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藏心》 古代架空 西藏 瓶邪ONLY HE

一个短篇 有肉 么么哒


【报复】


我的精神开始越来越焦虑,这个斗很奇怪,我们已经走了三天,可是什么进展都没有。没有粽子血尸,没有蛊虫,也没有机关暗器,只是幽深绵长的墓道,从脚下延伸开去,不知最终通向哪里。一切GPS设备都失去了效用,但是凭着良好的方位感知能力,我们的确还在往地底更深处走。
一开始,胖子和黑瞎子他们还能讲两句荤笑话活跃活跃气氛,但到了现在,就连他们也逐渐沉默。
这是闷油瓶出来之后我们下的第一个斗,我不得不承认,我心中有一种较劲一般的执拗,就好像是为了向他证明,老子这十年来并不只是在瞎折腾,我的确变强了,那些伤疤并不是毫无来由的。
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墓道的转角处抽烟,没有拿手电,大概从他们那边看过来,脸色阴沉得吓人,因为我发现胖子都犹豫了好半天才向我走来。
他拍了拍我,压低了声音:“你事先拿到的消息有问题?这斗怎么会这么大?”
我猛抽了两口,一口气不顺从鼻孔里呛了出来,咳了半晌,皱着眉摇头:“不知道。”
胖子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行啊天真,得有些年头没听你说这话了。”
我忍不住瞟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那群人,伙计们开始煮东西吃,黑瞎子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过去看吃的,而闷油瓶只是静静地靠着岩壁,似乎在闭目养神。
“有些蹊跷……但这斗又不像是有人进来过的样子啊。”
胖子无所谓地耸耸肩:“这都无所谓,要是真没有收获大不了咱们原路撤退。”
不行。
几乎是第一时间,我的心里就冒出了这两个字。
不是说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更不是吴家禁不起这么一次无功而返,但是心底深处,我不愿意在闷油瓶面前承认自己的徒劳和无能。
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努力学习了十年,就为了在另一个人面前表现自己学到的东西,可没想到依旧没有任何成长。这就好像证明了闷油瓶十年前扔下我的举动是对的,而我事实上很想逼他认错。
但我没法站到他面前去对他说:“张起灵,老子别扭了十年了,你丫赶紧给我顺顺毛。”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他自己来找我坦诚的契机。
胖子看着我发呆早看习惯了,过了一会儿,忽然道:“哎,你说,我们会不会是在走回头路啊?”
我正要说话,他又道:“啊,不能。否则小哥肯定早就发现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闷油瓶一回来,哪怕一句话都不说,所有人就都觉得他才是最靠谱的哪一个。
摁灭了烟头,我走回去,特意挑了一个离闷油瓶最远的地方坐下,和伙计们在一块儿聊天。我自己虽然晓得自己脾气内里不如以前那么好,但在伙计们眼里想来是平易近人的,也从来都开得起玩笑。此时他们也走累了,放松一下,说出来的话难免什么都有,我也什么都跟他们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背后好像有一双淡然如水的眸子,注视着我看了一会儿,又默默转开了。
我一点东西也没吃,这些年胃不大好,饮食不规律落下的病,不想吃的时候硬塞下去只会疼得厉害,干脆喝了些温水,也拿了睡袋休息。
睡下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有伙计守夜,我也睡得警醒,没什么不放心的。其实我这些年也练出来了,在斗里能通过不长的睡眠的获得体力,为难的事情在于这几天总是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闷油瓶在我视线范围内,我就根本没法好好休息,好不容易闭上了眼,脑子里又都是我们那些陈年往事,一幕一幕像电影一般。
这小子真是我的劫数。
今天真是累了,睡眠便沉了些。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被胖子急匆匆拽起来,拖着我就往一边跑。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墓道深处是一点点蓝幽幽的光,飘浮在半空,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若不是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大群夏夜里的萤火虫。
“他们人呢?”侧边是一个耳室,我用口型问胖子。
胖子一指身后,我回头看去,果然,所有人都在,除了闷油瓶。
我重新盯住了胖子。
他冲外头努了努嘴,我心道什么意思,那家伙难道还没睡醒?
然而我转头的一瞬间,就看见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从地上一跃而起,同时反手从背上抽出了黑金古刀,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向那黑影劈下去!
丫的武力值好像一点也没下降,我心甚慰。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我问黑瞎子。
他墨镜后头的眼睛眯了眯,愉快地笑起来:“守墓兽吧,具体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下回下斗可以带本《山海经》方便查阅。”
我撇撇嘴,突然那巨兽高昂起头来,似乎是吃了痛,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整条墓道都颤抖起来。
为什么事到如今,遇到危险闷油瓶还是要一个人冲在前面?
我拔出白狗腿来掂了掂,从容地走出去,谁知那东西一个侧身,长着尖刺的尾巴甩了过来,我赶紧一手在墓道上一撑,另一手握刀砍去,那尖刺很硬,几乎与刀锋擦出火花来。
我跃到那东西背后的时候,正看见闷油瓶翻身腾挪,持刀插进了它的左眼珠里。
我感觉后背一寒。这家伙下手太黑了。
守墓兽彻底疯狂起来,在狭窄的墓道里癫狂一般地甩着身子寻找目标。然而闷油瓶是什么人,他的身法,哪里是独眼能找到的。
我拿着刀愣了一秒,怀疑了一下人生,仔细地评估了一下自己这么冲出来到底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
下一秒我拿出了绑在腿侧的枪,果断地射击了那守墓兽剩下的那只眼睛。
失明的巨兽爆发出一声怒吼,一头撞在墓道的砖石上,闷油瓶站的位置离那儿不远,眼看头顶落下无数大小石块,我一惊,失声叫道:“小哥小……”
“心”字还没有出来,闷油瓶不知怎么做到的,已经从那东西的脚边扑向了我,将我带向另一个方向的耳室里。
“它还在那……”话还没说完,闷油瓶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般的守墓兽因为常年生活在黑暗里,听觉和嗅觉相对都会比较发达。而这只守墓兽似乎视觉很出色,这就意味着里头的主墓室里很可能是有光亮的。但是现在它失了双眼,我们只要躲起来保持安静,它找不到攻击的目标也就只能自行离去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想另一件事。
闷油瓶怎么就这么确定我能看明白他的眼神?
丫也太自信了点。
而且他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用力地捂着我的嘴没有半点打算放松的意思?而且更过分的是,他正从身后紧紧地贴着我,呼吸喷在我耳畔。
哟,他的呼吸居然是有温度的,我还以为他是个冰雪做的人呢。
我挣扎了一下,他指了指外面,示意外面还有东西。
在斗里不听闷油瓶的话是会出事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也就认了。没多久,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扯过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四个字。
“墓道在动。”
我操。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如果墓道在动,很可能就意味着,我们在这里躲着的这段时间,胖子他们已经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如果分开了,那可就麻烦了。
当然,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单打独斗过,何况身边还有闷油瓶这种等级的高手在,一点也用不着慌的。
其实直到现在我脑子里还有点迷糊,好像依旧没有怎么睡醒。而且我有点渴,也不知道刚刚睡了多久,嗓子里干得冒烟,嘴唇恐怕都要裂开了。
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舔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温热的,有点粗糙,还有点点咸……
我略微疑惑,就在差点第二次伸出舌头去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那是闷油瓶的手心!
靠!他一直捂着我的嘴没松开,我都忘记这回事了!
他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后收了回去,在这个过程中,指尖还若有若无地碰到了我的脖子,害得我一个激灵。
脖子,是让我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地方,谁也不许碰。
这绝对是闷油瓶给我留下的童年阴影,他当年在我脖子上那么随意地来了一下,我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当然日后对这地方格外敏感。
记得有一次出了一个油斗,有几个不像话的伙计闹着要去大保健,我也没拦着,反正随他们便了。结果他们拽着我也一同去了,上来那几个姑娘我本来就觉得油腻得慌,也没什么兴趣,结果有一个冲我过来就把喷了不知道多少香水的手往我脖子上搁,我下意识一个手刀就往后头劈了过去,反应过来之后人家姑娘已经坐在地上哭了,我也只能扔了钱冷着脸出去,从此再没有人敢起哄让我去那种地方。
当然我现在没胆子肘击闷油瓶,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倒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至于他,大概是把说话这项技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吴邪。”他说。
我吓了一跳,心说难道他在青铜门里练就了读心术,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这就跟我证明他没有丧失说话这项技能?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意识到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有点近,于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打算向后退一步:“那个,小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是考虑到你救我这件事毕竟是家常便饭了,所以我也就……”
一只手忽然扣紧了我的腰,将我按在了墙上。
闷油瓶看着我,眼神很深。
怪我,怪我,都怪我。怪我才反应过来。
其实在我刚才不小心舔了他一下之后,他就不太正常了。
但是,他都救了我这么多回了,难道今天他突然觉得不划算了打算要我肉偿?闷油瓶应该不是这么饥不择食的人吧。
“我有话跟你说。”
难道说,我们在地底下呆的时间太久了,这几天外面的太阳都从西边升起来?千年闷王居然主动要跟我说话。
我咽了口唾沫,指了指下面的某个敏感部位:“有什么话,非得鸟对着鸟说?”
不是我瞎想,实在是因为我们这个姿势太奇怪,他又靠我靠得太近,我基本上已经变成了他和墙之间的夹心。
更可怕的是,我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胖子说……”
我慌慌张张地打断他:“小哥你别听胖子胡说!那家伙神经病发作起来嘴里没个准,什么鬼话都敢瞎JB往外冒!”
说完我就想咬舌头,果然这些年跟胖子玩多了什么脏话都说得很顺溜,问题是老子还想在闷油瓶面前Cosplay一发孤独隐忍中流砥柱智商爆表的清纯小处男呢。
他神色不变,淡淡开口:“他说你喜欢我。”
这下我真的咬到了舌头,捂着半边脸龇牙咧嘴地瞪着他。
吴邪,别怂。整个道上谁不知道你吴小佛爷是神经病,你怕谁。
“他说得对。”我说。
事实上话音刚落我就把手按在闷油瓶腰上将他掉了个个儿摁到了墙上然后对着他嘴唇啃了上去。
牙齿磕到了嘴唇,有点疼。
我一边啃一边想,老子这套动作真是行云流水不带一点破绽,简直堪称是黑瞎子训练我这么久以来我一身武学的巅峰。
结果闷油瓶居然没有反抗,就那么呆呆地放任我为所欲为。本来我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被他推开一个扫堂腿撂倒在地上肋骨全打折的准备了,可是他这么一来,我反倒没了主意。
闷油瓶是什么人。丫是张起灵,是语言的矮子行动上的超人。
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他摁在了身下,而他的舌头已经钻进了我嘴里。彼时我大脑一片混沌,等两个人都亲得喘不过气来稍稍分开一点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小哥,看来你也没什么经验嘛。”
【接下来的部分你们懂的 看图】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15 21:25:00 +0800 CST  
(三十)

马车在山路上走得不快,而且有几分颠簸,但这丝毫不影响车里人的心情。

吴邪面前摆着一碟子西域葡萄干,还有一盘剥好的杏仁,权当是旅途零嘴了。他撩开马车的帘子,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骑着马的张起灵。

明明刚刚才打过尖,两人还说了不少话,偏偏这会儿就想念了。

看着他,就觉得天气明媚得不行。

心有灵犀一般,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打马过来,将一包东西扔进了车里给吴邪。打开一看,吴邪发现那竟是一些上好的风干牦牛肉干,顿时高兴起来。

其实清修的喇嘛们并不是完全不能吃荤,但藏传佛教派系众多,有些十分注重这些清洁教律,也有些只看重佛法并不在意苦行。而乃琼寺身为前藏第一圣寺,地位崇高,又要充当政治中心领袖前藏,自然要平衡各地教派势力,在饮食这一道上,便不可太张扬让人诟病。

说到底,藏地气候不同与中原,一年之中寒冷的日子太多,若全然食素,身体亦扛不过去,那些奶制品向来是不禁的。但总有些重要日子里,斋戒亦是礼节。而那些苦行持斋的僧侣们,也很得敬重。

吴邪年纪轻,身体也好,而且身为活佛,众目睽睽之下饮食铺张总归不是好事。

有张起灵在就是好。他拿了一块肉干吃,又吮了吮手指,向车外的人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就快四月了,这时候从逻婆去溪卡桑珠孜,一路上正是山花烂漫的好时节。甘丹寺的典礼是在四月下旬,因此他们这一路上有充足的时间走走停停,活佛美其名曰为藏地民众赐福,实则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等进了后藏区域内,气象果真不同起来。吴邪所带的人不多,不过是乃琼寺的一些掌事喇嘛与地位高的贵族,并活佛出行的仪仗,张起灵率领了数百亲随人马保护。一路到了定结、萨迦、拉孜等地,见到地势低平,成群的碉楼与连绵的城堡,都昭示着本地贵族的富足与强大。

“活佛,三日后便能到达甘丹寺了。”车外,一个探路的人前来禀告,“已经收到回书,甘丹寺活佛将在溪卡桑珠孜东城门亲自迎接。”

吴邪仗着他看不见,抻了个懒腰,这才道:“知道了。今日沿途崎岖,赶路辛苦,便即找地方歇脚吧。”

一路上,若不是住在沿途的寺庙中,便是直接扎营。进了后藏,显然活佛并不是太喜欢去打扰人家的寺庙,亲随们明白这一点,再看看大将军的脸色,又查了查地图,便道可以往前面的年楚河畔扎营。

服侍的小喇嘛一出去,吴邪便像散了架一般趴在自己帐篷里的软床上。他不过是坐在马车里,这几天都累得够呛,那人骑马恐怕更累,可是看起来却毫无倦色,真是铁打的一般。

然而在小喇嘛提着河里打来的清水走进来的一瞬间,吴邪又恢复了端正规整的坐姿。那小喇嘛在他身边久了,有时候也会说上几句:“活佛,这年楚河里的石头倒与别处不同,颜色极深的,不像是石头,像是被火烧过的焦炭,大家都在看呢。”

“哦?”他这么一说,吴邪也来了兴致,便走出去看。

张起灵也在河边,看他过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温暖的笑意。

普通的士兵们则纷纷让开。若不是被选中此次护卫活佛前往后藏,那些普通士兵们原本也就没有什么能够见到活佛的机会,心中尽是惶恐与敬畏。

吴邪走到河边,但见年楚河一片宽阔的河滩展露在眼前。激流因为水底的石块而荡起白色的水花,好在并不深。水底的石头的确奇怪,都是一片黑黢黢的,但此时夕阳西下,照在那河面上,看起来又蒙着一层金色的光点。

他蹲下身子,从水中随手捞了两块石头,一入手倒吃了一惊。

张起灵见他神色有异,便接过其中一块细细端详。

“的确少见……”

张起灵见他出神,便道:“似乎比平常的石头重一些,怎么了?”

吴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个猜测罢了,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在江南,文人除了文墨之事以外,也有爱金石雕刻的。距离临安城不远,便有两处名石产出,一名昌化,有山石色殷红如血,名鸡血石;一名青田,有河石色缥碧如玉,便名青田石。

少时,吴邪曾有机会跟着父母前往拜访一位雕刻师傅,老师傅热爱收藏,除了本地出产的之外,各色名石都有珍藏,宝石玉料让为官多年家世显赫的人也啧啧称奇。

而吴邪在那黄花梨木的架子上一眼瞧见的,却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通体褐色,一端焦黑,也没有什么方才他们说起过的玄之又玄的纹路。

“师傅,敢问这是什么石头?”

老师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就笑起来:“小少爷眼光倒出众,一下子就看出了最不一样的。”

这种石头,只在山体内部有黄金矿脉的地方出现。

而此时被吴邪和张起灵拿在手中的石头,就与记忆之中老师傅所收藏的那一块极像。

如果真的是,那么,这种石头能够被年楚河带到这里,说明这段矿脉在山里埋藏得并不深,甚至已经露出了地表。

“小哥,你可曾听说过伴金石?”

