迢迢跑趟长白山,哄骗自己有那么重要吗?自己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压根犯不着那么做。话说回来,就算他真的必须骗自己他去了青铜门,这几年又怎么会混得这么惨?阿坤什么样子自己没见过,但听人说过,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啊……张家楼之后小哥不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吗?不该再度沦落为阿坤才对,难道失魂症再度发作?也不对啊,这还没到十年呢。

会不会……其实有别的计划,现在的一切都是这个计划的组成部分。

抬起头,吴邪看向闷油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也默默看着自己。

“你……小哥。”吴邪打破沉默,强作镇定地问:“你怎么在这儿?这可是杭州。”

闷油瓶眨眨沉静黑亮的眼睛,没有回答,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想跟他沟通的意思。

吴邪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犯规”,假如说这是一个游戏或阴谋,那么规则已经在刚才进行了暗示,这种太过出戏的问法是注定得不到回应的。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安慰道:“阿坤,没事了。”

闷油瓶保持沉默,吴邪在心里暗骂一句你这混蛋,他妈的玩儿我是吧,老子陪你,谁怕谁!

不知不觉中,吴邪已倾向于这是一场预谋或计划,不论它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自己无意中横插了一脚,或许都应该勇敢接招并坚持到底——这个推断比其他不靠谱的猜想,比如穿越剧让他容易接受得多。他虽曾遭遇过无数奇情怪事,但这样的猜想还是太过大胆,也太让人绝望了。

吴邪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比较厉害的古董商人,既不想当跨越时空的英雄,也没有当那种英雄的能力。

他决心先顺着把戏做足,好好察言观色,配合闷油瓶将那个可能存在的计划完成,不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兴许,此刻在他察觉不到的暗处正有人在观察他们,自己一个不慎就会把事情搞砸,给闷油瓶添麻烦,而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我过去捅了不少娄子,现在可完全不一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咱们几年不见了?

想到这里,吴邪将心一横,摆出诚恳的表情,柔声道:“放心吧,没事了,我是……我会保护你的。”

说这话的瞬间,吴邪感到周身流过一种成就感,仿佛有星星在雷雨中逆势而上,腾跃苍穹,带来梦想成真的快乐——还有什么能比保护自己心爱的人更美好呢?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04 17:53:00 +0800 CST  

嗯……心爱的人。吴邪目光从闷油瓶发梢上划过,停留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很快又移开。太久不见,他有点不适应,也不敢与闷油瓶的双眸交汇,似乎这样就会泄露自己灵魂深处的秘密。凝视对方这种事,他过去可以面不改色地做,现在心里有鬼,反而不敢了,毕竟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清楚这份心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意味着我爱你,吴邪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我爱你,惦记你很久了。

除了铁三角的兄弟情谊,除了彼此于生死险关里萃取出的那些友情之外,还有别的东西融入了我对你的情感,是不是爱情我也说不好,毕竟没有谈过,但是……但是吴邪早已清楚地知道,这辈子能让自己不顾一切抛开所有的,也就这么一个张起灵了。

克制着逐渐变快的心跳,吴邪看向身边的男人,闷油瓶已合上眼帘,他似乎很累了,整个人带着一种安静的、向下的气质,光裸身体在座椅上动了动,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发出均匀呼吸声,很快就要睡过去。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吴邪。

车内静谧的空气带着隐隐木香味,糅合了青草与流水的鲜美甘醇,共同营造起让人心安的气氛,将雷雨风暴都阻绝在外。

小哥想休息吗?吴邪揣测闷油瓶的意思,不敢多讲话,也不敢多问,只能顺着闷油瓶的反映“演”下去,一切可能都是有目的的,比如他现在如果要休息,那就让他休息。想到这儿,吴邪反手从后座上抓起绒毯,扯开时带动上方的小香炉,香炉落下去,跟着似乎砸到后座角落,发出一声闷响。吴邪不在意,也没有去看,只将毯子给闷油瓶盖到身上,说你别就这么睡,好歹盖点儿东西,免得着凉。

闷油瓶没有睁眼,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将人盖好,吴邪盯着他又看了几秒,发现他的确没有跟自己交流的意思,便不再打扰,将车窗摇下来些,看向外边。

雨以狂暴的姿态呼啸而下,雷声隆隆,闪电此起彼伏,不时撕裂出刹那慑人的惨白。光与暗交错后,天地间便是一片混沌,被雨瀑牢牢包裹。吴邪突然有种错觉,他们现在或许并不在杳无人迹的山道上,而是已陷落到深渊的底层,等着被某种从天而降的东西倾覆。

吴邪往四周看去,不见人影,竖起耳朵静听,除了雷雨轰鸣也没有任何声音,刚刚那些风里的对话似乎从不曾存在。吴邪心里难免有点毛毛的,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外头雷雨隆隆,身边反而有种诡异的安静,似乎……似乎没有任何活物存在?

