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江梅引(瓶邪词牌系列古风短篇合集,瓶邪only)


(二)


几日过去,三人一行已走到晋北之地。此处山野开阔,正直夏日,清风徐来,景色怡然,虽不及江南之地葱茏妩媚,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那蓝袍小哥原也往京畿一处去,又兼寡言少语,被吴邪死皮赖脸地拖着走到一处去。那人不说名姓,不问何故,但吴邪自忖无甚利处可图,又歆羡那人功夫不已,因此一定要跟着。可恨那人不说话,于是吴邪私心便取了一个“闷油瓶”的名儿给他。所幸一路有王盟作陪,虽无甚讨喜之处,闲来无事欺负王盟一番,也不算得无聊。


这一路行到晋北,已是更深夜半。那一处柏树林里传来幽咽之声,细细听去,恍若女子哭泣之音,不绝如缕。吴邪看那夜色黑黢黢的,树木皆如鬼影一般,心中忐忑不已。原来吴邪少时常被自家三叔言语鬼神之事所惊吓,内心害怕不已,却也不愿被人看出,只得强自撑着,作出一副凛然之象,瑟瑟走向树丛。


却说那闷油瓶,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觉好笑,不动声色地持刀战于那人眼前。吴邪哪只其中关窍,内心只管窃喜不已。


走到密林深处,夜色益发幽深,头顶只余一枚暗黄色的月影,打在林子里,俏生生如鬼一般。那哭泣之声仍不绝于耳,吴邪内心惊恐不已,不觉离得闷油瓶更近些,几近紧贴着走,那人似无所察觉,掩映在夜色中的唇角却浮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意来。


密林之中,果然有一个红衣女子蜷缩在树下,发出低低的抽泣声。吴邪按捺住惊慌叫了那女子一声,那人果然回头过来,浑身是血,月光恰恰打在脸上,晕出一片惨白暗黄之色,从眼角开始有一道极深的血痕,那女子的表情时候恰到好处的哀怨与愤懑,吴邪看在眼里,只觉得愣生生如鬼一般,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往后跳了一跳,正撞在闷油瓶身上。


吴家公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内心只得哭道:这下将我吴家的脸皆丢尽了。


这时,却听那如女鬼般可怖的女子低声道:“妾身红袖楼吟翠,路过此地,感怀身世,不由得红泪如雨——却惊吓到极为公子,让公子见笑了。”


这下吴邪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走过去将女子扶起来,硬着头皮看了一看那女子可怖的脸,疑惑道:“我似曾听说吟翠姑娘之名,本是艳冠晋都的花魁,如何竟落得如此情状?”


“公子有所不知!”那女子用帕子掩着脸哭道,“妾身娼门女子,却也从来自视甚高,不敢说冰清玉洁,却也是干干净净的身子。年前有一位林姓的小公子到红袖楼去,生的极好——便如公子一般——点了吟翠的牌子。吟翠将一颗心都付与了那位林家公子,好容易央着妈妈赎了身,却不想林家公子原来早在家中有了妻室——这也就罢了,只要能脱离勾栏之处,便是作妾作仆妾身也认了——却不料那林公子委实可恶,竟将妾身卖与京畿的秦楼楚馆之中,签了死契。妾身以死相拼,直毁了脸,他们才将我毒打一番,只当我死了,才将我扔在此处。”


吴邪听得呆了,不由得恨恨道:“真是狼子野心,衣冠禽兽。”


“罢了,公子莫要再提了。”吟翠用帕子掩了脸,哭道,“本是青楼女子,就该安安分分的,何苦动什么心,倒落得如今这样的境地!勾栏间的女子,觥筹交错间,又罔论什么真心!”


吴邪自小良善,这一番话听得他心头大恸,侠气横生,将随时携带的银子都取了出来,不由分说塞到对方怀里:“这些银子权且给姑娘当做盘缠,寻个好去处——”


“公子莫要取笑!”吟翠接了银子,愣了半晌,又哭道,“我是青楼女子,这晋中谁人不识?何况我毁了脸,又不干不净的,那家公子肯娶我,我到哪里去?”


“这……”吴邪挠了挠头,十分犯难,又道,“不如……不如姑娘跟我们一路北上,我在京畿有几个熟识的人,我们也可到那处再作打算。”


那女子怯怯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吴邪正要拉她起来时,却听到那闷油瓶冷声道:“不可。”


那蓝衣人眯着眼睛看了那个自称吟翠的人一眼。这女子确实武功全无,并无杀伤力,然而敢做出自毁容貌以求生的行径,必然极有心计。他看那女子情状,只怕早已看上了吴邪,如今一步一步,只怕想要跟着他,只恨吴邪呆子一般全然不知。


果真是个呆子。倒与十年前一模一样,懵懂不知,全然不见变化。


那人叹了口气,走到那女子身侧,递给他一样东西,如此这般言语了一番,那女子对他作了揖,行了叩拜之礼,道别过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吴邪愕然不已,看着闷油瓶直道:“这位小哥,你跟她说了什么来?”


那人道:“此人赖上了你,不过是想寻一个归处。我既能与她更好的归处,他自然是按了我的法子来。”


“小哥你给他指了什么归处?”吴邪问道。


“我家在晋北一带有分舵,在这一带收取情报。”那人道,“这女子如此聪慧,这等本事自然不落人后。”


吴邪连连点头,心中暗来这闷油瓶原也是大户人家,心思缜密若此,可知不可小觑;又感慨世事凉薄,如红颜薄命,苦命的女子,不过一生凄苦罢了。他紧紧跟在对方后面,渐渐走出密林,哪知内心的想法皆写在脸上,早已被一旁的张起灵看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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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3-09-03 21:51:00 +0800 CST  

(三)


至此一路无话,三人一行直走到京都去。至京都门户已是傍晚十分,本欲在此处歇脚,然而吴邪自忖离燕京不过百步之遥,想着脚程快些便可些,于是直催着二人赶路。未及入得城去,二人被自说识得路的吴邪带着,早已在一处竹林里迷了方向。


“我……这……”吴邪欲哭无泪,抓着闷油瓶的袖口,一副惆怅之状,“我当真不是有心的——”


“安静。”那人安抚般地碰了碰他的手,耳边又风声忽的传过,面色一凛,手中已握紧了黑金古刀,蹙眉四望。


“何人夺关来此地!”一声大喝于林间浮起,吴邪定睛一看,却见一人悬于树顶,衣袂飘飞,白衣浩浩,御风而来,手中一条白练抖得笔直,直向他刺来。


那人速度极快,吴邪僵在原地,简直来不及避开,却见那闷油瓶伸手过来,牵着他的袖口往旁处一拽,堪堪躲过了攻击。吴邪抬头一看,自己恰恰摔在对方怀中,不由涨得面色通红,不自在起来。


那人一击不得手,唇角含笑,看不清容颜,然而眼中光彩照人,吴邪看在眼里,只觉得那人一颦一笑一是动人情状,如海棠花开,耀眼不已,不由得看的呆了一瞬,却有一双手伸过来捂住他的眼,厉声喝道:“莫看!是摄魂术!”


吴邪堪堪醒悟过来,回头一看,果然王盟已中了招摔于地面,整个人七荤八素不知何处去,呆呆傻笑,迷糊不已。


“有意思。”却见那男子微微一笑,神色煞是动人,手中白练翻转,竟变出一根长棍来,在手中转过一圈,向着闷油瓶直打过去。


闷油瓶将吴邪推开,掌中带风,一手像那边拍去,一手带着黑金古刀直斩过去。却见那长棍不知由何物制成,着实坚实的紧,竟不受半点损伤,格开黑刀,又劈将上去。


吴邪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作何,直急得团团转。却见那二人刀光剑影,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刀中锋芒如有形体一般寒光四散,将二人拢作一处。而那白衣人也行动敏肃,手中一把长棍耍得极妙,在空中舞出一片影花,张起灵要护着他,竟占不得半点便宜。然而那动作,吴邪看在眼中,只觉得熟悉不已。


他思索许久,眼中忽的看到一物,脑中灵光一闪,大喝道:“小花!可是小花不是?”


那白衣人愣怔了一番,回头细看他,吴邪方才看到那人眉目如画,虽是男子,却生的一副好皮相,他这般模样的人,看了只觉得愧怍不已,不是他家发小,解氏一门当家又是谁?


那人看他许久,忽的笑了起来:“吴邪?”


他忙不迭点头,拉开了还在打斗的二人。


“当真是你——”解雨臣将棍子收起,脸上一笑,“多年不见,竟认不得了。”


吴邪到此处本就是为了找解雨臣共商九门之事,如今见了他,自然免不了多多寒暄一番。吴邪说得高兴,竟将那闷油瓶晾在一边,待他想起回头一看时,林中只有一个痴痴傻傻的王盟,哪里还有什么闷油瓶?


吴邪哎呀一声,呆在当场。





(四)


“吴邪如何这般情状?”吴邪一人坐于堂上发呆不已,解雨臣见了,笑道,“今日是我九门集会,你作吴门当家,如何这样垂头丧气?让旁人见了,没的笑话。”


吴邪抬头看他,眼中恹恹不已。


“你可打起精神来罢!”解雨臣有意逗他开心,想了一想道,“你可知这次来的九门之首是谁?原是张家族长张起灵!那人你可还记得?你少时曾到他府上拜访,相谈甚欢,他还送了一副麒麟挂件与你。”


“张家小哥?”吴邪一愣,欢喜的几乎跳起来,然而想到了什么,又黯黯道,“如此甚好——可不知那闷油瓶如何,竟这样无情,抛下我便一人去了,哪里也找不到!若是他在,将幼时惦念得紧的人与他一看,也是好的。”


吴邪这般黯然情状,除了当日离开张府,得知可能再也见不到张起灵时,再没的比的。吴邪在幼年离开张起灵之后,为了来日与他再见,当真下了不少功夫学机关术,如今这般情状,只怕也于当日再无差。


解雨臣既知晓吴邪这般呆处,也不再勉力劝他一笑,径自坐了,不再理他,只盼这黯然的日子快些过去。


却见那帘子被人一掀,一人蓝袍锦衣,淡然而入。解雨臣抬头一看,愣了半晌。那人锦衣华服,墨色的眉眼,表情冷肃,不是那一日在京畿与他相争的人,又是谁?


吴邪也看到那人,眼中一愣。


却见那人缓缓而入,走到正堂,不急不缓地坐下,一双墨色的眼看向吴邪,唇角却含了一丝笑意,缓声道:“九门诸位,多年不见,吾乃张氏族长,张起灵。”


END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3-09-07 01:02:00 +0800 CST  

青玉案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西塘也不过是这样。清晨开了门,走过爬满藤蔓和黑色暗影的高墙,穿过曲折回环的回廊,眼所见皆是蒙蒙的湿气。路旁的柳依旧垂下碧色的影子,窄窄的道两旁有买酒的人家,大声吆喝着:“好酒嘞——桂花酒!”
他沿着不知名的河水走过,不远处举目便是垂着白牙色影的小桥,影子倒在碧色的河水里,悠悠的沿着河水飘远。河边有盥洗的妇人,一下一下地捣着衣杵,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片沉静而安宁的气息里。若是春起,还可见到蒙蒙的桃花杏花落下,软软地落成一地。不过是江南举目皆可见的小桥流水的景色,他在西湖边也常见到的,大致不过如此,也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念念叨叨了许久,说想来西塘看看。
来便来吧。他这样想,也就没有反对。这些小事上,他从来不曾拂逆过对方的意思,也不是会有什么意见的人。果然后来他们来了,又留他一个人走遍了万水千山,看这样熟悉而安宁的景色。
出去的多了,也无非就是那样的景致,他一个人,也渐渐地懒得出去,整个人都窝在家里,窗外一丛一丛的碧色从春起看到凋零。
他再出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是黯淡的黄色,远远地在天边铺着,他走过藤蔓凋零颜色黯淡的粉墙,年代久远的尘埃扑簌簌地落下来。门前的戏台涂成鲜艳的大红色,有人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一团一团的孩子听的开心,他看了看,又不做声地慢慢走远。
天色又暗下去,河边人家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在河上落下隐约的影子。河上却热闹得紧,泊着几艘小船,有年轻人在河边嘻嘻哈哈地闹着。
他有些诧然地回头看,街边的灯又一盏一盏的亮起,在他眼里晃出明晃晃的影子,店铺里传来甜腻的香气,一个妇人探头出来——
“吃团子吗?吃团子吗,客官?我们这里的团子用去年秋日新落的桂花做的,包甜——”
——原来是元夕节。他这样想。
他回过头去,不再理会身后店家的纠缠,沿着在夜里暗色的河水慢慢走下去。河里漂着一蓬又一蓬的河灯,有拟作莲花的形状,在河面上落下点点的影子。河边只剩着一艘船,有几个年轻人在旁边与店家争执着什么,其中有一个少年女子跑到他身边去,隔着朦胧嘈杂的人声冲他大声道:“这位小哥,一起搭个船吧!”
——原来是人头和银子不够,不能开船,故此在这里争执着。若在平时,他断不肯理会这样的事情,然而竟愣了一下,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个女子一把拖走了。
他到了船上坐定,身边的年轻人一群一群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他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眼神错开去。他一手扶着栏杆,外面的河水是百年千年不变的悠悠长流,竹篙撑在水底,留下一个暗色的波纹。河灯从身边一朵一朵的飘过去,在眼底闪着蓬蓬的光,绒绒的一团,从他眼前经过了又欢快地打着旋儿沿着河水漂远,河面落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有一截手臂从他眼前伸过去,他回头一瞧,原是那个女子伸手到河里去够河灯,于是皱着眉不动声色地错开一点,却见那女子抓住了他的手臂,探头过来,瞧着他盈盈的笑:“这位小哥,可是住在西塘吗?家住何妨,家中可有娘子么?”
他看着女子被河灯映作艳色的脸,抓着他的手涂抹着艳色的蔻丹,一颦一笑皆是满满的风情。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甩开对方的手,冷漠道:“有。”
船外的月亮升到正好,映得天边的星光一片黯淡,月亮一盘冰冷,落着一地白色花瓣般的光华,沉默而冰冷的,带着冷色的光漠然地俯瞰她照耀了万世的人间。
那个女子还要再纠缠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在船上众人未来得及反应之前点足掠开,身形矫健地落在了岸边,蓝色的袍子带出一片蒙蒙的影子。