张起灵的眼神变了变。他逆着光望向年楚河上游,那是札希康沙山脉,后藏除了喜马拉雅一带之外,地势最为崎岖的地方,几乎没有人居住。

“我会命人暗中进山查探。”张起灵道。

吴邪笑起来,对于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很是满意。显然,两个人都对背后悄悄挖仁钦朗布的墙脚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张起灵写了手书,命一心腹立即送回逻婆,这件事便没有向旁人提起。夜里一下子凉了不少,众人吃了些东西也就准备歇息。今夜负责轮岗值守的兵士已然安排好,大将军却每日都会亲自点验一遍,才能放心。

活佛的主帐在最中央,周围是掌事喇嘛们的住所,再外面方是大将军的地盘,相隔不近,这日日奔波也已劳累,饭后说了些话也就各自回去休息。

夜半未到的时候,吴邪方睡熟,却被一个人自枕边惊醒。

他心一沉,刚要开口呼救,便感知到那人揽住他的动作虽强硬,但并无伤害之意,然后便是熟悉的气息。

“小哥?”放松下来,吴邪以为他只是半夜睡不着悄悄来闹他,“你想我啦?”

张起灵凑近他耳边:“哨探的人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发现了有人鬼鬼祟祟,你跟我出来,别出声。”

两人放轻脚步走出主帐,立刻便有一个身手出众的兵士进去,躺在活佛的床上。

吴邪刹那间明白过来:若是有人想行刺,活佛的帐篷目标十分明显,既然提早发现,与其打草惊蛇一无所获,倒不如故布疑阵来个瓮中捉鳖。

张将军实在是高。跟在张起灵身后的活佛抿了抿嘴唇,高兴地想。

只不过他们还是将对手想得太简单了。一声喧闹未起,便觉四面八方皆是剑影袭来,兵士虽然都是精锐,但守夜的人并不多,一时间倒落了下风。眼看着所有刺客对士兵都毫不恋战,几下就向着主帐围过去,吴邪这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果然,对方的目标是他。

黑金古刀已然被握在手里,张起灵将他带到自己副将的营帐命人保护,嘱咐了一句“别出来”,便回头出去。

刀剑相交之声不断传来,夹杂着痛呼和惊叫,营地内已经歇下的士兵此时也早已起身,很快,明亮的火光便将主帐团团围住。

耳听得尘埃落定,吴邪从旁走出,看到张起灵好好地站着,连别人的血迹也未沾身,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活着的刺客还有六人,已经捆了扔在地上,此时见到年轻的活佛好端端地从旁边走来,知道落了别人算计,神色都变了。

“谁派你们带来的?”吴邪和颜悦色,走到他们身边,看见自己的大帐上染了血,也没有露出不豫之色。

没有人说话。

张起灵做了个手势,便有人上前在他们身上搜了一遍,可惜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我死了能对他有好处的人,其实屈指可数。有能力请你们来的人就更少。”吴邪不慌不忙,“你们就是不说,我也能大致猜到,倒不如你们爽快说出来,我还能考虑留你们性命。”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人开口:“是活佛。”

“哪个活佛?”吴邪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是……是甘丹寺、活佛。”那人低着头,声音低了下去。

吴邪与张起灵对视一眼,肯定了对方的心思。

“你们走吧。”

那几个人被松了绑,还像是不敢相信一般,被兵士们呵斥着催促了两声,这才跌跌撞撞搀扶而去。

吴邪不是嗜杀的人,放他们一条生路回去,指不定还有别的好处。

“跟着他们。”张起灵唤来一名兵士,让他即刻去了。

气氛一下子寂静下来,活佛紧了紧披风,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一名喇嘛上前道:“活佛,甘丹寺有不轨之心,我们不可再自投罗网,不如就此折返逻婆。”

“不。”吴邪摇头,眼底一片澄明,“甘丹寺此次仪典,乃是全藏地的大事,我没有不到场的道理。况且,我倒想看看,仁钦朗布究竟想做什么。”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17 13:09:00 +0800 CST  
(三十一)

一千多年前,有一位苦行僧,在这里的光裸岩壁上,绘制了一幅讲述释迦牟尼诞生、成佛、涅槃的巨大壁画,从此逐渐有了香火和僧侣,信众们自发捐献出财物,最终建成了巍峨的甘丹寺。

这座如今的后藏圣寺,规模极大,坐北朝南,屋宇蜿蜒迤逦数千间。几乎是一入溪卡桑珠孜的城门便能看见甘丹寺最高处金色的尖顶。

事实上,不论是军力还是民力,后藏都远远比不上前藏。但此次欢迎乃琼寺活佛到来的仪式,却办得极其盛大,虽然一众跟随着吴邪的喇嘛们因为几日前那场刺杀,心中都有些打鼓,但却不能不承认信众的热情。

吴邪心里有几分奇怪。

仁钦朗布见到他之后虽说只是寻常叙话,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平之意,好像对自己离开逻婆之前的积怨仍未释怀,碍于师徒面子不好发作,也不愿意给好脸色看。

张起灵虽然看起来对兵士的安排很严谨,但吴邪能感觉出来他其实很放松,显然并不觉得仁钦朗布会在此时有什么动作。

在甘丹寺住了几日,一切都很平静,讲经论道的法会办了好几场,年轻的前藏活佛在众人的诘问之中毫不落下风,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倒是越发受尊敬。

张起灵也很受欢迎。那曲之战以后,前藏这位年轻将军的名声可谓是响彻藏地,听说此次跟在乃琼寺活佛身边的将军便是传说之中的玛本钦穆,一众贵族尤其是武将都对他很感兴趣,各种邀约不断,只可惜这位将军生性清冷,并不爱那些热闹,虽然身份地位很高,却宁愿一直在活佛身边承担护卫一般的职责。

四月二十六,溪卡桑珠孜甘丹寺大典。

无量光佛、释迦牟尼佛、强巴佛的大幅刺绣佛像展挂展佛台的向阳面壁上,僧众和信众顶礼膜拜,敬上哈达,磕头祈求佛祖祛灾降吉,使人间安乐如恒。

此种场合自然以仁钦朗布为尊,他身上的僧袍有金色织就的纹路,阳光之下耀目无比。执掌后藏多年,他自然是威望十足的领导者。

吴邪坐在他下首,看着贵族与普通百姓前来拜见行礼,亲吻他们足前的土地,思绪逐渐有些昏沉。

一千多年前的壁画早就因为风吹日晒雨淋而剥落了所有的痕迹,今天的一切,与其说是纪念曾经,不如说是炫耀目前的辉煌。

甘丹寺光僧众便有接近两千人,密密麻麻地站在展佛台到措钦大殿之间的广场上,风来幡动,铜铸的转经筒嗡嗡然齐动,唱经的声音从山脚下一路传送出去。

仪式到午时以后方歇,仁钦朗布还要带着寺中的掌事喇嘛们去祭拜前代众活佛的灵塔,外人不便前往,吴邪心中清楚,便道自己转一转就会回去休息。

人群散去得极快,就像退潮时礁石瞬间出现在海面,来不及离开的鱼虾苟延残喘在小小的坑洼里,留恋即将蒸干的水分。

所有人都觉得吴邪已经是高贵尊崇的活佛,唯有张起灵能看出来他今日的情绪有些不对。

他默默起身,向着展佛台走去,一直走到那几幅佛像之下,轻轻抚触,然后跪拜下来,以额头贴地,良久方起。

再怎么强大,他也只有十六岁,他记得的曾经,他背负的现在,和他将要面对的未来,无一不沉重。

吴邪从释迦牟尼佛像面前站起身,缓缓向右边走去,没有回头,低声道:“小哥,陪我一起拜一拜强巴佛吧。”

无量光佛主往昔,释迦牟尼护现在,强巴佛佑未来。

张起灵在他侧后方一步随着他跪拜下来,所有人都只会认为他不过是随着活佛参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祈求的是同一个未来。

是日溪卡桑珠孜全城共庆,从日出到日落,仍未停歇。夜凉如水,在整座城市都充斥着笑语欢歌的时候,最恬淡安静的,居然是它的心脏之处。

时轮殿建在山顶,虽然叫做“殿”,其实却是一座三层的塔,供奉着佛骨舍利与甘丹寺最珍贵的经卷,门外另有长明灯经年不绝。它的门禁十分森严,但这并不影响此时到来的这两个人。

张起灵揽着吴邪的腰,单手在外墙上借了个力,连檐角的铜铃都不曾惊动,一跃上了二层,然后如法炮制,很快就到了屋顶。

“这是溪卡桑珠孜全城最高的地方了。”张起灵叹息般说了一句。

二人的眼前是一片煌煌的灯火,沿着山川河流展开,绵长而温柔,屋宇之间依稀可辨人们穿梭的身影。这座城市很繁华,几乎不亚于逻婆,同时,它鼎盛喧嚷的表面之下,也一样藏着许多难以捉摸的东西。

吴邪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小哥,不如回去你教我习武吧,不然以后你带着我翻个墙爬个屋顶的太累赘了。”

塔顶用纯铜镀金,有些弧度,他转身之间站得不大稳当,被身边人一把搂进怀里固定住。张起灵在他头顶道:“别闹。”

吴邪没忍住,“嗤”一声笑出来:“听听,张将军这语气倒像是在哄小姑娘。怎么,经验丰富?”

见他终于褪去了白日里的隐忧,张起灵心下一松,神情也温和起来,听了他这话也不辩解,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在塔顶的楞沿上坐下,这塔修筑得极是宏伟,此时两个人在黑暗上隐身于其上,远看几乎发现不了。大约是一整天的折腾有些累了,吴邪说了几句话,不知不觉就靠在张起灵胸口睡了过去。

张起灵将他的披风解下来,当作毯子盖了,又小心翼翼地将人挪了个位置,让他枕在自己膝上睡得更舒服些。

他们每一日的生活都是人多眼杂,想要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放松地说说话都很难。一开始张起灵还会着意去分辨每一个人是敌是友,会不会有威胁,到了后来,他只是一心要保护好怀里的这个人,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大约是气温微凉了些,即便躺在人怀里也能感觉到风吹在脸上,吴邪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张起灵忍不住,低下头去落下一个吻。想了想,虽然很是不舍得,可怕他着凉,还是轻轻抚着脸将人叫醒。

吴邪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好像是努力清醒了一刹,眼神落在远处然后软软道:“小哥你看,天上的星星就像是城里灯火的倒影一样啊……”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少年人清爽的气息,与藏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高贵得不容侵犯,又让人很想靠近。他躺在那里,身子早就被人用披风裹紧了,唯余一张脸在外面,看到的尽是银河浩淼璀璨,银光万点卷集着低处淡薄的云,瀑布一般从天幕的尽头倾泻而下。

张起灵正想说话,只听吴邪又道:“这里看星星真好啊……不过小哥,我发现最亮的,还是你的眼睛。”

吴邪挣扎了两下,从披风底下将两条手臂抽了出来,勾过了张起灵的脖子,稍一用力,就吻上了他的嘴唇。

大概是吹久了风的缘故,他的唇有些凉,干爽而柔软,却在轻微的辗转之后迅速变得火热。他们贴得更紧密了些,呼吸很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切,胶着吮吸,舌尖谨慎的试探换来对方大方的邀请与接纳,像是远隔重洋的两尾游鱼素昧平生却命中注定的相逢,对整片海洋来说微不足道,却给对方搅扰起仿佛万丈的波涛。

明明是你的眼睛里倒映着星河。意识越发沉沦,张起灵隐隐约约地想着。

山顶的经幡被风扬起,那原本便是心动的声音。

一弯钩月在东边的天空,色泽并不明亮。城里的灯火渐次熄了下去,一切都将进入一场酣美的睡眠。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吴邪乖乖点头,正要站起来,忽然被按住了,张起灵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你看那是什么?”

凝目看了片刻,两人交握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湿透。

甘丹寺里早已闹了起来,除了护卫与值夜的喇嘛,不断有人被惊醒然后跑出来,“走水了!”的慌乱叫声此起彼伏。

很快,寺庙四角的钟楼钟鸣五下,所有人都加入了救火的行列,而着火的那一处殿宇,火光大炽,浓烟滚滚,已然将建筑悉数吞没。

那是错钦殿后的第三重殿宇夏孜拉康,正是乃琼寺一行人的住处,包括吴邪的寝殿。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19 21:45:00 +0800 CST  
(三十二)

张起灵的眼神冷得像冰,手也冷得吓人,像是在后怕什么。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当日我们在年楚河遇刺,那几个刺客最后去了哪里?”

“向南走了一段,以为甩掉了我们的眼线,又往北折返了。”

溪卡桑珠孜是往西南,往北,那是向前藏去的方向。那几个人装出一副想保命的唯唯诺诺的模样,交代说自己是仁钦朗布派去的刺客,这可不是实话。

吴邪轻轻“哼”了一声:“只怕是回逻婆复命去了吧。”

乃琼寺活佛一行,若是在后藏的地盘上遇刺,除了遇到了土匪,那就是甘丹寺首当其冲的责任。凭借他们精良的护卫和藏地平民对活佛的敬畏,根本没有人敢袭击他们。因此若是吴邪真出了事,整个前藏都会与甘丹寺为敌。

仁钦朗布不傻,他就算真想吴邪死,也不会在自己家门口动手。可见有人是狗急跳墙了。

就像这一次一样。

他们俩在高处看得真切,那火苗从小到大,起得突然,若是烛台倒了之类的,火势绝不可能蔓延得如此之快,以致于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整座夏孜拉康吞没。

这是一次蓄意谋杀,而凶手很可能就是因为上一次没有得手,这才做了又一次挣扎。

若不是他们俩今夜恰巧不想那么早回去休息,只怕就真遭了毒手。

“我得去和仁钦朗布谈一谈。”眼看着整座甘丹寺的灯火亮起来,那一处的火势逐渐被控制住,吴邪眼里恢复了一片平静。

“他应该会去措钦大殿。”张起灵将吴邪从时轮殿上带下来,稳稳落地。

吴邪知道他的意思。这场火起得蹊跷,又是深夜大家都睡了,不可能没有伤亡者,而此时大概所有人都在找他这位乃琼寺活佛。只不过他现在出现,衣着从容整齐,身上脸上也干净,必然会有人怀疑他之前去了哪里。

“小哥,你找个小喇嘛,打晕他换上他的衣服,将脸抹一抹,别让人认出来,去措钦大殿找仁钦朗布,让他出来找个地方单独见我。”

张起灵愣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吴邪握了握他的手,像是想要汲取力量:“不管是谁,这一次,我们要把他连根拔起。”

张起灵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吉康经院的一间小净室里亮起了蜡烛,仁钦朗布在看见吴邪的一瞬间,明显松了口气。

就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吴邪进一步确认,这场火不会出自他的手。

但是,他只是挑了挑眉,静静坐在灯下,冷声道:“师父,想要我的命,你这就拿去吧。”

仁钦朗布想来走得很急,额角出了些汗,僧袍却整齐不失应有的风度。他看着面前年轻的徒儿和对手,剑眉一皱:“就算我想从前藏分一杯羹,你认为我会放火烧毁甘丹寺千年基业?”