他回头看眼闷油瓶,这人已睡着了,呼吸均匀,脸色平静。

瞎想什么呢,别自乱阵脚。

深吸口气,吴邪往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疼,不是做梦。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又听见远处有什么声音,夹杂在铺天盖地的暴雨中,似乎是一叠叠脚步,又似乎是老旧房门在嘎吱嘎吱作响,他不愿多想,也不打算开车过去看。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论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它发生了,那么自己就该好好面对。

将车窗摇上去,吴邪看着闷油瓶沉静的脸发了阵呆,心里千百个疑问在盘旋,最后长叹一声,趴在方向盘上。没两分钟,困倦的感觉爬上来,催促他向黑沉沉的梦乡跌去,很快,吴邪睡着了。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08 12:32:00 +0800 CST  

他梦见自己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奔跑,前后都不见人影,也没有任何声音,吴邪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跑,但他能感觉到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驱动着他的身体,让他不断往前疾奔。他在奔跑中思索,回忆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当他终于意识到这样盲目的狂奔很奇怪之后,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往来路看去。漆黑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这比黑更黑的东西在黑暗中蠕动,慢慢展现出它的轮廓。

吴邪看到了宇宙。

群星在混沌中诞生、蓬勃,然后渐次熄灭,星云如水塘上的荷叶那样舒展,微微游弋,不可见的风穿行于深浓渊薮,带来海潮般的声响,仿佛有无数扇贝在水面下呼吸,它们当中最大的一个跳了起来,跳到礁石上,张开蚌壳,带头唱起一首歌,众多贝壳同它一起吟唱,海螺们跟上节奏,呜嘟嘟吹响,鱼群在四周翩然起舞,将一簇簇水晶般的浪花抛入天际。

歌声悠扬,螺号辽远,这片灿烂的海在喧闹辉煌后渐归平静,退入宇宙深处,与群星和黑暗在一起,仿佛无数双眼睛凝视着吴邪。吴邪在它们之下渺小得一如尘埃,但他同时却知道,这一切是为他而来的,这是一个只属于他的小宇宙。

又一阵声音传入他耳畔,是人,有人在不远处说话,吴邪浑身一震,侧耳静听,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沧桑粗粝,带着被烟叶子熏蒸多年的质感。

“你们让阿坤跑了,下面怎么办?”

“……我没想到他会跑,是不是怕了?”

“我咋知道,那东西基本不说话,没人知他心里想什么。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他不是傻子,不像养条狗,想让他当咱们伙计就得好好哄着。”

吴邪一怔,阿坤?跑掉?不及多想,男人们的声音继续道:“跑都跑了,你现在怨我也没用……要不明天我再带人找找。”

“……能找到才有鬼。”男人砸一口烟,语调中带着很大不满,“前些天有人跟我夸赞过阿坤能耐,想买过去跟他们干,我没同意,打算留着咱们自己用,结果你倒好,让人跑了,早知道不如卖了他……”

吴邪皱起眉头,这话听着就跟买卖牲口似的,小哥可是个大活人,失去记忆并不代表他丢失了人格,不需要尊重。他感觉心里有股火在翻腾,用力压下去,继续听这些声音屁话。

“我说……真找不着就算了,这人来历不明,成天摆张死人脸,又那么厉害,说实话靠他近点儿我都怕,要不,算了吧……”

“哼……他死在外头最好。”

声音减弱,很快听不到了,吴邪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趴在方向盘上,车窗隙着一条缝,几滴冷雨打进来,落在他耳朵上,刚才一切原来是场梦。

吴邪有片刻失神,他坐直身体,揉揉头发,看看表,发现仅过去了二十分钟,外头的雨依旧在呼啸,他却像经历了一整夜丰富的梦境,疲惫和优柔都已走远,身体里隐隐充斥着一股力量。

难道……真是阿坤?

梦中对话跳入他脑子里,吴邪看向身边,闷油瓶沉睡着,呼吸平缓,表情镇定。吴邪目光停留在他凌乱的长发上,心里有点乱。

如果这真的是阿坤,如果自己当真出现在过去的岁月里,带着同生共死的记忆和灼热的情感,同他在初次见面之前就相遇,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起码我绝对比陈皮阿四他们对你好。”吴邪不由自主地对闷油瓶说出这句话,怕吵醒了他,话语音量压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我要真在那时候就遇到你,立刻带你回家,你不会有机会去那么多危险的地方。”

看着闷油瓶的睡脸,吴邪感到有种酸涩的东西从心口流过,是心疼?是不舍?还是佩服与深爱?或许都是,也都不仅如此。他长叹口气,转头看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雨,决定一切等闷油瓶醒来再说。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08 14:52:00 +0800 CST  

雨越来越小,雷声开始走远,闪电不再狂暴地切割天幕,吴邪坐在车里,静静守候闷油瓶的安眠。时间似乎被拉长了,每一秒都那样清晰,他盯着闷油瓶的脸贪婪细看,几乎能数清那双浓长睫毛的根数。他听见自己呼吸变快,赶紧有意识地压下去,尽力维持平静的表象。吴邪深吸口气,心里有焦躁在蔓延,恨不能这段时间立刻从世界上消失,跳到闷油瓶醒来的那一刻,每当这种时候——当他感到焦急,或觉得自己要失去对场面的把控力时,他就会想抽烟。吴邪从口袋里掏出烟,刚要点起,突然又想到烟味可能让身边的男人睡不踏实,急忙塞回去。

为转移注意力,他再次趴到方向盘上,强迫自己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内心里他也不想睡着,怕睡过头,错过了闷油瓶醒来的时刻,甚至因此再次由他消失掉。最后,吴邪只能靠着窗户,看外头已雨过天晴的世界。