他上了岸,沿着河水往上游走,河边挂满了花灯,形色各异,大多是执扇而立,巧笑嫣然的女子。花灯在眼前拢出一片艳色的影子,每隔几个,便有花灯上面以小楷细细地写着一款灯谜。有小孩子和年轻人围在花灯旁边,兴味盎然地猜着灯谜。道旁有人想要拉他过去看,他皱了皱眉,很淡地摇了摇头。小孩子脸上带着笑,很兴奋地围在道旁,灯把他们的脸映成鲜艳的红色,喜庆的,饱满的。
那样年轻。只是不是他的。
花灯沿着道旁和河水密密地散开,嬉笑声不绝于耳。有卖花灯的老者拉着他,笑眯眯的说小伙子买个花灯回家吧,挂在家里,讨人喜欢,娘子了也觉得喜庆。他愣了一下,很轻地摇了摇头。老人硬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说,今天收摊,少收你点儿钱,来来来写一个,带回去讨娘子喜欢。
他拿着笔,才发现什么都写不出来。
写什么。那些情感和想念,吴邪带给他和教会他的,早就在经年的寻找和等待里,化作了灰烬。
身后有巨大的喧闹声传来,旁边的小孩子吓得抱住他的腿,显然是很小又被吓到了,在他脚边发着抖。然而又很快从他身上爬下来,很高兴地指着天空,跟旁边的人含糊不清地说:“看!牙、牙花!”
他有些茫然地握着花灯回头去看,一蓬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绽开。是很鲜艳的红色,盛开着,整个西塘都笼罩在艳色的烟火里。
道旁有小孩子和年轻的小夫妻很高兴地抬头去看,烟花一蓬又一蓬在头顶欢欢喜喜地盛开,落下巨大的光与影,艳色的,带着蓬勃的朝气和希望,以及地面上人们欢喜的声音,在眼前暗色的河水里落下蒙蒙的尘埃和晃动的影子,河水里的影聚拢了又散开,河灯飘飘荡荡,在他眼中经久不灭。
这样欢喜。唯有他是一个人。
他放下花灯,冲老人歉意地笑了笑,转身走开。身后的烟花还未散尽,在他肩头落下细碎不近的尘埃。
身后有人在念着灯谜,一字一句,都念到他心里去。
“快猜,这是什么东西?
“——花满市,月侵衣——”
他的脚步顿了顿,又慢慢地走下去。路旁的河水还带着料峭的春寒,直扑到他身上来。河水晃动的影子,一蓬又一蓬的花灯,晃啊晃,都在他眼里,在他心里。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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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3-09-08 19:4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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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7-25 19:50:00 +0800 CST  
我真的不知道贴吧更新这么慢……多更几篇好了QAQ


他返回的途中,戏台前愈显热闹,有人围着一圈又一圈,听里面的声音,大约是在舞狮子——大约是从北面来的人带的风气?只记得当年吴邪从未出过门去,曾跟他说很想到胖子那里看看舞狮子。他想了一想,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人群里极尽热闹,有锣鼓咣咣地响,几个人举着布做的“狮子”晃来晃去,是明艳艳的黄色,灯光照着愈发鲜亮活泼,动作非常夸张,带着北方人特有的匪气,旁边的小孩子咯咯地笑着,显然是非常的开心。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却又不想走开,抬头看着天空,月至天心,明晃晃的发着光,冰凉凉的,巨大而耀眼的影,直落到他眼里去。
道旁有女子经过,穿着素色的衣衫,鬓边一根金色的步摇,在银色的月光下面摇曳生姿,手里捏着一把西施团扇,清艳姣美,从人群中经过,回头看了他一眼,脸很快红了,抿着嘴一笑,转过身去,裙摆落下白色的影子,动作是到十分的潋滟与动人。他淡淡地看了看,转过了身。
于是又想起吴邪当初跟他说,小哥你怎么半点情绪也无,旁人看着欢喜的,你不动声色;旁人看着厌恶的,你还是那样一张脸。说罢也就自顾自地笑了,带着活气的声音和脸。他一旁看着,那笑意也直落到心里去。
世间有哪样好。哪样不好。他所惦念的,他所喜恶的,除却他在等的那个人,哪里还有。
到哪里去找。他一个人从喧闹的人群中穿过,拂落花月满身。

越往他自己的住处走去,人声就愈发寂寥,只余一枚月亮在头顶闪着光,盈盈的,宛若眼泪。他穿过竹林往住处走去,风吹着凋零的竹子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后还隐隐传来喧闹细小的人声,花灯一蓬一蓬,直照到他眼前来。
他突然觉得非常疲惫,抖了抖袍子,靠着一根竹子坐了下来,闭了闭眼。
元夕的夜这样寂静,他只有头顶的这枚月亮,不动声色地照耀着千古人间。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他的眼仍旧闭着,没动。
西塘一带自古民风淳朴,他不担心来什么歹人——何况纵然是歹人,也在他这边讨不到半点便宜。至于会有人在意道旁不知何故恹恹坐着的路人,更是痴人说梦。
他这样的人,就算消失了,又怎么会有人发现。
脚步声走到他身边停了,他以为是自己挡了路,把腿收起来一点。却感觉到那人蹲了下来,离得他很近,呼吸都打在他脸上。
他没动,等着那个人开口。
那个人瞧了一瞧他,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突然讶然道:“这位小哥——这位小哥!你没事吧?如何一个人躺在这野地里?让人看着好生担心!”
他猛地睁开眼睛。
那个白衣人睁大了眼看他,月光从他白色的袍子上流淌下去。年轻人看着他,脸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树影斑驳地落下,月光和树影支离地打在脸上,勾勒出清澈纯白的影子,映着远处的灯火,和绵延不绝的喧闹人声。
即使过了很久,他依然会为他当初看到的景色而觉得内心震动,良久不能言。
他静静的看着,心底还留着那个人当年的影子,带着笑,苍白而安静的,回头看他。
仿佛一眨眼,一生就过去了。
他连指尖都微微地发起抖来,伸出手去,把有些讶异的年轻人抱在怀里,用了力气,怀抱收得很紧。
那样温暖而鲜活的,他等待了这样久的生命。
“吴邪。”
END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4 18:19:00 +0800 CST  
酷相思
酷相思·春暮
黄仲则

犹记去年寒食暮,曾共约,桃花渡。
算花开花落今又渡。
人去也,春何处?春去也,人何处?

如此凄凉风更雨,便去也,还须住。
待觅遍天涯芳草路。
小舟也,山无数。小楼也,山无数。



(一)
初春,天气初熏,孤山上的古树也抽了新芽,俏生生地在枝头开着,日光暖暖地落下来,还依旧带了一丝寒气。散学归来的书生们穿着墨蓝色的袍子,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絮絮说着些什么,不过是今日讲四书的夫子如何,昨儿个讲五礼的夫子又有哪儿错了当真叫人笑话,教六乐的夫子昨儿那一首《广陵散》当真有韵味,去日夫子对的那个对子真乃绝对……然后不远处传来一声笛声,叨叨絮语的学生们纷纷停住了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一座临水的亭子,以朱漆作底,雕画着深浅不一的花纹,檐角若飞。带着鹅绿的柳枝垂在水面上,沿着波纹深深浅浅地浮动着。水面是一色的深碧,隔着山石只瞧见影影绰绰的白色影子。那调子散在风里,极其低回而悠扬,柔柔和和的声音,如雪化深谷,流水潺潺,不绝如缕,初听者大约只能听出一丝君子如玉的温润之气。唯有他们听多了,方能勉强听出如风声过耳,月夜流波,和浸染在温和的调子里的傲然风骨。
一曲终了,几位书生还呆在原地,怔了一怔方叹道:“山长六乐之艺高山仰止,听之如闻仙乐,当真为吾辈所不及。”
——每日散学时分在此地临水为歌的人是孤山书院的山长,名唤作吴邪的,闲时同另一位夫子教他们九数。虽说是山中山长,这位夫子他们曾有幸见过的,并不是垂垂老矣的腐儒,倒也算得年轻。听师兄们说,夫子原是书院的学生,家中与上一任山长私交极好,那人离任的时候破格把山长的位置给了他,不过所幸他做得好,这些年来虽然有人以此诟病他,倒也不算太多。而他们一辈顽徒,在见识过山长五礼六书九数的本事以后,更是怀了高山仰止一般的心罢了。
他们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那亭子中去,正南方以朱漆绘着“凉水”二字。果然有一个男子临水站着,青冠束发,半倚着柱子,腰间只坠着一枚小小的配流苏的白玉坠子,垂眼看着水里枝枝蔓蔓的柳树影子,手里握着一支有些褪色的青笛,侧脸落在风里,眉眼都十分柔和,带着江南水墨里浸染出来的温润气息,果然风神俊秀。他们几个站定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恭声道:“山长。”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笑了一笑,道:“说了也有些日子了——我不过是暂代山长罢了,你们若是有心,叫我一声夫子便好了。”
书生又应了一声夫子,复道:“学生们这几日常听夫子奏曲,其旷然之气,学生等偕心向往之。授六乐的解夫子只授琴音,学生仰慕先生笛音实非一日。古人云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学生先下对笛音之教如入困境,进退维谷,不知先生可否屈尊指点一二?”
吴邪偏着头看了看领头的那个书生一眼,听他这样弯弯绕绕引经据典说了这么多,不由感慨现在的学生当真是了不得,他当年缠着张起灵非要学箫的时候,直接就喊出来了,哪儿这么多废话?
当年张起灵什么反应来着?他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很是想了一想——哦,大约还是摊着一张脸的模样吧?
——然而也并不全是。他记得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慢悠悠的问道:“我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大约因了这一问,他记得分外清楚——那是一首《梅花三弄》。然后张起灵又问他,眉眼都是淡淡的,彼时梨花开得正好,清澈的白贴着他的眉眼落下,悠悠地散在水里。大约也正是为此,张起灵冷淡的眉目就被他看出了一副热心肠的夫子的模样:“曲中深意,你且讲来。”
现在想来,张起灵当时大约不过是看他年纪轻轻又不知轻重,故意想刁难他一下。梅花三弄的古曲问世以来,多少先贤穷尽一生也未必寻得曲中真意,如何让他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小书生来回答。当时他尚是年轻的心思,少年人看什么也不由得带了些活泼的心态,即使是知晓林下旷然之气傲骨之音,即使是这样深沉傲岸的曲子,这样低回的青玉箫,也被他听出了活泼灵动的气息。他正正经经地答了一回,满心欢喜地等着张起灵收他作弟子。
张起灵拧着眉瞧了他许久,风吹着梨花簌簌地落,柳棉在地上一团一团地滚着走。然后张起灵开口了,仍是淡淡的语气:“果然还是年轻些,倒是那句‘声节慷慨,俯仰可观’还有些可取处——箫不适合你,他日再说,如今先跟我学笛子罢。”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张起灵垂下一点眼睛握住了他的手,瓷一般的白,纤长的,果然是一双适合握笔弹琴的手。张起灵把他的手摊开,一支青色的竹笛被放在他手心。
那支笛子从此一直被他留着,握在手心里,再也没有离身。只是庭下的梨花开谢了十年,张起灵无心的那一句“他日”,他依然在等。

