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藏心》 古代架空 西藏 瓶邪ONLY HE

赌场风云

1.

张起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人。

——他像一只麻袋一样,被张起灵手下的兄弟们拖着,扔到了地上,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老大,就是他,一直在我们赌场里出老千,弄走了不少钱,最近都没人斗得过他……”

张起灵眼神一冷:“谁然你们动手的?”

心里却好像有一个小人抻了个懒腰,满足地叹了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伙计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不、不是,他实在是不配合,我们只是敲晕了他,他没受伤,一会儿就能醒来……”

“查清楚他是什么人了么?”

“只知道叫吴邪,是个大学生,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对赌场里的伎俩这么熟悉,兄弟们没发现他有什么其他的背景啊……”

这话说起来有点心虚,他的音量不由得低了下去,倒是张起灵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那伙计转身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他们这个老大,一点也不像黑社会,不抽烟,不酗酒,连女人都不玩,可是却是个道上谁也不敢小觑的角色,这几年更是势力扩张速度惊人。给他办事,什么规矩啊礼节啊都不大要紧,但是,张起灵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厉气场,给人以强烈的威压感,让人不敢造次。



2.

吴邪刚一睁眼,就意识到了不对。

眼前的光线有点暗,而且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还算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唯有脖子后头有些酸痛。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些之前的记忆:城南的赌场里灯红酒绿,他讨厌极了烟味,可最近手头太紧,家里三叔那老狐狸又抓着他的把柄不肯给钱,实在没了办法,这才到这些歪招上来想法子。从牌九到麻将再到各种转轮游戏,他什么都会一点,水平虽然不是顶尖,但比之一般人还是要强出不少,因此糊弄糊弄他们基本不成问题。

因为在这家赌场里下的手急躁了些,或许引起了谁的主意,便有人来对他说,有人想“跟他谈谈”。

吴邪虽然看着单纯,但并不傻。他隐藏着身份这么多年不蹚浑水,可不等于什么也不知道。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自己怕是有麻烦了,抬脚就想走,谁知周围忽然幽灵一般冒出三四个人来,还不要脸地围攻他,之后的记忆就断片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看来是被绑架了。

吴邪终于将脑海里的线索理了理,叹了口气。又想起了点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口袋里赢来的钱。

还好,那一叠钞票还在,只要能想办法逃出去,大不了之后换个地方或是收敛点就好了。

他下了床,揉了揉脖子后头的软肉,发现居然有点肿,不由得轻声飙了句脏话,继而寻找着这个房间的出口。

装修并不华丽,但是挺考究,木质的家具一看就是很上档次的清末红木,油光润亮,手感极好,雕刻也是大家手笔。吴邪世家出身,看这些东西都是从小培养的眼力,不由得腹诽着现在的绑匪怎么都这么优待俘虏了,看来世道不错,他们油水颇足啊。

大门从外面被锁死了,这里是断然出不去的。看来只有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已经没电了,吴邪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觉得有点饿。可现在他也只能拖着不情不愿的步伐往窗边走去,一边还暗暗祈祷着千万别是什么摩天大楼的顶层,他可没有降落伞,也不想玩蹦极。

窗上也有古朴的雕花窗棂,莫非这就是一间古代留下来的老房子?

吴邪愣了愣,看着外头一片黑灯瞎火,一转身,吓了一大跳。

——在窗边,站了一个人,而且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



3.

城南的赌场,是上一次的火并之后,才落入张起灵手里的地盘。他其实对金钱对产业的心思没有那么重,但这间赌场有几分特殊之处。一则地处城郊三不管地带,很多事情进行起来都比较方便;二来这地方原本是老九门的地盘,后来被人夺走了,他拿到手,不仅是试探对方的反应,也是想看看老九门这一代当家人们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那天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并没有旁人知晓。只穿了最普通的衣服,伪装成一个普通的顾客。

赌场里冷气很足,天顶用水彩绘制了蓝天白云,当底下的光都暗了的时候,一盏盏细小的光源亮起来,又像是万里星辰一般。赌场嘛,就是要让人不知白天黑夜,这才会无休止地沉沦下去不舍得离开。

吸引他眼球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那一桌玩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二十一点,可是桌边却层层叠叠地围了好几圈人,不断地爆发出叫好之声。

张起灵有些奇怪,这种游戏虽然还算刺激,但是简单,平日里来消磨时间的有钱人们玩得并不太多,今日这场面有些反常。

那年轻人很引人注目,不是因为衣着多么华丽或者相貌多么出众,而是因为他的面前堆满了赢来的筹码,而庄家面前的赔率已经到了16。

包括他在内的玩家有五个,其他人有喜有忧,而赢得最多的他,面上却只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新一轮的两张明牌发过,庄家手上有一张A,还有三个人选择继续发牌。而这三个人中,有两个人直接就爆了点数,剩下的一个却相去甚远,都是一脸懊丧。

年轻人看了看对面人手上的一叠牌,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在桌面上随着场内的音乐节拍扣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庄家的暗牌也是A。凭借他多年练就的眼力,想在洗牌的瞬间看清牌面的顺序并且记住几张重要牌的位置,实在是轻而易举。

右手状似不经意地在自己的明牌角上一抹,两张牌以端正的九十度角显出数字来:一张A,一张10。

A做11,正好21点。

“32了。”年轻人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指着显示赔率的LED灯板,语调若无其事,笑容天真无邪。

庄家的脸色立即不大好看。按照这个赔率,第一局以二十块钱下注,到了此时,这位赢家单单这一局就能拿走65万,若是再接着让他赢下去,这个数字不断翻倍,将会更加可怕。

张起灵看着,越发觉得有几分意思。一般人进了赌场,都是输多赢少,也正是因此,一旦赢了钱,喜不自胜的人比比皆知,而这个人看着年纪不大,却如此沉得住气,不知是家庭出身很好,这点钱不算什么,还是有别的原因。



4.

“你、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吴邪迟疑了一下,轻声发问。

那个人倒没想到吴邪一开口就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想逃?”

“我们一起逃出去吧。”吴邪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在黯淡的光线里像有星芒。

张起灵啼笑皆非,他原本以为自己调查了半天的人应该是个心思缜密、筹谋周全的人,没想到居然想法如此简单。那天在赌场,别人看不出来,可张起灵却瞧了个一清二楚——吴邪当真是在出老千。他手上戴着一个小小的锆石戒指,足够反射出底牌的数字大小了。在洗牌的时候,他的手速也快到足以将有些牌塞到自己想要的位置上,但是能够连续赢得这个游戏,除了这些,还需要精密的计算和出众的记忆力,普通人是绝对完不成的。

就这一出神的工夫,吴邪已经开始动手在那窗格子上想办法,左摸摸右瞧瞧,又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结果没发现任何能用来拆窗子的工具,表情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开心”。

“这位小哥,你是因为什么被他们抓进来的啊?话说现在的黑社会真是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敢随便掳人,等我出去分分钟报警端了他们老巢!”

张起灵心说你面前这个就是你打算端掉的老巢的主人,况且一个敢单独去本市最大地下黑赌场的人居然也敢谈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老子敬你是条汉子。

张起灵说:“好。”

吴邪:“……那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抓你啊?”

张起灵想了想,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在窗框上摸了摸,猛一发力,竟然将那窗格子整个卸了下来!

吴邪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感觉全身关节隐隐作痛,暗想这位小哥身手如此可怕,可能真的是跟人家黑帮有什么过节吧,自己还是不过问为好。

房间在二楼,并不太高,窗户的大小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出,两人一前一后跳了下去,吴邪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张起灵背上,他赶紧站直了身体想要道歉,谁知身前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暗夜里,几条黑影无声地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将不宽的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吴邪脑中蹦出四个大字:“天要亡我。”

早该想到人家的防卫不会如此松懈,自己三番五次出老千弄走了那么多钱,换了谁也不干啊。把自己绑来,多半是要钱的,可那些钱早就用出去了,所以他们多半得以自己为人质勒索他家人。

一想到三叔那老狐狸的脸,吴邪感觉头更晕了。

然而他头晕着的时候,错过了那几个打手在看见自家老大一脸肃杀地挡在他们抓回来的人质面前之时一脸错愕的表情。

吴邪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张起灵就已经轻松放倒了好几个人,拉着他跑出去好远。总算到了居民区比较集中的地方,想来也没人敢乱来,两个人终于松了口气,停下来歇歇。

“小、小哥啊……不对,我是不是该叫你大侠?”吴邪喘着粗气,“不如、我请你吃饭去?”

很久之后,吴邪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脑子一抽,干了这么一件让他悔恨终生的事情。

张起灵觉得与他摆事实、讲道理说明那顿饭钱只是被吴邪坑走的自己的钱当中的冰山一角似乎并没有什么意思,于是闻言只是淡淡道:“可能是上天注定吧。”



5.

这顿饭接近尾声的时候,张老大厚颜无耻地表示自己由于之前与人的打斗没有了住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晚,希望吴邪能够收留他一晚。

刚刚买完单的吴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是又觉得救命恩人不能不帮忙,于是两个小时以后,当地某著名大学的男生宿舍走进了一位面无表情的黑道老大,吴邪走在他前面,一路上和遇到的各种同学打着招呼。

“诶,吴邪,带朋友回来蹭住宿啊?”这种偶尔带外校同学回来的事情不奇怪,学校虽然不允许,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邪大方点头:“是啊,这是我朋友……”他愣了一下,回头道,“大侠,你叫什么名字?”

吴邪最终在对方眼神的威压之下改口叫了“小哥”。

对于吴家少爷居然屈尊在学校里跟另外五个大男人一起挤宿舍这件事,张起灵觉得很神奇。但随后他就发现,吴邪虽然生活还算宽裕,但是别人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富二代。恐怕他家里对他并不是太溺爱。

难道这就是他要去赌场里弄钱的原因?

“这是我的衣服,我看你也没什么能换洗的,将就穿一天吧。”吴邪将一套干净的T恤休闲裤递过来,笑容完全是一个简单的大男孩。

张起灵心里一动。他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吴邪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想象得很不一样,但意外的是,这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他似乎都很喜欢。

吴邪傻笑了一会儿,看张起灵完全没有去洗澡的意思,愣了愣,又补了一句:“哦小哥,我的内裤不能给你穿,你零钱有吧?楼下就有小店可以买。”

没过几天吴邪就知道了什么叫做一语成谶,他的内裤,那一位果然不能穿,只可惜不是因为他们不够熟,而是因为……尺寸。

可见饭可以随便吃,话不能瞎说。人在说,天在看。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26 20:19:00 +0800 CST  
6.

后来吴三省终于觉得是时候过问一下上次交代给他大侄子的事情了,于是叫他到家里来问了问前些日子他去南城的赌场的情况。

吴邪添油加醋地将自己差点没命的故事说了一遍,而将自己居然阴差阳错搞定了他们老大的事情藏了起来一字未提,大意是:老狐狸,这回你不多给我点酬劳,你看我不跟我爹告状。

吴家不是省油的灯,扮猪吃老虎那是传统,吴邪会,吴三省当然也会。

老狐狸眯了眯眼睛:“听说你赢来的钱够买个游艇了。”没等吴邪回答,他又接着道,“我记得,你出老千的技术,可不是我教的。”

吴邪一下子就蔫儿了。这事要是被他爹知道,腿都会被打断的。

吴三省零零散散地跟他说了说这段日子他调查的一些结果,以及自己打算想办法把那个赌场收到自己手里的计划。

“……现在那一片落进了张起灵手里,这家伙不是太好对付,大侄子,你说……”吴三省掸了掸烟灰,发现吴邪掉头就走。

门外露台上,吴邪眯着眼睛,看着外头的花园,拨通了一个电话:“小哥,我三叔跟我说起南城那个赌场的事,那一片产业主人的名字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哦。”张老大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那是我的名字。”

吴邪咬牙:“瞒我这么久真的大丈夫?”