清新空气冲击他的鼻端,弥漫着雨后草地和水的芬芳,吴邪深吸两口,感觉心里的烦躁不安慢慢消失。天上云层裂开缝隙,阳光从高远的蓝色中刺下来,为油绿山野镀上生动的亮色。吴邪看看表,已是下午2点了。打开车门下车,他四处看去,山道上依旧没有任何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风过长草的唰剌剌,半人高的荒草像麦浪般起伏,吴邪感觉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中间,这颗星球只有自己,只有这两人一车,生动真实,喧嚣又寂静。

这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宇宙。

梦中的感觉袭上来,吴邪却没有感到不安,反而格外安然。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陷入了梦幻般的沉眠,和车上熟睡的闷油瓶以同样的节奏呼吸,遗忘时间的流逝——它是那样不可思议,难以捉摸,瞬间就将一切规律化为齑粉。仅仅在一瞬间,就在吴邪以为自己不过发呆了几分钟的时间里,太阳已从云后露出浑圆面庞,然后向西而行。

当吴邪再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时,时间早已远去。

下午五点半。

看着腕表上的数字,吴邪有刹那的不敢置信,很快又放下了。他已经有感觉,从进入这条山道开始,一切就已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不论是道路本身,莫名出现的闷油瓶,还是跳跃的时间。现在,他更倾向于自己跌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而不是卷入了新的阴谋——难道还有人能够控制阳光的流动和自己腕上的时间吗?这眼前的大片天幕,总不能是有人在背后扯动的布景吧?

金红色的夕阳停留在天边,将每一簇云朵都染上火焰般的颜色,朱红、靛蓝、郁紫、灿金……无数色彩在天空飞舞,伴随着底层的白光和逐渐攀升的夜色,被诸神的画笔调和到一起,映射在吴邪眼睛里,像一场绚烂的烟花,醉人的迷梦。

吴邪凝视天上的美景,不时又转过头看向四野,长草舞动,水声淙淙,天地间只有自己和车的孤影矗立着。伴随时间的流走,吴邪开始感到饥饿,之前,他本打算到了村子里再用午餐,因为这场奇遇,包括闷油瓶的出现,这个计划自然被打断了,到现在,他一整天仅仅吃了顿早饭。如果遵循此处的逻辑,现在已快傍晚六点,感到饿是当然的。

回到车旁,吴邪看见闷油瓶缩在座椅上的身体动了动,似乎快醒了。他赶忙去后备箱里拿出一套备用的衣物,准备给闷油瓶用,还好,他俩身高体格都相近,穿自己的应该合适,否则……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落下去了一点,风也开始变冷,夜里总会比白天凉,闷油瓶浑身就一条破短裤,身体再好也难免是不舒服的。

阿坤……阿坤在巴乃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应该也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吧,更没人关心他是否会感冒。

不管这是否是一场幻梦,吴邪也要对阿坤好。

收拢有点发酸的心思,吴邪回到前座,闷油瓶已经睁开了眼,慢慢坐起来,吴邪观察他的动作,发觉他动作很慢,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不太像他平时的模样。

“小哥……阿坤。”吴邪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闷油瓶没有回应他,靠在座椅上,手抓着身上的毯子,吴邪发现他指节泛白,微微发抖,不好的感觉在心里弥漫。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09 14:20:00 +0800 CST  

果然是病了吗?

放下衣物,吴邪将手放到闷油瓶额头上,不意外地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

“你发烧了。”吴邪缩回手,皱眉道:“怎么回事,阿坤,受伤了吗?”

闷油瓶没有回答,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吴邪有点窝火,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冷静,这人就这个死相,认识自己的时候都没两句多的话,何况现在不认识……耐心,耐心。

“发烧的话得吃药,还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感觉吗?”吴邪放低声音,劝道:“如果没什么,我去烧点热水,然后你把药吃了,应该会舒服些。”

闷油瓶不出声,吴邪只当他默认了,去后备箱里拿下油炉烧矿泉水。他不能肯定这里到底是哪里,但他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觉,这地方应该不会有别人来,那么,在山道上烧水阻碍交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水很快烧开了,吴邪调好温度,拿药给闷油瓶吃。闷油瓶犹豫一秒,抬眼看着吴邪,吴邪好声好气地劝,说阿坤我不是坏人,跟那些人更不是一伙儿,我是你的朋友,我们……他顿了顿,看着闷油瓶深邃的黑眼睛,心里阵阵热流涌动,一张嘴便将谎言抖了出来。

“我们早就认识了,一起经历过很多事。几年前的一天,你跟我说要去远方,之后再没消息,我很担心,这几年一直在找你,还好,今天终于遇到你了。”

说完,他盯着闷油瓶的眼睛,不怕被他看穿这是自己的谎言,因为在吴邪心里事情就是那样,一切都是真实的。不论他们要在十年之后的长白山上重逢,还是在此处见面,在这个奇异的,可能并非真实存在的小空间里,吴邪的心从不曾对闷油瓶说谎。

吴邪和张起灵在这里相遇了,不论真实或梦境,也不论遇到的是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还是在漫长生命里尚未留下彼此痕迹的男人,吴邪都要遵循自己的心去帮助他,照料他,他相信自己的善意和情感小哥会接收到的。