吴邪当然不怀疑。他从来都相信仁钦朗布是一个真正的佛教徒,夏孜拉康毁于今晚这场火,最心痛的人肯定是他无疑。

“来的路上,我们曾经遇刺,被抓的刺客可是亲口告诉我,他们是你派去的人。”

“那你就信了?”仁钦朗布冷静下来,坐在了吴邪对面,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师父。”吴邪的目光从烛火上挪开,认认真真地看着仁钦朗布,然后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莫说徒儿不相信那些是师父会做的事情,即便真的是,徒儿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如今,徒儿有一事相求。”

仁钦朗布眯着眼睛看他半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看了看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张起灵:“若有机密要事,不妨先让不相干的人出去吧。”

“他不是外人。”吴邪坦然道,“更何况,接下来我所说之事,也需要一个见证。”

仁钦朗布自然知道张起灵是什么人。在他的身份还不能见光之前,相当于被仁钦朗布捏住了一个把柄。而到了如今,那早就不是一个秘密了,政局翻转向来比什么都快,也比什么都彻底。他想来也探听到了消息,这位新贵乃是活佛的心腹。此时说这一句,不是没有试探的意味。

“谈条件可以,先把你的筹码摆出来。”

张起灵走过来,在吴邪身后站定。黑金古刀握在他手中,旁人根本看不出它的重量,仁钦朗布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明白其中深浅的人之一。

仁钦朗布觑着张起灵的面色,似乎谁敢给吴邪一点委屈受,那柄长刀就要出鞘。他心中冷笑,面上也不得不收敛了几分。

“蜀都天府,绫罗锦绣,粮米稻黍,乃至铜铁器都很丰裕。据我所知,你曾经不止一次地遣使修好,试图与蜀地通商,可蜀王并不买账,只推脱他们是中原王朝属国,不敢不经允许就行此大政,可你心里也清楚,只要有利可图,他不会拒绝此等好事。那么,究竟是为什么,让他一直不顾你的兵威,一直驳你的面子呢?”吴邪徐徐道来,很多事情他很早便查得透彻,彼时没有什么目的,到了用的时候便知道了好处。

仁钦朗布不意他了解得如此细致,心下暗惊:“不过是我们没有他们与中原通用的货币钱庄,金银纯度又不高,他觉得吃了亏罢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设法解决?”

“你懂得什么!先不说藏地金银稀少,这金属冶炼……”

吴邪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帮我这个忙,我便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我如何能相信你?”中年男人皱起了眉,很是狐疑。

吴邪耸耸肩,一脸轻松:“我会把自己留给你当人质的,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说得理所当然,配上平静透亮的眼神,让人觉得不信他都是自己的过错。

仁钦朗布想了想,不管吴邪遇刺一事是真是假,既然多吉丹增敢于派人到甘丹寺来放火,他与甘丹寺以前谈过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想将这滔天的罪名压到仁钦朗布头上,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放过。而眼前的吴邪,既然人在这里,在自己手上,理应更好控制才对。他提出的条件,也的确很诱人。

“好,现在你说说你的要求吧。”甘丹寺活佛道。

这个注定不能平静过去的夜晚,在甘丹寺最古老也最朴素的吉康经院,一只小小的蜡烛,光芒越来越黯淡,窗外的天色却一点点有了鱼肚白。

除了室内的三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凌晨的时候,仁钦朗布迅速离开,吴邪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清瘦的身子向后倒去,正落入那人怀里。

“小哥,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死了,就此与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张起灵知道他不过是说说罢了,却也被他话里的憧憬打动,情不自禁地收紧了怀抱,将他的手团进手心里。

乃琼寺活佛若当真在此身死,前后藏开战都是轻的,若是因此而内耗,不论是西域还是中原,谁都不会放过这块淳朴善良的土地,到时候生灵涂炭,吴邪必然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放任那样的事情发生。

“时间紧迫,我们得抓紧离开。”张起灵道。

一时温存虽留恋,却不好长久沉溺。

吴邪转过身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他怀里,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

张起灵一时不明他为何如此,想着大约是受了点惊吓,这一夜又殚精竭虑,所以只是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抚慰他焦虑的心情。

怀里的人仰起脸,眼眶红红的:“小哥,你得立即回去。”

张起灵怔住,随后用力捏着他两条胳膊,眼神逐渐由疑虑变为了然,又变为苍凉:“不行,如果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那……”

“你知道的,只有你回去,我才会安全。”

“那我们一起回去。”

“这次纵火伤亡惨重,其中好多是乃琼寺地位极高根基极深的老喇嘛,多吉丹增当知没有人会善罢甘休。做到了这一步,我们堂而皇之地回去,路上目标太大,恐怕根本走不到逻婆。若是悄悄回去,他也必然破釜沉舟,我们手上没有力量,他的罪名也尚未坐实,回去又有何用?”吴邪将身上的一枚小小令牌解下来给了他,“你拿着这个,必须在消息传回去之前赶到,唯有如此,才能将他连根拔起。”

张起灵何尝不知道他说得句句在理。可是逻婆局势凶险,谁又能保证仁钦朗布不会随时反口?

吴邪看出了他的担忧:“只有你,才是我的护身符。所以你一定要办到。”

天色越来越亮,夏孜拉康已经被搜寻得差不多,伤者都挪到了别处接受治疗,里面有些尸体已经烧得焦黑,难以辨认身份,而乃琼寺活佛一直没有被找到。

“照顾好自己。等我。”不能再拖延下去,张起灵低头在他眉心吻了吻,终于下定决心离去。

他将在外面的马厩里挑走三匹最好的快马,日夜兼程北归,在屠刀落地之前,将匕首插入敌人的心口。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21 17:39:00 +0800 CST  
(三十三)
五月初五,夏孜拉康大火、乃琼寺诸人伤亡惨重、活佛失踪的消息传回逻婆,乃琼寺震惊。

五月初八,多吉丹增被任命为代理摄政王,在议事堂中命多人潜入后藏查探消息,同时点起逻婆附近的近三万兵马,整装待发。

同一天,仁钦朗布好言好语地将在甘丹寺休养了半月多的乃琼寺的喇嘛们送上了回程的道路。事情没有查清楚,死了大半的人,连活佛和大将军也不知下落,最后的这几个人也知道仅凭自己没有什么用,就算要问罪后藏,也只能先回逻婆再做打算。

阴霾的天宇下,甘丹寺活佛身边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喇嘛,他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乃琼寺的车架离去,没有丝毫情绪牵扯。

仁钦朗布回身,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那张人皮面具下的人正是吴邪,他回视比自己老辣深沉许多的中年活佛,声音淡漠:“自然。”

“若是多吉丹增按兵不动呢?你死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只要掌控了逻婆命脉便可,何必冒险与我交战?他可不如当年他的叔父那般骁勇善战,在军中威信也不高。”

“那我就逼他起兵。”吴邪想都不想,开口答道。

仁钦朗布放慢了脚步,审视着自己的徒儿。他越来越觉得,吴邪远比他当年预见到的要更可怕。终于,他又阴冷地笑起来:“那你就不怕我反悔?你在我手上,我大可拿你的性命跟逻婆谈条件。”

“我是势单力薄没错,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反悔。但是,”吴邪叹了口气,目光转沉,“张起灵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没有那曲之战,我想你也清楚几分。他此时大概已经到了那曲,若是他领军返回却只看到我的灵塔,没了我的约束,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可就说不准了。”

仁钦朗布的冷笑僵在脸上。

他不是没想过张起灵去了哪里这个问题,但是他想不到吴邪的决定做出得如此之快,就在他们谈完话的那个黎明,张起灵就已经脱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晚了。

然而究竟是久经风雨的执政者,没有这么容易被威胁,他很快稳住了心神:“你把你的安排都告诉我了,若是我命人传信给多吉丹增让他小心背后,然后与我割地议和,再把你的性命献上,你觉得这笔买卖,是不是会比我替你出兵打仗更划算?”

“师父,我想你真的要好好反思一下了。”吴邪微笑起来,戴上了人皮面具的脸总归不是那么自然,笑着的时候表情便有几分诡异,“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这不是我手中所有的牌,更不会是最重要的那张底牌。我还年轻,并不想死。你记住,既然我敢孤身一人留在这里,我就有你不敢伤我性命的把握。”

其实仁钦朗布虽然心机深沉,但却并不喜欢食言。信佛的人,相信诺言的意义,若是无故反悔,不仅伤及此生修行,甚至会毁掉来生福报。他与吴邪说这些,一是想压一压他的气焰,二是为试探他手上能调动的实力,可没想到,到了现在,他还是没能探到底。

逻婆的深沟高垒的城墙上,德措吉亲自转了一圈,确认城防军务,然后回到了城楼里的一个休息点。早有知趣的副将拿来了两壶酒,并备了几碟小菜,与他坐下来放松一会儿。

德措吉乃是贵族,即便不受重用,只落了个巡守城门的职责,也断断用不着夜夜亲自在这儿守着,今日里因为被多吉丹增唤去,莫名其妙地下了宵禁的命令,又严令要他加紧城防,这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副将问了一些零零散散的话,无非是最近有何隐忧,多吉丹增这道命令又是否是因为代理摄政王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到了活佛在甘丹寺火灾中失踪一事上头。

“将军,您说活佛会不会真的……”放下了酒壶,副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兹事体大,那两个字他到底还是不敢明明白白说出来,只一双眼睛试探地瞧着自己的主将。

吴邪入乃琼寺不过一年多,真正作为“活佛”的时日就更短,难得的是这个少年竟在前藏颇得人心,不仅是对信众百姓的体恤,还有在大将军那曲之战以后,他带回的诸多兵士,将那一战之中的诸多艰险添油加醋地对未曾参展的将士们说起,而活佛的护佑在他们的生死一线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张起灵的种种刻意表现,究竟是起了作用。

德措吉肃容摇头:“国家大事,尚未查清楚之前,不是我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小心祸从口出。”

副将一点之下,立即晓得了厉害,忙笑着转换了风向,拣了城里哪家酒馆的新菜色不错、哪家的姑娘又标致温柔来说,气氛一时又缓和下来。

“宵禁一事,还得从严控制。”德措吉道,“一会儿你再去城内转一圈,这几日千万别出什么事触了那位的霉头。”

“是。”

副将刚刚离开,就有一名小兵进来,手上捧着一支羽箭,箭身上绑着一卷什么东西:“将军,城下有人将这个射上了城楼。”

是封信。

德措吉皱了皱眉,接过来打开一看,脸上立即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又很快压了下去,草草将后面的内容看完,沉声命令:“备马。”

那小兵笑道:“将军,城内已有人去巡逻,您不妨好好休息便了……”

“我要去乃琼寺。”德措吉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快。”

多吉丹增听了通传,大半夜起来在议事厅见他,脸色在烛光底下阴沉得很,德措吉自然知道他向来不把什么破落贵族放在眼里,当下不卑不亢走上前去,将信交给他看。

若说多吉丹增目前最希望达成的事,自然是把自己的名号最前头的“代理”二字,去掉,堂堂正正地掌控前藏的一切政事。想要做到如此,就算他本人毫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打算,这面子上有些事总是要做的,起码要让不相干的人觉得他的确是个勤于政事的人。

那竟是一封吴邪的亲笔信。

德措吉看着主位上的人脸色变得意料之中的阴沉,这才道:“这封信是刚刚收到的,除了末将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内容。”

这句话是个暗示,就看他能不能听懂了。

果然,多吉丹增眸中厉芒一闪:“是否能确认真伪?”

“这个末将不知,因为送信人将信绑在羽箭上射上了城楼,我们并未见到其人是谁。但是乃琼寺内多有活佛手书,只需命人去日光殿取来对比即可。”

文书很快取来,多吉丹增阅了,眼底的阴沉更深了两分。

“照信中来看,活佛没有大碍,只不过受了些惊吓,此时命您率部南下迎接,也不是过分要求,您看……”德措吉装作看不懂他的面色,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他虽然早就在吴邪面前袒露了效忠之心,但一直以来人微言轻,加上在议事之中说的话并不太多,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到了现在,这就是一大助益。

多吉丹增恍若未闻,皱紧了眉。

吴邪居然还活着。

虽然这的确是一个可能性,但他更愿意相信,属下传回消息时说的,夏孜拉康那几具面具焦黑不可辨别的尸体中,就有吴邪和张起灵。

是他派人去刺杀活佛一行,是他命人在甘丹寺庆典那一日深夜放火烧毁夏孜拉康。在之前的几次交锋之中,他已经深知吴邪的厉害,他也知道这个活佛绝不会站在他一边,他想要荣华与权柄,就必须除掉这个活佛。

藏地鲜有废立活佛的先例,除非失德太过。而吴邪虽年轻,却偏偏越来越得喇嘛与贵族的支持,这一招行不通,就只能来硬的了。

趁他不在逻婆,不在乃琼寺,先夺权柄,再将他杀死,顺手将怨愤推到后藏头上,彼时同仇敌忾,他多吉丹增就是众望所归,万人归心。

可现在的局面……

德措吉觑着他的意思,将心中盘算了半晌的话说了出来:“摄政王,末将能够稍稍猜到一两分您的烦恼……”

他自然是猜不到的,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这个前摄政王的侄子能够狠毒至此。他所谓的“猜到”,不过是吴邪在给他的密信中的指点。

多吉丹增豁然抬头,眼中迅速敛去凶光:“放肆!活佛平安,我何来烦恼!”

德措吉不动声色地低着头,毫无畏惧之意:“您何不对逻婆乃至天下公布活佛圆寂之确凿消息,同时全军挂孝起兵向南问罪?”

“你……”多吉丹增只说了一个字便沉默下去,眼角微微下垂,加上他蓄须已久,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些阴狠。

这是个办法,虽然孤注一掷,但是活佛此时孤立无援地在后藏,他并不认为甘丹寺会插手他们的内斗,顶多对仁钦朗布许以事成之后的好处。就算吴邪此时没死,只要他派人将这件事做实,前藏便是他的天下。

这个夜晚,乃琼寺议事厅的烛火彻夜未熄。德措吉走出门的一刹那,听见多吉丹增吩咐左右立即召来几个心腹贵族,他便知晓,此事已成。

这一类人,永远敌不过心中对于权势富贵的渴望,甚至愿意为此铤而走险。

同一时间,一支劲旅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打马急速跨过广袤的唐古拉山脉,牧人被雷鸣一般的马蹄声惊醒,遥望中军大旗,虔诚叩拜玛本钦穆。

而此时的吴邪,正睡在甘丹寺一间最朴素简单的禅房里。他的面具依旧没有被揭下,身上搭了一条深灰色的棉被,蜷曲侧躺着,如同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婴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枕下,藏着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24 19:33:00 +0800 CST  
瓶邪夫夫日常一则


老张这两天有点忧郁。
当然了,他的这种忧郁是很不明显的,若不是我这么多年来练就了读懂他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和表情的特殊技能,大约也只会觉得那不过是普通的面瘫。
问题是,这是为什么?
我很费解。莫非是得了抑郁症?应该不能吧,他看了十年大门都没抑郁,来了我这儿,这么好吃好喝好睡地供着,反倒抑郁了,那我真该带他去做个大脑CT看看里头长没长包。
这种话也是问不出来的,闷油瓶没有性格就是一种性格。于是日子照常过,床单照常滚,我也假装不知道,平时依旧拽着他去陪我看店打发时间。
这日起得早,店里人还不多,我便把他一人扔在那儿,自己溜达着去了菜场。这个季节大闸蟹不错,买了几只回去,中午一蒸,两个人对坐着吃得很带劲。
我不是小花,吃个螃蟹还非得弄上个什么八件套,精雕细琢地挑挑拣拣,斯文得跟绣花似的,吃完了把螃蟹壳儿拼回去还能变回完整的一只。反正我在老张面前没什么可害臊的,当下啃得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他老人家倒也体贴,替我把蟹钳捏碎了,见我一脸呆愣样,叹了口气,干脆替我将肉剥出来。他那两根手指是当真好用,我歪着头咬半天的成果,他干脆利落地就搞定了,蟹钳里圆圆白白的肉,被他完整地弄出来放进我碗里,看起来倒像一颗白胖的榛子。
我立即表示了强烈的崇敬。
他没说话,低头继续管自己吃着。
我到底有些忍不住,于是将脚从桌子底下伸过去蹭了蹭他:“小哥,你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啊?”
老张掀眼皮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个白痴。
也对。
我回忆了一下他昨晚在床上神勇的表现,应该是没病,而且身体素质倍儿棒,关节骨骼的状态都年轻得很。
“那你有什么不开心要跟我说嘛,想买什么就买,想去哪儿我关了店门就陪你去。再说了,咱们现在小日子过得多舒坦啊,风调雨顺的,连我的头发都长出来了比以前还帅你说你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他一直没理我,只有当我说到我的头发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一用力将蟹壳捏了个稀碎,饱满的蟹黄流出来,他像只猫一样伸了舌头去舔,看得我口干舌燥的,恨不得直接凑过去亲他。
等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他忽然很严肃地看着我道:“吴邪,我觉得你还是光头比较好看。”
没想到张家族长居然是这个品味,我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表示不敢置信:“就因为我头发长长了这事,你就不高兴了好几天?”
闷油瓶又不做声了,但是机敏如我,看到他的耳朵尖红了一下。
“嘿嘿……”我奸笑着凑过去,挨着他坐下,手肘在他胸口磨蹭了两下,“是不是这两天来店里的小姑娘跟我搭讪得多了,你吃醋了?”
没等他回答,我就用沾满了螃蟹腥味的手捏住了他的脸,直接去堵他的嘴。
那天下午我们没再开店门,不过傍晚我们从店里出来回家的时候,我发现隔壁老板的眼神有些诡异。
果然店里的隔音是该加强一下了。
-----END-----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26 19:45:00 +0800 CST  
(三十四)