“我觉得吴三省这个名字也挺耳熟的,可是从来没听你提过。”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吴邪想。



7.

道上的人听说吴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南城赌场的时候,纷纷猜测大佬吴三省又耍了如何精妙的花招。

吴邪故地重游的时候,接受到了很多伙计们不明觉厉的眼神。

于是他把几乎所有的游戏都玩了一遍,所赚之多,让不明真相的普通顾客吓得下巴都掉了好几个。

庄家这次面不改色,表示反正都是你们家的钱,左口袋出右口袋进,城里人真会玩。

据说吴邪某天不知怎么灵光一现,屁颠颠跑去跟日理万机的张老大说,他闲着的时候可以去赌场坐庄,这样别人就赢不走钱了。

张起灵恨铁不成钢,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富家子弟吴少爷如此在意那点钱。于是他说:“整个赌场都是你的了,你不觉得去做那种伙计的活有点没面子?”

吴邪觉得自己迅速领会了精神:“也对,丢你的面子,确实不太好。”

张老大当着一堆手下的面握着他的手拖着他走了出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面子。

吴邪想起昨天晚上他一脸憧憬地跟张起灵说“你太不像黑道老大了,黑道老大不应该是满脸横肉挺个啤酒肚在街边吃烤串身边站个披着小白貂剥蒜小妹的吗”之后,某人“亲身”教育他之后,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吴邪,那些都是误会。”

于是他的脸红到了耳根。

后来江湖上有一个传说,吴家三爷为了拿下一些地盘,居然不惜以自己的大侄子做诱饵,搞定了软硬不吃的张起灵。

然而一边背靠着强大家族,一边还傍上了温柔多金帅气专情的黑道老大的吴邪觉得,明明自己才是人生赢家。

-----END-----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26 20:20:00 +0800 CST  
(四十三)
秋狩在五天后结束,活佛回了乃琼寺,便接到了一封奏报。
天降祥瑞,年楚河上游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金矿。甘丹寺下诏开采,一时间后藏民皆喜悦。
吴邪耸耸肩:“师父的动作比我想象得还要慢上几分。”
这话是小声用汉语嘟囔的,乃琼寺的议事厅中唯有坐在他下首的大将军眼中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柔和笑意。
解雨臣的动作很快,如今中原财力雄厚,吴邪提出的交易又很是得当,双方都能得利,他自然不会反对。
“诸位,”活佛这回换上了藏语,“既然如今汉人愿意无偿提供炼金所用一切耗材及炼金师,不妨就此修好,靖边通商。”
“不可。”立即有人站出来反对,“汉人阴柔藏奸,出尔反尔乃是常事,若是一旦开了商埠,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订立一份滴水不漏的约定。”吴邪站起身来,脸上仍带着微笑,语气却坚定,“我将亲自巡边,与汉将会盟。大将军亦通汉语,便与我同往吧。”
冬天真正到来之前,时隔多年,吴邪又一次见到了童年时代的玩伴解雨臣。
无论后世史书工笔,将这一次的会面描述得如何风云际会,然而事实上,敦煌城下那一场盛大的宴会里,解雨臣与吴邪的久别重逢显得十分平淡。两人的目光与神色都一如往常,好像对方只是一个因公事不得不见的人。
“吴邪,你没有小时候胖嘟嘟的样子可爱了。”解雨臣在吴邪走到身边的时候轻笑着说了一句,随后转过身来,行了一个见面礼。
包括吴邪自己,谁都没有想到,此时的前藏活佛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号召力。无数信众甚至从西域赶来,叩谢去岁隆冬救命之恩。一时间,敦煌城下盛况空前,篝火宴饮累日不绝。
只不过,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三个人,此时已经悄悄乔装溜进了城,正坐在街边的小酒馆里。
“吃点什么?”
吴邪看了看硬是能把地毯茶水喝出贵族风范的解雨臣,咂咂嘴,摇头道:“不知道,我可从没来过这儿。”
张起灵自然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的,于是也沉默地等着。解雨臣无奈,只得自己向老板娘点了些东西,然后叹了口气:“你说你从没来过这儿,以前的我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一待这么些年。”
吴邪微微皱眉:“这事我也奇怪,凭你的军功和地位,此时西域也并无战事,何苦劳动你亲自镇守?”
“是我自己不愿意回去。”解雨臣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京城的水太深太浑,里头还有吃让人不吐骨头的鳄鱼,我只想好好过日子。”
是么?
吴邪吃了两口面,不置可否地笑笑。他尤记得年少的解雨臣,是如何的勤奋刻苦,即便是学戏也要学到极致。他从小便被教导要承担家族责任,不堕门楣,不可有一日懈怠。如今的解将军,竟说自己只想好好过日子?
无非是厌倦了斗争倾轧,不想同流合污罢了。
“汪藏海执政多年,人已到暮年,难道竟仍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问话的人是张起灵。
听到那个名字,吴邪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撼动他又如何呢?一个汪藏海死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拿金钱和权力构筑起来的秩序,竟比公平和正义稳定得多。你们说,我回去又能如何?”更何况,多年前吴家的事情之后,解家就不再那么受信任,回去京城容易,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小花,我是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吴邪说。
张起灵大概是听见这个称呼怔了怔,转头看了吴邪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吃自己面前的东西。
“这话我以为你一见到我就会说,都这么些天了,你才想起来?”
“倒不是没想起来,而是总觉得是件不可能的事,太不真实了,心里反而平静了。”吴邪又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只见一列马队自远处城门口奔驰而来,又疾驰而过,向着东面去了。人不算多,但马匹都高大健硕,在这久不下雨的地方,一过便扬起一阵尘土。
其中一个人在掠过他们的时候,盯着吴邪看了几眼,似是有些惊讶的模样,但却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张起灵下意识地侧身,将吴邪挡在了后面:“那个人,看着是否有些眼熟?”
吴邪“啊?”了一声,不太在意:“人有相似,近来见的人多,保不齐有长得像的,我哪里都记得住。”
解雨臣也道:“张将军未免太小心,这里可是敦煌,这些人的面相和装束,一看便知是西域的胡商。”话虽如此说,他拿了根筷子在桌边敲了三下,又比了个手势,立即便有一条黑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尾随着那马队去了。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那人便回来复命,那些人果然是胡商,在冬天到来之前准备最后贩卖一批货物的,所以赶得急。
三人放下心来,其实吴邪此来,所求都已经知会清楚,很快便能订立盟约,永绝战事,开敦煌、那曲二处城池为商埠。陇西的汉人也是民风豪放,并不拘泥于人种之别,两方各取所需,推行起来并不困难。
“你倒是对百姓民生之事颇为上心。”解雨臣道。
吴邪叹了口气:“说到底,我的一应吃穿用度,皆是藏地百姓在供养,不过是些能做到的小事,我也算是给自己积德。”
然而原本只是汉藏之间的简单盟约,因为西域前来朝拜之人的增加,逐渐竟有西域诸国也派出了使臣,要求入盟通商。只不过在这一两年间,因为张起灵的战名,竟让多数西域国家都不再与前藏相争,言辞之中,求全之意溢于言表。
这不是坏事,只要能保一方和平,民间贸易互通往来,只会让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越来越好。只不过条约细节之类还需要商榷,眼看寒冬将至,活佛不便多留,便带大将军返程。
他知道时机到了,很多东西的沉淀不在一朝一夕,但之前所做的一切牺牲和努力,终有一天会共同凝结出想要的那颗果实。
活佛返回逻婆的第二日,天降大雪。这是今年的初雪,一夜而霁。乃琼寺称为祥瑞,活佛便率僧众献祭于乃琼寺山顶,果然清风徐徐,晴空朗朗。
下山的时候,一众贵族已经在议事厅等待,活佛带着身后是一众掌事喇嘛,穿过大厅宽阔而富丽的廊道,脚步轻缓却坚定。
张起灵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德措吉与数名武将联名上书,称摄政王之位空悬已久,而大将军名震八方,由他来当此位,可保前藏安定,因此最为合适。
活佛微笑不语。
议事厅里的人们各思所想,这件事提得突兀,因为前些日子,明明他们已经达成了忽略这个尴尬的默契。
很快有喇嘛附和:“大将军虽然年轻,但不仅精专于武事,政务一道亦是翘楚,除他之外,竟没有第二人可当此任。”
其实真正完全被吴邪收作羽翼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支持的阵势在一开始就占据了绝对的上峰,就不必再有忧虑。
反对的声音是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消弭的,但是将它们压制住,让它们不敢发声,却是可以做到的。
我注定将与你携手共掌这天下,除了我爱你,更因为,你我都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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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30 15:20: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01 13:4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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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01 13:46:00 +0800 CST  
(四十四)
活佛独自一人站乃琼寺的后山,遥遥望着那处府邸。今岁几场霜落雪打,树木已经几乎没有了叶子,泥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映衬着那一处建筑更是显眼。
那是曾经的大将军府,现在的摄政王府。
张起灵已经连续忙了几日,从寂静的圣寺里,都能隐约感知到那一处的门庭若市。不管他表现出来的模样有多么的稳重果决,吴邪都明白,二十岁的张起灵,距离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是他将这个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吴邪怔怔看了许久,直到两颊被风吹得冰冷。天色还亮,按照规矩,他并没有理由大喇喇地跑到那人府里去。
他紧了紧披风,在后山上随意走了走,不由自主地顺着金属敲击石头的声源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中年的工匠,个子不算高,却有一身紧实健硕的肌肉。他左手拿着凿子,右手里是一把精巧的铜锤,正专心致志地在山石壁上雕出轮廓线条。
“天冷,这浮雕也不急,你不用一天在这儿工作这么久。”吴邪走过去道。
那人听了这话,见是活佛,神色上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行了礼,严肃道:“这是将军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必须完成。”
吴邪无奈起来:“解将军远在天边,他既然让你跟我回来,我怎么能让你这么辛苦?”
“职责所在。”那人道。
吴邪在离开敦煌之前,解雨臣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名工匠赠予了他。只说中原王朝愿息刀兵,开商埠,唯一的条件是由这名工匠,在前藏圣寺的山上寻找一面合适的石壁,用浮雕记录下这一年前藏、汉臣与西域诸国会盟的盛况,以彰功德,流传后世。
吴邪一开始没有猜透他的意图,但乃琼寺后山空旷,既无先人陵墓,更无武功秘籍,最多的便是空置的山石,要雕便雕吧,于是爽快答应,众人也只以为中原王朝此举乃是好大喜功,并不多做他想。
直到吴邪第一次见到那工匠的手艺,惊叹于其天赋上前交谈,这些发现了别的端倪。
一把雕刻刀,在他手中如有生命一般上下飞舞,一见便知有经年的功力所在。
那工匠听了吴邪几句感慨,轻声道:“小人这把刀,可削一切顽石,亦可剐人血肉。”
吴邪一惊:“解将军是否对你嘱咐了什么?”
“将军只道活佛身边强敌环伺,要小人助您周全。”
原来是这样。
张起灵即便再强,身份所限,也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在乃琼寺里埋下这样一颗棋子,倒也安心不少。
那一片石壁高十数米,宽则更甚,看他的手笔,乃是要绘出一个极其宏大的场景,此时才有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轮廓,更遑论精雕了。
吴邪退远了几步瞧瞧,问道:“那一日的场面,你并无画像,却能记得如此真切么?”
“过我眼即我有。”工匠道。
吴邪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有慧根。”
眼见得天渐渐黑了,那工匠便撤了梯子与工具准备回去,吴邪亦不多说,待他走后,便从袖中取出一支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循着林中小路往山下走去。雪已经化了大半,地面也不泥泞,不用担心会留下行迹。没过多久,他便到达了摄政王府的后院墙下。
那里有一道只有他和张起灵知道的暗门。
吴邪吹熄了火折子,在墙面上摸索了一下,按下了一个隐蔽的机括。墙面无声无息地翻转,在他面前露出了一条幽深的走廊,里面两侧的墙壁上,是熠熠的烛火在跳动,像是里面行走的人此时以同样频率跳动的心。
其实在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条密道的存在,但这实在是太疯狂,他们两人都不是不冷静的人,都懂得不被别人抓住马脚的最好办法不外乎是不要留下马脚,以至于这一次,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
可是,已经好几天除了例行议事都没有见过他了,甚至连话都没能在私下里说上一句,吴邪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最难以忍耐的思念,大概就是这种了吧?近在咫尺……
外面天已经黑了,此时不会有不长眼的贵族继续留在这里议事。
吴邪在暗道另一侧的门上扣了扣,按照约定,张起灵应该会来开门,然后吴邪就能进到背后的那个房间里去。
他等了一会儿,心跳越来越快。
张起灵能听见么?
这背后,是他的书房?还是卧室?
发呆的一瞬间,门忽然被打开,吴邪抬起头,一句话尚未说出口,就被迎面而来的影子紧紧扣进了怀里,随之而来的是暴风雨一般的亲吻,落在他的眼睛、鼻子、脸颊和嘴唇上。张起灵气息滚烫,双手在他身上游走,唇毫不放松地攫住他的,舌头闯进来,带着他的搅动,温热的手掌终于停留在吴邪的后腰上,下一刻又用力将他按向自己。
冬衣也隔绝不住的炽热。