小哥是个善良的人,历经再多坎坷也没有丢失掉他真诚的心。对此,吴邪有绝对的信任。

闷油瓶看着吴邪,似乎在评估他话语中的真伪,片刻,他垂下眼帘,拿过吴邪托在掌心里的药片,吴邪心头一喜,将水杯递过去,看着他吃下了药。

“好了,等会儿你就会舒服些。”吴邪笑起来,上下打量闷油瓶,这人还真脏,回头烧热水给他擦个澡吧。不过……似乎还有别的问题,按照吴邪对闷油瓶的了解,如果仅仅受凉发烧,不至于这样虚弱,但现在也不便过多检查,先建立起两人的信任再说其他。

“饿吗?我去煮面,吃些热的东西对你比较好,阿坤。”

闷油瓶点下头,将杯里的水喝个精光。吴邪心里又有点泛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想通过这样的动作给予安抚。闷油瓶看看他,很快把目光移开,吴邪也不介意,拿起刚刚准备的衣服给他,说晚上会冷,穿好衣服,我去煮面。

闷油瓶始终没有说话,等到吴邪转身后,才默默目送他往车后走。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09 14:20:00 +0800 CST  

水在沸腾,吴邪撕开一包鸡蛋面条下到锅里,翻滚的泡沫随之变得平静,几秒钟后,他拿筷子拨了拨,让面条更均匀地散开。

一道身影掠过他眼角,吴邪回头看去,见闷油瓶朝自己走过来。他并没有穿自己给他准备的衣服,只裹着那条毯子,赤脚而行,像游客漫步在沙滩上那样,踏着柔软的草地一步步走了过来。

风穿过他凌乱的长发,带起乌黑发丝与周围疯长的衰草共舞,每一次拂动都在其上变幻出不同的光晕,金棕,浅黄,暖红,还有几缕来自周围草木的绿光,纷纷在他的长发上投影跳跃,像一只只轻捷的燕子,顺他鬓角飞掠而过。吴邪第一次发现深沉的黑色居然能包含那么多层次和变化,仿佛初生的宇宙,等待五彩斑斓的星星将它填满。

落日余晖映过来,为闷油瓶的脸镀上一层金红色,也把他俊逸的轮廓衬得格外立体。在他柔韧优美的颈项下方有一道浅浅伤痕,方才吴邪并没有发现,此刻被阳光加注,连伤痕也变得明显。随着闷油瓶走近,吴邪又看到他锁骨、肩头等地方同样留有浅淡的伤痛痕迹。

小哥身上怕是还有伤,所以才发烧了吧……

吴邪在心里猜测,暗暗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但他并没有急于表示什么,只静静观察闷油瓶的一举一动。

闷油瓶抱着手臂,右手藏在毯子里,似乎捂在胸侧。他走得很慢,几步路的空间,在吴邪眼中却像延续了很久,也可能是这处梦幻般的山道又悄悄使用了什么魔法——当闷油瓶走到吴邪身边,在油炉的对面坐下来时,太阳恰好坠下去,暖色光芒随之退场,靛蓝色的夜幕拉起来,群星开始闪耀,四周是那么静,连一只蟋蟀也没有叫唤,只有锅中的面条在炉火拱卫下浮动着,发出清润的香味,让周遭一切显得无比踏实,充满了生活化的温馨。

“……饿了?”吴邪轻声问,跟着把面条盛好递过去,“吃点东西吧。”

闷油瓶顿了一秒,伸手接过,他看着无邪的脸,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吴邪突然感到紧张,既想听他的声音,又有点怕他开口说出陌生人之间充满戒备的话,于是主动将话题岔开,笑笑说:“你先吃,我这还有,再给自己做一份。”

说完,他往锅里又加些水,将火调大,气炉呼呼冒着火苗,催动依旧高温的水再度沸腾起来。

闷油瓶看着吴邪一系列动作,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我,应该的。”吴邪没有看他的脸,只低头盯着锅,将另一包面条放进去,声音闷闷的,“你……你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我也决定了,这辈子都要对你好。”

闷油瓶低头开始吃面,没有搭腔。

吴邪抬头仔细观察对面的男人,他发现闷油瓶的动作没有记忆中那么灵活,带着一种几乎不可察觉的细微无力感,他的手轻轻颤抖着,似乎在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同时对抗体内传来的痛苦。吴邪确定他身上应该有伤,只不过不能从外表观察到……回忆他方才走出来时的动作,很有可能是肋骨骨折。

不过,他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交流伤势的问题,也不会同意自己这个“陌生人”贸然给他查看伤情,现在不能急……小哥似乎不认识自己,只有自己记得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一切。

想到这里,吴邪皱眉叹了口气。听到他的叹息,闷油瓶停下进食,默默他。吴邪一怔,不愿被他发现自己陡然沉重的心情,赶忙拉开话题,指着璨的银河,朝他道:“我好多年没看到过银河了。”

“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我在长沙乡下过,跟小花、秀秀他们一起捉蟋蟀,躺在晒谷场上看星星,当时的星空就像现在这样。我记得小花还唱了一首歌,他那会儿声音跟女孩儿似的,唱的是,是……”

是什么呢?