天气渐热,逻婆的守城士兵却不敢换下重铠。乃琼寺活佛圆寂,整座圣城陷入一片哀凉肃穆。

活佛猝然身故,临终前并未留下任何关于转世灵童的线索,多吉丹增点兵南征,阵前指天盟誓,不仅要带回活佛肉身灵塔,而且要问罪于后藏,讨回这笔血债。

数万将士群情激奋,热血涌动,呼喝之声震天,只愿血战雪耻,以报此仇。

只不过在那样的时刻,谁也没有发现,黑袍黑甲的多吉丹增,眼底一抹不确定的隐忧。

德措吉就此奉命封城。除却军报信马与乃琼寺特殊批文之外,一切人等不得出入逻婆,四城门始终保持关闭,军士加强警戒巡逻,整座城市如临大敌。

只不过,城里的百姓,包括处在乃琼寺里的喇嘛与一众贵族们,都完全不知道,就在多吉丹增率军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夜里,张起灵率领着的大军策马扬鞭,如同高原上最迅疾的风暴,略过这座千年圣城,一路向南。

德措吉在城墙上负手而立,遥遥望着旗帜迎风,马蹄踏起尘埃,他甚至能够想象,那位年轻俊挺的将军,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带着忠于他、忠于活佛的虎狼之师,奔向一个必胜的战场。

他思索了一会儿,唤来亲信:“严令今夜所有值守的人,看见这支队伍的事,不准向旁人透露一字一句,否则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是!”

他从小习武,也曾有上沙场杀敌的雄心壮志,只不过时至今日,依旧只能固守城墙,看别人建功立业。吴邪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个契机,是一个冲破僵化的贵族层级,改变自己命运的大好机会,即便要冒一些风险,他也绝不会放弃。

而就在此时,甘丹寺第一次正式接到了多吉丹增率部屯兵前后藏边界,虎视眈眈,不日即将南侵的消息。

“前藏人马皆是白甲,旗帜也一应用白,军中主帐挂孝,是重丧的形制……”

仁钦朗布做出一脸惊诧的模样:“前后藏数百年来划雅鲁藏布江而治,互为援手,不曾动过兵戈,这多吉丹增连摄政王的位置都还没坐稳,为何就敢出此下策?”

吴邪一脸木然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演戏。没有人会在意活佛身边多一个或者少一个鞍前马后的小喇嘛,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反倒最安全。

其实相处久了,吴邪和自己这个师父之间倒越来越轻松。两个人都聪明得很,此时合作去达成同一件事,没有了利益相争,并不需要太多仇视。如果说之前仁钦朗布还对吴邪和张起灵在逻婆给他设下陷阱而有几分记恨的话,在发现了吴邪连对他之前想取他性命的事情都不计较了,仁钦朗布也就不再多想。

毕竟藏地的人,生来秉性豪阔,不是那般斤斤计较之人。

议事厅里寂静了一会儿,便有人开始提出各种各样应对的方法,最后仁钦朗布决定亲自率领两万人马往北,并点了十数名高级将领随行,加强防卫,静观其变。事实上,早在几天前,命令定结、萨迦等地的贵族加强守卫,建筑工事的手信早就发了出去。

没有人有异议。他手中的权柄很稳固,威严也至高无上。这才是一位活佛真正该有的地位,没有任何人敢于忤逆,不仅因为权力,还因为敬畏。

直到议事结束,所有人都散去,仁钦朗布这才转头:“你倒是不娇气,站这么久也没见你腰酸背痛,我还以为在乃琼寺养尊处优久了总该……”

吴邪打断他的话:“我年轻。”

那厢不以为忤地挑挑眉:“这几天已经挡下三拨人了,再不得手,多吉丹增的谎话就要被戳穿了,你猜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不断有来刺杀吴邪的人,他们不确定吴邪究竟在何处,深夜在甘丹寺周围鬼鬼祟祟的时候,就被仁钦朗布的心腹发现,一概处理干净了。但是,多吉丹增这次出兵,就是借着为活佛报仇的旗号,所谓哀兵必胜,这才能激起士气。可若是众人发现自家活佛好端端的,那他就没有办法收场了。

“你引以为豪的那个杀手,也差不多该派上用场了。”吴邪道。

仁钦朗布叹了口气:“倒不如让他直接去替你把多吉丹增的脑袋卸了,免了不少麻烦,好过战场兵戎相见血流成河。”

这是一句玩笑话了。若是多吉丹增意外身死,必然会猜到是甘丹寺动的手脚,就会激起军士哗变,到时候不能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不说,动荡只会更大。

吴邪早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有些人,因为不该有的野心,将天下搅得不得安宁,他要做的是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并且尽量减少这其中无辜人受的伤害。

“菩萨往昔劫中,折骨为笔,以血为墨,如今我藏地便是底下那张纸,至于这一重劫,究竟最后画成个什么样,还得看造化,也要看你我的谋算了。”

吴邪眉目淡淡,眼神静得像一泓水,仁钦朗布听他一席话,竟觉神思惊动。他没有料到,这个少年人,居然蕴藏着如此慧根。

他对吴邪的敌意,除了觊觎前藏人口财富之外,更大的原因,是他并不相信这个汉人少年真的会是他师父珠古嘉措的转世。即便当日逻婆的夏宫里,有张起灵打掩护,择选出了乃琼寺先代活佛的遗物。

既然当年师徒恩信极重,仁钦朗布又怎么会不知道白玛一族的往事。那柄黑金古刀,如今在谁手上,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不过,吴邪的身世来历成谜,仁钦朗布派出人去查访了许久,也只知道他确是个汉人无疑,却终究没有调查到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因为什么会来到藏地。

就好像,他没有过去,只是凭空出现在了墨脱的山中,在那片莲花一般的雪山环绕的地方,然后被桑耶寺的卜卦发现,带回逻婆继承无上的权柄。

这一刻,在他说出“折骨为笔,以血为墨”的时候,仁钦朗布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就是曾引领他一手持佛法,一手挽权势的师父。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吴邪的年纪比他小得多,仁钦朗布看着他,却忽然恍惚了一下。

“是。”中年的活佛点了点头,露出些喟叹来,“你……早点去休息吧,今晚开始,守卫我会命人再增加一倍。明天我们便率军启程。”

吴邪愣了愣,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便管自己离去。

五月二十二,人马从甘丹寺出发,次日便接到了定结当地贵族命人快马送来的战报,已经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佯败退走,将连绵数里的碉楼留给了敌人。

那是当地几代贵族数百年积累下来的防御工事,坚固无比,夏隔热冬御寒,住起来也比帐房要舒服上不少,楼中还有存粮清水,多吉丹增不可能放弃。

虽说早已在心中将整件事情推演过无数遍,不同的情况都拟出了可能的退路,然而真正快到了两军对阵的这一天,吴邪依旧有些迟疑。

天有些阴,仁钦朗布下令扎营比较早。吴邪与其他几名仁钦朗布的心腹一起住在主帐周围,军士们迅速地去抬水埋锅造饭,他不用干什么活,此时只是一个人发着呆。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吴邪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住了几颗雨滴。

有点凉。

张起灵走后,他再也没收到过他的消息。吴邪自然晓得,这种时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心里隐约还是有着不安。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个人是张起灵,凭他的能力,绝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这样担忧着一个比自己要强大很多的人,或许并不真的是因为那人需要被担忧,而是因为他在想念他。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不远处忽然喧闹起来,他一惊抬头,立即发现了不好:有几名他这几日已经认熟了脸的亲兵,竟然倒在了地上!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27 20:15:00 +0800 CST  
(三十五)

那是贴身护卫甘丹寺活佛的士兵,无论是身手还是别的,想来都是一流的。

吴邪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走上前去检查,并没有见到血迹,倒像是中了毒,赶紧命人将军医叫来救治。此时仁钦朗布听见声响也走了出来,见状赶紧传令所有人等警戒,不许喝水,不许吃任何东西,立即排查细作。

其实所谓军医,也不过是略通岐黄的普通军士,但藏地自有一套完整的医药体系,常见的病症皆有制作好的药丸备着,当下服了解毒的药丸,那几个人的症状便逐渐轻了,只不过脸色发白,四肢无力使不上劲儿,最严重的一个流了些鼻血,也渐渐止住了。

吴邪看似没怎么在意,看见了旁边架着烧水的锅,却立即想通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锅里的水已经煮开,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这是为了做饭泡茶用的,想来刚才因为行军路上渴了,此时变了天有些冷,这几名士兵就喝了锅里刚烧的热水,本来是为了暖和暖和,谁知道却着了道儿。

他走到仁钦朗布身边,说了几句。近来这个小喇嘛很得活佛看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众人也不甚在意。

“你是说……”仁钦朗布听了他的话,脸色也不太好看。

“嗯。”吴邪点头,“恐怕他要凶多吉少了……”

“你确定对方这次是冲着你来的?”

“否则呢?如果是为了削弱全军的战斗力,在普通士兵的营帐动手脚就行了,何必铤而走险跑到这儿来?”

一定是有敌方的人,悄悄混进了他们的营地,趁着军士们扎营未稳,又是一天中最疲惫忙乱的时候,往水中下了毒。只不知道是因为份量没有算准,还是只是为了试探,总之救治及时,倒并没有致死。

他们真正的目标当然不会是这几个普通军士,而是吴邪。

因为人皮面具,和如今他身上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铠甲,多吉丹增的杀手和细作找不到他究竟在哪儿,没有办法直接将他除掉,却能猜得到以他的性格,此时不可能老实呆在甘丹寺,必定随军出征;而以他的身份,又断然不能住最差的地方,肯定被仁钦朗布照顾在比较近的地方。所以,在主帐附近下毒,是最方便的办法。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那个仁钦朗布最为信任的高手,已经被派了出去,快马加鞭向着前藏军中进发,带着“刺杀得手,乃琼寺活佛已然身亡”的消息,准备面见多吉丹增。

这原本是一件没有什么风险的事情,因为多吉丹增派来的这些人,大多不是藏人,而是上一个冬天受了灾无奈投靠他的西域各国人,这些人并不信佛,因此才敢于去刺杀吴邪。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身份鱼龙混杂,不仅旁人查不清他们的背景,就连多吉丹增的手下,也对他们不甚熟悉。因此,派一个别人伪装成他们中的一员前去复命,并无风险。到现在,几批杀手来过,身手越来越差,仁钦朗布手中的力量,也足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吴邪漏算了一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他们的手段并不是刺杀,而是下毒。

这样一来,那个前去向多吉丹增复命的杀手,反倒成了自投罗网……

“现在就算派出人去,也赶不上他了。但愿他能随机应变……”吴邪抿了抿唇。

张起灵的军队,距离定结只剩下大半日的路程。他不敢再向前逼近,而是将营帐沿着山麓扎下,横向绵延,确保没有细作能够越过他向多吉丹增报信。

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定结的后藏贵族节节溃退,几乎没有形成什么有效抵抗,此时多吉丹增及他的几个主要部将,已经率精锐住进了碉楼,成掎角之势,准备抵抗。

算起来,甘丹寺的人马也不过还有一日路程,张起灵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赶了这些天的路,日夜不敢停歇,若不是连大宛的骏马都没有力气再跑,恐怕他也不会选择休息。

他一直很沉默,侧颜冷硬,副将偶尔壮着胆子问了,他也只答“兵贵神速”。

但是他心里明白,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只是这样。

从溪卡桑珠孜到逻婆,再到那曲,迅速调军返回,这样漫长的路,普通行军走上三个月也不算多的。

吴邪一个人在后藏军中,即便聪慧如他,毕竟势单力薄,不能不让人担忧。战场传书送信多有不便,唯有忍耐。张起灵只有到了一个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才能够稍稍安下心来。

“大将军,扎营已全部完毕,今夜是否继续安排哨探?”

张起灵想了想,点头:“要格外小心。加强夜巡,我会点按所有岗哨。”

天色暗下来,火把的光在山麓上宛若一条发光的长蛇,而在这些光点之下,是一堵坚实的墙,即将把所有危险都隔挡住,不让在意的人受一点委屈。

年轻的将军换下了重铠,只着普通藏袍,巡营之后挑了一匹长得并不起眼但脚程很快的马,独自一人不动声色地往定结靠近。

然而尚未走出夜色浓重的树林,就远远听见那边传来了震天的喧闹声。

一瞬间,他以为是多吉丹增已与甘丹寺的人马交上了手,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因为他并没有听见大量兵戈交击与格斗的声音,只是一片慌乱的人潮,似乎是外面营地里的人在向里面跑去。

张起灵轻巧地翻身落地,将马拴在了一棵树上,捏着黑金古刀,徒步往多吉丹增营中走去。

旗帜很盛,除了军旗,还有大量用于军中祈福的雪山流云纹旗及经幡。由于挂孝,全军一片缟素,如此看去竟也叫人觉得心下一恸。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忽然袭来,张起灵快步闪身到一棵两人粗的树后,耳听得的是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沉,且左右不稳,呼吸也很重,明显是受了重伤。

一个黑衣人扶着右肩,用力按住鲜血淋漓的伤口,右小腿上的刀伤深可见骨,他勉力一步步走来,神智已经有些不清,哪里还防得住这树林里藏着的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黑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毫不畏惧,亦不肯开口,只是闭着眼睛,一脸“要杀要剐随便”的神情。

那边多吉丹增营中逐渐没有那么杂乱,但能听见有一小股部队已经向这个方向奔来。

张起灵看了看他的伤,身后走过的地方,都沾上了血迹。

多吉丹增正在追捕的人……

他将那人一把拽到自己的马前,解下缰绳塞进他手里:“往北走。”

“你为什么救我?”

“你是仁钦朗布的人。”张起灵的语速很快,语气异常肯定,“快走。”

张起灵有几分狐疑,不知道为什么,甘丹寺要派这个人来,难道是为了刺杀多吉丹增?这不符合吴邪的作风,难道说,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这样的猜测让他有些不安,眼见那支过来搜寻逃逸的杀手的队伍进了树林,张起灵四顾之后立刻有了主意:他退后了一些,助跑了不过两三步,一跃而起,身形一晃便攀上了树梢。

那群人进入树林之后,见血迹一下子消失了,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后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命令四散开各自搜寻,务必要将人找出来。

张起灵很快便找到了一个落了单的骑兵,当下纵身跃下,从半空出腿,直直踢中他脊柱,那人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倒栽下马。

张起灵夺了他的马匹,立即避人耳目,小心翼翼地穿出了他们搜寻的范围,往北追去。

多吉丹增的大营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刚才那个受了重伤的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那人重伤力竭,张起灵一出树林便打马疾奔,很快便找到了那人的影子。

“我……被发现,刺杀……不成……”此时已经失血过多,那人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就伏在马背上晕了过去。好在那马通人性,知道背上的人失去意识,并不快跑,驼得极稳。

张起灵皱眉。

他当真是被派来刺杀多吉丹增的?