之后的部分比较河(ji)蟹(qing),你懂的,请看图。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02 14:44: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02 14:50:00 +0800 CST  
(四十五)

那一年的藏历新年,乃琼寺活佛完成了祭典之后,与百官一同上了城楼接受朝拜。

那是逻婆的百姓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活佛与摄政王站在一起,红衣金领的活佛,与他身侧差了半个身位站着的黑衣摄政王,一样的年轻俊挺,映着城楼背后远处的雪山,辉及日月。

逻婆的贵族与喇嘛们也真正明白,一个新的时代,至此要开始了。

政务被从根源上整肃,顶着压力进行的改革在雷霆手腕之下获得了无法忽视的成效。一批年轻的贵族和喇嘛被培养起来,逐渐站在了关键的位置。兵制也被修改,更完善的轮防和休整制度让普通兵士有更多的时间操练和修养,边境的防线也愈加稳固。

摄政王虽年轻凌厉,却并不如很多人之前所想的那般野心勃勃、大权独揽。他更愿意将很多军国大事拿到乃琼寺的议事厅中,与众人一同商议,而未及执政年龄的活佛从未被排除在外,似乎摄政王一直在做着等他到了二十岁就立即还政的准备。

这与历代的传统似乎都有些不同,但若当真如此,日后也能少一场腥风血雨。

活佛的修行也日臻完美,正月初四的祈愿大法会上,乃琼寺与甘丹寺派来的喇嘛们彻夜辩经,引得无数信众争相一睹,夜越深,而信众供奉的莲花酥油灯反倒越来越多,最终,乃琼寺活佛一席话舌灿莲花,另甘丹寺俯首认输,传为一时盛事。

只不过,在所有人的不知道的地方,他们敬仰如天的活佛,又是另一番模样。

檐下冰雪初融,吴邪跑出去一根一根掰着那些冰锥子,手冻得通红,又赶紧跑回屋来,盘腿坐在地上,“小哥,今天的熏笼好像不够暖,要不你过来抱抱我?”他手边有一卷书,拿起来翻了两页,目光却并不在书页上,而是瞄着一边正对付奏报的张起灵。

“日光殿门口的小喇嘛似乎换了一个,出了什么事么?”

“答非所问!乃琼寺里那么多小喇嘛,见到我也大多低着头,我哪分得清谁是谁,换了就换了呗。”吴邪咬牙,“你真的不过来抱我?”

听了这话,张起灵像是有些无奈,偏偏又舍不得拒绝他,停了笔道:“你再这样闹我,今天的事情该做不完了。”

“哦……”吴邪扯了扯被压在膝盖底下的袍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挪两挪地磨蹭到那人身边,“那我过来给你抱抱好了。”

张起灵笑着叹了口气,环过他的腰将人拢进怀里:“这样不冷了?”

“嗯。”一脸认真地点头。

“什么时候才打算长大?”

吴邪偏头看他,这个问题问得满是宠溺,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其实如今二人身高已然相仿,吴邪的心智也从来都远超同龄人,这才能让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至于张起灵所指的长大嘛……

“等你不爱我的时候,我大概就会长大了。”吴邪低着头,垂下了眼睑,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你还是永远做个小孩子吧。”张起灵道。

吴邪展颜一笑,冷不丁将冰凉的手一下子伸进了张起灵脖子里。

开春之后,西域诸国如乌孙、龟兹、焉耆、若羌、楼兰等与中原王朝的货物开始从那曲大量流入前藏。西域三十六国,地虽接近,而风俗物产各有不同。

又一次坐在罗桑措姆的酒馆之中,听他说起近日来八廓街上不少饭馆菜色都多了起来,用上了西域的各种香料,好的酒馆里甚至有了葡萄酒售卖,吴邪觉得很是欣慰。他与张起灵坐在临街的雅座里,望着底下形形色色的小商贩,偶尔闲聊几句,心情十分畅快。

罗桑措姆重新给他们沏了茶,走进来时拿了一卷小小的纸:“活佛,家主,这是底下来的密报。”

他手上的这一张情报网,从来没有被放弃过,甚至还在一天天扩大。只不过除了几个重要的人之外,底下的探子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服务。

吴邪懒洋洋瞄一眼,并不去接,还是张起灵无声叹了口气,拿过来展开看了看,脸色微变。

“怎么了?”

“在中原的云阳驿,追查到了多吉丹增不久前经过的线索。”张起灵皱眉,将那纸卷给了吴邪。

“云阳驿……”吴邪喃喃,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个地名所在的大概位置,“这个老不死的,居然跑到中原去了?难怪这么久都找不到人影。”

罗桑措姆嘴角抽搐了一下,大概是不太习惯活佛骂脏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云阳驿地近中原都城,多吉丹增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吴邪心里一沉,就听见张起灵冷声道:“立即加派人手,把他抓回来,不计死活。”

这一年是中原皇帝的七十大寿,古稀之年的皇帝算不上昏聩,但总归有些力不从心。汪藏海把持朝政年久,整个朝廷从中枢到爪牙,都透着挣扎的死气。但总归是王朝几百年的底子在,皇帝爱慕虚荣,七十寿诞势必大庆。大赦天下的榜文放了出来,除十恶不赦之外,囚犯尽皆免罪。

议事厅觑着近来的风向,建议向中原皇室进贡一些寿礼。

藏地一直被置于中原王朝的朝贡体系之内,顶着属国身份,历史悠久,乃是因为国力悬殊,不得不如此。虽说山高水远,中原皇帝也干涉不了他们的具体事务,但表面上,大至活佛轮替这样的事,也需得中原朝廷象征性地盖章以示同意。

平心而论,吴邪是极其不喜欢乃至憎恨这个皇帝的。虽说当年他父辈的冤案是汪藏海一手造成,但这个皇帝也逃脱不了过失。但是他坐在今天的位置上,自然不能只顾及自己的好恶,自然点头同意。

然而,他们准备的寿礼尚未从逻婆出发,乃琼寺就收到了一道来自中原的旨意。

与其说是旨意,不如说,那是一篇问罪的檄文。

“……以四大罪问罪乃琼寺……”

“……擅立活佛,不尊宗主国,此罪一也。”

“……延纳年贡,暗藏不轨,此罪二也。”

“……于西域首鼠两端,起兵祸,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此罪三也。”

看到这里的时候,吴邪尚且能够强自镇定,他看了看那个傲慢地站在阶下的中原使者,心中明白,这两年,前藏陡然强盛,他与仁钦朗布的师徒情谊又让中原失去了在前后藏之间施展平衡术的机会,加上对西域的扩张和商业的繁荣,中原开始对他们有所防备也是意料之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不过,要想个办法向他们表明,即便国力强盛,前藏也绝无挑起战事的意思。

“……僭立活佛不守清规戒律,行污秽之事,此其罪四也。”

活佛坐在中间的高座上,手心一片冰凉。

那些熟悉的汉字一个个落进眼中,之间不曾注意到的许多细节开始被扩大,织成一张早有预谋的网,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变成了冲着他刺过来的尖刀。

“一切皆无真凭实据,你带着这份东西来,想做什么?”吴邪用汉语道。

那使臣所带之人不多,但百余士卒一看便知都是精锐。他亦不畏惧,只冷笑道:“真凭实据?您身边的人所呈口供,还不算是真凭实据?什么大将军、摄政王,只怕是您的入幕之宾吧?”

这话说得不堪,却偏偏是实话。

吴邪脸色煞白。

所幸厅中并无别人能听得懂汉语,张起灵冷着脸站起来,吩咐卫兵:“将此狂徒拖出去。”

那使臣大笑起来:“摄政王,如此对待上国使臣,就不怕我朝圣上怒而发兵么?”

张起灵面色不变,声音却愈发冷如寒冰:“我便是杀了你,又能如何?”

吴邪递过来一个示意他稍稍忍耐的眼神。

不管是国力还是军力,他们都不可能跟中原抗衡。杀了这个使臣自然可以,如今的吴邪,有贵族与喇嘛的支持,有张起灵手握重兵,有千万信众的敬仰,根本不害怕这一两句捕风捉影的话。

可是,偏安一隅的国度,他们冒不起要与泱泱中原开战的风险。

“摄政王好气魄。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么?”使臣眼神一转,不屑道,“想来您便是如此逼走重臣,夺权上位的吧?多吉丹增在我朝圣上面前所述之事,竟然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果然……多吉丹增当真去了中原都城,而那个原本在日光殿伺候、之后却突然消失了的小喇嘛,竟然是他的人。

吴邪清清楚楚地看见,张起灵放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拳。凭他的本事,要取这人性命,即便是空手,也是易如反掌。但他心里很明白,这样的冲动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多吉丹增即便见到了中原的皇帝,像他讲述了自己的种种遭遇,那老皇帝也不应该有兴趣来管别人的内政才对。他究竟是凭什么说服了对方为他出头?

“你待如何?”吴邪面上已然平静下来,只有最亲密的人能看出他的不安。

——他有一个小动作,在紧张的时候,喜欢在指尖缓缓转动原本戴在腕上的佛珠。

但这样的动作,放在一位活佛身上,只会让不了解的人觉得他神秘莫测而又心神宁和。

使臣道:“便请您随我一同进京面圣吧。”

“只怕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的机会了吧?”