吴邪突然想不起来,那段旋律正在他脑中盘旋,只是遗忘了名字,他下意识地哼起来,音色说不上很美,也没有任何高超的技法,但这段旋律似乎触碰到什么开关,四周都活动起来,隐藏的花朵释出芬芳,蟋蟀们开始鸣叫,远处有青蛙与之唱和,萤火虫飞起来,长草悠然而动,仿佛为他们打着节拍,风也变得格外温柔。天顶的银河里似乎睁开许多好奇的眼睛,从宇宙深处看向两人,温柔凝视这个专属于他们的小宇宙,闪闪动人。

“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叫吴邪。”

“吴邪。”闷油瓶已吃光了面条,放下碗,看着吴邪,重复这个名字。

“是我。”吴邪也看着他,星光散射在他们瞳孔里。

片刻沉默,闷油瓶将目光移开,看着锅里的面条,轻声说:“好了。”

“嗯?”吴邪一愣,还没有从方才的氛围里转过来,闷油瓶伸手将油炉关闭,防止过分沸腾的水溅到吴邪身上。吴邪这才回过神,暗骂自己丢脸,匆匆将面条捞起,囫囵往嘴里送,边吃边考虑要不要再观察下,确定闷油瓶真不是演戏之后再告诉他那些事,比如他是谁,两人怎么认识,都经历过什么,接着再问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闷油瓶不知吴邪这些心思,等他吃面的空档,他转头看着远处,又看看静默的越野车,似乎在想事情。

吴邪实在饿了,狼吞虎咽地将面吃完,正准备收拾,突然听到闷油瓶说了一句话。

他说:“巴乃经常看到银河。”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11 22:45:00 +0800 CST  

巴乃。哦,巴乃……

遥远的地名从闷油瓶口中说出,回荡在夜风里,好像同时宣告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吴邪浑身一震,感觉冷汗开始从脊柱上往外冒出来。

巴乃,小哥说巴乃。

阿坤……只有叫小哥阿坤时,他才会看自己。

吴邪定定看着闷油瓶,眼前男人面色沉静,坐在对面一言不发,比吴邪记忆中的样子似乎更内敛些。

因为你什么也不记得,并在这段孤独的道路上没有得到过宽容和善意,所以比我所认识的你更加孤僻,更加警惕吗?但同时,因为你带着伤病,不能走太远,而我暂时看不出伤害你的意图,所以你也懒得对付我——之前听到的声音,意味着有人在追捕你,是吗?

吴邪想,小哥肯定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这些话绝不能冒犯小哥,不能让阿坤觉得自己怀有恶意,更不能让他感觉到怜悯或其他居高临下的情绪。想了片刻,吴邪问:“这里是巴乃吗?”

听见这个问题,闷油瓶朝四周看去,他环顾溶化在夜色里的群山——太阳高悬的白天,那些山就远得像幕布上的画卷,此刻它们已被黑夜吞噬,两人只能看到身周小小的一方天地。

“不是。”闷油瓶回答。

这里也不是杭州,吴邪在心里默默回应他。

自己从杭州出发,往深山中的寺庙拜访住持,咋听起来很寻常,带着有别于现代文明的自如感,可是一切都在某个时刻失控了,吴邪不确定它是怎么发生的,是有什么怪物在某个拐弯处给自己下了魔障吗?还是自己连人带车莫名跌进了扭曲折叠的时空?

一阵夜风袭来,吴邪拢拢外套,将满腹疑问压回去,抬眼看看闷油瓶,问他:“我不是给了你衣服吗,怎么不穿?这会儿比白天冷。”

“会弄脏。”闷油瓶答得波澜不兴,似乎只是在诉说天亮了这样稀松平常的事,对自己落魄的模样他心知肚明,不回避,也不贪恋任何温暖。

“我怕你冷,身上有伤不是吗?”吴邪笑笑,心里变得更酸软,他起身走到车边,将衣物拿出来,放到闷油瓶身旁。想了一秒,又把外套直接披到他肩上,说:“你身体最重要,穿上吧。”

闷油瓶没有反应,吴邪忽略他的沉默和无动于衷,继续道:“过去你也这样,总不上心自己身体,仗着底子好,伤了草草包扎,病了硬挺过去……”

“不记得了。”

“我记得。”吴邪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轻轻理开他被衣领压住的长发,叹道:“我很担心你。有一次……有一次我以为你死了,看到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其他人都死了,我以为你也……那时候的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闷油瓶转过头,默默看着吴邪,月亮从他肩膀后面升起来,为两人笼罩了一层银光。

“把衣服穿上,过去咱们出门,有时都脏得跟野猴儿似的。等天亮了我们继续往前走,我记得下边有条河,烧水擦个澡就是。”吴邪继续劝他,并尝试拉了拉毯子,闷油瓶松开手,由他把毯子扯下来,然后替自己穿上保暖的衣服。

做完这一切,吴邪有些舍不得回到对面,干脆挨着闷油瓶坐下,不时瞟眼他腰侧。他猜那里应该有一根,或者两根肋骨折了,穿衣服的时候闷油瓶虽表现得十分隐忍,依旧难以避免地泄露出一丝不适,但如今没有更好方法给予治疗。想了想,吴邪劝他躺下来,身上带伤不适合久坐,躺着会更舒服。

闷油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反而往旁边挪挪,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

这隔动作让吴邪有点儿窝火,心里嘀咕这人怎么就那么孤僻,那么不信任自己,不懂自己的心呢?