终于进了营地,命军医去给那人包扎伤口,张起灵回了大帐,想了几种可能性,都觉得有些古怪。眼看东方天色逐渐发白,他也毫无睡意,杂乱的思绪却被前哨兵匆忙行礼进营的声音打断:“大将军,半夜时多吉丹增派出了大约五千人去劫营,此时恐怕已经和后藏的人马打起来了!”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29 17:23:00 +0800 CST  
【万圣节贺】


月光

1.
吴邪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头嘻哩呼噜地吃完了一碗泡面。最近都没什么生意,不知道是世道真的风平浪静了,还是有些东西藏得更深了,总之他没了生活来源,只能变着法儿地在小区小卖部赊账,一箱一箱泡面扛回家,实在想改善生活的时候,就趁一大早去对面菜场找那个卖菜的农村小女孩,凭着一张略有几分小帅的脸,骗两个土鸡蛋回去打进泡面里。
窗外正是一轮残阳如血,这地方在偏僻的城郊,看出去就是山,景色倒好。光线越来越暗,吴邪正要起身去开灯,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
“咔哒。”
像是脚步声。
这房子是个一居,他一个人住,所有角落都在视线可及范围之内,不可能有人能够在不惊动吴邪的情况下偷偷进来。
厕所漏水了?
他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一切完好,虽然旧得不像样。
那是……
吴邪回过头来,目光正对上了一个小小的佛龛,里头供奉的是地藏王。
——他是个猎鬼人,干这一行的,没什么祖师爷,但毕竟暗处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拜拜菩萨也是求个心安。
至于吴邪这样生意不太好的,鲜花水果是别想了,也就偶尔拿两支受了潮的烟放在那儿,但愿菩萨不嫌弃,照样大慈大悲地保佑他。
吴邪摇摇头,想着大约是自己泡面吃多脑子都打结了,正要开灯,从某个地方又传来了“哒”一声。比方才轻不少,但是以他此时全神贯注的精神,敏锐捕捉到了声音的方位,还有空气里泡面的味道散去之后隐约的一丝血腥味。
在他的床边,是拉到一侧的窗帘。他对光线很敏感,也很嗜睡,于是买窗帘地时候选择了两层最厚的。还是深色。现在看去,在那堆窗帘的后面,是可以藏人的。
猎鬼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当身边出现不同寻常的东西之时,他们能够感觉出那究竟是个什么。准确度么,就要看这猎鬼人的水平了。像吴邪这样的,也就能知道个大概,但从未像此时一样诡异。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场啊,黑暗、压抑、血腥,却又带着几分的……不可冒犯。
吴邪顺手从茶几上拿了一把折叠刀,往窗帘那边走去。那刀不大,却很沉,是自己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一把乌金刀,传说可屠神鬼。
“哗——”一声,他右手保持着拿刀的姿势,左手一把拉开了窗帘,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2.
夜半。
吴邪盯着沙发上睡得面色惨白的家伙,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身上原本的衣服都快碎成布条了,吴邪将他的伤处理了一下,又给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然后就坐在他旁边发呆。
刚才听到的声音,或许是他重伤之后站立不稳的脚步,也有可能是血滴到了地板上。
可以确定的是,这家伙不是人。因为他的体温实在是太低了,而且一个人,不可能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还能够不死:穿胸而过的刀伤,还有脊背和大腿动脉处的各种伤痕,最奇怪的是后脖颈和手上的烧伤。他的血止住得很快,呼吸微弱却平稳,只不过眉心微皱,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
平心而论,这家伙长得挺好看的,棱角分明的脸颊,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唇线,虽然现在闭着眼睛,但是吴邪一想到方才与他的那一个对视,就会觉得一阵心悸。
可是,就算长得帅,也不能一声不吭就这么直挺挺带着一身伤在别人家里晕过去吧?
而且,作为一个猎鬼人,居然看不出他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太伤自尊心了。
吴邪想了许久,将师父教给自己的一项一项排除,就差拿出山海经来对照了,也没个结果,只好放弃。等他醒了,自己以救命之恩换他去小卖部和菜场刷脸白嫖弄点吃的回来,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一坐,不知不觉的,吴邪就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天光耀进了室内,才让他醒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吴邪一惊:身边的沙发上空空荡荡,竟然没了那家伙的影子!
“娘的。”救了他的命,连句谢谢都不说就走了,真是世风日下。
“把窗帘拉上。”一个低哑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吴邪一愣,转头看去,就见那家伙站在太阳光正好照不到的地方,直直地注视着他。
一个不可能的想法在脑海中渐渐形成,然后一下子炸开:“我操,你小子……是吸血鬼?”

3.
吴邪从善如流地拉上了窗帘。
这辈子他见过为情吊死以后百年阴魂不散的姑娘,见过被投入井底加符封印不能超生的小妾,见过林子里被吸干精气变成干尸的书生,见过尚未成形就被生生打下的婴灵,就是没见过吸血鬼。
太他娘的洋气了。
中国居然也有这玩意儿了,与时俱进得好。
至于那吸血鬼,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有人在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不仅毫无惊恐,而且如此兴奋,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个……你过来,让我看看。”吴邪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带了点笑,还招了招手,好像对方是个什么超可爱的宠物。
幽暗的光线的下,两个面目年轻的男子,一个神情冷漠,一个面带期盼,画面很是奇怪。
见他没动,吴邪干脆自己走了过去:“哎你的伤怎么样了?不是说你们吸血鬼受了伤都会马上愈合的么?怎么还会那么脆弱地晕过去啊?”
那家伙自顾自将吴邪缠到他身上的绷带扯了下来,伤口已经不见,底下的皮肤上只余几道淡淡的红痕:“你们猎鬼人,应该少看点偶像剧。”
吴邪张口结舌,傻了半天,又不以为意道:“哎对了,那你们是不是会穿墙?可以达到很高的速度?怕阳光是真的?如果我现在把窗帘拉开会怎么样?你会灰飞烟灭吗?”
英俊的男子闻言不语,只是轻轻抬头,一双眼睛在略长的刘海下面,冷冷瞥过来,几乎将吴邪冻成了冰。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吴邪挠挠头,“你们有名字吗?”
这一次他回答了:“张起灵。”
这名字,虽然奇怪,却意外地对吴邪的胃口。
现在是白天,张起灵肯定是走不出去的。吴邪想问他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跑进了他的房间,但问来问去人家也不开口,只能百无聊赖地作罢,还在心里暗暗给人起了个外号叫“闷油瓶”。
一想到他也没办法在大白天去菜场骗吃的,吴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泡面吃不吃?”
张起灵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吴邪拿了两盒泡面,一边开包装挤调料,一边奇怪:“我还以为你要喝人血。那可就麻烦了,你也知道我是个猎鬼人,我的血和普通人不一样。”
为了不让那些幽魂怨鬼发现,从小,他就被师傅喂了一种黑色的块状物体,叫做麒麟竭,让血液变得很特殊。
“嗯。”张起灵说。

4.
“诶,今天是万圣节啊。”吴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虽然他以前对这类节日都没什么兴趣,但是当你家里出现了一只吸血鬼的时候,一切就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这节日你是不是应该比较了解?怎么过比较有意思?”
张起灵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头,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天花板有什么好看的?
吴邪耸耸肩。虽然自己是他救命恩人,但是这个家伙自带一种冰山气场,让人不敢轻易冒犯。见他不回答,只能装作什么也没说地走开。
“烤南瓜。”那边淡淡传来三个字。
“啊?”吴邪惊讶,“只听说过雕南瓜灯的,烤南瓜干嘛?”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寻找了一下散落在每条裤子口袋里的零钱,出门去菜场抱了一只金黄色的南瓜回来。
张起灵看见他怀里那一坨,眼神倒一下有了焦距,示意交给他来处理。
吴邪好整以暇地观赏他将那只南瓜洗净,切开一个顶,将里头的籽掏出来,又雕出了五官。
张起灵一脸理所当然地拿了那把乌金刀,在南瓜上勾勒出各种形状。他的手指很修长,也很有力,成熟的老南瓜不算太硬,但也不是那么好刻的,可他好像在削豆腐一般。
吴邪眼皮一跳,什么也没说,返身去翻箱倒柜找了支蜡烛出来,点燃了放进南瓜里。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等着太阳落山,然后拉开了窗帘。
凉凉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点燃的蜡烛晃了两晃,在墙壁上投出了南瓜灯上那张鬼脸的形状。
吴邪看着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这闷油瓶,一脸清冷的样子,内里还是很有童心的嘛。
“小哥,你……”吴邪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屋里空空荡荡的,哪还有那家伙的影子?
窗外月华如水,吴邪自嘲似的叹了口气,将那南瓜灯顶上的盖子揭了下来。火苗舔舐过的地方被烤得刚刚好,微焦的口感,稍稍发脆,很甜很香。
张起灵说的“烤南瓜”,是这个意思?可是,他为什么不吃一口再走呢。
很久以来,吴邪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张起灵大概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吧。

5.
谁知第二天晚上,张起灵就回来了。
吴邪有点诧异,还有一些隐约的喜悦:“你怎么又回来了?”
张起灵眼神飘了一下,伸手一指窗外:“月光……太暗。”
“你……你夜盲?”吴邪一口水没喝顺差点呛到,“你一个吸血鬼,你告诉我你夜盲?”

6.
当然,张起灵并不夜盲。他的夜视能力好得堪比红外线。
但这都是后话了。
一样是很久以后,吴邪才知道他当日说月光太暗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他正靠在张起灵怀里。窗帘又加了一层,哪怕是阳光最好的天,也绝不会漏进来一丝一毫。
“你是我的月光。”
月光,大概是他隐匿在黑暗里的生活中,最美好缱绻的东西了。