“我朝圣上自会有裁决。”

“你的官腔打得不错。”吴邪手指一顿,手心的冷汗滑腻腻的,“我问你,我若是不去,你们打算怎样?回禀了皇帝,派军打进逻婆然后绑我过去?我前藏子民尊佛守礼,不好战、却不等于不能战!”

“试问,若是整个藏地的信众都知道了乃琼寺的所谓活佛竟是个汉人罪臣之后,而且尚且依旧是戴罪之身,说白了就是个逃犯,您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自然知道。

前藏笃信佛教的信众绝对承受不起这样的一场剧变,一旦动摇了民心对于这个国家制度的信任,那么从前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而吴邪,他会从神坛顶端重重跌下,粉身碎骨。

原来如此!

恐怕真正派出这名使臣的并不是中原的老皇帝,而是汪藏海!他知道了,乃琼寺的活佛就是当年政敌吴一穷的儿子吴邪!是七年前,他曾写来书信安排的那场暗杀之中唯一的一条漏网之鱼!

而如今,这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少年,竟然成为了一方掌权者,让他怎能不心惊!怎能不欲除之而后快!

张起灵霍然转头看他,深如海底的眸里第一次出现了对于失去的恐惧。

眼底有些涩,吴邪点点头:“我会安排人带你去驿馆休息,三日之内,必定给你答复。”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05 14:08:00 +0800 CST  
(四十六)
其实根本用不着三天,当天晚上,吴邪就做出了决定。
而就在他在酥油灯下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张起灵望见他的眼神,就已了然。
他知道,只要他愿意,张起灵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提刀上战场。可是即便他再自私,也不能让整个前藏冒着为他陪葬的风险,博取自己的一点生机。更何况,还要拿他最爱的人做赌注。
从知道他就是“吴邪”开始,汪藏海就不可能放过他了,中原,就不可能放过他了。
“小哥,我带你去个地方。”
德央厦上方的天空,一弯冷月如钩。
两行脚印踩着新雪,留下并排的脚印,往后山而去。
吴邪与张起灵十指相扣,骨节都勒得发疼也不肯松开,就好像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那解家的工匠还在那里,燃着四五支蜡烛,拿了一把刷子,将石缝里多余的碎屑一点点扫去。他见到两人携手而来,竟也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
“活佛,今日浮雕完工,小人想,您或许会来看一看。”
那是一幅宏伟的画卷,沿着山石的走势,雕出了当日敦煌会盟的情景。正中心是活佛与解雨臣的身影,两侧是迤逦的西域使臣,而宴席则采用了十分写意的手法来描绘,望之竟如同仙馔一般。
吴邪沉默着,望着石壁上张起灵的身影。
他在当时的情况下并不是主角,只不过站在活佛身后罢了。但是,当他身后所有的人都恭谨低头的时候,唯有张起灵,专注地看着吴邪的背影。
在很多吴邪知道与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然这样看了很久很久,守护了很久很久。
心脏抽搐起来,吴邪深呼吸了两口,苦笑道:“你的技艺,的确很出众。”
“听闻今日议事厅生了变数,小人不是局内之人,既然浮雕完工,恳请活佛允准小人返回敦煌。”
吴邪没有去计较他是怎么知道的,此时这些事情他已经无心再去在意:“去吧,我会命人为你准备马匹干粮。”
“多谢活佛。”
两人回到日光殿的时候,德央厦的脚印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整整齐齐跪着的贵族与喇嘛。
“活佛,我们是来请愿,求您绝不能离开逻婆、离开乃琼寺!我们不怕汉人,即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护您周全!”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伏低了身子,像在等待一场宣判。
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乃琼寺的山门。
吴邪怔了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山门之外,便正对着的便是八廓街,两侧有许多茶坊酒肆和贵族府邸,再远便是普通百姓们的居所。往日里,这个时辰看过去,夜深人静,往往只余下几点疏落的灯火。
可是今日——
成片成片的火把熊熊燃烧着,火光之中,是密密匝匝的人影,每一条街道巷陌之中,都跪满了逻婆的百姓。
整座圣城,都笼罩在一种纷扰的无言中,窒息一样的氛围将所有人笼罩,要将这座千年圣寺中最耀眼的光亮夺走。
仿佛背叛的窒闷让吴邪愈发压抑起来——这一场灾难,原本就是他带来的。
从一开始他就说过,他不可能会是他们的活佛。
可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习惯了这个位置,开始为了在这个位置上所应达成的一切去筹谋。
“汉人的皇帝之所以问罪,不过是看不过我们日渐强大!活佛,这个时候,您绝不能走!跪在山下的,都是需要您庇佑的百姓!”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或许,吴邪还会豁出去与他们一战。边境线上有解雨臣在,到时候总有法子演一场戏,逼中原的皇帝就此收手。
可是……
“我若能以己身,为藏地渡这一场劫难,也算是功能圆满。”活佛神情漠然,万千灯火无一能点亮他的眼睛。
张起灵想起在甘丹寺时轮殿屋顶的那个夜晚,银河漫漫,都比不过他的眸。
“摄政王,这个时候,还请您劝一劝活佛!”
张起灵在所有人面前转头注视着吴邪,目光与当日敦煌会盟一般无二。其实这样看着活佛,是一种极其无礼的行为,可是却没有人敢于指责一句。
“我尊重活佛所有的决定。”张起灵道。
吴邪终于笑了笑:“我走之后,还请摄政王替我守护前藏百姓,直到……找到下一位灵童。”
张起灵跪在群臣之前,将涩然掩饰在阴影里:“遵命。”
之后的三天,张起灵再也没有踏入过日光殿一步。吴邪知道他心里有怨恨,但别无他法,长痛不如短痛罢了。他们曾以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握在了手心里,没想到所谓的权势民心还是如此不堪一击,所有美好不过一场海市蜃楼般的幻梦。
这是最好的结局,吴邪以一人之身,换前藏万民免于兵祸,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也想回到中原去,去京城,去皇宫,当面问一句那个老皇帝和汪藏海,当年,究竟是为什么,要对整个吴家下杀手。而张起灵,他那样冷静睿智的人,自然能够稳定住局势,实现他们曾经共同的抱负和政治理想。
唯一的遗憾,只是……
少年蜷久了的身子有点僵硬,他搁下手里正翻译着的藏文佛经的笔,抱着膝靠在窗边,唇角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意。
他此生最好的日子,尽在这座白色的小楼里了。
小哥,对不起。
三日以后的凌晨,天还没有亮,东边的天空是一片暗沉沉的猩红。
“吱呀”一声,乃琼寺的一扇木质角门悄悄打开,活佛披着一件最普通的僧袍,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淡然如水的目光缓缓扫过八廓街上的中原兵卒,最后落到了使臣的身上:“走吧。”
在那样通透的目光之中,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灵魂被看穿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于挪动脚步。
良久,直到一束阳光猝然从街边房屋的檐角上落下,使臣回过神来,牵来一匹马:“请。”
吴邪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是紧闭的北城门,高大巍峨的城门之下,立着一个人影。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骑在马背上。
虽然阳光还没有找到那里,可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吴邪就认出了他是谁。
四肢百骸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蛰伏在深处的悸动重新苏醒,吴邪动了动嘴唇,胸腔里情绪一阵剧烈的翻涌。
那人一夹马腹,走近了两步,这才下马行礼:“您一日不离开前藏,就一日仍是活佛。既要远行,身边不可无人跟随,我愿意陪您同去。”
吴邪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使臣已经露出了微妙的神色:“就算是护驾,也不该劳摄政王您的大驾吧?”
“我原本,便只是活佛的一个随身护卫。”张起灵道。
一路河山寂然,马蹄萧萧凌越万重迷障,从逻婆向北,竟是一片空茫幽幽的死地。沿途,他们竟哪怕连一个牧人也没有遇见。
吴邪心知有异,但见张起灵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别说同他说话,便是一个正面的目光接触也没有,也只能压下疑惑,权当做不知。
直到措温布湖边。
这里将是他们在藏地的最后一个歇脚之处,之后穿越景阳岭隘口,过祁连山,只怕这一生,吴邪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看一眼。
一间很小的喇嘛庙,就建在湖边。中原的士兵们都下了马,开始将自己随身的水壶灌满水,又吃了些干粮。
几个喇嘛正在院子里做丝绫堆绣,见到有人进来也不以为意。
吴邪觉得有意思,便走过去瞧了瞧,一看之下竟发现他们用来绘制佛像的乃是蜀中所产绣绢和凤尾纱。
“弥勒佛?”吴邪有些惊讶,“你们竟画这个。”
绘师没有抬头,亦不做声,只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喇嘛托着腮转头笑道:“师父说弥勒佛很好。”
“怎么个好法?”吴邪也笑起来。
“嗯……肚子大……”小喇嘛拽拽自己的手指,好像是将师父说过的话忘了,一下子涨红了脸,“……装很多东西。”
“若有来生,只愿托生墨脱山间小庙,不问世事,不谙情愁。”吴邪有些恍惚,便走开了些,漫无目的走着。
张起灵沉默地相隔几步跟上去,只见湖畔风清云朗,遥遥望着天际,湖水已与碧蓝的天空融为一体,难分彼此。眼前是一片绵延数十里的芸苔花,金灿灿的,绕着波光点点的水面,看不到尽头。
但是谁都知道,即便此处看起来盛大而喧嚷,但这一番繁花似锦,一定是有尽头的,而且,就在不远的前方。
吴邪知道张起灵就在他身后,胸中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留恋、愧疚、悔恨、心痛……
短短十数日,何以生疏至此?
“吴邪……”两片嘴唇翕动着,这个名字从嘴里吐出,只是描摹着一个口型,便拉扯着胸中一阵隐痛。
吴邪并没有听见,空气中一阵“嗡嗡”声传来,他转头去看,是一群蜜蜂,正在芸苔花中上下翻飞,从花蕊之中采得蜜酿。
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中年养蜂人,正将采得的花蜜从方格屉子里头剜出来,储存到一个大桶中。他的手法很是娴熟,手腕一进一出,便能将橙黄色的蜂蜜整块取出,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花蜜看起来便充满了甜味。
只是,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在此之前,吴邪从未见过任何养蜂人,但这个人的动作,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那人慢条斯理地整理完手上的屉子,还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这才对他们道:“来一碗新鲜的尝尝?”
“不用了……”吴邪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个人的五官看起来几乎没有表情,是一种怪异的僵硬,就好像蒙着一层面具。
养蜂人被拒绝了也不着恼,随手又拿起搁在边上的另一个屉子,小刀在手腕上一转,接着干起活来。
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吴邪在那一瞬间陡然明白了这种熟悉感来自于何处——
“小人这把刀,可削一切顽石,亦可剐人血肉。”
这、这不是那个解家的工匠么!他从逻婆离开之后,不应该回去向解雨臣复命么?带着蜂箱来这儿做什么?
吴邪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那些中原士兵们散开了马匹让它们去吃草,虽然不紧紧跟着他,但总有那么恰到好处的几个人,始终站在他几十步开外的不同方向,先要逃走,是绝不可能的。
“你这把刀,当真是用处极多。”吴邪轻声道。
养蜂人眼中精光一轮:“这是自然。”
见吴邪和张起灵与一个陌生人在接触,有几个士兵已经往这边走来,那养蜂人不着痕迹地退开,扬声道:“这养蜂取蜜,说到底还是要赶花期。此时六月,措温布的芸苔花蜜最是香甜。五月则有洛阳牡丹,关中沃野繁花遍地;四月川蜀桃花流水,乃是真正的世外清净地。但我还是最喜欢阳春三月的江南。”
江南,江南!
多少次梦里都回不去的地方,在有人为他建竹屋、植花草之后,早已不是什么心魔。可是这一刻,他却前所未有地想要回去,想带着张起灵一起回去。
多少承诺和梦想还没有实现,如何舍得放开手?
养蜂人再不看他们,高声唱着什么歌谣,一步步行远了。
生生逼回眼中的泪意,吴邪看着花丛里的蜜蜂道:“小哥你看,蜜蜂和人其实是一样的,忙忙碌碌,到头来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张起灵不做声,但吴邪知道他在听,便接着说下去:“这一群蜜蜂,不知有多少。多一只,少一只,也没有什么要紧。最后,养蜂的人都能得到那一大桶花蜜,至于是哪一只蜜蜂采得的,有谁会在意呢?”
张起灵自然明了他想说什么。其实吴邪根本不必说,他什么都明白,可是有很多事就是如此,仅仅明白并没有用,懂得再多道理,也无法勉强自己的心。
他在群臣面前答应守护前藏,寻找下一个灵童,但他也答应过自己的心,此生只奉一人为佛。
“大千世界,渺渺众生,我亦只寻得了一个你。”
听了这话,吴邪怔了许久,一颗心像是被摁进了滚油里煎熬过,又被兜头的冰雪浇了个透彻。原来刻骨的欢愉和爱也会化成千万柄尖刀,同时割裂身体。半晌,他仰起脸看他,嗓音哑着:“小哥,我们的路,只能走到这里了。”
这么些天,吴邪不曾好好吃下哪怕一顿饭,他那样思虑重的人,恐怕夜里也睡不好,已然瘦得形销骨立,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温柔,天真无邪。
胸口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切痛苦悲辛尽皆不见,张起灵看着他,眼底有些狰狞的血丝:“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这一辈子,记事以后,从没哭过。