也不怪他,小哥什么都忘记了。

暗叹口气,吴邪干脆又坐过去,让两人靠在一起,将手轻轻放到他方才捂着的地方,小声说肋骨上的伤不能大意,一呼吸一说话都牵动着,要么你回去车上躺着,要么靠着我躺会儿。

闷油瓶似乎有片刻愣神,大约没想到吴邪会主动靠过来,他转开头想了两秒,动动身体,朝这边躺下,吴邪说声稍等,把毯子铺在地上,自己坐开点儿,再让闷油瓶躺下来,头枕在自己大腿上。

“……先这么歇会儿,等下还是得回车上,外头有风,当心又发烧。”

“嗯。”

“如果饿就告诉我,我食物带得足,你过去就挺能吃的,这会儿养伤更要注意。”

“嗯。”

“你别只嗯嗯……没事儿,你能朝我嗯两声已经很不错了。”吴邪突然有点想笑,心里依然酸酸的,忍不住将手放到闷油瓶额头上,摸他体温正常了没,另一方面,也想稳定他因一无所知而可能更加封闭的心神。

其实自己也对现在的状况毫无头绪,不过,小哥在这里,那么自己就应该努力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要更强大,更主动,甚至主动去保护他。

深吸口气,吴邪在心里斟酌片刻,正色说:“阿坤,我们可能遇上了一点麻烦。”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13 17:24:00 +0800 CST  

闷油瓶看着吴邪,没有说话。

吴邪凝视闷油瓶的眼神:镇定,安然,像一潭澄清后的冰水,同时也蕴含着“无所谓”的意思。他并不在意自己要说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哪怕老实告诉他彼此并不认识,至少现在,当他还是“阿坤”时不认识,一切也并没有任何改变。

对阿坤来说,整个世界是疏离而冰冷的,像自己这样的陌生人虽看似友善,但这些友善里或许藏着阴谋算计,藏着对他不利的真相,而他则很可能已经习惯了别有用心和翻脸无情——想想陈皮阿四当年的描述吧:被捆起来扔到古墓里做诱饵,拿活人钓粽子,这总不会是闷油瓶自己提出的,也不太可能是谁用暴力降服他之后逼迫他去做的,是什么造就那个结果?伪善?策谋?假作和善背后捅刀子?往事里藏着无数自己不知道的乱七八糟和勾心斗角,那些东西不是第一次出现,阿坤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阿坤”所在的世界如此残酷,此刻突然出现一个萍水相逢且自称是他老友的吴邪,再给他一点关爱和亲切,够了吗?不,这些都还太轻了,不足以破开整个世界笼罩他身上的严寒。

又在心里掂量一番,吴邪觉得如果直接抛出“我们可能都穿越了”这句话,现在闷油瓶听不明白不说,还可能破坏两人间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一点信任与和谐,于是他又把话吞回去,决定用更委婉的方式描述。

“那个……刚我不是跟你说到小时候看银河的话题吗?”吴邪不敢看闷油瓶的表情,抬头盯着天上的群星,尽量平静地诉说:“我之所以记得那天晚上的银河,因为那晚我、小花和秀秀,我们仨小屁孩遇见了一件怪事。事后我们约好不告诉大人,免得他们操心,当然更怕他们骂我们胡说八道。那个事……那个事至今我也没有想明白。”

闷油瓶眨眨眼睛,似乎听得很认真。

“那晚上跟今天一样,是个特别晴朗的夜晚,星空非常漂亮,就算在没有污染的二十多年前,我也是头回看到那样清晰又丰满的银河。那天晚上,我们在田坎上抓到两只蟋蟀,又到晒谷场上玩了一阵,远远听见大人们在房子里聊天喝酒的声音,三叔、二叔好像还为什么事吵起来了,很快又哈哈大笑,应该只是在玩笑吧。”

吴邪讲得很投入,似乎当真回到了当年,变成那个稚嫩的小男孩。他无意识地将手放在闷油瓶肩上,而闷油瓶的手反握住了他的。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13 21:52:00 +0800 CST  

“……玩累了,我们躺在晒谷场上看星星、闲聊,秀秀问我那颗星是什么,就那颗。”吴邪指着天顶一颗隐隐发出蓝光的星辰,笑道:“我认出那是织女星,还跟秀秀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结果这丫头把嘴一撇,说牛郎真没用,自己老婆都保不住,我跟小花都笑了,这丫头从小就不是娇弱类型,有点她奶奶的派头。然后小花站起来,说给我们唱一段,我知道他跟着二爷在学戏。他唱段戏,又唱了一首曲子,就我刚哼的那首……”

说到这里,吴邪顿了顿,想了片刻,微微皱眉,接着道:“后来我回忆,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屋子里大人们的声音就消失了,蟋蟀也不再鸣叫,连灯光都不知不觉地熄灭了,可是我们谁也没注意到,继续玩。等小花唱完,我正在拍手,突然看见秀秀跳起来,往我们左手边走过去。那边是晒谷场和田埂的交界地,再过去就是已陷入一片漆黑的田野。我没在意她的离去,过了一小会儿,小花拍拍我肩膀,说秀秀干什么呢?我回头一看,发现她已经走到了田坎上,月光几乎照不到她身上,要不是她的黄裙子比较显眼,我都要看不见她人了……”