-----END---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0-31 14:59:00 +0800 CST  
(三十六)
“……佛告阿难,汝可至心观如来身三十二相,以自庄严如是之身,却后三月当入涅槃。如优昙花久远乃现,时时一出难出难见。如是佛身过于彼花百千万倍……”
吴邪难得在睡前念了一回经,心中不安,反倒愈发睡不着。
优昙花啊……
不过是山玉兰罢了,即便有佛身千种法,淋漓万方咒,在他心里,也比不上那个人在宅院里特意为他种下的几杆翠竹。
虽然改换了面容,少年的眸子在暗夜的烛光里清澈如昔。他将手中一卷亲自誊抄的《莲华面经》搁下,又仔仔细细算了一遍日子,想着无论如何,张起灵此时离他也不会太远了,终于稍稍心定了几分,喝了两口茶水便准备睡了。
可刚一躺下,忽然又想起那个孤身一人进了多吉丹增大营的杀手。若是他临场反应快,能够糊弄过去那就最好,可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而如今两军交锋在即,吴邪一旦站出来告诉所有人他还活着,多吉丹增不仅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以直接定上一个谋反!就算手下能够有一半的军士听从他的指挥,在前后夹击之中也绝无胜算……
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多吉丹增想做殊死一搏,会不会兵行险招?
多吉丹增的智谋手段与他叔父相比都差了一大截,他只知道权力,却不懂得如何玩弄人心。但他却绝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吴邪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是他,此时会怎么办……
“活佛!”他顾不得外头凉,连袍子也没有披,就冲到了仁钦朗布的大帐之外,“我……有事禀告!”
大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疾步走出来的人是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似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冰凉的露水味;仁钦朗布就跟在他身后,正匆匆忙忙系着身上的僧袍:“没有时间了。”
“什么?”吴邪一愣,旋即明白,“他们来了?”
仁钦朗布点头:“上马,我的亲卫们会护送我们先到附近的林子里躲一躲。”
“不行!”吴邪想也不想就果断拒绝,“他们的目标就是我,或者说,现在也有你,如果抓不到我们,就算是踏平了这座营地也不会罢休!躲是没有用的!只有打赢才行!”
仁钦朗布被吼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对!速调弓弩手到营门!”
话音刚落,马蹄声好像一下子清晰起来,由远及近,像是惊蛰的夜半响彻四野的春雷,带着乌云,压着闪电,一路滚滚而来。
战鼓四起,一座接着一座营帐的烛火亮起来,士兵们惊慌地披上了铠甲,拿上刀枪,走出营门,看到的便是营门外敌人漫山遍野一般的火光,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向着这里像潮水一样席卷。
手心的冷汗渗出来,吴邪毫无武艺傍身,此时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后藏兵士训练有素的防守,他不知道,这个距离的骑兵,早已到达了强弩的射程之内,换句话说,已经来不及了。
营门是早就被加固了的,仁钦朗布早不是第一次带兵,扎营得法,寨栅也立得坚固,只是没想到,对方一上来的攻势就如此之猛,喊杀声夹杂着“报仇雪恨”一类的字眼,血腥气霎时间腾起。
弓箭和刀兵刺入肉身,这边寨内的长枪从高竖着的栅栏里头狠狠往外刺去,的确对敌人的马匹和骑兵都造成了很大的损伤,只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对方拼了命一般地向前压来,饶是再坚固的营寨也顶不了太久,何况骑兵身上所带弓箭数量也甚是客观,雨点一般向营寨内袭来,一时间难免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原来真正的战场是这样的……
没有多久,敌人就将他们的营帐围成了铁桶一般,天黑,不知外面有多少人,不敢随便突围,只能先坚守,到了黎明再作打算。
吴邪披上了铠甲退到了帐内,几个仁钦朗布的亲兵一直在他身边待命。开始有箭射入了他的帐内,几个亲兵眼疾手快地拔出到来,将箭支砍落在地。对方不傻,中心的活佛大帐很显眼,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这里距离大帐太近,免不了被波及。可是,若是往别的地方躲,又会离敌军的距离更近。
呵……敌军。
吴邪苦笑。
听着外面的惨叫和牺牲,他只觉得烦躁无比,一颗心像是被交替着放入了滚油和冰水之中煎熬——那些,何尝不是他的子民!
忽然外面传来重重的“呼啦”一声,竟是有人射断了大帐的纛旗!
这不是个好兆头,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而吴邪隐隐忧虑的是,这种时候,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之前,他的身份是一个只有他自己和仁钦朗布知道的秘密,旁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喇嘛。可是现在,这几个亲兵在被派来保护他的时候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们一定会狐疑,会猜测,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甘丹寺至高无上的活佛在乱军之中,仍要专门拨出人手来保护他的性命?
接近两个时辰了,能撑这么久,已经让人很意外。多吉丹增只要不是将所有人都带来了这里,他们应该还是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天命之后也许就能突围,可是一旦突围,往哪里走又是一个难题,多吉丹增的后援部队,一定会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人手,守株待兔……
只要能再撑一会儿,应该就会有转机了。
“活佛……”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猝然响起,“挡不住了,快、快走……”
吴邪霍然起身,掀开帘子,只见营门上的柱石已经倒下了许多,此时看去已经是摇摇欲坠,而外面杀声震天,显然是敌人见有隙可乘,将进攻的重点集中到了这里。
仁钦朗布换了一身普通的服制,好像还那什么东西抹了抹,灰头土脸地走出来,与吴邪一行人一起翻身上马,准备从营后突围。
“不行……”吴邪咬牙,“这一定是个陷阱,想叫我们以为这边防守薄弱,外面恐怕还有人等着!”
仁钦朗布前后看了看,伸手一指东边:“你走那边!”他回头指了一列亲兵,“你们跟着他走,他是乃琼寺的活佛,也是我的徒儿,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们!”
这是要自己去闯最有可能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地方。
吴邪胸口一热:“干脆我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我还活着!总比……”
“没用!”仁钦朗布打断他,“他们都没见过你,只会认为是我随便用的障眼法!”
他正是年富力强,或许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么狼狈。如果不是被吴邪拖进了这个泥潭里,也不必要来搀和这种不讨好的事情。
吴邪在那一瞬间真正从心底里承认了这个师傅,并且尊敬他。
他的亲兵都是真正只忠于他的勇士,那一队人听见这话,眼底悚然惊动,慨然领命。
吴邪再不迟疑,点了点头,亦打马向东边准备突围。营中的军士们也逐渐开始训练有素地分成了几拨,向着不同的方向准备突围而出。
东边的敌人不多,冲出营门的时候,看到冲杀之中不断有人被砍落马下,被护在队伍中间的吴邪眼眶一阵阵酸涩。他的马术还可以,在队伍之中也不会拖后腿,仁钦朗布的亲卫都是身手出众之辈,一时间拼死打马,很快就突出了包围圈。
东边是一片长在山坡上的小树林,一行人顺着路便自然而然地冲了上去。此时东方既白,可以看见营中的火把正逐渐熄灭,敌人的数量也并不太多。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想来不会有大事,可以先稍稍休息一阵,收拾队伍。
走到了半山腰的位置,吴邪下意识地向下望去,忽然看见北边一支队伍疾驰而来,声音一下子竟露出了几丝颤抖:“那、那是什么?他们的援兵……”
不对。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那并不是多吉丹增的援兵。
因为此次多吉丹增出兵,打的是为圆寂的活佛报仇雪恨的招牌,全军挂孝,一应军需皆是缟素。可是那支队伍,旗帜鲜明,铠甲之外披着的也多是玄色与深红色的袍子。
那是……
“……小哥。”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唇齿之间喃喃着这称呼,一时间胸臆之间所有的陈郁尽皆消散,若非形势未明,战场凶险,他真想纵马下去直奔到他面前,投入他怀里去!
那支队伍像一柄利剑,一下子就冲散了依旧聚集在营门口攻打的军队,为首的将军白袍银铠,拈弓搭箭,一下射落了素白色的旗幡。
那是孝期出兵时特有的旗帜,这一举动彻底将前藏人马激怒,还以为是甘丹寺的援兵,可军中有部分军士很快认出了那年轻的将军,不由得露出吃惊的神色,身边同伴见到如此情况便忍不住发问,窃窃私语之声越来越响,后来,所有还在混战之中的人马竟然都停了下来,就连多吉丹增的副将也没有作声,冷冷地看着张起灵。
“活佛并未圆寂!各位兄弟莫要上了逆贼的当!”张起灵扔了手中的弓,右手掣出黑金古刀来,横刀一指,“多吉丹增假传活佛死讯,一面挂孝起兵,一面多次派人暗杀活佛,乃是为了独掌前藏大权,狼子野心,罪不容诛!”
他的声音不像是平日里那般的低沉柔和,而是中气十足,带着不可凌驾于其上的王霸之气,在乱军之中耀眼得压过了所有。
吴邪愣愣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怔忡,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
那是张起灵,是他的小哥,他就知道,这种时候,他一定会来救他!
一身缟素的前藏军队望着张起灵身后那一支战斗力充足的生力军,本就心中惶恐,此时听了他这样的话,更是没了主意,一时间竟开始有人将手中的武器扔在了地上。
“胡扯!”多吉丹增的副将忽然发难,“便是昨夜,甘丹寺还派人刺杀摄政王!再说了,若是活佛仍在,为何迟迟不回逻婆!可见是那仁钦朗布的阴谋诡计!大将军,莫非活佛圆寂,连你也被后藏收买了?”
这话说得语意不善,最后一句更是剑拔弩张。
原本他们这次出兵劫营,就是背着多吉丹增行事的。昨天夜里,那杀手复明不成被识破,脱身无计,只能拼着受伤刺杀多吉丹增,再在混乱之中寻隙突围。不知是他的确武艺出众,还是多吉丹增准备不足,竟然被刺中了右胸,救下之后性命虽无碍却失去了意识。营中诸将士本就以为活佛已故,此时见到摄政王竟也遇刺,顿时群情激奋,便自愿提兵劫营,想要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张起灵皱着眉,想要让所有士兵都相信自己的话的确很难,除非吴邪亲自出现。可是,吴邪究竟在哪儿,他也没有把握。昨夜恐怕是一场血战,吴邪,他会不会有危险?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收紧,虽然面色依旧淡然,他的心底却越来越担忧。
士兵们觑着两边将军的脸色,有些犹豫。一边是对于自己军令如山的将领,另一边是战神一般的玛本钦穆,所说的话却针尖对麦芒……
“大将军,您看!”张起灵身后的兵士忽然指着东边的山坡,惊讶地喊了一声。
一轮红日正从山坡之后升起,那山崖上有一块突出的岩石,草木不生,此时却站着几个人。独自站在最前方的人,身量单薄,有些清瘦,已经解下了铠甲,只穿着里面深红色的普通僧袍,淡然而辽远地立在阳光暖色的轮廓里,周身尽是万丈金光,望之宛若神祇。
那是……
张起灵勒着缰绳的手指缓缓收紧,分明的指节,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露,眼神狠狠攫住了山崖之上的那个人,视线遥遥相接,恍如冥冥之中的召唤。
没过多久,所有人都看见了吴邪。其实距离并不遥远,他只是疏疏朗朗一立,却让那个地方变成了一个几乎圣洁的所在。
张起灵深吸一口气,将眉宇之间的喜悦迅速藏起,利落地翻身下马,行了跪礼:“拜见活佛!末将来迟,还请活佛责罚!”
战场上的一片人海中,那个银白色的身姿不过一滴水,可是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地漾开了剧烈的波纹,一片又一片的人马弃了兵刃拜倒在地,一时山呼之声不绝于耳。
吴邪微闭了眼睛,执祝颂礼的右手中是一串一百零八颗的佛珠。
然后是寂静,完全的寂静。
“多吉丹增谋反,派人在甘丹寺纵火意图谋害活佛,并多次暗中刺杀,罪不可赦!”浑厚的声音撕裂了清晨的薄雾,吴邪身后的一名亲卫喊道。
这句话不仅仅代表了一个事实,它还是一句旨意。
“是!”张起灵垂着头,用力答应。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03 22:10:00 +0800 CST  
(三十七)
溃军迅速被收拾起来,重新整编成营。吴邪披了一件白色的披风,站在大帐门口看着众人忙前忙后。仁钦朗布也被张起灵亲自接应回来,他受了些轻伤,所幸没有大碍,已经回营包扎休息去了。
稍稍整军停当,张起灵行了个礼,进了大帐。
吴邪看他一眼,眼睛一热,却又立时稳下来,挥手退了左右。
“小哥你……”
那人没说话,直接几大步迈了过来,将人一把搂进怀里。
吴邪闭着眼睛钻进他怀里,没过一会儿又钻出来,两手扒着他的肩膀,下巴隔在颈侧,嗡声嗡气道:“你多久没洗澡了啊……”
话虽如此说,可人却一点也舍不得离开,照样粘在他身上,半晌,又伸手在他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直到确定了张起灵真的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你嫌弃我?”低沉的嗓音在吴邪耳边响起,张起灵任他在自己身上到处调皮,只是眼神悄悄深了几分。
“可不是么……”吴邪仰起脸,又心疼地皱眉,“眼睛下面都青了,是不是这些天都没睡过觉……”
张起灵笑了笑,不点头却也不否认。
他没日没夜地换马,跑了这么多天,其中风尘辛苦难以言表。但是这些,吴邪都不必知道。在最要紧的关头,他赶回来了,能保住吴邪平安,这就足够了。
这一场仗已经过半,如今这位大将军已经真正成为了活佛的代言人,甚至,是因为有他在,众人才对活佛更多敬畏。
“我的营帐就在旁边。”张起灵摸摸他的头,“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估计仁钦朗布会来找你。”
吴邪闻言挑眉,很快明白。两人很久没见了,虽然不舍得,但是见他满面疲色,哪里还会多留人:“赶紧去睡一觉,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张起灵望他良久,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轻轻在他嘴角落了一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门口,身后的少年才抬手小心地抚了抚自己嘴角那人的印记,眼里露出了极单纯的欣悦。
吴邪没有等仁钦朗布来找他,而是自己主动去了他的营帐。似乎不需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前藏与后藏的两位活佛,自此真正成为师徒,成为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是夜周围的哨探一切安排停当,诸军都已疲惫,营帐四角打了更,很快除了巡夜的士兵之外,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吴邪想了又想,还是悄悄撩起了帘子,示意门外的守卫噤声,自己进了张起灵的大帐。营寨核心位置的卫兵都换成了张起灵的心腹人马,
蜡烛只留了靠近外侧的两支,烛火小小的,映着那人的面颊。谁知吴邪刚刚踏入了一只脚,刹那之前还睡着的人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眸中一派冷冽的清醒,右手几乎已经要触到放在一侧的刀柄。
看清了来人,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微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吵醒你了……”吴邪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我……睡不着。”
总算盼到你来,总算不用再一个人担惊受怕机关算尽,两间营帐相隔不过咫尺,就差这一步就能感知到你的心跳,我……怎么舍得不来。
张起灵将他拽到身前,皱了皱眉:“出来也不披件衣裳。”
吴邪无所谓地晃晃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就这么几步路。而且你这里暖啊。”
刚刚从被子里钻出来的身体很暖,他身上的气息也格外浓。不仅是沐浴过后的香味,更重要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味道。吴邪不知不觉就贴到了他身上,直到环住他的人忍不住收紧了手臂,扳过他的脖子吻了下来。
唇齿相接,柔软的唇瓣和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舌尖不需要任何试探地冲了进去,勾着对方的。吻愈加深了,两具躯体贴住了,灵台空茫,像是雾霭之中的莲花座,影影绰绰地随着海面的波涛飘流,却不会沉没。
张起灵今天有些不同。
吴邪很敏锐地发现了那种差别,却说不出是为何。若说从前他总是带着克制,今夜就只剩下渴望。
“小哥……”艰难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吴邪喘了几口,软软扶着他的手,“你怎么了?”
那人的眼神很暗,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甚至有些迷乱。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摸了摸吴邪的头顶:“很晚了,你快回去睡吧。”
营帐外面巡逻的士兵脚步很轻,手中拿着火把走过,光芒将两个人相对的脸映得亮了又暗。直到那些脚步声消失,吴邪才低着头轻声道:“我想和你一起睡。”他瞄了一眼就知道张起灵不太同意,立即补上一句,“之前你不在,我睡觉的时候枕头底下都藏着匕首……”
果然,张起灵眼里的犹豫立即变成了心疼,终于叹了口气,搂着人一起钻进了被子里。
同床共枕的安全感是什么都无法比拟的,吴邪蜷在他怀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张起灵抱着他,却越来越清醒。每每在他身边,就总是克制不住想要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爱他,却做不到完全心无杂念的爱。
可是处在吴邪这个位置上,一点点出格的事情都可能被别人抓住把柄,然而变成致命的武器。如同今夜,他们俩如此行至亲昵就大是不妥。即便门口的亲卫都忠心耿耿,只需他张起灵一句话就能做到绝对的闭口不言,可是,他能够永远都将吴邪护得很周全么?
吴邪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尤其是关于他们俩的事,他只愿意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可是他是乃琼寺的活佛,如果被别人剥离了这个身份,他唯有一死;如果在这个位置上,他就无法过自己的生活。
黎明的时候,大将军怀里抱着一个用披风紧紧裹好的人,进了大帐让他睡好。外面的亲卫见了这幅场景都识趣地低头当做没有看到。
天明之后,全军整装,年轻的活佛神清气爽地骑在马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大将军行了礼,统军下令出发,亦如芝兰玉树,望之竟令人有日月双悬之感。
仁钦朗布看着二人,等到吴邪纵马到他身边,含了丝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等拿下了多吉丹增,你的摄政王之位,要给谁来坐?”
他今年只有十六岁,即便一切顺利,想要亲自掌权,也需要至少四年。
吴邪眉心一跳,迅速压低了声音:“这事我说了并不算,你也知道,乃琼寺里的那些老喇嘛们并不听从我的意思。”
仁钦朗布笑意更深,眼神在队伍最前方的张起灵身上深深注目:“我看,你的这位大将军就甚好。”
“师父,你的意思是……”吴邪的心跳一下子快起来。他当然知道如果张起灵获得了那个位子将意味着什么——他想做的事情会少很多掣肘,他可以开放经济,可以废除许多血腥的祭祀制度,可以让奴隶们过得不那么艰难,可以让普通牧民们过得更好……
“说到这事,你也要感谢多吉丹增的那把火,乃琼寺的掌事喇嘛少了,你的阻力就小了。”
“可是小……大将军他还太年轻,就算在军中有威信,可是逻婆的贵族会买账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打完这场仗,整个前藏的生力兵权是不是就都是他的了?”
吴邪想了想,点头。
除了那曲的驻军,前藏战斗力最强的便是前摄政王的嫡系部队。而这支队伍多年不战,此时的多吉丹增又非真正将才,只要拿下他,自然能够重新整编军队。
而这两场仗,足够证明张起灵的军事才能。
见吴邪的表情还有些为难,仁钦朗布道:“我相信,凭你的本事,逻婆定然有心腹的贵族吧?只要有几个人站出来带头支持他,又有压倒性的兵权,再加上……甘丹寺的支持,你觉得够不够?”
吴邪只觉得醍醐灌顶,抬头望着张起灵挺拔的背影,真想什么也不顾,一夹马腹就冲到他身边告诉他自己的计划。
“多谢师父。”然而他还是按捺住了,“以后,徒儿还要多请教您。”
仁钦朗布满意点头:“好。不过,当初我和你谈的条件,你可别想抵赖啊。”
“这是自然。”吴邪也点头笑了,“徒儿不日将送师父一份大礼。”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05 20:24:00 +0800 CST  
(三十八)
定结合围之势已成,将近五万人的军队将寨栅下得密不透风,漫山遍野的旌旗猎猎作响,将多吉丹增的人马围在了中间。
两个人影立在河边,看着士兵们汲水而归。一切井然有序,众人看见这两人,也都小心地不敢靠近。
“小哥,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吴邪闲闲将石子扔进河里,眉目清淡。
张起灵一整日都没机会好好看他,此时见他一进了营帐就把锁子甲脱了,神色有些不悦:“虽然是在自己大营里,但到底是战场,说不准对方什么时候就要突围,铠甲你不喜欢,防身的内甲还是要……”
“你现在话越发多了。”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少年玩笑道,看张起灵把脸一板,又赶紧再补上一句,“这是夸你呢。”
张起灵盯着他不说话。
吴邪最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明明没做错什么都觉得心虚,默默了半晌,低头小声道:“那锁子甲太沉了,我穿着累……再说了,要有什么事情,这不是有你在么,我可不怕的。”说罢偷偷抬头瞥一眼,谁知正好对上了身边人的眼神,见他眸中半是宠溺半是担忧,心下一软,正要再说些什么,张起灵就无声地叹了口气,算是由得他去了。
其实他爱极了吴邪撒娇的模样,如果能够让他永远这样轻松地活着,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记得,中原的《孙子兵法》里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吴邪点头:“现在我们不仅兵力多,而且这地势依山傍水也适合围城。但定结的碉楼易守难攻,里头的军备物资不少,要这么熬下去,只怕旷日持久。”
张起灵沉吟了一会儿:“只有多吉丹增的一小支嫡系部队和他最信任的几个副将参将在核心的碉楼中,外围这些营寨,我们可以彻夜撕它一个缺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吴邪也眺望了一阵子,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蹲下身用双手掬了水抹了把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沾了两粒水珠,他眨眨眼,侧头笑道:“小哥,中原的书,你读得还是不够多嘛。”
张起灵挑了挑眉。
“你听说过一个叫做‘四面楚歌’的故事么?”吴邪眯起眼睛笑得一脸得意。
天一擦黑,燃烧着的羽箭便如雨点般直射多吉丹增军队营帐之中。当中士兵原本并不慌张,毕竟此处空旷,水源也近,今夜又无风,火势不会扩散,想要烧营几乎不可能。可是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些箭支意不在伤人,而是专门挑他们素白的孝旗射,高高的蒲迦杆上,一旦射中,那火舌转眼便将孝旗吞没,毫不留情。
正当营中的士兵惊惶不定时,突然有火把出现在了距离他们极近的地方,都是身上不带任何兵器的士兵,并不进攻,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多吉丹增刺杀活佛,谋逆作乱,现已伏诛——”
“活佛仁慈,只要脱离逆贼,决不株连——”
很快,不少之前被带出来劫营的士兵们找到了营中的熟人:“兄弟们,活佛真的好好的在这儿呢,替多吉丹增卖命只有死路一条,赶紧逃吧!”
“大将军也在军中!否则我们将军怎么就会愿意留下来呢……”
“整个定结都被围死了,现在再不逃可就来不及了!”
营内的士兵们开始往木栅聚集:“当真?”
“自然!赶紧的,我拉你一把!来……”
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副仪仗,底下坐着两位活佛。
仁钦朗布看着夜色中不断有零零散散的士兵从营内翻越栅栏跳出来,笑着摇头:“人心真是脆弱的东西。”
“不。”吴邪的目光也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人心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
仁钦朗布不意他会这样说,倒愣了一下:“你有时候……哎,虽然你年纪小,但有的时候,真的有我师父当年的感觉。”
吴邪原不是藏人,对这些转世轮回一类的说法并不深信,但他亦明白,说出这样的话,几乎代表了仁钦朗布对他最高的认可,因此心中很是感激。
出逃的士兵从三四个渐渐变多,到了后来,十里连营人声鼎沸,看起来倒像是里面出了什么变故,众人争相向外涌来,许多地方的寨栅都已被推倒,终于惊动了碉楼内的守军,一时间,以定结城中心的碉楼为圆心,溃逃的士兵、追逐的马匹,火光逐渐散开来,倒像是盛开的一朵花。
张起灵的安排十分妥当,外围看不见的地方,藏着许多弓箭手,只等着多吉丹增的亲兵出来,能招降则招降,不能招降,也不能放他们回去。
多吉丹增始终没有亲自出现。根据探子的回报,他的确受了伤,但伤势必不致死。此时虽然应该在养伤,可是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依旧能沉得住气不露面,却也让人觉得奇怪。
黎明的时候收了兵,大将军命人点算队伍,安抚军心,所有昨夜降军同是前藏之人,与别人一般无二,便令仍旧用旧营安寨。包围圈缩小了很多,里面的人,此时看来已是插翅难逃。
张起灵进了大帐的时候,吴邪正与仁钦朗布坐着喝酥油茶,见大将军如此不经通报便直闯进来,仁钦朗布明显有几分诧异。
吴邪原本盘腿坐着,见他作势要行礼,赶紧摆摆手跳下来拉了他一把,又倒了热茶给他:“辛苦了。”
“你们俩倒是君臣无隙。”仁钦朗布笑道,“我若在军中也有一个这么得力的人,可就能省力得多了。”
吴邪眨眨眼:“可遇而不可求。”
这一次再见面,张起灵自然察觉到了吴邪与他师父之间相处方式的变化,虽然没来得及与他深谈,但也大略知道了吴邪已然开始信任他。
让仁钦朗布知道,乃琼寺的活佛与前藏的大将军之间,不仅仅是权势依托,更有真正的君臣之义,对谁都没有坏处。
吴邪这样的做法,是一种交代,更是一种态度。
张起灵依礼接了茶杯也坐在一边喝茶,的确是有些累了,此时能有一杯醇香而温暖的酥油茶入口,整个人都很是舒服。
“你们可要提防好了,只怕多吉丹增还有后招。我看他倒不像是这么有耐心的人。”仁钦朗布道。
吴邪点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可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他还能有什么后招。逻婆城中,他的亲兵不过数百,守城军我有把握绝不会落入他手中。平日里与他亲厚的贵族们也只不过是依附于他的权势,他为人倨傲,又轻浮慢下,一旦失势,树倒猢狲散罢了。”
“大将军,”仁钦朗布转头向张起灵道,“如果我没猜错,最初你带来的那批,是那曲的驻军吧?你将精锐全数调出,就不怕后院起火烧了半壁江山?那边的将领里,可有不少曾经的老将。”
“我已安排妥当,绝不会如此。”平时冷漠淡然的神情,此时隐约出现了几分锋锐的光芒。他有把握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出错的。
“你们还年轻。多吉丹增此时已到绝境,只要能有一线生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他若是以重金收买西域小国,趁机进攻那曲;又或是中原王朝的敦煌驻军也打了那曲的主意,那里形势复杂,又守备空虚,你们打算如何?”
吴邪犹豫了一下,与张起灵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不担心那曲的情况,除了相信张起灵的布防,自然是因为那里有解雨臣坐镇。但是这件事,绝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师父,我也不知道怎样解释。”吴邪的眼神落在杯中,那里还在一点点冒着热气,“这世上,人心最脆弱,但也最坚强;最可怕,但也最值得信任。我只能说,这一次,我选择信任。”
仁钦朗布若有所思,没有再问。
定结的后藏贵族此时也暗暗集结到了营中,当时他们在遵照甘丹寺活佛的旨意佯败离开的时候,早已暗中在碉楼周围的泥土之中埋下了地雷。这些地雷的威力虽比不上东南沿海抗击倭寇时中原所制的火器,无法炸毁整座碉楼,但让里面不留活口却是能办到的。
谁都知道这场仗应当速战速决,吴邪离开乃琼寺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可是,不到万不得已,他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杀死里面所有的人。
严密的包围和日渐消耗的军资,让多吉丹增军中人心惶惶,每一个夜晚,都会有士兵来投降。每当看到那些人,吴邪的心就会放下一分——流的血越少,他就越能安心。
直到四天以后的午夜,碉楼中所有的旗帜都被收下,过了一会儿,门户都被打开,所有人列队走了出来,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他们投降了。
从将军到普通士兵,所有人都选择放弃抵抗,重新回到活佛的治下。
然而,那其中并没有多吉丹增。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08 19:00:00 +0800 CST  
【醒目】
《藏心》预计十二月至一月初会出本,在某宝上预售完再按购买量下印刷,完稿约15万字,以及有专门封面图、G文、G图。
之后这些会陆续放出,现在就是告诉大家一声~
想要本子的小宝贝们可以说一声我有个数~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09 00:07:00 +0800 CST  
日常一则
【冰糖雪梨】