(二)
张起灵便是孤山书院前任的山长,不过大约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行事刻板严肃的山长,不过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罢了。张起灵的爷爷是他之前的山长,因了他父母早逝,他爷爷病逝之后,只得把山长之位传给了张起灵。因着他年轻,并没有将此事早早公布在外,张起灵又行事古板,因此倒没许多人在意过。不过张起灵其人实乃奇人,认真起来极认真,惫懒起来也无人能及。譬如书院东头的那座亭子,当年落成要取名儿的时候,他正端着一杯凉掉的茶,想不出名儿,竟一定要管那亭子叫凉水,害得他在此后费了好些力气与旁人解说此名字的来缘,又编了一套说辞,总算把旁人糊弄过去。
那时吴家与张家私交极好,他上得山去,家中父亲也曾交代过要明里暗里帮衬着张起灵一把——他倒是的确尽心尽力地帮衬了,还顺带把自己帮衬了进去。
吴邪初上孤山不过十六岁,他还记得彼时正是三月,满庭的梨花开得正好,张起灵一身墨蓝色的衣,临水闲闲地站着,白色的落花兜兜转转落在他身上,他身上沾着江南三月的蒙蒙雨气,长衣透出一股湿润而温柔的蓝,眉目安静而淡漠,飘渺地像是在画里。张起灵手里握着一卷书,苍白修长的手指映着墨蓝色的书封——那双手非常漂亮,他第一眼看到了就把这一眼记在了心里,仿佛这就是一双应该握书执棋的手。那本书在他手里泛着淡淡的蓝,吴邪小心地看了一眼封面,原来是玉溪生的诗集。义山的诗总带了些淡漠温柔,出世又入世,醒世又醉世的味道,他自小就喜欢,因着爱屋及乌的心境,也对张起灵又加了那么一点好感。
在那以后很久,他方才知道他对张起灵的认知又多么错误。譬如他从来不喜欢李义山的诗,那一日握在手里,不过是恰好从架子上随手摸了一本;譬如他那双手,除却握书执箫,握着刀和剑的时候也十分合称;譬如那身蓝色的袍子本是书院里一齐做的,他后来曾见过他穿着戎装的样子,懒散的眉目间英气逼人,是最凛冽和冷漠的模样。
那些他当时都还不知道,只是站在书院的门口呆呆地往他那里看着,梨花一层又一层地落下,铺天盖地地落进他的眼睛里,他沉睡不醒。

(三)
大约是白日里跟学生提了张起灵几句,想得久了些,当天晚上,吴邪便做了一个梦。起先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梦里。
——大约是因为好些日子没梦见了,抑或是梦得又太真了。还是初春的时候,他推开门出去,院落里梨花满地,眼前落了一层又一层的月光,清清透透地照着他。檐下的竹子沙沙地响,枝叶都在月光下透出一股莹润的碧色来,泛着日前落下的水光,晃进他眼睛里,即使是看过了许多江南风景的他,也一样觉得很漂亮。夜已经很深,一丝鸟鸣也无,他披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月光都隔着疏竹梨花落在他的衣袂边上,清清透透地流淌开来。他握着衣角,很疑惑地想自己为什么要在大半夜跑出来。
身后响起一个低吟的音节,他一边恍然着,一边有些欢喜地回过头去。房檐的鸱吻上站了一个人,墨蓝的衣,整个人挺拔地站在风里,月光淌下来把他勾勒出清透的轮廓。因为很瘦,衣衫被风吹得向一旁飘散开来,长发也散着落在风里,飘飘渺渺的,眉眼间很安静的模样,仿佛的确是带了几分仙气。那人手里还握着一把青玉箫,立在唇边,月影下流出幽深曼妙的青色光泽,有梨花的花瓣顺着箫管滑下去,箫声响了一声,吐出低回而悠长的调子来,绵延在初春的风里。那一晚夜色很好,风声绵长且安静,箫声这样好,他靠着梨花树,白色的花瓣从眼前簌簌而落,他抬头望着月亮,一个音节又一个音节的听。
一曲完毕,他眼前一道蓝色的影子划过,张起灵握着箫静静地站在了他眼前。他向来知晓他功夫好得很,譬如在闲暇的时候,也会有闲情逸致教学生们五射,箭无虚发,他见过他拉弓射箭饮马长刀的模样,眉眼间的淡漠和安静一扫而光,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应当有的意气和逼仄锋芒。
张起灵的脸被冻成一片白,他看在眼里非常着急,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办——他大约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梦,但是实在不愿意就这么突然醒。当然不能让张起灵发现了破绽。可是这是什么时候?他应当说什么?——他不记得了。
张起灵往前靠了一点,面色还是淡淡的,很平静地把箫别在腰间,然后直接把手对着他伸了过去,握住他的手,那个温度冻得他一个激灵,偏生张起灵还是没什么表情:“冷。”
“……”这下真的是在做梦了。他愣了一下,眉眼间弯起一个笑痕来,握住了他的手,笑道,“给你暖暖。”
张起灵的表情仿佛愣了一下,眉梢蹙起一点,顿了顿,犹疑道:“……你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他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大约左右不过是一些小事,于是又笑了笑:“不生气。”然后他愣住了,因为张起灵伸手把他抱在了怀里。张起灵全身都是冰凉的,带着料峭的寒气和飘渺的梨花味道,把他一层一层包裹起来。
明明这样冷,他怎么会觉得这样温暖。
他下意识地伸手回抱住张起灵,触手的衣角也是一片冰凉。然而他觉得很欢喜,又觉得仿佛忘记了什么,很要紧,又不大要紧。
不过没关系。
张起灵把他抱得更紧一点,贴着他的耳朵闷闷开口了,调子都有些生硬,仿佛是想了很久的话:“我此去幽州,大约不日便回,你——”
心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他微微瞪大了眼,终于想起刚才忘记的是什么,猛地一把推开张起灵,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你——”

“啪。”耳边一道声音响起,他陡然睁开眼睛,自己还趴在案边。眼前的暗夜里晃着幽幽的烛光,方才惊醒他的,是灯花爆掉的声响。方才的梦境犹是历历在目,真切地在眼前晃着,他愣了又愣,仿佛还在梦里。
灯花又响了一声,他猛地惊醒过来。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手边的书被吹着翻动一页,窗外是无尽的夜色,没有星月,没有光。灯花又爆掉一节,窗子上映着他一的影子,影影绰绰地在灯影里晃着,窗下的砚台一片浓郁的墨色。那青灯影这样熟悉,仿佛多年前,这里也曾有不止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笑了笑,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4 18:20:00 +0800 CST  
(四)
这天早上大清早,他被弟子叫醒了,说是山下有一场官司要处置。
这事说起来也有几分意思,吴邪本不是少尹之流,只是如今山河初定,时局动荡,杭州偏安一隅天高皇帝远,连父母官也不管此地闲事。唯有吴邪读过几本书,又颇有些见底和古道心肠,帮人断过几桩案子,从此声名远播,常常有人家闹了小官司等他处置,他性子好,通通也就接了,不曾说什么。
他一路走下山去,听来人说,此次闹官司的原是崔家相公和他家小娘子。吴邪素闻崔家夫妇男耕女织举案齐眉,竟不知是何缘故。来人说与他听了,他方才知道崔家相公前些日子到洛阳去,看了皇榜,听了几封说书,回家以后竟执意同他娘子说要到幽州杀辽人建功立业。可怜他家已有三个孩子,年岁尚小,崔家小娘子哭成了泪人儿,死活也拦不住自家官人,只好让孩子告到了这里来。
他跟那人到崔家的时候,远远就听闻摔碎瓷杯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响亮地传得很远:“你竟要如此狠心抛下我们娘儿几个去打仗!你说说,大宋那么多男子,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又有何妨?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让幽州的战场少了你就活不了,还是全大宋的人一瞬都死干净了,巴巴的非要你在这个时候过去?青儿只有那么一点儿大,你若是走了,谁来养家糊口,我一个人,你如何要我把孩子养大?你几时能回来?昨儿竟还要背着我偷偷跑了,若不是我正好瞧着,你让我怎么办!……你这样,我们怎么活!索性不如我带着孩子,趁早去死了干净!”
“你……妇道人家!”崔家相公素日疼爱媳妇得紧,如今显然也是急了,说话口不择言起来,“头发长见识短!辽人都杀到城下来了,如何忍得!我此举不也是为了保家卫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辽人打进来了,我们不照样得死?况且我正是为国效力的好时候,怎能如此小气,好男儿就应当如朝堂上张将军一般,不驱逐鞑虏誓不成家!”
“我呸!”崔家娘子指着自家丈夫骂道,“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装了几滴墨水,如今在大街上听了几段说书,倒回来跟我叫起板来了!你和旁人比什么比?你可有将军半点本事?何况张将军并无妻室,如何知晓旁人为他牵肠挂肚的苦楚!你这傻子,就知道横冲直撞,若是一个不留神,让我们娘儿几个怎么活!”说着又摔了杯子,放声哭道,“我不如死了算了!”
屋子里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哭声、男人的叹息声,交织成一片杂乱的声响,吴邪身处其间,只觉得内心翻卷成一团,揉了揉眉心,无限困倦涌上心底,那些吵闹声都在心底回响,他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些话,第一次觉得这样茫然,他这样苦等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又要等到什么,或许张起灵在燕都已为人夫人父,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咬牙苦等。他们只有不到一年相知相守的时光,如今张起灵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去,连一句等我都没有留下,若是给旁人看了只怕都会嘲讽他的真心和痴心,他在孤山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够了。”
正在哭闹的几个人停了下来,齐齐回头看着他。
“做相公的,若是对家人有心,就不应当不声不响地离去,让家人这样不明不白地苦等,白白牵肠挂肚。”他看着两个人,平静地开口,“做娘子的若是知晓礼仪,就应当知晓家国大义,不应当拦着自家官人报国为家。”
“夫子、夫子说的是。”那娘子擦了擦泪,红着一双眼对他道,“只是夫子不知,我家全靠相公打柴种地为生,我不过是织些布,实在不够养家,他若是走了,旁的不说,我连这几个孩子都养不活——”
“这样罢。”吴邪沉吟一晌方道,“我给你写封信,待你相公走了,你交给余杭城里的王少尹,他看了我的信会资助你们一些银子,帮你们一些,孩子若是长大了没有银子读书的,送到孤山去,也无不可。”
——须知孤山书院素来是出秀才的地方,吴邪所应许的是何等大的恩惠,崔家夫妇终于不再吵闹,那小娘子更是破涕为笑,拉着一屋子孩子对吴邪行了个大礼,欢欢喜喜地收拾东西去了。
吴邪沿着孤山路缓缓上得山去,山间梨花快落尽了,贴着他的长发落下来,一片枯萎黯淡的色泽。

(五)
如果好好算起来的话,在张起灵离开之前,他们是曾有过一段安稳日子的。彼时孤山书院的闲散故事刚被处理完,张起灵连带着他都有些身心俱疲,趁着清明未过的时候,两厢一思量,躲到九溪去了。
那时九溪风光正好,山间有采茶的妇人穿梭其间,云雾缭绕如在梦里。九溪的水浅,他们临水站着,亭子里有凉风吹过来,一枝桃花伸出去闲闲地垂在水面上,艳色的花影倒在水里,山里蒙着重重的雾气,鸟鸣声在山涧间清清脆脆地响,来回地回荡。那枝花他看了又看,觉得果然是很漂亮。张起灵被他缠不过,展开宣纸画了一幅画给他,画的潦草,墨色晕染开来染成一朵又一朵墨色的花,大约也只有他觉得实在是画得漂亮,墨迹干了以后仔细地卷起来收在怀里。
张起灵在身后闷闷地笑了一声,伸手过来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耳朵很轻地吻了一下,低声问道:“想要什么?”
“……”他很是想了一会儿,笃定道,“本来想你帮我画幅画像,如今可知你功底差得很,不如学个一年半载再来画?”
这下连张起灵都笑了起来,声音闷闷地在他耳边响着:“不是说这个。”
“嗯?”他偏过头去,脸上作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是说……”张起灵看着他笑了一笑,日光温柔地落在他脸上,他觉得他这幅模样好看到十分,“……以后。”
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张起灵在说什么,反手紧紧抱住了他。
张起灵自小生性凉薄,与人寡淡,他与张起灵相知的那些年,亦知道张起灵从不相信以后和将来。
可是这个人,愿意为着他,说一句以后。
九溪的桃花这样好。天光云影这样好。这个人这样好。
“怎样都好……”他扳着张起灵的脑袋,不许他回头看见自己的表情,轻声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只要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
而如今,九溪的桃花开了又谢,他辑舟而过,花影天光这样好,他这样伤心。
他只是忘了,他想的那句长安,张起灵并没有应许过。
只是这样罢了。