吴邪眼神微微收紧,彻底浸入幼年那场奇异的遭遇里,几乎忘记周围的一切……

“秀秀?!干嘛去?”我坐起来,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她似乎没听见,压根没回头看我。但也可能听见了,因为我发现在我喊她的时候,她肩膀晃了晃,似乎有一秒钟的停顿,但很快,她又继续朝前走去。我暗里嘀咕是不是女孩子想方便啊,就没好意思再喊,摸摸鼻子,正打算跟小花说第二天去河里摸鱼的事,转头却见他脸色凝重,死死盯着秀秀前进的方向。

说到小花……小花年纪虽小点儿,却自幼就比我成熟,因为家庭原因吧,具体情况当时我也不明白,只听说他家挺复杂的,所以他很早就学着独立了。那时候,我看见他脸都白了,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小声问怎么了?

“你看秀秀……”小花指着秀秀背影,这时的她几乎已经要看不见了,像一片浅黄色的奶油正慢慢溶化在无边夜色里。

“吴邪你快看,秀秀……她,她手里是不是正牵着什么人?”小花声音里透出不确定,还有一丝害怕,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我一怔,赶紧回头看去,只觉得背上一层冷汗“唰”地全冒了出来——秀秀继续往前走着,她右手抬起来,在黑暗中抬高,似乎正被另一只手牵着,就那么一步一步往黑暗中走去。可是她手中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至少我完全没看见,她似乎正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牵着前进,我咬牙盯着她,突然看出她的步伐有点儿不稳,有点像喝醉了,又有点像……

像传说中的中邪?!

“秀秀!”我大喊一声,猛地站起来,小花动作更快,眨眼间已撒开腿朝她跑去,我赶紧跟上。三两步间,我们俩就跑到了秀秀身后。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15 17:51:00 +0800 CST  

“秀秀,去哪儿呢?!”小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拖。秀秀顺从地转过身,面对着我们。我松口气,先前隐约的担忧平复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只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三叔调侃过我,说这人天生有点倒霉催的,真要遇上常理不可解释、乱七八糟的事,本来只一分麻烦,要我在,那可能就是三分、五分麻烦了。这大概是他一开始打死不让我下斗的原因之一吧……

我看着秀秀,她脸色白白的,神色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我问她怎么了,要去哪儿?她不回答我,也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没听到我的话。她目光从我脸上游过,看向小花,看着小花握住她胳膊的手,突然身子一折,另一只手一推,猛地把小花推开了。

这下似乎力量颇重,小花连退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扎扎实实地跌坐在地,脸色顿时变了,秀秀连眉头也不动一动,转头继续朝前走。我在旁边大吃一惊,又想去扶小花,又想拉住秀秀,突然怔那儿不知怎么办了。秀秀年纪比我们都小些,又是女孩子,平常只有她跟在我们两个哥哥屁股后头跑的份儿,而小花既学戏又练武,比我还厉害,她哪可能有推开小花的力气呢?

思考一秒,我扶起小花,见他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满脸都是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怎么了?”我暗暗吃惊,小声问。

“不对。”他靠着我站起来,死死盯着秀秀的背影,小声对我说:“我刚看到秀秀边上有个人。”

“什么?”

“我拉她的时候,看到她背后站了个老太太,还牵着她的手。”

你看错了吧,哪有人?我没看见第四个人,下意识地想反驳,面对他认真的表情,又把话吞回去。小花应该不会撒谎,即使我还小,也隐隐感觉到秀秀那时候的情况不对头。

难道小花真看见了牵走秀秀的人?

我朝前看去,这时,秀秀已朝田野里又走了一段,裙摆在夜风里摇曳,像一只大手,朝我们不紧不慢地挥动着。

“总觉得有点不对……”我小声说:“不能让秀秀继续过去了,那边的田还没翻过泥,大人说淤得很深,不许我们过去玩。”

小花往前走两步,似乎下了决心,吩咐我:“你回去,吴邪,赶紧找大人来,我追秀秀去。”

“你一个人去追她?!”我不放心,想跟他一起去,可是他阻止了我,说他会尽量拖住秀秀,我赶紧叫大人来就好,那老太婆肯定是拐卖人口的,不知给秀秀吃了什么药才不认识我们呢。

“好,我去,你别跑远了,千万别,我马上回来!”

三人组里表面看我是大哥,但其实小花才是老大,他自小独立,见识也多,我们玩在一起,凡有不能决断的事基本都靠他定音,我们对他的能力都充分信任。现在他安排的战术相对也是最合理的,要真有人贩子想把秀秀拐带走,确实得靠大人们来制止。

叮嘱他小心点,我撒腿就往回跑,只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好像有谁在往那里一抽一抽地吹冷气,我也不敢回头看,只盼赶紧跑回去叫人,不要让秀秀被拐走了。

我记不清自己跑了多久,当我意识到好像已经跑出很远后,才发现情况并不如设想的那样顺利——在我的记忆里,晒谷场大概有一个半篮球场大小,旁边是垒好的田埂,再过去是一块块生机勃勃的稻田,它们整齐排列在一起,见证着长沙乡间的丰饶与宁静。而我的老家,就位于晒谷场尽头的机耕道旁边,乡里最早一批砖混结构的三层楼。由于今年亲友们纷纷回来避暑,夜里总是灯火通明,谈笑不断。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

我站在黑暗里,只凭头顶朦胧的星光照亮,脚下是晒谷场的水泥地。它似乎正变得无限大,无限大,大得覆盖住了整个世界,不管我怎么跑都跑不出它的范围,记忆中的楼房、灯光,方才还听到的欢声笑语统统不见了——我已奔走许久,气喘吁吁,却依然看不见家,听不到二叔、三叔那斗嘴一样的说笑。

我迷路了?