【下一章就大结局啦~之后还会有两个番外】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08 14:24:00 +0800 CST  
(四十七)不负卿
“摄政王,您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再次开拔的时候,汉人使臣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起灵淡淡瞥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这到底是忠心耿耿,还是情深似海啊?”使臣此话一出,前面的几个士兵听见了都笑起来,吴邪却只当作没听见一般,面上一丝波动也没有。
“只不过,我们虽在中原,也曾听过您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那曲如今虽为商埠,也有守军万余,有您在,我们如何敢往那里走?”
吴邪轻嗤了一声,摇头道:“我既肯随你们离开逻婆,你还担心什么?”
其实,他也希望张起灵暂时离开,只不过无法说服他。养蜂人离开之前,手上的小刀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中划出了两个字,吴邪看得分明,却没有完全理解其意。但是他相信,解雨臣绝不会害他。
但是,解雨臣的谋划里,未必有张起灵的存在。
那使臣“哼”了一声,似乎也不愿意示弱,招招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景阳岭不算难走,这个季节的松柏最为苍翠,举目远望,似碧波万顷,倒让人胸中生出豪迈之气来。只不过吴邪却在想着,那年大雪封山,张起灵是如何带着他的部队跨过皑皑雪原,千里跋涉,血战沙场。
有隐约的不安压抑着心口,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然而尚未到达隘口,空气中就萦绕着一丝血腥气。
使臣眉心一跳,阴恻恻地瞪了张起灵一眼,使了个眼色,命令两名小兵前去查探。过了景阳岭隘口,便是平原汉界,此处地势偏僻,加之人烟稀少,因此藏地并不设守兵,唯有敦煌守军派了一支数十人的小部队扎营,遇险则可传信。
那两名小兵奔去又奔回,显然有些惊慌:“禀报大人,前方隘口……所有的守军,都、都死了!”
“什么?”那使臣皱起了眉,“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只见到营帐内外遍地尸首,未留一个活口!但尸体还未僵硬,应该死了没多久,行凶的人必定还没有走远!”
吴邪与张起灵对视一眼,立刻明白这不是他的手笔。说来这也绝不是张起灵的行事风格。事实上,只要还在前藏的地界上,要消无声息地抹去这群人都易如反掌,但是汪藏海不会放过活着的吴邪。
使臣思索了片刻道:“你立即去敦煌城禀报解将军,剩下的人就地扎营。”
吴邪明白他的意思。若是这群人在藏地出了事,无论如何逻婆都脱不了干系。但若是过了隘口,就大可以推到陇西的汉地土匪头上,谁也说不清了。
选了一处靠近崖壁易守难攻的位置,士兵们便开始扎营。只可惜,营帐尚未搭完,喊杀之声忽起,山谷两侧的草叶一动,张起灵已然一个闪身将吴邪护在了身后。
吴邪面上一派气定神闲,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来者会是谁。解雨臣不可能为了救他而当面与自己的同僚兵戎相见,而张起灵现在的紧张也是真的,说明这群人并不是他安排的。
从树林子里冲出来的人拿着刀枪棍棒,足有不下四五百人,但服制不整,多有拖沓破旧者,相貌五官亦与中原人不同,看起来竟是一群西域的流民。
这群人要的不过是钱财和食物,但这支使团并无什么值钱财物随身,此处距离敦煌还远,干粮更是不可能给他们。那群流民常年游荡于几国边境,只要能活下去,杀人越货的事情都干,哪里会把人命道义放在眼里,既然要不来,便打算强抢。
这一次随行的汉人士兵都是精锐,眼见得要以少敌多,也并不慌乱,很快整军迎敌。吴邪乃是他们要带回京城的犯人,此时便成了保护的对象,被很有默契地围到了中间。
一时间喊杀打斗之声震得整个山谷都在颤抖,谷口被堵住,背后就是悬崖,根本没有退路可走。
吴邪站在张起灵身后,看着那人手持黑金古刀,将试图冲到他们面前的敌人一一斩落,新鲜的血腥气冲得他一阵眩晕。
“小哥,如果死在这里,也太滑稽了。”
张起灵握刀的手顿了一刹,招式依旧沉稳狠辣。吴邪听见他低低说:“你不会死。”
他们的防线被逼得步步后退,就连那使臣身上也伤了好几处,渐渐抵挡不住依旧猛烈的进攻。吴邪回头看了看,不过数丈就是悬崖,恐怕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马蹄声远远袭来,谷口倏然涌入一片旗帜,上面是鲜明的“解”字。
吴邪看见为首挺枪跃马的年轻将领,脑中忽然有什么电光火石般掠过:“不对,这些人若只是一群亡命之徒,进攻不该这么有章法……”
这句话他是用藏语说的,张起灵明白他的意思,亦用藏语回他:“解雨臣的人?”
“不知道……”
解家在西域征战年久,写着“解”字的旗帜在战场上,远比中原皇帝御驾亲征更有威慑力。可奇怪的是,眼看着解雨臣出现,那群流民却并没有慌乱逃跑的意思。
但显然,使臣及那些汉人士兵的士气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一时间战况更是胶着。
隔着山谷,吴邪遥遥看着解雨臣。他的脸藏在盔甲里面,一双狭长的眼睛丝毫没有记忆中的柔媚,而是闪着刀刃般的寒光。
他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士兵,都整整齐齐地举起了弓弩。绿莹莹的箭簇,在阳光里幽幽地泛着死亡的色泽。
中间无数刀光剑影,吴邪却清楚地看见,解雨臣手中的那支箭,对准了他的方向。
他忽然知道了那个养蜂人给他带的口信是什么意思。
“死计。”
万箭齐发,如一场夏日午后的暴雨。
张起灵瞳孔骤缩,等他挥刀将那一瞬间冲向他的敌人杀尽,回头去看时,那支箭正正射入了吴邪的左胸口。他顾不得背后的箭雨,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大量的血流了出来,是紫黑色的。箭头上淬了毒。
山谷里几乎没有了活口,解雨臣并不需要太多目击证人。
毒药的作用让吴邪一下子没了力气,他只是微笑着望着搂住他的人,挣扎着用冰凉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
张起灵勒紧了他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他正加速流逝的生命。在怀里的人终于闭上眼睛之前,张起灵看见吴邪青紫的嘴唇轻轻张合。
他说的是:“我不疼。”
冷下去的躯体被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张起灵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再不看旁人一眼,从悬崖顶端跃下。
“六月,西域流民作乱,敦煌守将解雨臣引兵剿之,出城掩杀数百里,至景阳岭,遇流民数百与前藏乃琼寺活佛,混战弥日,活佛中箭,伤重而殁,年十七,遗骨于乱军中不可寻。”
“藏民闻之,遍地举哀,由那曲以南,风马旗猎猎成云,望之雪野蔚蔚然,为百世之盛,尤以尼木为最。大夏河玛尼石绵延而下,皆为僧众所书往生咒文。逻婆城恸哭声数十里以闻,至有晕厥者。民自发献奇珍异宝,绝酒肉歌舞,三月乃止。乃琼寺以崇礼奠,甘丹寺活佛亲临致祭,叹一代奇才风流云散,于是以民之祭飨建灵塔,封于日光殿,德央厦因之成禁地。因活佛源出墨脱,当地民采格桑梅朵为祭,三日而山岭尽染。”
“未几,乃琼寺新立摄政王,玛本钦穆亦不知所踪。有牧民曾于祁连南麓见其衣袍浸血疾驰而过,有人称于敦煌街市见其神色自如,凡此种种,皆为藏民思慕过甚所兴流言,终不可考。而活佛与其摄政王以数年创前藏繁盛气象,开一朝风气之先,保万民百年之安,诸如此类功绩,令人扼腕追怀。”
吴邪愣愣地听着解雨臣念完了这段话,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别傻着啊,我费这么大劲搭了个台子,结果唱戏的正主是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解雨臣扔了手上那份属下递上来的奏报,伸手捏了捏吴邪的脸,就好像他还是幼年时候的那个玩伴。
三个多月了,吴邪一直在敦煌城里一处隐蔽的住所里养伤,当日在景阳岭,解家军的箭头上用的毒十分可怕,一旦中了绝无生还之理,而唯独解雨臣射向吴邪的这一支不同。虽然症状相似,但却只是让他暂时失去生命体征,在故意留下的活口面前,演足这场戏。
张起灵抱着他从悬崖上跳下,自然也找好了角度,加上张起灵护着他,身上只有一些擦伤。
“我只是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了。”吴邪喃喃道。他失血有些多,为了演得逼真,解雨臣那一箭入肉不浅,距离心脏又近,很是危险。
“能有这个结果,已经是上天保佑了,你还想怎样?”解雨臣挑眉。
“小花,你也太狠了,你就不怕自己一个失手,我就真的死了?”
解雨臣叹气:“你看,所以说,小时候你说我日日苦练没用的东西,还替你捡回一条命来。”
说话间,一个人影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
吴邪看到他,顿时开心起来:“小哥,我这都差不多大好了,你就别再一直黑着一张脸了。”
名震四方的解将军假装朝后缩了缩:“可不是么,眼见恨不得也刺我一箭才能解气呢。”
张起灵冷冷看了解雨臣一眼,如果不是知道这是唯一让吴邪脱身的办法,他当真想也让解雨臣半死不活地养上三个月。但一见吴邪要伸手去够药碗,他的眼神又柔和下来,替他吹了吹,凑到他嘴边:“我来吧,当心手臂牵扯到伤口,又该疼了。”
吴邪心安理得地就着他的手喝了药,又就着他手里的帕子擦了嘴,解雨臣最见不得这两人腻歪,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什么打算?”
吴邪自然地朝后一靠,毫不意外地落进那个坚实的怀抱。张起灵捉住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又将被角掖好只让他露出一张脸。吴邪不乐意,又被那人一个眼神压制得乖乖的,想了想道:“回家。”
身后环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已经是九月末,敦煌城愈发冷了。如果此时南下,快马加鞭,等到达了临安,想必能赶上断桥初雪吧?
吴邪一边想着,一边扭头,正对上张起灵黑沉沉的眸子。
他忍不住笑起来:“我带你回家。”