(六)
又一年初春,吴邪到山下去见了几位老友,带到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是薄暮,夕阳落进他眼睛里,浅浅的颜色落在眼里有意外的温柔。他推开院落的门进去,梨花开得正好,在庭前悠悠地落下,他睁大眼看了又看,仿佛还在梦里。
院子里的那棵梨花树旁已经靠了一个人,穿着白衣,衣襟上落着白梨花,手里握着一支青玉箫,长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他见过那个人许多模样,穿着墨蓝色袍子讲学的时候,于琴台上焚香抚琴的时候,还有他在画像里见过的他穿着戎装的模样,只是从未见过白衣。然而那白袍子垂在地上,日光在上面流淌,他看了又看,最后还是觉得,即使是这样的白衣也很适合他。而那个人手里握着的青玉箫,有些褪色的模样,还是他十年前见过的样子,有些旧了,泛着淡淡的青。他仔细看过去,那双手仍旧是苍白,修长而分明的,握着箫,果然是他见过的最适合执箫的一双手。
他的手有些发抖,慢慢走过去,夕阳很温柔地照着他,梨花一层又一层地落下来,他仿佛还在梦里。
他走得更近些,手发着抖伸过去,小心地碰了碰对方的脸。
——是真的。
他愣在那里,感觉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指尖依旧冰凉地发着抖,呆呆地看着张起灵。张起灵长发散着,衬得他冰冷的面容都带了一点温柔的味道。风把他略长的头发吹起来,露出一双墨一般的眼睛,仍旧是当年离去时候的模样,眉目静好,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安静且温柔,梨花一层一层地落,风声绵长。
“吴邪。”张起灵看着他,轻声道,“我回来了。”
END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4 18:2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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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4 18:22:00 +0800 CST  
长相思

长相思 曹邺

翦妾身上巾,赠郎伤妾神。
郎车不暂停,妾貌宁长春?
春天无停雪,沧海无停津。
遣妾空床梦,夜夜随车轮。

妾颜与日改,君心与日新。
三年得一书,犹在湘之滨。
料君相轻意,知妾无至亲。
况当受明礼,不合再嫁人。
愿君从此日,化质为妾身。



(一)
吴邪第一次上天的时候,天宫里拢着重重的雾气,蒙蒙的一片,白纱长裙的捧灯宫女从开满青莲的浮桥上走过,步履翩跹。桥下青莲层层地开着,灯影晃过来,白茫茫的一片,照出潋滟的色泽,烟雨迷雾一重重地笼罩下来,整座宫殿都是清冷的莲香。
“天真,瞧什么呢。”身边的胖子戳了一下他的腰眼,低声道,“这是别人的地盘儿,你小心着点儿,别做错了什么,白白废了千年修行。”
吴邪啊了一声,回道:“胖子,这池子里的莲花,原是我的元身。”
“哎呦喂我的祖宗!”胖子赶紧捂住他的嘴,四下做贼一样张望了一番,才做贼一般低声道,“胡说什么呢!这天宫的碧台莲金贵得很,岂是你我这般凡家俗物比得了的!当心给人听见了,罚你到六畜道去!”
吴邪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说我真是长在佛堂旁的碧台莲啊。不过他忖度了一番,还是悻悻闭了嘴,跟着胖子往前走。
胖子原是跟他一处修行的一棵榕树,因着年岁比他久,早一步修得仙道,在天庭的璞云宫做了一个司木的下仙。他自己有慧根,又有胖子这样的人精上上下下提点着,比旁人都早一步修成了仙体,如今也跟着胖子在璞云宫捞了一个司花的闲职,借此机会多加修行。
他们离得璞云宫又近了些,听得胖子回头嘱咐了他一番,大抵是些那些人见得那些话说得的言语,末了又面色冷肃地叮嘱道:“璞云宫的云彩女神,你可千万莫要对她起了旁的心思!”
吴邪听得这话,险些绝倒,忍着笑拍着胖子的肩膀道:“是,是是,云彩是你家女神,我怎么敢跟你抢?”
他领过仙牌,随着胖子到渡画塘,开了满池子的碧台莲,便是他要小心看护的仙物了。他看着那一池金贵的青莲,诧异道:“我听说云彩女仙是仙云度化而成,怎么这么喜欢碧台莲,巴巴的养了这一池子来供着?”
“哎呦喂,这事儿可别提。”胖子头痛地摆了摆手,“这碧台莲本是燕台麒麟帝君钟爱之物,我家女神前些日子不知着了什么魔障,见过麒麟帝君一面后便了不得了,每日呆呆的,只想着怎么去再见帝君一面,还在这池子里种了满堂的莲花,说莲台清静——”
“胖子,你失恋了。”吴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痛地叹气道,“帝君身份显赫,我瞧着你此生是无望了。”

话是如此说,吴邪还是安安稳稳地在璞云宫呆了下来。渡画塘事儿不多,他甚是清静,每日对着寒塘鹤影,青莲锦鲤,有时还与那些有仙魂的莲兄说说话,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连带着也对造成这一切情状的麒麟帝君甚是满意。
前些日子有小宫人来过,与他说了些闲话,闲聊间提到麒麟帝君,说他原是上古时日留下的尊神,身份尊贵得很,几千年前立下了赫赫战功,虽说性子冷淡,但这天上地下,连天帝也要给他几分脸面。这些日子帝君退隐燕台宫,不问世事,甚少出来走动,他们也未曾见过的,只是听说生的极好,千年前还有过几位仙子为着他争得头破血流的惨剧;不过又说帝君为人冷淡,对人极少上心,有好几家上仙上门提亲,都被赶了出来,从此再也不敢有人上门去。叵耐帝君生得太好,不过是上个月偶尔经过璞云宫,见了一面,就勾得他们主子茶饭不思。
他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浮现一个高贵冷艳不问世事的贵公子模样,八卦之心顿起,又问,帝君活了这几万年,就这样冷淡,没有对什么旁人上过心吗?
小宫人一片八卦之心被勾得熊熊燃烧,扒着吴邪细细讲来:这本是宫中不传之秘,我见你这小子颇有慧根,不妨告诉了你。据说几千年前,帝君与青莲神君极为交好,二人出则同席,入则同榻,相交甚密,后来青莲神君不知因何犯了罪过,与上任神主交恶,被打下了诛仙台,打得形神俱灭,碎得捡都捡不起来,帝君得知后大怒,带着十万兵马杀到凌霄殿去,这才有了现任天帝。
他听着这话,心说虽然传言毕竟是传言,但毕竟空穴不来风,想来是差不离的——这么想着,内心立马勾勒出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铁血男儿形象,悲悲戚戚,铁血柔情;复又想起那青莲神君来,引得帝君千万年这般相思入骨,连宅子里都种满了碧台莲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温柔可人,不可方物啊。他这般脑补了一番,摸着下巴,觉得自己想得着实是很有道理,不由得为这段话本一般的故事悲戚感慨起来,连青莲神君是男是女都忘了想,直到那小宫人一脸诧异地瞧着他道:“神君本是蓝颜啊。”
吴邪一听,险些绝倒,目瞪口呆。
“不然你以为上任神主如何不让帝君与神君在一处。”那小宫人犹自喋喋不休,浑然不知自己扔下了怎样一颗炮仗,“可怜啊,可怜……”
吴邪扒着池子思索良久,面目呆滞,心说原来这竟是个断袖分桃,鄂君绣被的故事,真真是比话本里还要惨上许多——须知他听过的最惨的故事也不过是白娘子与许仙,梁山伯与英台罢了。
而帝君这般胆色,不但勇于承认断袖之癖,还冲冠一怒为蓝颜,为着死去的神君这般守活寡,真性情,真男人。

(二)
日子仍旧过去,胖子时不时来,送些吃食或是丹药给他,再同他八卦几句,说云彩仙女如何为了帝君茶饭不思,帝君又如何在只华庭前走过,引得霍玲天女丢了魂一般上赶着要嫁,连脸面都不要了,他听得甚是好笑。吴邪本就是青莲之身,对身外之物不甚打紧,闲暇了便靠着荷塘修炼一番,天庭仙气本足,修为更当一日千里,奈何他自飞升之后不知缘何,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一日有小半日困困倦倦没有力气,修为无甚精进,连胖子带的丹药都未能让他精进些。
这日司花女史垂怜,让莫名染了风寒的他歇了几日,待他好了些回到宫中,竟瞧见宫中上上下下忙乱一片,他自忖年关将至也不曾这般忙乱热闹过,拉住了一个跑过去的小厮询问,那人满面焦急地同他道:“祖宗哎,我不过是个下人,上面吩咐什么我便做什么,发生了什么,我如何知道!”
他见问不出个缘由来,干脆自顾自回到渡画塘——反正此处一片清静之地,绝少有人来,他又是个一等一的闲人,纵然宫中有什么大事想必也同他无关。
他守着荷塘坐了半晌,天色渐渐暗了,墙外隐隐有乐声传来,他细细听了一会,辨不出什么调子,也不甚在意。月上梢头,莲华受日月精气,开得益发活泼,坠着点点白露,莲叶莲瓣一重掩着一重,月下泛着盈盈的浅青色的光。月至中天,莲下散出白蒙蒙的雾来,一个个浅色的人影散开,皆是青袍广袖,少年男女的模样,仰头看着白月。吴邪见得多了,知道是莲台生成了仙魂,却是第一次这样不惧人地出现,不知何故。他正这样想着,却见那为首的女子踱步到他眼前来,面目端肃,对他道:“敢问神君,外面如此吵闹,是何缘故?”
吴邪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又补上一句:“你们认错了,我是此处的仙童。”
那女子愣了愣,却见一个少年人对着她低语道:“姑姑,外面是女仙设宴,宴请麒麟帝君。”
——原来是这样。吴邪摸着下巴想道。云彩女仙钦慕帝君,搞得人尽皆知,如今好不容易请动了这尊尊神,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他这样想着,便脱口道:“女仙情深意重。”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道:“不及帝君万一。”
他一听,八卦之心顿起,凑了过去,问道:“如何?”
“神君对帝君情深意重,青衣虽是凡品,亦为之动容。”那自称青衣的女子叹了口气,颇有一番感怀之意,“青莲神君乃我族类,我原是神君座下一捧碧台莲,受神君点化成形,后经历乱流落此地,然深感神君之德,没齿难忘。”
吴邪听得好奇,不由探头探脑:“愿听一二。”
“不过是那些宫人都言语的段子罢了,我也不曾知道更多。”女子又看着他笑道,“只是不怕见笑,我今日出关得见公子,见公子形体容貌,乃至身上的‘气’,无一不与我家神君相像,也不由得感怀几句。神君形貌绮然,端方如玉,与帝君——”
女子话说到一半,忽的变了脸色,身子隐没于月色中,连带着身侧一众男女也不见了踪影,接着一道钟声蓦然响起,响彻天际,他听到引领侍童高声吟哦:“帝君到——”
他环顾整个渡画塘,只有他一个人,暗自懊恼自己的不当心,又深知天宫等级分明,严格无比,连忙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道:“见过帝君。”
他垂着眼,只看得见眼前墨色的袍,边上一圈银色的缠枝莲,一层一层萦绕着盘旋而上。一个冰凉的声音淡淡道:“抬起头来。”
他闻声抬起头,眼前银色的缠枝莲上蔓生出萦绕的云纹,一直缠绕到领口去,墨色的袍勾勒出一抹生人勿近的冷气来。他看到对方下巴的线条,在月下泛起分外冷硬的色泽,称得上是惊艳的一张脸,一双眼是墨一般沉沉的黑,垂下眼看着他,淡漠的眼中没有表情。那人腰间有一块青色的玉佩,他一眼看上去便知成色极好,在长岁的打磨中泛出莹润温柔的光泽来,与那抹冷气格格不入。
他只看了一眼,就猛地把头低下去,心底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非常疼,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心口。
那人走近了一点,俯下一点身子看着他,伸出一双纤长的手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那种奇异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皱着眉和对方对视,那张好看的脸离得很近,他闻到对方墨色的衣襟间青荷冷月冰冷的芬芳。
“这个人。”他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就站起身来,对着身边一脸茫然的云彩女仙淡淡道,“送到我宫里。”