怎么可能,这里就一条路啊。

我停下来,往身后看,那里也是一片漆黑,水泥地的轮廓融化在黑暗里,深处似乎有很多东西在跳舞,影影绰绰,亦真亦幻。

“小花?!”我朝那里吼一声,没有回答。

“爸爸?!”我又朝前方大喊,黑暗沉默得仿佛已死过去了。

我不可抑制地感到心慌,害怕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让人膝盖发软,浑身颤抖。童年的我第一次意识到发生了“奇怪的事”,一切都不合常理,本该是家的地方不再是家,本该等我们回去的大人们一个也不见,只有脚下的路不断延伸,不管我怎么跑,似乎都在有限的范围内兜圈子。

我像一只仓鼠,在漆黑圆球里奔跑,脚下再多的路,也不过蹬动漆黑的球体在空中翻滚。

可是……还有小花、秀秀。

我不能扔下他们。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17 17:34:00 +0800 CST  

再次朝前方黑暗中徒劳地哭爹喊娘,并再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我放弃了。我意识到事情早已脱离几个孩子的掌控,走向了不可捉摸的诡异方向,我尽力不去想这是一件恐怖的事,只将它视作爱丽斯漫游仙境式的梦幻神奇,虽然没有兔子先生,没有红桃女皇,只有无穷黑暗和寂静,还有我与我同伴们的分离。

脑子里有一个强烈的想法:要回到小花和秀秀身边。

我已不记得当时到底如何的恐慌,或许并没感到怕,只有一种没有完成任务的羞辱感牢牢停留在记忆里。我辜负了小花的安排,没有将大人们带来,就像肩负着整座孤城希望的信使未能找到援军那样令人绝望而焦灼。

我停下脚步,在空寂黑暗里徘徊,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到底是继续寻找援军,还是回去和我的孤城在一起?我已经很清楚,自己被奇怪的东西蒙蔽,或许将永远找不到援军,既然如此……我更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我要和小花、秀秀在一起,不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背弃同伴。

小孩子总是乐意扮演英雄式的故事,我们也一样。记得白天我们还演过骑马打仗的游戏,笑闹了大半天,之后秀秀爬到老槐树上发表胜利演说,骄傲地宣称她不比男孩子差,小花和我在树下听得心有不甘,合力把她揪了下来。

我停止焦虑地踱步,朝沉没在黑暗中,始终看不见的家门说声“再见”,转身往来路飞奔。
晒谷场的水泥地似乎变轻薄了,蕴含着一种微妙的弹性,奔跑其上,就像跑在大地柔韧有力的肌理中。我听大人说过,月亮上的重力比地球小,人在月球上可以跳得特别高,跑得特别快,我突然理解了那样的感觉,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情形吧?

我跳起来,看到自己的双腿飞越过一米多高的稻草堆,像一头羚羊,轻捷地降落在它前方的地面上。大地托举着我的身体,消解掉所有的冲击力,黑暗中似乎有人在为我的精彩表演鼓掌,哨声、欢呼声被抛洒开来,像沸水上的蒸汽一眼腾入半空,带动漫天群星都随之震颤。

我跑在晒谷场中,同时也踏在梦幻的跑道上。

我无暇欣赏那些奇妙的喝彩,只往田野方向狂奔,心里念叨着小花和秀秀的名字。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我真实的经历,还是那个梦一般的夜晚于我记忆上写就的浪漫童话。那一年,那个小小的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勇敢,不要因背脊上的寒冷和脚下的柔软而跌倒,不要因为深浓的黑暗和孤独而哭泣,

我想着小花,想着秀秀,想着父母、三叔、二叔……我在仿佛无穷无尽的跑道上想起了许多人,想着我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

我突然想起老痒,我在杭州最好的朋友,也许我再回不去我们的杭州,再也见不到你了。

老痒,你还记得吗?我们说过一起组装好,然后参加小学生动手能力比赛的航模还没有装完呢,那艘漂亮的大船……之前你偷偷跟我商量,能不能河别人说这艘船是你自己装好的,这样你可以跟隔壁班的某个女孩儿炫耀,彰显你的男子气概,让她注意到你。我很小气地拒绝了,不愿意当你背后的无名英雄,在我眼里,它比泰坦尼克号还要大气豪华,作为它的制作者之一,怎么甘心没有我吴邪的名字在上面呢?

我为此在心里腹诽过你,说你这小结巴,想得倒挺美。

可是……可是如果我知道我可能会被就此拐卖走,再也回不去杭州,再也不能和你一起完成它的话,我肯定不会拒绝你的,老痒。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3-03-18 13:12:00 +0800 CST  

楼主:六欲浮屠

字数:36549

发表时间:2013-02-22 07:2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28 07:49: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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