最近北风萧瑟,天气不大友好。
下午看电视的时候,我示意闷油瓶向后靠进沙发里,他练过缩骨功的身体依着沙发的曲线,我枕在他肚子上,一面看电视,一边指使他剥松子给我吃。
他很自然地剥开喂我,过了一会儿却停手不动了。
我不乐意:“怎么了?我还想再吃点。”
“对嗓子不好。”他眼皮都不抬。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民国剧,里头的大户人家管家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总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奴才的命操着皇上的心。
我“啧啧”了几声,伸手撩了撩老张细皮嫩肉的面颊:“你小时候家里是不是也有这种管家?一到这个季节就在晚上敲锣打鼓地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诶,是不是这么说?”
我模仿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很逗,不由得笑起来,他一低头,两指捏住了我的下巴就吻下来,我很快就明白了小心火烛不是重点,擦枪走火才是。
等到我腰酸背痛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闷油瓶已经神清气爽地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家里没菜了,去买点回来做还是出去吃?”
“随便。”我现在根本不想动,觉得外卖才是人间绝色。
但是这地方不在城里,而在湘湖附近的一个度假村,原本就是这两天我们躲清闲才跑出来,周围根本没有可叫的外卖。
菜场不太远,我冲了个澡就打算与他出门。
闷油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条烟灰色的羊毛围巾,不由分说地给我系上。
“小哥,现在还没那么冷,我一个大男人……”
他一个眼神过来我就闭了嘴。
我也知道自己嗓子不好,喉管上被割过一刀的人,毕竟不是闹着玩儿的。
于是我乖乖任他给我围成个仓鼠样,两人外头穿的都是黑色的长款呢大衣,一起走出去还是很吸引姑娘的眼神的。
走了没几步,果然风很大,路上的梧桐叶子沙沙直响。硬底的靴子踩上去很有质感,我一时兴起,拽着他的手臂小跑起来。
远处山间有点雾,路上没什么人,正是秋意浓时,我们玩得很畅快。
晚餐吃得简单,导致睡觉的时候某人厚颜无耻地表示自己没吃饱。
其实我是拒绝的。
结果拒绝无效。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听见有轻声的响动从楼下厨房里传来。我蹑手蹑脚下了楼,发现闷油瓶正对着一只小炖锅发呆。
有清甜味顺着白色的水汽飘出来,我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一声。
他回头看我,向我招招手。
闷油瓶的召唤我一向是恭敬不如从命,于是一溜小跑蹭到他身边:“锅里是什么?”
他揭开盖子给我看:晶莹剔透的白色梨肉被削成大小均匀的块,冰糖化了,汤汁已经被炖得有几分浓稠,几粒圆润的红色枸杞点缀在上面。
我咽了口口水。
“一会儿就好。”
我直点头。
昨天菜场里的梨不新鲜,我们并没有买,这只怕是他起了大早出去买的。我晓得冰糖雪梨对我受过重伤的咽喉和抽烟过量的肺都很有好处,闷油瓶做这个,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但他不会说出来,过去的伤痕不用再揭一遍,我不愿看他自责内疚,也只当这只是一道普通的甜点。
闷油瓶的厨艺其实是不错的。那一锅冰糖雪梨,他自己只盛了一小碗,剩下的都被我吃了个精光。
我和他最大的默契,应该就在这里。
我们共有的过去铭记在心,我们共有的未来携手到底。
-----END-----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09 21:24:00 +0800 CST  
(39)
人群自正中散开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的兵士如风吹的麦浪一般匍匐下身体,虔诚地在泥土上叩首。
他们的活佛,正缓缓走过这条通道,走向多吉丹增曾驻扎的那座碉楼。那碉楼高三层,以毛石砌筑墙体,周围皆以喜马拉雅山石压住,厚重古朴,风雪不透,坚固无比。又地面之下为了储存物资和安全而挖掘了大量幽深的地窖和暗道,乃是真正的易守难攻。
若不是对方选择投降,恐怕这场战争,无法这么轻易地结束。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知道多吉丹增去了哪里,他的几名副将,神色喜忧参半,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张起灵跟在吴邪身后,同亲卫一起,一路无声地向前走着。
碉楼的门修筑得比较低矮,弯腰低头的一刹,吴邪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有几分不同寻常。然而他没有多想,这里面已经空了,此时他进去巡察,也不过是为了安定军心而演的一出过场戏罢了。
可是眼角的余光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吴邪乍然抬头,竟然看见楼上的一处暗孔里射出一支点燃了的箭簇!明亮的火光在黑夜里刺眼无比,破空而来!
那支箭并不是对着他们的方向射来的,张起灵何等样的反应速度,眉心一皱,闪电般掣出身后一名亲卫的腰刀就向上掼去,可是他不知道脚下的泥土里埋着什么东西,吴邪心里却是清楚的!
那些后藏贵族撤离之时埋下的地雷!那些吴邪一直无法下定决心使用的武器!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反应——吴邪一把扯住了张起灵的手臂向后退去,身后的箭支触地而燃,火舌瞬间顺着碉楼的一周攀了上来,舔舐着焦黑色的墙面!
变故突发,兵士们一时都傻了眼,顿时乱作一团。
退无可退,眼看着引信已经被点燃,吴邪毫不犹豫地用力抱住了张起灵的腰身,将他狠狠往靠外侧的地面上揽去,转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张起灵并不知晓原委,此时对上吴邪那一个决绝的眼神,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力道往地上倒去,带着他向远处滚了几圈,然后死死将他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吴邪瞪大了眼睛,盯着身上人的脸,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他断然拗不过张起灵的力气,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固执地用自己的手护住他的后脑,然后看着不远处腾起的熊熊火光——
沉闷的爆炸声轰然作响——
炙热的气浪滚滚而来,地面都在隐隐震颤,惨叫声响成一片,无数碎石块夹杂着火星如暴雨一般袭来,漫天尽是灰黑色的烟雾,吴邪几乎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却依旧能感受到身上人一道滚烫的目光。
“小哥……”爆炸还在继续,眼眶很热,吴邪只觉得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轻轻唤了他一声,那人却没有回应。
有一滴滚烫的液体,忽然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是他的血么?他流血了?
血腥味从四面八方袭来,所有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吴邪挣扎着睁开眼睛,只见张起灵眉心紧缩,面色苍白,嘴唇用力抿着,好像在勉力忍耐着某种痛苦。
“小哥?你……”他僵着身子,声音颤抖着,几乎不敢发出声音,只怕惊破了什么。
“没事。”张起灵嘶哑着嗓音侧过身,硝烟弥散开来,视野清晰了些,他想带着吴邪起身,却一个不支倒在了地上。
“小哥!”吴邪大惊,赶紧去看他的伤势,只见那人背上的铠甲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鲜血正从无数道大大小小的伤口里渗出,将几片残余的白色外袍都浸透了,甚至有碎石块嵌进了肉里,惨不忍睹。
“你……”吴邪哽住,“为什么要这样!你等等我,我去找人来——”
“都是皮肉伤。”张起灵拉住他的手,尚且知道小心翼翼地搭在他指腹,“你的手……”
吴邪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护在他脑后的双手,此时手背亦是血肉模糊。
张起灵其实伤不重,只是前些日子日夜兼程,至今未曾真正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受了几次小伤也只是简单处理了事,此时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吴邪见他神志清醒,冷静下来也就略微放心,赶紧稳了稳心神,就要去找军医来包扎。
“活佛!”
听见有人喊,吴邪下意识地与张起灵分开了一些距离,那人急匆匆冲过来找他们,见到吴邪没事,显然松了一口气:“还好有大将军在。末将先护送您回营里去吧,这里死伤惨重,不适合您待着。”
果然,周围残肢断臂,还有许多烧伤的士兵,可那座碉楼却只损伤了外层的些许石墙,依旧矗立不倒。
吴邪环顾四周,面沉如水,缓缓摇头:“我和你一起扶大将军回去。”
“这……”那参将还在犹豫,毕竟活佛身份高贵,即便是自己看重的臣子,也无非是加官进爵。在藏地,与活佛哪怕有一丝一毫的身体接触都是巨大的荣耀,所谓“赐福”,也不过是活佛以自己的指尖触碰信众的额头。
活佛说他要亲自扶大将军回去?
参将晃神的一瞬,吴邪已经将张起灵的一条胳膊绕过了自己的肩膀,将人架起来,张起灵尚有意识,还不愿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那参将赶紧上去帮忙,将人送回了营帐中,又传唤了军医前来包扎。
吴邪一直在旁边看着,等一切都处理完毕,这才肯让人包扎自己的手。弄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派人去点数尸首。然后把刚才率领军队出来投降的那个多吉丹增的副将给我找来。”
亲卫很得力,出去吩咐了之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回来复命,吴邪看了看榻上正闭目养神的张起灵,示意他去门口再说。
“那副将在爆炸时当场死亡。碉楼内外已找到尸首四十五具,其中有十七具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碉楼里也有?”听到了他话里的蹊跷,吴邪皱眉。
“是。除了射箭的那人被大将军一刀毙命,还有五六人,看服饰似乎是多吉丹增身边的人。”
“找到多吉丹增了么?”
“还没有。”
“继续找。不要大张声势,但务必要找到。”
“是!”
或许多吉丹增早就扮作了普通士兵,混在不知哪里逃了出去;又或者通过定结碉楼下的地窖和地道偷偷离开。总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身上还带着伤,身边又没有几个人,应该走不远。
吴邪沉吟着,还是去找了仁钦朗布。
后藏人马已然整装准备向溪卡桑珠孜返回,仁钦朗布见到他,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是没事的么?”吴邪晃了晃包成了粽子的手,又想起另一件事:“多吉丹增始终不曾出来正面与我们作战,如今又找不到他的人,该如何定罪?我需要给他扣上一个绝对无法翻身的罪名,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无法再构成威胁才行……”
“就算射箭点火的人不是他,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这支队伍的统帅。”仁钦朗布意味深长,“你受伤了,这就是罪名。”
“啊?”
“你别忘了,你可是活佛。”
“活佛……”吴邪喃喃。
“你若是连《兴起行经》都没有读好,那可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称职了。”仁钦朗布笑道。
提婆达多推出掷佛,山神接之,迸一小石,伤佛足指,即有血出,以此因缘后堕地狱。
在藏地,有一项重罪,叫做——出佛身血。
吴邪了然,觉得有几分讽刺。
“我若是也有这么一位忠心的将军,阵前不顾性命拼死相救,我做梦都能笑出来。”仁钦朗布屡次亲上沙场,对这点小伤并不太在意。
这话是第二次听他说了,吴邪只挑眉不理。但后半句的意思却让他心里一震:“你怎么知道是他救的我?”
“爆炸的时候你们身边那么多人,这样的故事在任何地方传的都是最快的,只怕现在前藏大将军的威名又更上一层楼了吧?”
吴邪想起他的伤,心里一片涩然。
“说真的,作为一个手中毫无实权的宗教领袖,为师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控制住张起灵的?据我所知,那可不是一个甘于听人摆布的角色。”
张起灵对于他的忠诚和维护,在旁人眼里当真如此不合情理么?
是啊,这不同于普通信众,政局风云诡谲,人人向利而生,不是一句“佛法普度众生”便能得到所有人的忠诚的。
“我……”吴邪略微迟疑,“我没有控制他。”
仁钦朗布叹了口气:“也许,他在你这儿,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吧。君臣际遇,也算是难得了。”
黎明的时候仁钦朗布已然率部出发,吴邪独自走回去,看见张起灵已经站在大帐门口,身影依旧挺拔。
他的脸色还有着明显的失血苍白,眼里的焦急在看见他的一瞬褪去。吴邪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一揪,赶紧走上前去:“你的伤那么重,怎么起来了?”
“活佛。”张起灵恭身行礼,“军中恐有奸细,您不宜漏液独自外出。”
忽然意识到周围人多眼杂,吴邪点点头,早有人打起了大帐的帘子,两人走进去,这才放松下来。
“小哥,你再睡会儿吧,他们只当你在我这里议事,无妨的。”
话刚说完,他自己就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是糊涂。你若是倒下,军心可怎么办。”
其实一切的一切,以为自己能与他并肩作战,都只不过是他挡住一切风霜雨雪之后给他留下的温暖假象。
张起灵看着吴邪神色黯然地坐下,眉心微动,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小心地吻了吻。
“吴邪,有你在,我绝不会倒下。”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11 19:30:00 +0800 CST  
(40)
是年八月,大将军奉确坚嘉措活佛返乃琼寺。逻婆信众出城数里相迎,香花哈达,祝颂叩首,绵延不绝。
次日,乃琼寺下诏废去多吉丹增及其亲族所有世袭爵位和官职,他尚在逻婆城中的亲属也全部被软禁。
掌事喇嘛与部分贵族于是再三面见活佛,为总领政务提立新任摄政王,可所提人选各有不同,一时间争执不下,活佛思虑再三,以“内事未靖,贼人仍流徙在外,未有定论”为由,只是不允。
若在当初,恐怕他们根本不会有这一问。吴邪自然明白他们如今不敢不问过自己的意思的原因,但距离他想要达到的目标还是差了一些,他必须得挺过这阵子。
张起灵整顿完所有的军务,前往乃琼寺复命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喇嘛们的不同。几乎是每一次他来到这里,他们的态度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这一切,正让吴邪的位置变得越来越稳固。
日光殿一切如旧,吴邪不大喜欢别人伺候,门口只站了一个低眉顺目的小喇嘛,见到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张起灵,眼神有几分畏惧:“活佛在后殿制香,不许人打扰。”
年轻俊挺的将军只略微点头:“知道了。我在这儿候着,你先下去吧。”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襟,直到小喇嘛离开,这才不紧不慢地推门走了进去。
穿过了明堂和影壁,一路走到后殿。
不同于一般僧侣的居所,为了“只佛法蔚然长明”的蕴意,建筑幽深,室内光线微弱,日光殿所有建筑都有着四面可敞开的窗,吴邪住进来之后命人一应换了浅色的窗纱,此时正是夏日,阳光明媚亮烈,张起灵走进去,就见书案后站着一个人。
只是那么站着,他也不老实,一条腿搁在椅子上,连鞋也脱了;大概是因为有点热,原本就单薄的僧袍还敞着襟口,袖子也向上挽起,露出少年人线条流畅的手臂。
“小哥!”见他来,吴邪很高兴。
看着他笑意充盈的眉眼,张起灵心下一松:“在做什么?外头人怎么说你在制香。”
“哦,你说那些啊……”吴邪挠了挠头,“有点麻烦,我照着古书上的香料谱子看了半天,觉得还是算了……”
果然,一旁的矮几上堆着不少上好的香料,藏红花、雪莲、藏寇、红景天、丁香、冰片、沉香、甘松……
张起灵挑眉,这制香是一门学问,耗时又长久,且若不长久试验感知,仅凭一张香谱,难以制出气味纯净的香。
“怎么忽然想起做这个?”
听见这一问,吴邪顿时脸红起来,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张起灵向他桌案上凌乱的纸稿里寻去,果然发现了打开的一页。
“我土如来无文字说,但以众香令诸天人得入律行。菩萨各各坐香树下,闻斯妙香,即获一切德藏三昧,得是三昧者,菩萨所有功德皆悉具足……”
那是《维摩经》,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这竟是他们初到乃琼寺之时,张起灵替他誊抄的那一份,旁边还有不少二人写下的注疏。
这本是当初为了让对佛法一无所知的吴邪学习经书才誊抄的文稿,乃琼寺内藏有历朝历代的珍贵抄本,活佛要看,自然用不着看这个,是而张起灵断没想到他还留着,吴邪一见他注意到了就想来抢,张起灵哪里会同意,连忙拿到手中翻了几页,这一翻便明白了缘由:“你的字迹……”
吴邪抿着唇,略低了头,脖子都红了:“是、是照着你的练的……”
吴邪书香门第出身,自幼写汉字就练得一笔出色的瘦金体。但是从他最初开始学着写藏文开始,手边就有张起灵的手迹。彼时他还未曾明了自己的心意,但却怀着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心思,有意地模仿着他的笔法,每一个勾连和转折,每一点笔意和风骨。
都说字如其人,此心同彼,吴邪的刻意逐渐变得自然,直到现在。
心底蓦然柔软,他们没有说过爱,但是不经意之间发现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彼此愈发安心。
被那样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了,吴邪悄悄退开两步,拿起一样东西给他瞧:“这个,送你。我做了好半天呢。”
那是一支羽毛笔。
这个夏天诸事繁多,活佛便免了每年必到夏宫里去住的传统,动辄少了很多花销与事务,掌事喇嘛们也乐得躲个清闲。但前日里吴邪却派了两个人去夏宫取了几根西域白孔雀的尾羽回来。
那翎毛通体雪白,修长而有光泽,每一丝都润亮得像是明珠沐月。若是轻轻翻转,还能看到不同角度有光华流转。
他得了来,选了其中最美的一支,这两天闲时便细细打磨,又取另外几支上最细的那部分羽毛下来做成了笔尖。
就算是张起灵,见到如此精致的东西也不由得眼睛一亮,接过来看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怔了半天,才道:“很趁手。”
“试试。”听他这么说,吴邪连忙将研好墨的一方砚台推了过来,又随手拿了张纸铺开。
他的字迹畅如流水,又于机巧处暗藏锋锐。
那是一行藏文。
“纵莲台千座,明灯万盏,吾心之佛唯一。”
我心中的佛,只是你。
吴邪站在他肩侧,看着那一行字在他手腕下蜿蜒而出,眼眶一热,竟有些痴了。眼前这个人,在千军万马中为他浴血奋战,在人心阴诡中为他保住一方晴空,在种种危难艰险之处替他挡下明枪暗箭。
张起灵对谁都冷漠,唯独对他不同。
他不是真的无情,他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和挚爱,都给了一个人。
吴邪从他身后缓缓抱住他。张起灵比他略高一些,他将脸靠在他脖颈后,整个身体紧紧贴住他,忽然感觉张起灵的身体僵了一下。
吴邪心下一紧,赶紧松开手:“是不是疼?你背上的伤是不是还没好?”
“都好了……”张起灵的声音低沉得宛如叹息,回过身来捉住了他想要逃走的手,将他带进怀里。
他是那样想彻底拥有他,拥有这个作为“人”的吴邪。
柔软的衣料贴在一处,有夏日独有的干爽洁净的味道。
怀抱逐渐收紧,吴邪从他怀里仰头,正撞上他沉黑的眸,就像方才落在纸上的墨水,那么多情绪,那么……那么宏大的一颗心,从这里为他打开一扇窗,将自己的世界,展露给他看,甚至……邀请他。
密天匝地的吻落下来,微凉的指尖从僧袍松松垮垮的侧襟口滑进去,触到滚烫的肌肤,吴邪一惊,下意识地按住了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却闭上了眼睛,乖乖松开手。
白芷泥的清芬掩不住空气中的燥热,人影跌跌撞撞地绕过价值连城的屏风,其上镶嵌的碧甸子水幽幽的,像谁的眼睛;珊瑚却红得惊人,枝枝杈杈的弧度很是柔和。
衣袍落在地上,露出终年不见阳光的洁白胴体。
许是方才捣鼓香料的缘故,吴邪的身上似乎也隐约染上了一些清苦的气息。
“愿我身净如香炉,愿我心清如智火,念念戒定慧真香,供养十方三世佛。”
如是清净护持,久而身心远离一切诸恶习气,不染世垢……依有相之善妙香熏净根尘,以无相之智慧香庄严自心……于诸世间皆无染着,三乘戒律无护自净,具足成就戒香之德……
他水幽幽的瞳孔,他红如珊瑚一般的脸颊,以及锁钥一样契合的身体和灵魂。
天顶上绘着的神女罗纱轻挽,曼妙舞姿在眼前伸展开来,莲蕊倒垂,琉璃玛瑙光泽熠熠,恍惚之间竟如欢喜佛,欲天慧法,相合为一,交颈呻吟,毫不自持。
“吴邪……吴邪……”张起灵在他耳边一声声唤他,随着动作不断深入,汗水交融。
吴邪拥紧他,放任自己在他的海洋里漂流。
他在修行里懂得舍弃,却在循环一样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直到他抓紧了此生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人。
属于他,只属于他。
佛么?佛是什么?
是慈眉善目的泥胎木塑,还是心底狂风骤雨仍不肯熄灭的一点执念?
人间流离千百世,仍有渡不尽的苦痛厄难,佛能看透一切,人却不能。今生短暂,唯有取欣悦于漫漫愁苦之中,方能支撑。
帐幔在黄昏的微风里飘飞,帐底绷直的足尖泄露了痉挛般的快意。
世上并非没有香巴拉,只不过,它不在崇山峻岭之后,也不必叹苍鹰盘旋难逾越。它原本就只在人心中,在彼此虔诚交付的心中。
一星两点的喘息声平息了,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14 20:37:00 +0800 CST  
(四十二)