(三)
百年足不出户的麒麟帝君到了璞云宫,还从宫里带走了一个小厮,这件事成了天庭这段日子的奇谈。
被带到燕台宫后,吴邪被分派到了燕台的荷花池,池子里仍旧种着碧台莲,他做着莳花弄草的活计,并无不同。帝君也不曾再召见过他,他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除了总是有好奇不已的仙人跑到宫中巴巴地看他两眼,品头论足一番,叹着气摇头离开,仿佛他是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让他觉得烦得很。
池中的碧台莲开得极好,他与仙魂也依旧谈得起来,只是身子益发的坏,总不见好,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日子过得太懒散,他几乎快要忘记修行的事。他偶然想起,觉得很是羞愧,于是掌中凝了一抹青光——这是仙家最常用的修行之法,青光是灵力精魂所在,通过调节光线的力度和时长,能感知和提升灵力。
月影初升,青光在他手中存了不过半日,便隐隐有倾颓之势,让他觉得甚是沮丧,索性对着月光折腾起来,把青光凝成各种奇异的形状,一朵青莲,一抹青云,复又化作一只兔子,一只娇小的猫……如此这般,他折腾许久,终于找到了些许乐趣,玩得开心,又把青光变作人的模样,他自己的,胖子,渡画塘的仙魂,璞云宫的宫女,他在凡间幼时的玩伴,云彩仙女,霍玲天女,麒麟帝君……
他心口猛然一寒,回过头去。
在他掌中小巧玲珑停着的模样,如今穿了一袭黑色长袍,倚着水榭的栏杆,隔了不过几步,眉目清淡冷漠,月色将眉眼勾勒出冰冷的色泽,闲闲地看着他。
他赶紧作势要熄灭掌心的青光,回身跪在地上:“吴邪参见帝……”
那个人影在他未来得及跪下的时候就已然闪到了他眼前,一手扶着他尚自握着青光的右手,一手扶住了他的腰,淡淡道:“不必多礼。”
他心口还是有那种奇异的疼痛,非常疼。他皱着眉去看对方,帝君反手握着他的右手,一团青色的光,莹莹地映着他的脸,在那样的光华里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带着一点奇异的神色——非常奇异的,带着一点悲哀和绝望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欢喜,这种种矛盾的情绪糅合在他微微苍白的脸上,在月下泛起非常耀眼的光芒。
他仍旧是疼,但是又说不出半句话来。张起灵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些情绪都是他看不懂的,漆黑得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他们离得那样近,荷香直打到他脸上来,他的手在对方的手心里战栗。
张起灵看着他,一眼又一眼,然后闭了眼,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样,对着他吻了下去。
他整个人都呆在那里,眼睛睁得很大,月光都落在他的眼睛里。张起灵推着他靠在水榭的朱漆柱子上,手伸到他青色的袍子里面,他在张起灵的掌心里微微战栗。那种冰凉又带着奇异温暖的温度一路烧到心里去,伴着心口奇异的疼痛,和在寂静的暗夜里分外清晰的心跳声。
张起灵紧闭的眼睫就在他眼前,冷月下照,青荷初绽,他看着水榭荷塘,冷月疏影,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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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6 23:51:00 +0800 CST  
(四)
那一日过后,他甫一醒过来,一眼看见一间不曾见过的房屋,殿内装饰极为朴素,一色的青,床上刻着缠枝莲的花纹,点着碧台香,袅袅的荷香散出来。他眨了眨眼,一位身着青衣的仆人走到他床边来,恭敬地行礼:“主子。”
他略略询问了几句,知道他被挪到了靠近了大殿的一处偏殿,唤作青莲台的,这是张起灵拨给他的侍从,唤作王盟,原是座下的一只青鸟。
他隐约知道这是谁的“座下”,脸色微微变了变,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听到回答时愣了一下,反问道:“我睡了三日?”
“是。”王盟面色如常,却着实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主子被帝君带回来以后就一直昏睡不醒,帝君颇为担心。”
吴邪愣了一下,仿佛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得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今日可有人来找我吗?”他记得胖子每隔半月便来找他一次,两个人说些闲话,也解解闷,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方才是有个胖子寻来,听说主子睡着,如今正在外面候着。”王盟答道,面色犹疑一瞬才继续道,“那人看起来……凶煞得很,颇为不耐。”
“没事没事。”吴邪赶紧摆了摆手,掀开被子要下床来,“让他进来。”
吴邪穿戴整齐,坐在桌旁等了一会,见胖子踢踢踏踏地进来了,看着他骂骂咧咧道:“你家的小厮当真是恼人得很,好说歹说就是不让我进来,不如寻个法子打发了——”
“帝君拨过来的人。”吴邪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道,“你在外头等了许久,要同我说些什么?”
胖子听了这话愣了愣,笑道:“许久不见了,来看看你,并没有什么打紧的。”
吴邪听了这话便笑了:“你要是不说真话,我便当你同旁人一样,是来看我笑话的了。”
胖子看着他,笑不出来,皱着眉头问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呗。”吴邪轻描淡写的说,“外面不都传开了吗,他们说些什么便是什么罢。”
胖子看他这个态度,深知他死性子,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道:“你且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到这儿是我带过来的,说到底也有我的一份子,倘或你受了苦,想离开这儿的,我一定帮你想法子。”
吴邪垂着眼不说话,窗外梢头的桐花一蓬一蓬地落到眼前来,他看着雾紫色的花朵,怔怔出神。
半晌,他淡淡答道:“燕台宫我来了许久,一个人冷清,也不曾逛过,胖子你不如陪我出去瞧瞧吧。”

青莲台后种了一排桐花,冷风一吹簌簌地落着,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鲜艳的色泽凋零在冷风里。吴邪仰着头看花,胖子瞧着他苍白的面色,着实心惊,又道:“帝君身份非常,我虽不屑于此,但到底……你若是为了旁的,哪怕是修行身份都好,只是帝君这样的身份,这样冷心冷面,你若是上了心,还是趁早……”
“我知道。”吴邪蓦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我都知道。”
胖子一下子变得气鼓鼓的,开口要说什么,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脆生生地道:“哪个是吴邪?”
吴邪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小宫女,身后站着一个紫色长裙的女子,裙摆迤逦开来,发上斜斜地插着一支金步摇,眼角微微挑着,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我是。”他皱了皱眉道,“不知何事?”
“大胆!”宫女呵斥道,“见到我家天女还不行礼,该当何罪!”
他心里想了想,应当是天宫的霍玲天女。天女钦慕麒麟帝君的事情他早有所耳闻,现下看来,只怕是故意来找麻烦的。他叹了口气,跪在地上,心不在焉地想着但愿不要牵连了胖子。
“慢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向他走过来,俯下一点身子,纤细的手指抬起他下巴,看着他的脸。吴邪与他对视,看着那双凤眼里的神情由疯狂的嫉妒变成错愕,紧接着幻化成冷冷的嘲讽,松开了他的下巴。
“我当是什么货色。”女子冷笑了一声,“原来不过是这样一张脸。”
……脸怎么了?他心里默默疑惑了一下,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天女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等就先告退了。”
“……得意什么?”女子面色冰冷的瞧着他,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愈发地深,“可曾听说过青莲神君么?”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连掩饰都来不及。
“如果不是这张脸……”女子的笑意又深了一点,眼里泛着幽深的光,奇异的、得意的,又带着点哀悯的看着他,低声道,“你……又算得了什么。”

(五)
霍玲天女风一样地来风一样地走,吴邪和胖子呆在原地,一脸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什么情况?”胖子挠了挠头问道。
吴邪脸色还是白的,然而也摇了摇头,对胖子道:“再往东边走一些罢,那里的莲花开得好,我去歇口气。”
胖子跟着吴邪一同走了,燕台宫融合了四季奇景,繁花如锦,分外艳丽,比璞云宫不知好了多少,胖子跟在身后啧啧称奇。
他们走得无知无觉,直走到一处界碑,上面写着“青莲台”三个字,极为清俊的瘦金体。胖子还唠唠叨叨地一处往前走,吴邪却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前泛起青色的光来,无形的结界直把他打得倒退了几步。
他苍白着脸将手往前伸了伸,划过界碑的刹那,手指间猛然升起灼热的温度,烫得他后退了三步,把他逼回界碑以内。
“这……这是怎么回事?”胖子也发觉了不妥,愕然回头,惊讶地看着他。
吴邪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然而只是摇了摇头,靠着莲花池坐了下来,两眼无神地看着满塘青莲,不知在想些什么。
胖子隐隐觉得不好,就看得吴邪猛然间回过头来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胖子,你来得早,你同我说,青莲台原本是谁的住处?”
“我怎么知道?”胖子挠了挠头,“这地儿空闲了千百年了,以前再没有人住——”他话说到一半,猛然间住了口,有些愣怔地看着吴邪。
吴邪猛地站起身来,沿着莲池转了一圈,蓦地点足飞掠,足尖踏在莲台上,手指轻轻扣在河中央的一朵青莲上,闭着眼默念了几句什么,一个浅青色的影子慢慢从水面浮了起来。
莲花中的仙魂一副半睡不醒的样子,吴邪走近了,同那影子用胖子听不懂的言语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吴邪脸色更差,对着仙魂微微行了一礼,飘到岸边,连看都来不及看他一眼,踏着风往某一处走去。
他不解其意,又担心吴邪莽莽撞撞地出事,急急忙忙跟上。待到一处紧闭的门扉,门上落了千年的尘,像是一个死者紧闭着眼,不问世事。
吴邪咬了咬牙,猛地把门推开,落入眼帘的是一座极小的灵位,黑漆作底,描金的遒劲字体,非常漂亮,一笔一划地写着——青莲神君齐羽之位。
他再抬起头,眼前挂着一幅画像,青色描边的长袍,袖口绣着细致的莲朵,手中凝着一抹青色的光华,是一朵碧台莲。那人微微笑着,眉目如画,不算得漂亮到十分,是一张他自己非常熟悉的脸。
他怔怔看着,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荡起千年的尘埃。

他再见到张起灵的时候已是这天晚上。
吴邪向来安静,这一日却也安静得过了头。张起灵将他的长袍带子解到一半,疑惑道:“怎么了?”
吴邪的心口仍旧是莫名其妙地疼,只垂着眼不答话,跳动的烛火将他苍白的脸映出一点鲜艳的色泽。张起灵又问了一遍,才听到吴邪用很轻的声音小声问道:“齐羽是谁?”
张起灵听得这话,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一点,反问道:“你又去听了些什么?”他深知吴邪脑子里颇有些奇怪的想法。
吴邪侧过头去看张起灵的眼睛,那双眼眸色太过幽黑,静静地看着他,他只看到了里面难以言说的痛苦,心口益发地疼痛,把头侧过去,不再说话。
张起灵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挥手熄灭了灯盏,俯下身去,解开对方的衣襟,沿着眼角一点一点吻下去。吴邪默不作声地闭了眼,心口巨大的疼痛逐渐化为丝丝缕缕地快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紧紧地包裹着他。
迷蒙间,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张起灵抱紧了他,喃喃道:“吴邪。”
他心底一片冰凉,然而那种寒意被炽热的温度包裹着,一重一重地散下去,他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闭上眼睛。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