-----正文完-----
这个文写了四个多月,完结得很不舍,也很恰好。感谢你们的一路陪伴,一路温暖。
真的很爱你们。
还会有两个番外陆续放出,本文出本,预售链接请私信楼主索取~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0 15:48:00 +0800 CST  
发了个番外 有一点点H 又被删楼了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4 17:37:00 +0800 CST  
下一楼是番外,现在各个平台都审核越来越严了....我把敏感词间隔了改拼音了都不行ORZ
这个图应该是能点开看大图的,你们可以存下来放大看。
实在不行的话,可以上微博@柏舟660 看
再不行的话,就等本子看吧.....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4 19:38: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4 19:38:00 +0800 CST  
逍遥

临安城的冬日依旧是一派旖旎,黄昏,雪边落边化,走了一路,鞋上也沾了些许泥泞。两个年轻男人正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子,房檐上的红灯笼映得他们的脸色也柔和得很。左边的人打着伞,明显往右侧倾斜着,走得近了,说话声隐约传来:“……回去我们烤两个红薯好不好?”
“好。”
“再去胖子那儿买一坛子酒吧?喝了暖暖身子。”
“嗯。”
“小哥你怎么对我带搭不理……哎!”
张起灵一把搀住了他的手肘,稳住了他差点滑倒的身体,微皱了眉假装责怪:“地滑,看路。”
吴邪撇撇嘴,连蹦带跳地往前走。最近他的头发逐渐长出来了,但还不长,正好是冬天,素日里出门便戴着顶帽子,也不显眼。转了个弯就是酒坊,老板姓王,见他们是新搬来的,对他们热情得很,寒暄了几句,给装了一坛曲酒,还单装了一小壶桂花酿让他们回去尝尝。
张起灵并不嗜酒,但是喝了酒以后的吴邪可爱得紧,眼睛亮亮的喜欢往人身上贴,大概这才是张起灵跟吴邪一起在家里的时候才愿意喝两杯的原因。
“天真,话说今天白天,对门那个卖菜的大婶还跟我念叨,说要把她家里的什么表侄女介绍给你们俩……”
吴邪正拿着那只小壶,仰起头往嘴里倒,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这个绰号,听见这句话,一口气没喘顺,咳得面红耳赤:“……介绍给……我们、俩?”
“啊,不是那个意思。”胖子挠挠头,“大婶说了,你和小哥都是一表人才,年纪也合适,不管嫁给你们俩谁,都是他表侄女的福气……”
张起灵伸手在吴邪背上轻轻拍着,眼皮也不抬:“不用了。”
“小哥这是要先立业后成家?”胖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天真那你呢?”
“他也不用。”张起灵道。
胖子一时间没摸准套路,面色有些尴尬,吴邪赶紧打圆场:“明天你就替我们回了,就说谢谢她的好意,但是我们俩目前、嗯,都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以后也不考虑。”张起灵沉着脸道。
胖子一缩脖子,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们俩,不会是,那、那种关系吧?”
吴邪干笑两声,拽着张起灵出门,一边走一边回头喊了一句:“先走了啊,回头请你来家里坐坐……”
两人从藏地离开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敦煌修养的日子一直都靠解雨臣好吃好喝地供着,走的时候还拿了他不少的盘缠,吴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张起灵记恨着解雨臣那一箭,他对金钱财物之类其实也不大上心,对此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临安,两人买下了一处不大的宅子,有一个恰好能摆下一张石桌、种上几株花草的院落,剩下的钱开了一间小铺子,吴邪写得一手好字,便替人誊誊文稿、写写字帖,偶尔也画些画放着卖。张起灵原本说自己可以出去给别人帮工,吴邪却舍不得与他相处的时间,要他留在店里,一段时间下来,两人有了些积蓄,张起灵便拿那些钱进了些文玩古董,两人打理着一间小店,日里不算忙碌,收入也足够维持生活,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他们偶尔也会说起在藏地的日子,在那座高山仰止的圣寺,他们所挣扎过、斗争过的一切。吴邪也问过张起灵是不是后悔。毕竟他才刚刚拿回属于他家族的荣耀,凭他的本事,若是留在那里,完全可以只手遮天,权倾朝野。
“的确后悔。”张起灵说。
吴邪愣了愣,抿住了嘴唇。
张起灵收拾了吃完饭的碗筷,走过来将坐在桌边发呆的吴邪一把捞进怀里,贴着他的耳畔一字一句道:“真后悔没有在墨脱就带你走。”
后来那个卖菜的大婶果真没有继续给他们二人说亲,倒不是因为知难而退了,而是因为好巧不巧,遇上了国丧。
皇帝驾崩了,民间亦不可饮宴嫁娶。
张起灵对这个规定显然是不屑的,吴邪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有些心绪波动。皇帝死了,汪藏海却还活着。
先帝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出殡那日,汪藏海于百官面前遇刺身亡。
那个黑衣的刺客动作快得像一道凌厉的闪电,转眼间割断了颈腔,白幡和纸钱扬起满目的凌乱,惊恐万分的百姓向四周散去,侍卫和大臣乱作一团,汹涌的人潮里,两个年轻人携手离去,其中一人的手中,黑金古刀的利刃上滑落了几滴鲜血,还入鞘中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们没再听说过多吉丹增的消息,其实吴邪早已没有多么恨他,只要他离开前藏,不再能为祸百姓,便也不再挂怀。
他们从京城开始,走走停停,一路途径汴梁、扬州、姑苏,最后回到家。
胖子最近娶了个媳妇,见到他们俩,招呼着要请他们补喝一顿喜酒。
吴邪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改天”,就被张起灵拽走了。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4 20:19:00 +0800 CST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4 20:22:00 +0800 CST  
菩提心