(六)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干好事者都紧盯着燕台宫,然而那边没什么动静,只听说麒麟帝君养着的那个人身子益发不济了,整日歪在床上——说到这里,自然交汇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当然还有新进阶的海棠元君总是往燕台宫跑,不知何故,也着实是一件有趣的事。
吴邪歪在床上看书,听到门扉响动的声音坐起身来,笑道:“小花。”
来人便是海棠元君,俗名唤作解雨臣,吴邪在凡间修行时曾与他一处修炼,解雨臣虽比他晚了百年,却颇有慧根,不日便已修到了元君的神位。
“怎么知道是我?”解雨臣靠着床边坐下,懒懒地看他一眼。海棠元君生得极好,一双眼挑起了一点看着他,唇角带着一点非常动人的笑意。
“除了你还能有谁?”吴邪笑道,“胖子如今也来不了了,除了你,还有谁能驳了帝君的面子进来?”
“你也知道我来得不容易,怎么这般教人不省心?”解雨臣握着他的腕子把了一回脉,气道,“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上次给你开的药你喝了没有?”
“苦得很,我泼到窗外去了。”吴邪挑了挑眉,淡淡道。
“……倒了?”解雨臣蓦然变了脸色,扯着对方的领口咬牙骂道,“你是不想活了不成?我说带你走,你又不肯,白白在这儿耗着,怎还不如索性死了干净!”
吴邪把对方的手从领口扯下去一点,低声道:“你怎么带我走。”
解雨臣的表情松动了一点。他知道吴邪说的不算假话——张起灵为人是出了名的有手段,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当年青莲神君去了尚且能一路打到天宫去,连当时天帝的面子都半分不给,遑论他这样的一个小小元君。
然而解雨臣冷哼了一声,笑道:“别找这些旁的借口——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走,对不对?”
吴邪垂着眼看书,不说话,解雨臣看着他这幅模样益发气急,恨声道:“你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可有关照过半分,帮你寻寻是何等的缘故?你被关在这么一个晦气的地方,除了我还能见得了谁?张起灵一个月又能来看你几次,说几句话?他心里心心念念着一个死人,你又算得了什么?你作这幅样子给谁看,又有什么值得你把自己糟践成这幅模样?你、你这么糊涂!”
吴邪动了动,把眼睛从书本上抬起来,阳光清透地照着他因为生病而分外苍白的脸庞。那个瞬间,解雨臣从那双疲惫的暗色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痛苦和绝望。
他闭了眼,喃喃道:“是啊。”
“这些话,我早就听过了。”
桐花从窗口细密密地飘进来,落在吴邪手中泛黄的书卷上,风把书卷吹过一页,桐花落到书上,字迹晕染开的温柔。
翦妾身上巾,赠郎伤妾神。郎车不暂停,妾貌宁长春?春天无停雪,沧海无停津。遣妾空床梦,夜夜随车轮。
妾颜与日改,君心与日新。三年得一书,犹在湘之滨。料君相轻意,知妾无至亲。况当受明礼,不合再嫁人。愿君从此日,化质为妾身。
跟他没什么关系的言语罢了。他看着解雨臣离去后留下的一室尘埃,把手中的书丢到一边去。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6 23:52:00 +0800 CST  
(七)
这一年缓缓过去,他在青莲台住了一年,张起灵来得少,仿佛总是在忙着些什么,他每日莳花种草,煮茶抚琴,日子也并无变化,只是身子总不见好,断断续续地躺了一个冬天。
这一日张起灵的贴身小厮急急忙忙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躺了半个月,脸色益发苍白,瘦得厉害。小厮说不见了张起灵的身影,只说是往青莲台来的,把他吵醒了。听了这些,他自然躺不住,披了衣服起来跟着一起去找,边走边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那小厮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是帝君同青莲神君一齐飞升的日子。
吴邪被刺得厉害,那小厮自顾自走了。他看着对方的身影,自知自己在仆人眼中也不见得好得了多少,叹了口气往东面走去。
他推开一年前曾来过一次的空屋,门虚虚地掩着,果然一眼看到桌上趴着一个墨色的人影,屋子里冲天的酒气。
吴邪心口冰凉,慢慢走过去把人拉起来,张起灵眼角都泛着红,果然是喝多了酒的样子,眼神都是散着的,怔怔地看着他,怀里抱着一座灵位。
那景象太刺心,他只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过头去,拉着人往外走。张起灵走得慢,走到一半就不肯动了,挨着院落中的石桌石凳坐在了那里。
吴邪心下烦躁,又生恐他受了寒,伸手去扯他的袖口,猝不及防被拉了过去,然后张起灵抱着他吻了过来。
他呆呆地被吻了一会儿,张起灵把他压倒在石桌上,迷迷蒙蒙地扯开他的衣襟,一点一点吻下去,在迷蒙中带着气声叫道:“……齐羽。”
他浑身一震,整个人都落到刺骨的冰凉里去。
月光冷冷地照着他们交缠的影子,满室都是浮动的莲香,冷风吹过来,他的身体紧贴着冰凉的石桌,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突然觉得非常冷。太冷了,连浓烈的酒气和张起灵身上带着情欲的温度都无法温暖他。他挣扎了几下,当然没有挣开,于是索性把头侧到一边,石桌冰凉刺骨,他在极致的冰凉和微末的温暖中落下泪来。
张起灵把他抱得那么紧,可是他身上那么冷,什么都无法温暖。他闭紧了眼,心口那种只要一接近张起灵就会产生的疼痛随着微微的颤抖蔓延到四肢百骸。这天气这样冷,他就算是心底其实知道的再清楚,也总是会有一天受不住的。
他闭上眼,耳边是回荡的风声,来来去去,绵延不绝。
真是太冷了。

第二天张起灵醒过来的时候,吴邪挨着他睡得很沉,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受了风寒,又病了过去。他把人抱回去的时候吴邪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安静了半晌,皱着眉道:“你终日将我关在此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本书的都得看,当真没意思极了。”
张起灵抱着他亲了亲,小声道:“再等等——等我忙完了这段日子,就来陪你。”
吴邪默不作声地笑了笑,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我找人带些书给你罢?”张起灵看他不说话,又小声问道。
吴邪半晌不曾答话,过了许久,像是快睡过去了,又听到他模模糊糊地说道:“即是如此,我要看书,唔……我要到紫宸门去。”
紫宸门是燕台宫最大的书库,各式各样的书都有,他嗯了一声,在对方额头上亲了一下:“等你好一点了,就给你紫宸门的钥匙。”
吴邪在他怀里动了动,把头偏过去躲开他的吻,淡淡道:“窗台前面的莲花我瞧着碍眼——拔了。”
张起灵犹豫了一下,又嗯了一声。
“我喜欢渡画塘里的莲花……”吴邪在睡梦中迷迷糊糊道。
张起灵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好,我把渡画塘的莲花给你移过来。”
他说完这话再看吴邪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又闭着眼昏睡过去了。

(八)
解雨臣又见到吴邪的时候,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吴邪面色青白,眼底有深深的暗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过去就像鬼一样。解雨臣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一点发烧,侧过乐脸微微咳嗽起来。
“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解雨臣给他把脉,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强给他渡了几重真气,看他稳定一点了才问道,“怎么一个人?张起灵呢?”
“不知道。”吴邪淡淡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有日子没来了。”
解雨臣沉下了脸,“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我特意来找你,你怎么这幅模样?”
吴邪摊了摊手,笑道:“我不知道。听说今日是青莲神君的忌日。”
解雨臣看着对方愣了愣,很快收起表情,像素日一般笑眯眯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道:“他不在正好,哥哥我瞧着他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就烦——来来来,今儿哥哥我翻你的牌子,你也跟着我乐呵乐呵。”
这话说得刻意,倒像是他们在下界的时候说的,上赶着想让他高兴点儿,吴邪自然也听出来了,也就随着他的心意笑道:“大花,别揉我脑袋,回头明儿夏天再开不了花可怎么说?”
解雨臣觉着吴邪的头发揉过去比往日手感更坏,他不过一碰就落下几根发丝来,不觉看着皱了皱眉,不懂声色地笑了笑,又捏了一回对方的脸,方如以往一般调笑道:“瞧这小脸可怜见的,来,哥哥疼你。”
吴邪拍掉他的爪子,白眼一翻道:“东西拿来。”
解雨臣眨眨眼,眼神非常明亮:“什么?”
“年年生辰都送这个,莫非我还能忘了不成?”
解雨臣这才慢慢笑了,手中捏了一个诀,蒙蒙的天上仿佛伸过去一只看不见的手,落下密密的西府海棠来,如雨一般落在眼前,眼前的青石桌上密密地铺了一层,色泽如水,非常漂亮。吴邪仰着头呆呆地瞧了一会,突然笑道:“真好看。”
“那是。”解雨臣又捏了一回对方的脸,笑道,“那日自从我学了这个没用的术法,你年年缠着我要看——这般费灵力又没用的术法,也就有这么一点用处了。”
吴邪应了一声,闭了闭眼:“小花,谢谢你。”
解雨臣仔细看着对方的表情,天上的花瓣还在窸窸窣窣地落,吴邪隔着花雨流芳坐在那里,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疲倦,像是明明坐在那里,却离得很远。

夜色近了,吴邪一定要喝酒,还非要逼着他喝,解雨臣死命拦着,又施了术法才让他少喝了一点,然而只是几杯他就醉得不轻,脸上的表情又是郁卒到十分,愣了一会,扯着对方的袖口慢吞吞道:“今日是青莲神君的忌日。”
解雨臣一边还在心想着这厮果真是难伺候,嘴上也就不答话,淡淡看着他。
“张起灵一定是跑到那个小黑屋里去抱着一块灵位去了吧?真难为他忍得。”吴邪大约是喝多了,口齿不清地指着自己的脸冷笑道,“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念念不忘,连养个小倌儿都按着齐羽的模样找,怪不得四海八方都把他当情种——他他妈哪儿是情种啊,他他妈是情圣啊!
“你说,”吴邪扒着他的胳膊,喘了口气,仿佛气力不济一般,醉眼朦胧地笑道,“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深情啊,我他妈都快感动了。这么深情,真他妈让人……”他顿了顿,恨声道,“真他妈让人恶心!”
解雨臣看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顶。
吴邪打了个嗝,指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也只有……唔……”
然后再不说什么,脑袋一歪睡过去了。
解雨臣给人披上一件袍子,使用术法把人移动到房内,细心地盖好被子。吴邪睡得沉,脸色都是酡红的,只在睡梦中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呻吟。
这样也挺好的。发泄出来总比死命忍着好些。他自己也醉得厉害,迷迷糊糊地想。看吴邪今天这样与他说话,想来也还是有些念想的,他想着等吴邪哪天完全想通了,他就想个法子把人带出去,哪怕是到人间,也好过受这样的折磨。
这么想着,他心里觉得前途无限光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在他身边,吴邪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对着解雨臣施了一个昏睡的诀,在黑暗里看着对方苍白安静的脸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小花,对不住。”
他到柜子里翻出一件白色的袍子起身出了门,走到门前的荷塘边上。月华如水,塘上开着一蓬蓬青色的莲花。他对着河边的青石敲了三下,一抹青烟从水底升起,慢慢凝成一个女子的模样,对着他施施然行了一礼,低声道:“公子。”

(九)
人间正是春日,日高春暖的气息直飘到天上来,连带着海棠元君也懒懒的,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终日倦怠地不得了。那花雨密密的落,解雨臣在半梦半醒间被一道凛冽的寒意惊醒,睁开眼便瞧着麒麟帝君冷冷的脸。
“哟,这不是帝君么。”他慵懒地挑了挑眉,藕色锦衣在花下散开妖娆的色泽来,脸上带着笑,讥讽地瞧着他,“今日怎么得了空闲,到我这儿来?”
张起灵冷眼看着他,压抑着怒气道:“把吴邪还给我。”
对方身上带着强烈的压迫力,那种煞气不是假的,何况他们的修为隔了不是一星半点,解雨臣很快便察觉出压力来,但仍是带着讥讽的笑,淡淡道:“帝君这话问得奇了——吴邪不是帝君宫里的人么,好好的到我府上来找,是何道理?”
“他昨日便不见了踪影,我的灵识只能隐约探到他朝西走。”张起灵冷冷道,“以他今日薄弱的灵力,只怕飞出去这段距离都难,他能去哪里?”
“这话便更奇了,往西边便是我这儿么?”解雨臣冷冷一笑,海棠花簌簌地落,“燕台宫往西走的地方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旁人的地盘上找?你张家的张家楼,霍女仙的玲珑宫,再远一点,还有凤凰阁,琉璃山,昆仑台——”
他的话语猛地顿住了,想起上一次见到吴邪的时候,和他无意间谈起的话。

“……小花,天界也有能洗净灵力和修为,落在人世的地方?”
“世人都言天上好,想回去的人自然少之又少,除了施予天雷刑罚的诛仙台,是犯了天规的人被贬下人间的地方,就只剩下昆仑台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前些日子听人嚼舌根,又谈起了青莲神君,心里烦得很,跑来同你说说话。”
“……傻子呀……没事,会好的,真的。”
“……嗯。”

张起灵看着他勃然变色,脸色也同样变了,厉声道:“——昆仑台?”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道,“他的灵力微弱,根本离不开你的宫殿!”
“可他就是走了!”张起灵带了些烦躁,声音也更大了,“没有任何人发觉!他是不是学了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
“他不过是人间的一个小仙,天界的术法千千万,他知道什么?”解雨臣也站了起来,烦躁道,“他是不是从你那里看到了什么?”
张起灵方要反驳,又蓦地睁大了眼,想起吴邪说过的话——
“即是如此……我要看书,唔……我要到紫宸门去……”
“——紫宸门里还有修炼所有禁术的书!”解雨臣听得这句,厉声道,“你是死的吗?为什么放他进去?”
“就算是禁术也对基本灵力有很严苛的要求,他这段日子灵力几乎散尽,我也一直在找修补的方法。”张起灵皱着眉道,“没有灵力来源,他根本连起步都不能——”
“又怎么了?”解雨臣看着对方脸上突然顿住的表情,烦躁道。
“我想起他那次跟我说……”张起灵的声音放得很轻,“……他想要渡画塘的莲花。”
——渡画塘的莲花本移自青莲台,年岁长久,早已修炼成形,灵力卓著,而吴邪那张脸和身上与青莲神君极为相似的灵力,那也能请得动那青莲女修助他一臂之力。
解雨臣手中捏起一个诀来,探查和追踪吴邪的灵识——张起灵这些日子都不曾回府,他却时常去看看吴邪,因此身上沾染吴邪的灵力倒比张起灵还多些。他闭着眼追逐那抹些微的灵力,眉心逐渐蹙紧。
——不错,那抹青色的微末灵力,正是在去往昆仑台的路上。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6 23:54:00 +0800 CST  
(十)
昆仑台在十里神界的尽头,外面隔着重重屏障和帝台之渊。纵然是他强行提了灵力,踏上昆仑台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他看着昆仑台下的重重云雾,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他和张起灵在一起太久,对方的灵识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站在云端,他隐约能感觉到那股灵识愈来愈近,正在用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向昆仑台。
——没有时间了。
他咬着牙翻过边缘的白玉栏杆,看着脚边浮动的云海万里,层云在脚下聚拢了又散开。他松开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波极为强大的灵力,然后是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声嘶力竭的,隐约带着些绝望的味道:“——吴邪!”
张起灵踏着层云掠过来,眼底都是凛冽的暗色。吴邪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眼淡淡,唇角却都是带着笑的。只是吴邪动作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伸手,那一袭青衣已经踏着白玉的栏杆,轻飘飘地坠了下去。
那张脸唇色寡淡,带着一点解脱般的笑意看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瞬间就湮没在了层层云海里。他扶着栏杆怔在那里,伸长了手,浮云天光从指间掠过,那个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他怔怔地站着,那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这个人离开了太多年,他踏遍十里澹台,千丈红尘,一个人在天庭,孑然一身。
他找了很多年,直到这次终于再一次遇见。
然而他这样狠心,这样不说一句话,不声不响地离开。
为什么从来都一个人忍着,从以前到现在,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我分明一直都想告诉你啊——
那个人也是你,都是你,只有你。