“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

夏天到来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邀请我以特约摄影师的身份,参加位于西藏的一场考古遗址发掘。据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项目,主持现场的考古队规格很高,而且目前还是一个保密项目。
说来我在圈内也算有几分名气,不爱约妹子拍糖水片,也不接明星模特的街拍写真,早年拍过些风光,钻过大雪山爬过火山口,无人区沙漠雨林也闯了几回,一概死里逃生回来了,后来修身养性喜爱拍古物。
经年累月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我未必能读懂它们的故事,但是却能感知到上面承载的厚重。
那个电话并没有说太多,对方显然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没想到我答应得无比爽快,报酬待遇一概不计较,订了当天晚上的机票从杭州直飞拉萨。
来接机的人热情得不行,“关老师”三个字就没离过口,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结果很快我就发现,这是因为他们要彻夜开工——我们直接驱车去了发掘现场,下了车,越过了警戒线,还爬了一段山,这才来到真正的遗址所在地。
“这个地方离市区差不多有一百公里,谁也没想到竟然底下还埋了东西,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山体滑坡了,前几天有老百姓意外发现了这些石雕……”
我听了介绍,随意点了点头便拿出了相机走过去看。目之所及是一片坍圮的碎石,大的接近一人高,小的跟婴儿拳头差不多,七八个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清理掉上面的泥土,将一块块能够看清上面内容的石块编号,准备进行拼合工作。
我调试了一下相机,这地方毕竟不是摄影棚,没什么专业灯光设备,我就带了一个LED灯和几张滤纸,现在光线昏暗,为了图片细节的质感,不得不延长快门时间。三脚架刚才被我落在车上了,此时只能靠手持,两秒的快门,依靠我多年单身练就的右手,还是很稳定的。
凌晨两点多,考古队终于决定休整片刻。
“来来来介绍一下。”刚才接我的司机带着一个干练秀丽的女人走过来对我道,“这是我们这次的项目负责人,陈文锦。”又指着我向她道,“这位是我们的专业摄影师,关根。”
剩下的考古队员也都对我介绍了一遍,说了说他们的大致情况,但我这人天生脸盲,对名字也不敏感,只是记得他们是一个藏文化专业考古队,队员甚至都能读懂藏文。于是大略点了头握个手,就又回去跟陈文锦聊天:“这是个什么地方,现在有结论了吗?”
陈文锦摇头,神色里有些兴奋:“还不知道呢,原本以为会是佛经故事一类,可是现在看起来像是叙事的壁画,人物形象虽然不太完整了,但是能看出来雕刻手法跟汉族更类似,而且上面刻画的服饰神态不全是藏族风格,还有西域各国的特点。”
我对这个女人一下子多了几分尊敬。在我看来,如今出土的东西不过是几块不知所云的石头,她就能看出这么多来。
“这个项目很急么?”竟然要通宵干活。
陈文锦点头:“已经是抢救性发掘了,而且最近雨天多,堆在这儿也是个安全隐患。”
歇了没一会儿,几个男考古专家开始上手将编完号的石块按照顺序拼合到一起,我赶紧端起相机凑过去,其实拼合的边缘都很粗糙,我拍了几张照,就看到一个男队员独自将去搬一块石头,他人挺瘦的,那石头有半人高,看着很沉,我就想过去搭把手,谁知他竟看都没看我一眼,也看不出有什么吃力的样子,面不改色地将石头搬到了空出来的位置摆正。
我愣了愣,暗骂一句这人真是不知好歹,结果他像是会读心术一般,抬头正正对上了我的视线。
——一双浓黑如墨的眼睛,沉静得像羊卓雍措的湖水。
我感觉心跳都悄悄漏了一拍,明明什么都没干,倒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错觉,掩饰着摸了摸鼻子,瞬间反应过来,拿起相机随意按了几下快门,挡住了脸。
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高处的一棵树忽然松动了,连带着根部的泥砸下来,随后是头顶上的整座山体都开始错位——
“不好!滑坡了!”
有人喊了一声,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拿着相机朝上拍照,右手食指还没扣上快门,就有人一把拧住了我的手腕,往一边拽去——
“快走!”
竟是刚刚那个考古队员。
我连滚带爬地跟着他往高处的岩石上攀,还好这一次滑坡不严重,等一切平静下来,大家都只是有些惊魂未定,脸上身上都是泥浆,倒没有大的损失。
我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自己,是职业操守重要还是命重要,然后甩了甩被掐痛的手腕,走过去冲那人笑了笑:“谢谢你啊,张……”
完了,刚刚介绍的时候,根本没记住他的名字。
“……小哥。”我打了个哈哈,他好像也完全没往心里去,我摸摸后脑勺,尴尬地转开视线,忽然就发现,在刚才我们站立的位置,由于第二次滑坡的缘故,地面更低了些,露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家伙也看到了,伸手在石头上一撑,漂亮的一跃,就轻巧地落在了下面,用手将两边的泥土大致清了清,所有人都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竟然是一个建筑的尖顶!
我是学建筑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座典型的藏传佛教寺庙的尖顶,而且此时那人已经换上了专业的考古工具,又有几名队员围上来帮忙,很快,就露出了一大片墙体。
那是一座石制的建筑,规模很大,从用料和雕刻的精细程度来看,显而易见,规格也很高。
西藏的寺庙往往历史悠久,只要香火不断,就能够一直修缮传承。在这里……历史上曾经煊赫过,又消失不见踪影的著名寺庙,只有唯一的一座。
“天哪……”陈文锦的声音颤抖起来,“这……这难道是、是乃琼寺?”
我连按了几张快门,照片里,那小哥仍旧蹲在地上,半低着头,侧身看着土里露出来的石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我们所在的这一大片区域,底下都有可能埋藏着古代建筑,仅凭当下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的,陈文锦跟上级作了汇报,一边等着更多的考古专家过来,一边也放缓了挖掘速度,十天以后,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跟他们谈谈我的工资是不是该按天数计算的时候,那片最初发现的浮雕,被基本拼合成了完整的一块。
那是一幅规模十分惊人的浮雕,塑造了大量人物群像,看起来有很明显的中心点。奇怪的是,有穿着铠甲的,有古代西域各国服饰的,也有形若西藏喇嘛的,还有汉人的官袍,很难立即判断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场合。若不是损毁严重,可能能获得的信息会更多。陈文锦已经安排了人手查找有关的文献资料,只可惜浩如烟海的古典典籍,一时间也很难理出头绪。
“你说这原本会不会是彩绘啊?就像莫高窟那样。”这几天,我和那日救我的小哥熟悉了几分——虽然这很有可能是我单方面这么觉得,毕竟其他人都很忙,只有他一个人总是懒懒的,很多时候甚至在发呆,居然也没被开除,所以我只能去找他打发时间——也知道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他的名字有些奇怪,叫张起灵,我便一直喊他小哥。
他摇头:“没有彩绘的痕迹。”
我耸耸肩,关掉了相机的闪光灯,从各个角度都拍了几张,突然发现了什么:“诶你看,这个穿喇嘛袍的人,站位这么中间,肯定地位很高吧,会不会是活佛一类的人?”
张起灵没说话,但眼神专注了一些,好像在示意我说下去。
我觉得在一个考古学家面前说这些有点班门弄斧,但是不说又憋得慌:“先假设他是。你看啊,站在他身后的这一群人,都低着头姿态恭敬,但是只有这一个,”我伸手点了点浮雕上的某一个位置,“这个人,大大咧咧地盯着这个活佛看,这是什么道理?”
我指的位置,那个人物正好在拼合边缘,腿部以下基本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但面部还算完整,能看出来并没有低着头。其实在这么大一幅雕像里,这个点并不显眼,若不是刚刚拍照时用了最大光圈,焦点恰好落到了这里,我也不会发现。
张起灵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略带疑惑地摇摇头。
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发现吧?我摸摸鼻子,也就没在意。
等到整片建筑的基座被挖出来的时候,我们遗憾地发现,由于大多数主体建筑都是木质的,埋在潮湿的土里几千年,早就腐朽得没什么痕迹了,留下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是某一片地方数十座呈装有活佛肉身的灵塔,唯有一开始坍塌出来的那一座,外部是石头筑成的,因此坚固无比,整体结构还在,此时正在清理外部墙壁上的泥灰,打算经过力学结构测试之后,就进入内部一探究竟。
但是整个考古队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因为这么大数量的活佛灵塔一次性发掘,乃是绝无仅有的事,这也能够彻底确定,这座遗址的确是当年的乃琼寺——那座传说中的圣寺。
作为领队,陈文锦的电话这几日响个不停,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出去,想要进内拍摄和采访的媒体络绎不绝,但最终还是被一概拒之门外。
我端着相机走来走去,看到警戒线外头探头探脑的记者,一股莫名的爽感油然而生,把工作牌从领子里头捞了出来,然后点了支烟假装深沉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打算秀一发优越,谁知没吸两口就被陈文锦揪着耳朵拽了回去:“关大摄影师,开工了。还有,我们这儿禁止吸烟。”
“是吗?在遗址上发现禁止吸烟的标牌了?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得了,反正贫两句也挣不回面子,我也就悻悻然跟着他们走。
那座建筑保存得异常完整,门上的铁锁却恰到好处的生了很重的锈,一碰几乎就化成了粉。我们换上了专门的衣服,戴好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一开始我以为这地方挂着锁,指不定是个什么藏宝阁之类的,里面或许堆了一座可以埋了我的金山,然而就在我已经做好了被闪瞎钛合金狗眼的准备的时候,我看到的一切,让我觉得我做的那点小准备根本就不够。
果然还是低估了古代西藏人民的战斗力。
空气里还遗留着淡淡的藏香和酥油味,所有的室内陈设都待在原有的地方。墙上色泽仍在的香巴拉壁画,一人多高的红珊瑚屏风,精致到纤毫毕现的摆件,都不是让他们震惊的原因。
在大厅的正中央,是一座灵塔。
之前他们发现了数十座金身灵塔,大多是石雕或者砖石砌筑,最豪华的一座也不过是黄铜胎身,而这一座灵塔,须弥座是整块的喜玛雅拉玉石,塔腹是纯金的,塔刹上还镶嵌着大量的砗磲、玛瑙、水晶、琥珀、珍珠,流光熠熠,华美得令人瞠目。
活佛的灵塔使用什么规格,与他生前的功德、造诣和受信众的爱戴程度有关。有很多灵塔上镶嵌的宝石,都是在活佛坐化之后信众自发献出来的珍藏。
我绕着那灵塔走了一圈,几乎是颤抖着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听见一个队员说:“这个地方不对啊,并不是专门供奉灵塔的,床榻桌椅都齐全,分明是个生活起居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座这么高规格的灵塔?”
陈文锦蹙眉想了想,对张起灵道:“小张,你看看?”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博学如陈文锦,还要问这个闷油瓶子的意见。只见他伸出右手两指,在灵塔的塔腹上摸了摸,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走到另一侧试探了一下,这才道:“空的。”
“啊?”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
张起灵接着解释道:“里面有装藏的东西,但很少,可能是麝香一类,绝对没有金身。”
我扶了扶差点掉到地上的下巴。这家伙的手指是什么?X光机吗?那他怎么不去机场海关防爆?而且看其他人这一脸对他的超能力习以为常的样子,恐怕这就是他虽然平时话少还不干活,但一直能留在考古队里的原因吧?
一时间大家神色各异,我便给围在一起的队员们拍了几张照,然后开口道:“指不定这是哪一任活佛好大喜功,给自己建的呢?就像秦始皇建造骊山陵那样,然后最后建造结束了,可他还活着,但是乃琼寺……”
话说了一半,我忽然觉得心口一紧,随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压得我眼前一黑,一下子弯下腰去,只能用一只空着的手用力捂着心口。
“关根?”好像是陈文锦叫了我一声,然后有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我,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说,“深呼吸。”
门牙不知何时紧紧咬着下嘴唇,我努力松开,深深吸气又吐出,手掌在心口按揉着,过了一阵子,总算感觉好了一些,但神思却有点恍惚,迷迷瞪瞪中好像闻到了某种类似花香的气味,有渺远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涌来,嘈杂却统一,似乎是在诵经。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6 15:03:00 +0800 CST  
下嘴唇被咬破了,有点血腥味。我用力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才的脱力,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张起灵怀里,我一下子跳出来,紧张地转开了视线,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走到边上去看别的了。
“你没事吧?”问我的是一个挺年轻的女队员,名叫霍玲。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从来没有什么心脏病史,以前也没出现过这种状况,若说是高原反应,也不可能在我到达这里这么多天以后才发作。既然现在没事了,我也就置之不理。
另一边不知发现了什么,很多人都围到了桌案边,那上面堆着不少纸张竹简,后面的书架上还有贝叶经。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有这么大的发现,估计他们考古队之后的经费都不用愁了。
我在心里跑了会儿火车,抬头发现陈文锦小心翼翼地从桌案上拿起了什么。
那是一张纸,上面隐隐约约有一行藏文,虽藏纸保存很好,但是由于年代久远,上面的墨水已经颜色很淡了,而且因为风化的缘故,有些缺损。
“小张,这个能修复么?”
张起灵看了一眼:“我试试。”
我一惊,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文物修复。这是一项很需要精细和时间的活计,十分考验专业技能。我从前有些耳闻,但从未亲眼看过。
“小哥,你什么时候弄这个?能让我一起看看不?”
我话音未落,霍玲就在一边笑道:“他的作风你还没看懂?当然是今晚连夜修复,关大摄影师如果愿意牺牲睡眠就去呗,记得多拍几张照,连小张一起拍进去,回头刊登在各大媒体上,保准有无数年轻女孩前赴后继地选考古专业。”
我点头应了,心里却想着,这家伙虽然长得不错,但总是冷着一张脸,哪个姑娘吃得消总是对着台冰柜过日子?
那座建筑里的经书和竹简都被专业人员搬了出去仔细整理,我一个人前后转了转,这个地方很美,可我却莫名没有了摁快门的欲望,天色渐渐暗了,建筑里头有些阴森森的,正中央还是一座巨大的灵塔,可我的心里没有半丝恐惧,只是一股不知来由的窒闷,让我似乎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早已作古,不管最后是由于什么原因,让这座灵塔空置,让这所殿堂尘封,那都已经是往事,别人的往事了。
我背着所有人狠狠吸了两支烟,温度实在冷得让我在外头待不住了,想起白天的话,于是去找张起灵。没想到霍玲也在,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小张同志对着灯泡处理那张纸。
敏锐如我,一眼就发现了霍小姐的眼神从张男神转移到我身上时里头情愫的变化,瞬间觉得自己比那灯泡还亮。
张起灵难得地招呼我:“过来看。”
我端起相机,从取景器看出去,闷油瓶子那张脸在灯光下柔和了些,没有平时看着那么冷漠,可能高颜值也会吸引焦点吧,我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拍了好几张,顺便巧妙避开了霍玲娇俏的脸。
张起灵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那一行字拓印下来,然后在复制品上使用了显色药水,很快,我们就看见了一行清晰的藏文。
“呵呵……”我眼角抽搐了一下,“这毛毛虫真好看。”
霍玲“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歪着头凑到张起灵胸口去看,清脆的声音慢慢念出来:“纵莲台千座,明灯万盏,吾心之佛唯一。”
一时间,仿佛有一把重锤在我脑海中敲响,我好像置身在一片空茫的虚无之中,最清晰的感知只剩下快得不行的心跳。
“……如果按照我们下午的猜测,这个叫日光殿的地方当真是某一任活佛的起居之所的话,那这就很有可能是活佛的手迹啊。‘吾心之佛唯一’,看来,真是一位一心专注于佛法,造诣高深的上师啊。”霍玲分析得头头是道,还不着痕迹地向张起灵身边靠了靠,见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一晃,“大摄影师,你说呢?”
“啊?”我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她都说了什么,讪笑道,“我可不懂,作为一名艺术家,我觉得,这句话简直像一句深情告白嘛。”
“你可别瞎说!”霍玲吐了吐舌头,“那可是活佛!什么情情爱爱的。”
我说本来就是瞎说,你可不能当真。可是就在那一刹那,我忽然发现,灯下张起灵的眼神深邃得有些苦涩,我和他之间不过隔了两三米,可他看着我的视线好像隔着万重山水,千年岁月。
大概,他并不是在看我吧。
那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之中,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感受非常真实逻辑却无比荒诞的梦。
我看见自己的双手握着笔,笔端不断出现流畅的藏文笔迹,我写了很久很久,然后抬起头,从窗户里看出去,外面是一片延绵不绝的深红色寺庙穹顶,有撞钟的声音伴着落日和晚霞响起,我身上是一套喇嘛的衣服;场景一换,我似乎站在城楼上,底下是无数人虔诚地匍匐下身躯向我叩首;天色突然就彻底黑了,我听见耳边风声像刀刃一样刮过,我好像骑在马上,可身后似乎有一个人,因为我感觉到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回头去看看他是谁。
梦的最终,是一道狭长的山谷,尽头是悬崖。我静静地站着,身后是汇成河流的鲜血,我闻不见血腥味,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背影,走到了悬崖的边缘,纵身一跃。
我想出声喊住他,却无法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他消失在深渊的那一刹,我的心痛得揪成了一团。身后好像有人死死拽着我,我不顾一切地挣脱开,冲到了悬崖边向下看,却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跟我回家。”
醒来的时候,冷汗浸透了脊背,我发现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被子。
灯光还亮着,有人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我吃力地爬起来,没精打采喝了两口,忽然意识到什么:“我怎么睡这儿了?”
他拿走了杯子,好像并不想和我解释。
我没有办法:“霍玲呢?”
“现在是半夜两点。”他说。
“哦……”我苦笑,“我怎么会晕过去?”
“你发烧了。这里海拔高,温差大,你不适应很正常。”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6 15:05:00 +0800 CST  
我本来想说老子体质没这么差,可事实摆在眼前,我都晕菜了,说这话太没底气,只能作罢。刚才的梦还支离破碎地萦绕在脑海中,压抑着胸口,我想了想,对他道:“小哥,我做了一个梦。我觉得我梦到的,应该是全盛时期的乃琼寺。”
这么无聊的话题,按照闷油瓶子的作风,肯定是不会搭理的。我也没指望他跟我讨论一下这个无厘头故事,只是不吐不快而已。谁知他定定看我一眼,突然走近了两步坐在床边:“你看见了什么?”
我想了想,脑海中的画面就像退潮一般散去了大半:“是古代,很多房顶……很多事情,很多人,走马灯一样,最后有人跳崖了。”
他的眼神明了又暗,忽然捏住了我的手腕:“我可能……”
“什么?”
“没什么。”他松开手,又走回去看着那张他修复出来的藏文发呆。
这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撇撇嘴,也跟着走过去看。在复制出来的那张纸上,压着一支笔,我也没怎么过脑子,就拿起来写下了那句话。
“纵莲台千座,明灯万盏,吾心之佛唯一。”
写完了觉得自己的做法简直蠢破天际,于是硬着头皮拿起相机对着拍了一张:“那个……我留个底,回头怕忘了。”
连续几天,我都在反反复复地做梦,相似的场景,不同的事情,模模糊糊的,不变的是,每一次,那个声音都会对我说一句“跟我回家”,之后我就会一身冷汗地惊醒。
直到有一天下午,陈文锦召集了一场全员会议。
那天在日光殿里找到的竹简和贝叶经已经被初步整理出来,另外,查找文献资料的队员也有了一定的成果。
我因为连续几天的糟糕睡眠而有点疲惫,拖沓着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差不多到齐了。
霍玲果然紧贴张起灵坐着,凑过去不知道说着什么,可惜张男神一脸“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下意识地握拳抵着嘴咳嗽了一声,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陈文锦很快宣布会议开始。
“我先来说说现阶段的结论和比较重要的猜测。首先,这座遗址的确是乃琼寺无疑,不管是实物、文字记载还是年代测定都佐证了这一点。我们最初发现的那一片浮雕,通过文献佐证,记载的应该是两千三百年前著名的‘敦煌会盟’的情景。”
她摆弄了一下笔记本和投影,背后的白墙上出现了那副浮雕的修复扫描图。
“中心的人物是当时的汉臣守将解雨臣和乃琼寺活佛确坚嘉措,陇西的地方志中有记载他在这一次会盟之后曾将一名技艺精湛的工匠赠送给乃琼寺活佛,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为何浮雕风格具有汉人工匠的特色。”
“确坚嘉措活佛在位时间非常短,却十分受爱戴。因此我们也猜测,日光殿中的那座豪华灵塔是属于他的,但是由于他坐化于千里之外的景阳岭,历史记载‘遗骨于乱军中不可寻’,所以那座灵塔是空的。日光殿被封闭,就是由于这位活佛的离去,我们有理由相信,日光殿里保留了这位活佛的生活遗迹,以及他生前使用的佛经。”
“至于这个人,”陈文锦将鼠标挪到了那个活佛身后的人身上,“按照他的站位和穿着,我们初步判断,他很有可能是当时的摄政王。”
“这个人有些奇怪,历史记载他武艺出众,以少胜多打赢了那曲之战,又平定了多吉丹增叛乱,可是正史当中居然连他真实姓名的记载都没有,只知道被称作‘玛本钦穆’,是藏语‘英雄’的意思。好几个人提过他在浮雕上这种场合竟然敢于目视活佛,这个很好理解,他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又年轻气盛,蔑视活佛权威并不意外。确坚嘉措活佛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被中原问罪之后,意外死亡于景阳岭乱军之中。但是基本上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位摄政王的身影也从历史当中消失了……”
我听着听着,不知何时开始神游,直到陈文锦说到这里。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梦境里,那个背影决绝坠下万丈悬崖的情景。
“说不定他们俩有一腿,活佛不在了,那位摄政王殉情了?或者至少也是心灰意冷归隐了呢?”我这人一直有个毛病,有时候说话不走心,想到什么都敢胡说。
陈文锦大概最近也对我有所了解,无奈瞥我一眼:“对待历史不能这么浪漫主义。何况政治斗争里只会你死我活,哪有什么感情。当年在他们两的地位上,别说爱情为世俗所不容,恐怕就算是交流都很少。确坚嘉措终年才十七岁,这个年纪的活佛,都还没有亲政。”
她这么一反驳,我当然知道自己理亏,但是大多数半瓶水晃荡的人都有这个毛病,不愿意被别人指出来,于是我强词夺理:“那照你这么说,这位活佛怎么会那么受百姓拥戴?那座灵塔的豪奢,真是平生仅见。他一定做过许多利国利民的事。”
她叹了口气,干脆不理我了:“我们找到了大量的丝帛、竹简,年代都十分吻合。这其中有很多经文,都有汉藏两种文字,这说明,确坚嘉措活佛是熟悉汉字的,而汉藏文化交流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十分活跃,而这位活佛亲手翻译的佛经,会是此次考古发掘最珍贵的发现……”
他们开始讨论各种猜测,也开始传阅一些最近收集到的实物资料影印件。
我百无聊赖地听着,突然发现坐在我对面的张起灵,霍然抬头盯住了我。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份佛经的影印件,而他的手背青筋毕现,他的脸苍白得失了血色。
眼看周围的人都三三两两开始说话,我再三确认他的确是在看我,便起身走过去,当我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的时候,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两千多年前那位活佛的汉字笔迹,竟然与我的,一模一样!
我看着纸上影影绰绰的瘦金体,忽然胆子就大了,一把扼住了那闷油瓶子的手腕,学着他上次拽我的样子,把他拽了出去。
“小哥,你有话跟我说。”
一阵风吹过来,我们站在空地上,不远处就是刚刚重见天日的日光殿。
很久很久以前,这座华美的殿堂里,应该也是阳光满溢,或许也有过临窗落笔的年轻活佛。
那位才华出众却英年早逝的活佛。或者,那位从将领成为摄政王的传奇战神,也曾来过这里,面见过高高在上的少年人。
“我也做了那个梦。”张起灵道,目光停在那座建筑上,充满了困惑,“梦里……日光殿是白色的。”
而现在,由于多年的风化和泥土的浸染,它的外墙是棕黑色的。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梦。折磨我这么久,现在知道我不是唯一个受害者,我心里好受多了。
我掏出一支烟,点燃了叼着,想了想又拿了一支:“你要么?”
他没有犹豫,拿到唇边,凑过来就着我嘴上的烟点燃了。
我愣愣看着他倏然放大的脸和眼眸,一口气没喘顺,烟呛到了肺里,旋即剧烈咳嗽起来。
然后我听见他说:“你知道吴邪是谁么?”
我僵在原地。
关根当然是个化名。人在江湖走,狡兔三窟都是单纯的。但我独自一人在圈子里混了这么久,可没有任何人见过我身份证上的真名。
而我很确定,自己从前并没有见过张起灵。因为他的气质太特殊了,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
事情太奇怪了,从到达这个地方开始,就处处透着不对劲。
我勉力压制着诡异的情绪,微笑着问他:“吴邪?好名字,怎么了?”
他掐了烟,转过来看着我,我们俩身高相似,我无处可逃。
他说:“那个梦里……有一个人叫吴邪。”
在那个梦里,有个人对我说:“跟我回家。”
那个声音,与眼前的人,一模一样。
“小哥。”在那样的眼神里,我没有办法继续骗他。我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正式地介绍一下自己,“你好,我叫吴邪。”
他忽然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我。
那之后,我不再做那样的梦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回到家了。
-----END-----
到此为止,《藏心》全书就结束啦,想要买本子的同学可以联系我,我会私信发给你淘宝链接~
很感慨自己终于写完了,也很感谢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陪伴这个故事,请不要大意地拿长评砸死我吧!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6 15:05:00 +0800 CST  
想想文字都发完了,就再发一次本宣吧【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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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18 13:39:00 +0800 CST  
不算后记的后记