只是他太笨了,他活了几千年,从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从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喜欢。以前的时候,总有那个人带着他一起走,可是如今那个人都不记得了,那些话他说不出口,这条路只能他一个人摸索着慢慢走,那些话也总就留在了心底,从没有人教过他,要说给那个他爱的人听。
吴邪看着他,眼角眉梢皆是不加掩饰的深情,对方的心意他看得清楚,——他也就想当然的觉得,吴邪必然同样懂得他的心意。
留下他吧。他在心里这样想。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就好了。再没有任何人、任何神、任何事能阻挡他们在一起,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让他独自一人走过余生。
吴邪受上一世留下的封印和缚咒影响,在靠近他的时候会神识受损,日渐衰弱,他最近一直在找破除之法,竟也忘了时日,待寻得破解之法出关时,却见吴邪已一人不言不语、不声不响,落下了昆仑台。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竟这样狠心,这样不言不语,什么都不说给他听,就这样不留一点余地地再一次离他而去,宁可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他看着脚下空空荡荡的浮云,眼神慢慢飘开去,怔怔地看着浮云飘渺处的人间。

(十一)
“……然后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帝君没有再找到神君么?”
“昆仑台下,无论仙鬼蛇神,形神俱灭,怎么找到?——不过我听人说,帝君从此以后就消失了,在昆仑台多出了一台冰棺,听说里面沉睡着一位很了不得的神仙,每年三月的时候,还能听到鬼哭一般的声音呢。”
“诶?鬼哭声?那台冰棺,是天界上神用来制造迷梦的禁术么?能让人做梦的——只是听说很耗费神力呢!”
“我不知道啊……上神们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昆仑台的秘境深处,确实沉睡着一位上神。
他不曾死,却也不再生。
没有风,没有光的黑暗里,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点亮他的生命。
但是没有关系——只要闭上眼,他就能再次看见那个身影,无论是清醒,抑或是在梦中。
张起灵在绵延无尽的黑暗里闭上眼,心口的血一滴一滴滴下来。
“吴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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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好费劲啊QAQ要分好多段……这篇三观不太正,莫要掐,莫要掐……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6 23:55:00 +0800 CST  
虞美人·听雨
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一)
初春的江南,隔江开着稀稀落落的白梅花。清晨穿不透的日光里拢着浓浓的雾气,白梅花在清江白影里一层一层地开着,是最萧疏零落的样子,风吹过去,水里倒出一漾一漾的影子来。
“来一坛酒!要最烈的!”驿站旁的酒肆里,有凶煞的客人冒着雾气坐在那里,醉醺醺地冲着店家嚷嚷,“别拿那些歪歪腻腻的绍兴黄酒……少拿来糊弄爷!”
酒肆的帘子迎风飘着,白梅花一瓣一瓣地落在上面,在地面上铺成一片错落有致的景色来。张起灵看了看江面,没有反应,客人还在一叠声地叫嚣着,早有店小二捧着烈酒跑出去,带着讨好的笑不停地点头。
他看着那人抱着坛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又站了会儿,雾气慢慢地在眼前散干净了,雨一点一点落着,露出眼前枯黄的植物藤蔓来。他倚着店门站了会儿,放下了沽酒的勺子,转身回到店里。
还没有散尽的雾气雨声里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像是有一个小孩子踩着青石板一路跑过来。他站定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让开路,整个人没有动,直等到那个声音跑到跟前来,喘着气揪住他的袖口。
他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散着头发,眉眼在发丝里看着更加稚气而年轻,瞪大了眼喘着气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店小二已经因为太过疲倦而趴在桌子上睡熟了,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那个孩子踮起脚尖看着他,黑漆漆的眼里倒映出他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叔叔,我来替爹爹要一壶酒——女儿红有么?我要最好的女儿红!”
他本极为年少,偏生非要板着脸做出一副刻板老气的模样,大约是跟家里人学的,小孩子圆圆的稚气的脸配上那副表情极为可笑,看得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孩子的眼睛瞪得更大,一副吃惊的表情看着他,直到他收起了笑意,蹲下一点身子看着对方:“女儿红很贵的——你带钱了吗?”
小孩子使劲点了点头,开始掏口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有一把新做的弹弓,一本揉皱了的论语,一张皱巴巴的手帕,一枚金锁……最后拣出来的是几枚铜钱。
小孩子很认真地咬着手指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带着郑重的表情,非常仔细地把铜钱推到了张起灵面前,然后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够吗?”他一下子白了脸,小脸上浮起一种非常无措的表情来,仔细地把口袋掏了又掏,苦着一张脸看着张起灵。
他皱着一张脸眼看着张起灵转了个身从他眼前消失在帘子后面,呆了会儿,然后一壶酒被隔着桌子推了过来。张起灵隔着桌子看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高兴起来,嗒嗒跑到张起灵面前,站在长凳上,仔细瞧着张起灵的脸,然后啪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叔叔!”他揉了揉脸,很高兴地看着他,“我是吴邪,爹爹几日后正逢降日之喜,最喜女儿红——我攒了好多天的铜钱呢!”他小小的胳膊腿从长凳上艰难地爬过去,站在张起灵怀里很认真地看着他,严肃地说,“那叔叔先不要告诉爹爹,好不好?”
——天知道张起灵连吴邪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他父亲。所幸张起灵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吴邪很是思索了一会儿,又鼓着脸继续道:“那作为交换,我也不告诉他们我见过你,好不好?”
这下张起灵真想笑了。不过他还是停了停,江面上的白梅花飘飘渺渺地落着,他望过去,远山一重隔着一重,他轻轻点了点头。
吴邪从凳子上跳下来,抱着酒壶很快走远了。走了几步,又很是不放心地回头看他,然后隔着梅花印,把右手小小的食指按在了嘴唇上,表示保密。
张起灵看了会儿,吴邪眼里非常期待的光仿佛隔着老远还能看见,于是也学着他的动作,又点了点头。
吴邪很高兴地跑远了,张起灵站在原地,风把他的袍子吹出瑟瑟的声响,他的手指按在唇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寒江白梅,春风寒雨。

(二)
三月的桃花开了,飘得到处都是,家家户户都是桃花酒的味道。张起灵站在酒肆前,罕见地有些失神。窗外的酒旗飘飘摇摇,窗外的桃花飘飘散散,沾着飘摇的雨丝,隔着寒江绿柳落了他一身。
窗外隐隐传来少女的歌声,顺着杏花春雨有飘渺的香气和年轻的生命特有的芬芳。秋千架飞起来,歌声更深地传到他脑子里:“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
他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同时听到马蹄声嗒嗒地扣在石板路上,他站在沽酒台上静了会儿,很快听到非常熟悉的声音隔着老远喊他:“小哥!”
他看着江面上漂浮的花瓣没有动,吴邪推门进来了,衣襟带着雨,有蜿蜒的湿意,一张脸都凑到他跟前来,泛着红,脸上蒙着一层薄汗,带着清澈的笑意:“小哥!”
他回过头去看着他,眼神动了动,表示在听。
“小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吴邪眨了眨眼,热气直扑到他脸上来,水汽散着飘过来,“我要进京去了——过了乡试,就可以面见圣上了!”
他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黯淡的天色里,桃花杏花的颜色都印到他脸上来,映出明媚的色彩:“小哥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小心的!考中以后,我很快会回来的!”
他看着吴邪年轻的脸,很轻很慢地点了点头。
酒肆外面又开始有人叫吴邪的名字,大约是他的家人,催着他快些走。他又很是犹豫地回头看了张起灵几眼,嘴角动了动,没说出什么话,脸上有些沮丧地神色还没来得及很好地收起来,张起灵看了又看,在吴邪掀帘子要走的时候终于开了口:“小心。”
吴邪一下子回过头来,年轻的脸上带着惊喜交加的表情,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眉开眼笑:“我知道了,小哥——!”
他看着吴邪策马而去,白色的袍子被风吹着,在桃花里发出猎猎的声响。他看了很久,桃花直落到脸上来,江面上泛着一点粼粼的光,雨丝打着,落在他眼底。他微微蹙了蹙眉,看着远山黛影,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小心。”
酒肆里有女子陪着夫君来的,拔钗沽酒,复又矜持地对面坐着,抬起眼对对面的人看了又看,用很轻的声音捏着嗓子道:“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
他听了一会儿,转过身去。江边上桃花杏花密密地开着,打着旋儿落在地上,在沉沉的天色里密密地铺成一层艳色。春水在眼底泛出非常浓郁的碧色来,雨声一声声落在檐下,叮叮当当的响,料峭的春寒一层又一层地拢着他,随着风里的花瓣落进他心里来。

(三)
吴邪那年夏天回到家乡,距他当年说“很快回来”已经过去了七年。彼时吴家枝叶凋零,独留他一人声名散尽,卸甲归田,孑然一身。
隔了一季吴邪来找他,说想看看江北的风景,借了一艘船出远门去,逼着他在船上带了几壶酒,一定要在江上喝干净。
说是喝酒,就真的只是在喝酒。吴邪比他还要安静,他看了看吴邪,又看着江面,船把满江的水划出浅碧色的影子,然后又在身后缓缓聚拢。
“怎么了?”他看着吴邪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归雁在头顶发出尖锐的长鸣,轻声问道。
吴邪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摇了摇头:“……没事。喝酒。”
他盯着吴邪迷蒙的眼看了看,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江面上落了雨,身后的繁华歌声渐行渐远,烟波雾色在眼前一点一点地盛开。
“痛快。”吴邪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笑意来,端着酒壶倒了又倒,船在江面上一点一点地晃着,船桨拍打江面发出细微的声音,很快湮灭在风声里。
“……真是个傻子。”吴邪喝多了,又捏着杯子絮絮叨叨起来,“……你说了有什么用,说了便能盛世清平,河清海晏?还不是一样……”然后人往一边一歪,靠着船舷晃晃悠悠地看着外面暗下去的天色,云直坠到眼前来,“……都没用。”他突然回过头去看着张起灵,清澈的眉眼间有绝望的表情,“我都试过了……再没有用的。”
——他当年的踌躇满志,年少轻狂,到如今天下家国,河山满目,都在岁月的缝隙里,被打磨成了灰烬。
吴邪靠着船舷很快睡过去,过了会儿,月光蒙蒙地落在他脸上。雨还在下,他坐在对面,隔着雾气,迷蒙的月色偏偏把对方的脸映得格外清晰。他隔着桌子伸过手去,带着月光摸了摸吴邪的脸。
吴邪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抓紧了他的手,喃喃道:“小哥。”
他眉心蹙紧了又散开,远雁从头顶飞过,带着尖锐悲怆的哀鸣,他的手心一颤。
船划到江北去,隔岸隐隐传来和着琵琶的悠长歌声。秋雨一声一声地落,烟云都低低地垂着,雾气缭缭绕绕,歌声一字一句的,都唱到他眼前来。
思往事,渡江干,青娥低吟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月升到天心去,明晃晃地照着他。江面上的蒲草摇了又摇,雨声愈大,他闭了闭眼,转过身,沉沉睡去。