今年八月的时候,我忽然想写一个古风架空瓶邪的长篇,但那时候从没写过同类的,有些把控不准,就想先开一个短中篇练练手——这就是《藏心》梗的由来。世道轮回,我原本想写的那个长篇梗,后来发现有别人写了,我也就此收手,专心写手上这个了。
西藏设定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但是由于相关资料非常难查,百度上全是黑童话,正常史实很不好找,佛教相关自己也不熟悉,所以只是想用四五万字写一个了却一下心愿,没想到越写越长——就像是一个平行时空在你面前展开了之后就彻底失控了,你只能做一个见证者和记录者,无法再去把握和修改。
于是我读了很多晦涩的资料和佛经,很多地名都是现有地名的古称,比如逻婆之于拉萨,溪卡桑珠孜之于日喀则,措温布之于青海湖,各个宗教故事和佛经选段也都有真实出典。当然文中肯定还是有漏洞的,请考据党轻拍。
《藏心》是一个关于同样年少的吴邪和张起灵彼此扶持和成长,最终相守的故事。在我的理想爱情模型里,就是两个能够比肩的人让对方放心依赖。性格上,我希望尽力去靠近原著描写,也使用了很多原著梗的“镜像”。
比如原著里小哥对吴邪说的那句“带我回家”,我把它变成了第六章里的“跟我回家”;比如原著里小哥的名字是一个符号,我把它变成了吴邪由于身份和命运的桎梏在历史中丢弃了自己的本名;比如原著里小哥那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让它由吴邪还给了小哥。
爱是深入骨血的烙印,即便看不见,但无法忘却。某一天晚上,我在查到的资料中邂逅了藏传佛教的六道轮回图,铜绿色的底,我看着发了很久的呆。生死流转,世世轮回,生生不息。这成为了最后一片番外里我想表达的东西:沧海桑田,唯挚爱不朽。哪怕我们曾经在时光的河流里遗失彼此,但终能重逢。这个轮回图,也被抽象成了一个转轮花纹,你会在本子的很多地方发现它。
如果你曾经被这篇文里的某些字句打动,那一定是因为,我和你一样爱他们。
到这里为止,这个帖子就真正结束了。感谢你们一路陪伴,之后如果开新坑的话,还会在这里通知。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2-20 16:17:00 +0800 CST  

楼主:jinlin660

字数:5314

发表时间:2015-08-04 23:5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0-22 00:54:45 +0800 CST

评论数:234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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