(四)
江南江北,到了秋日,也一样不停地落着雨,一样青山黛影里迷蒙的雾气,拢着看不清晰。他站在门前看了会儿,檐下的雨沿着青瓦落下去,溅起的水痕都沾在他身上。他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回过头去,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
小僧人有些惊惧和敬畏地看着他,忙不迭地还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对他道:“已经备好了。师父请您进去。”
他推门进去,席子上坐着一个很老的僧人,闭着眼。听到他进来,微微开眼对他点了点头,指着对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这才慢慢回过头去,挨着对面的床榻坐了下来。窗子外面的梧桐稀稀落落地落着叶子,带着衰败而凋敝的枯黄,起了风,叶子沾了水打着转儿飘下来。床上的人闭了眼睡得安静,他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人的鬓发,那里带着一点微微的白色,像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落下来的白梅花。
他看了很久,雨声落在窗台上,敲着窗棂啪啪地响。他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对老者行了一个礼,道:“我来带他走。”
老僧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手里的念珠转了转。
他又坐下来,盯着床上人紧闭的眉眼看了又看,梧桐夜雨沙沙地响,他自己的眼睁了又闭,最后还是无话可说。
这样安静。大约也只有这么一次了。
他把手按在对方的眉心,指尖露出一点白光来,慢慢把床上整个人都微弱地笼罩在里面,化成一片虚无,只剩一颗透明的镇魂珠落在他手心。
他把珠子攥紧了,推门出去,院落里安静地落着雨,湿润的秋雨一直落到他脸上来,蜿蜒着掉进掌心。他把手心里的珠子攥得更紧,沿着石板路斜斜地走了出去。
泥泞的道旁响起噗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土里钻出来。他等了等,有一个很胖的胖子从土里艰难地爬出来,身上穿着很破的衣服,手里捏着一根土地庙里的雕像手里才握着的一根孤拐,一边爬一边骂骂咧咧:“……麻烦死了,所以老子才说,老子宁可当灶王爷……妈的……”然后看到了张起灵,明显愣了一下,脸上堆起笑来:“……神君又来啊?我可见神君到这儿来有几次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眉头皱着,衣襟被雨打湿,手心攥得更紧:“百年了。”
“凡人的寿命嘛,总是短的。”那个胖子摇了摇头,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惆怅起来,“可惜了……哎,神君这又到哪儿去啊?”
张起灵垂着眼,像是思索了一下,才慢慢道:“这次是在长安。”
“长安好啊,长安近。下次来也好……”胖子点了点头,看到张起灵的脸色,一下子改了口,“——没事一定能找得到!这一世过了还有下一世!——哎,神君这就到长安去?”
张起灵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儿,张起灵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做了个离开的手势,沿着小路走远了。身后传来土地神嘀嘀咕咕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什么“这样一辈子又一辈子,等啊等的,有什么意思”,听不清,他也不太在意。
有什么意义。意义这种东西,本身就没有意义。
他一个人走下去就好了。等下去就好了。他知道就好了。其余的,都没有意义。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敲打在梧桐树上,也发出清晰的声响。他想,真是太安静了。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7 23:47:00 +0800 CST  
(五)
“还没醒呢?”齐天师扒着玉棺看了看,摸了摸脑袋,“再不醒,可真的要拖着棺材埋到土里了。”
“睡够了十世,自然会醒的。”张海客在玉棺上面又加了一层寒冰法术,齐天师被冻得嚎了一声,“现在凭他的本事,他不愿醒,谁叫得醒他。”
“真是可惜,他的仗都白让我替他打了。”齐天师很是惆怅地挨着他坐下来,玉棺旁边的雾气散了,露出里面人冰冷安静的眉眼来,“一个误入天界形神俱灭的凡人,能让麒麟神君作茧自缚,千岁不醒——吴邪也算是本事了。”
“好歹不过是做梦,就让他多做一会儿。”张海客垂下眼睛看了看池子里盛开的莲花,“不愿意也好,等到梦醒再说。”
“你以为他做了梦,就什么都不知道?”那人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眼上蒙着的黑布,骂了一声,“他清醒得很。”
张海客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转过头看着他。
“黑爷有入梦的本事,早就隔着棺材把他的梦看了个干净。”那人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你猜里面有啥?”
张海客不屑地哼了一声。
“哑巴自我意识太强,想看的一样没瞧见。”那人朝着他的方向摊了摊手,“就看见开着满池的莲花,雾蒙蒙的,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一直在等。”
张海客偏过头看他,脸上作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在等哪。”他叹了口气,仿佛很是惆怅的模样,脸上却也不见什么表情,“可是他自己也知道等不到——也就真的,没一世等到过。
“镇魂珠都攒了八九颗,连手都没拉到过。这梦做的真他娘的惨。”黑瞎子叹了口气,“求不得咯——连做梦都忘不了。真是可怜。”
“你怎么知道。”张海客眯着眼,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他情愿得很。”
“嗯?”黑瞎子没听清,疑惑地发出一点气声来。
“没事。”张海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站了起来,“我西园里还埋着几坛好酒——齐天师一起去喝一杯?”
“好啊!”被点到名的人很高兴地站起来,跟着张海客一叠声地跑出门去,一路上还在不停地说,“……不要腻腻歪歪的桃花酒啊!”
人声渐渐地远去了。天池里开着密密的莲花,素净的颜色,一蓬一蓬直开到看不见的地方去。雾气层层叠叠地缭绕着,把天池旁冰封的玉棺层层笼罩起来,里面的人还在沉睡,眉眼安静,雾气散着,人世间又匆匆翻过一页,他沉睡不醒。
END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7 23:47:00 +0800 CST  
江梅引的打样~ 原谅一个不会ps不会摄影的人说不出的痛吧……凑合看看,有什么意见也不要打我……扉页会加非常美艳的云龙宣!因为印厂的缘故这次打样没有能加上去但是我保证十分美丽!特典会加信封保护=3= tb地址 ht(度娘)tp://ite(度娘)m.taob(度娘)ao.com/it(度娘)em.htm?sp(求放过)m=0.0.0.0&id=40624384417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7 23:48:00 +0800 CST  
感觉快没文可更了我要慢一点QAQ





钗头凤陆游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
“叮。”饮绿茶寮檐下的马当又响了一声,王盟走到窗前把撑着的竹竿瘦下来,看了看窗外黯淡欲雨的天色,回头低声道:“公子,要下雨了。”
那人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走到门前站定了,天上一道惊雷落了下来,照得茶寮宛如白昼一般。雨瓢泼般地落下来,他眼前看过去皆是一片茫茫的白,堂前的老槐树被风吹着,也雨般地落下一层蒙蒙碧色的花来,黏腻腻地浮在雨里。空气里都是落雨的味道,带着泥土和荒草的腥气。整条大街都带着一股白茫茫的水汽,间或有一两个冒雨奔走的行人,出现又很快消失在雨里。
“王盟,他们说什么?”吴邪掩了门,坐定了笑道,“元军入关了?快到越州城下了?”
“回公子。”王盟添了一盏茶,很平静地答道,“小人不知。”
“那我堂后的碧台莲开了没,你可知道?”吴邪扶了扶瓷杯,笑了一声,拿杯子在他手里泛出一种莹润的白来,“罢了,你去看看罢。”
王盟应了一声退下了,他靠在椅子上,带着水汽的热意从窗口挤进来,密密地围着他,他很快阖了眼,沉沉睡去。
——当然睡不好。梦里是连天的烽火,一重一重直烧到他身上来。遮天的火焰,连营挑灯,都在他的梦里。层层叠叠的浮尸从苏州河里飘过去,烈焰燃烧的枯骨,层层叠叠的叹息声,都密匝匝地钻着落进他的梦里面——
他猛地惊醒过来,冷汗落了一身。
他揉了揉眼睛,听到后堂隐约传来王盟与人争执的声音,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王盟自跟了他开始性子沉静许多,鲜有人或事能挑起他的情绪。于是他有些惊讶,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王盟站在门口,门外一个撑着伞的年轻人,两个人隔着门遥遥地望着。他走近了些,听到王盟带着些怒气的声音:“说了我们这里是茶馆,不留客人!先生听不懂人话么?我们公子性子淡,最不喜有人惊扰,况此处不留元人,先生还请到别家去罢!”
那人一袭蓝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对王盟的怒气恍若未闻,语气还是淡淡的:“在下行至此处,时雨忽至,伴者尽失,愿借贵宝地客宿几日,不胜感激。”
王盟听到他走动的声音,回头看着他,皱了皱眉:“公子体虚,这样的天气出来如何使得!”说罢又瞪了门外的人一眼,跟吴邪怒道,“便是这人,一定要到我们这里借宿,我与他好说歹说,竟像是听不懂人话的!”
吴邪笑了一笑,眼睛缓缓地弯起,轻声道:“是么。”
“可不是!”王盟怒道,“一看这穿着便是与行伍失散的元军,竟还好意思到越州来寻住处,怪道再没人肯收留他!”
王盟这一席话说得及其难听,然而那人听了,眉目不动,宛若什么都没听闻一般,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二人。
风吹过来,雨被吹着打进帘子里,丝丝缕缕地落在他们身上,帘子发出伶仃的声响。吴邪看了看天,微笑了起来,掀起了帘子。
“远来是客,公子请吧。”
王盟愣了一下,惊讶地嘴都合不拢,呆呆地看着吴邪道:“公子……”
“王盟,奉茶。”吴邪淡淡地回头看了王盟一眼,转身上了楼。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8 13:12:00 +0800 CST  
(二)
越州城不比临安繁华热闹,来往过路喝茶的人不多,茶寮里的生意清淡得很。吴邪的茶寮后一座低低的矮山稀稀落落地种了些茶,还有艳色的山茶花密密地开着。
明前正是采茶的好时候,吴邪大清早悄悄掩了门,到山上去采最嫩的茶心。这样明前茶,他是舍不得拿出来给来往的客人喝的,每日也采得不多,只在柜子里略备了些,留着自己喝罢了。
清晨刚散了雨,山间裹着蒙蒙的雾气,穿过黯淡的天色和露水,一重又一重直扑到他身上来。整个山上头笼罩着葱茏而寥落的绿意,露水直沾到他鬓边来,茶叶上蒙蒙的落着露水,山茶花在一点碧色里开出一点活泼的颜色来。山涧活泼泼地沿着石板路奔下山去,幽深而阔浅地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空旷的山野间是伶仃的声响。
他闭着眼吸了一口气,湿润的雨气落在他袖间,山茶花的香气扑到身上来。他静了一会儿,把背着的背篓放下,沿着山麓择起叶子来。
山间极安静,偶尔有一声布谷鸟清越的鸣叫声,穿过丛丛的密林和茶花打到他身上来,有隔着山头的采茶人,倘或走得近了,也不过抬头微微一笑,便作罢了,四周复又安静下去,溪水山石哗哗地在身边作响,桃花带着微微黯淡的颜色一朵朵地盛开或凋零。
他背着背篓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微微地从山那边冒出头来,照在身上带着一点热意。他甩了甩袖口,沿着山路走下去,山顶的水流下来汇聚成小小的一潭,有一枝艳色的桃花伸出盘虬的枝干来,斜斜地直伸到水面上去,在水潭里落下妖娆的影子。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又沿着山路走了下去。走到山脚处,看到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张起灵的表情太严肃,太阳这样好,他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想笑,眼神转了又转,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对方笑道:“小哥你这幅表情,大清早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去哪儿了?”张起灵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一种近乎关怀的说话方式,可惜张起灵表情太凝重,硬生生把那一点关心的意思抹了去,于是跟着他一路走一路笑道:“我上山采茶去了,看你睡得好,就没有惊动你——这几日我都要去。”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8 13:13:00 +0800 CST  
度娘说我在发广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下次更……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8 13:14:00 +0800 CST  
张起灵一个人往茶寮里走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他也习惯了,一面走一面想,这样不请自来的古怪客人,想必也只有他能不咸不淡地忍得了罢?然后这般想着,却还是脚步轻快地跟在张起灵身后走了。
他把采来的茶洗干净了,才有时间喘口气,看了旁边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的张起灵一眼。他自忖张起灵原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同来的伙伴,这样的人在他这里,倒不忍心亏待了他,又把自己私藏在柜中的明前龙井取出来一点,烧开了水仔细泡了,乐呵呵地端到张起灵眼前来。
“小哥,喝茶。去年屯的明前。”他眉眼含笑,道,“别看我是开茶肆的,这明前的茶金贵得很,旁人纵是出了钱,我是舍不得拿出来给他的,白白糟践了我的茶——”他说到这里,又想了一想,笑道,“这次采的茶,等炒好了,第一个给你尝。”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9 00:11:00 +0800 CST  
张起灵不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细嫩的叶子在碧色的水里浮浮沉沉,翻卷着透出一点浓郁的翠色来。他看了看,身子又往后仰了仰,闭了闭眼。
好在吴邪这些天早就习惯了,也不说什么,挨着张起灵坐定了,也自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心地喝了一口,眉眼弯了弯,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来。
“若说明前龙井,最好的去处还是在临安。”吴邪一谈到茶便欢喜得很,忍不住闭了眼说了又说,“越州这里到底潮气重些,种出来的茶也不如在临安饮到的那样好。小哥,若是以后得了空,我带你到临安,亲手种茶烹茶,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震了一下,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云层柔软地四散开,窗外的桃花飘飘摇摇。
“临安也太远了些。”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转过头去看着张起灵,风吹着檐下的铃铛发出清越的声响,“小哥,这么长时间了——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张起灵没说话,一双墨色的眼静静地看着他,风从身边长长地拖过去。
“你呢,吴邪。”恍惚间,他听到张起灵这样问他,“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他恍然地睁着眼,梦里的火又烧到他身上来,风声过耳,留下满室寂静,窗外桃花落着,宛如火焰一般鲜艳潋滟的色泽。

楼主 夏槿茉  发布于 2014-08-29 00:11:00 +0800 CST  

楼主:夏槿茉

字数:94122

发表时间:2013-07-24 21:3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26 00:18:56 +0800 CST

评论数:302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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