“……上玛珈山峰之巅,煨名贵柏桑之叶,祭四方神灵护法……”

六字真言的祝颂声在跳神的祭司高亢嘹亮的嗓音之下弥漫开来,各种甘露法药被点燃,袅袅香烟顺着风从砌筑好的石台上盘旋而上,宛如一道对神明的邀请。

白塔顶端的无数经幡随风哗哗作响,色彩明丽得像一片斑斓的光芒。

活佛从容完成了主祭,从山坡的顶端缓缓走下来。他披着明黄色的外袍,远处的山峦尚有未化的雪顶,而他身侧一派烂漫的山花。

他的脸上带着宽和的微笑,一切都如他所想。事情解决得很顺利,几乎没有动什么干戈,次桑云顿便按照他的意思重新安排了这次祭祀。

这次带出来的乃琼寺喇嘛,也大多是态度相对温和、平时也支持他的人,此时跟在他身后,皆是神情肃穆。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狩猎了,吴邪虽然能骑马,但并不会射箭,唯一与这种野外捕捉猎物相关的技能唯有幼时学的钓鱼。只可惜藏地的信中以水中物为神灵,并不敢将与拿来果腹,吴邪也没有了发挥的余地,此时只遥遥看着山坡下面张起灵带着的人马,眼底浮起一抹温柔。等到走近了,便示意张起灵带着逻婆过来的人与尼木当地的贵族们一同去,但显然张起灵担心他的安全,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此。

然而次桑云顿如何会放过这个难得的与活佛亲近的机会,带着当地几个受宠的贵族很快便围了上来,变着法子地讨好吴邪。

“阿爸!”一骑马从远处奔来,马背上一个男孩子翻身而下,穿着宝蓝色的袍子,领口挂着一串圆润的红玛瑙,一颗九眼天珠坠在胸口,“我来晚了!”

次桑云顿见到那孩子,脸上很快便褪去了方才的精明小心,露出由衷的慈爱来:“怎么这么晚才来,太不知礼数了。快来见过活佛。”

“晨起在阿妈那儿多喝了一碗奶子,阿妈给我新做的袍子要我换上,这不就耽误了一会儿。”那孩子轻快地跑过来,落落大方地行了礼,吴邪虚扶了一把,次桑云顿一脸的受宠若惊,凑上前来笑道:“这是我的儿子江央,今年十一岁。”

吴邪点点头,正要说话,江央已经在人群里发现了最为耀眼的张起灵:“这位可是玛本钦穆?哎呀,我之前可听人说了不少你在战场上的传奇故事!就连前阵子从南边来的牧人,都将你的故事编成了歌,唱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呢!”

张起灵不防这一下,虽然神色依旧淡淡的,但吴邪却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像他那样的人,一向是用冷漠当面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政局之中的勾心斗角他也能应对,反倒是一个看不出他不爱与人亲近说话的孩子,这样直白敞亮的话语,他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吴邪忍不住想笑,见江央一脸的期待钦佩,次桑云顿又有些尴尬,赶紧出来打圆场:“江央,想来你也要学习骑射,不如随大将军一同去打猎吧?”

活佛发了话,这是明显的荣宠了,次桑云顿赶紧拜谢,江央听了,差点高兴得跳起来:“大将军,现在这个时节,我们尼木的草原上羚羊该肥了,还有鹿群!是了,昨日里阿妈还说想吃风干的鹿肉呢,我练了这一年的弓箭,可不知今年能不能射中,若是不能,你可以替我打一只回去给我阿妈么?她一定会喜欢……不如这样,我们家有一把极好的檀木漆弓,我这就命人去拿来给你……”

吴邪笑看了张起灵一眼,微微点头。

江央这样的孩子,一看便知是从小便生活得很好,不知愁滋味,让人又是羡慕,又想保护。

若是家中没有发生变故,没有汪藏海的谋陷,恐怕十六岁的吴邪,也是这样的性子吧?

藏地的汉子们大多粗豪爽朗,到了狩猎的时候,个个争先,霎时间整片山野里都是马蹄声与弓弦的响动,间或有几人比箭赛马响起的叫好之声,热闹非凡。

活佛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几个贵族叙着话,无非是今年牧民如何,种的青稞收成是不是好,哪位贵族又准备联姻,西域与中原又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我近日听说,你们倒是挺喜欢中原的瓷器?”吴邪抿了口奶茶,闲闲发问。

“我们倒是无所谓,家里的女眷从前没见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精致茶碗茶盅,有些还绘了些山水花鸟纹样,也有点意思,就随他们摆在家里了。”

“那些花样倒也罢了,越窑的青瓷与邢窑的白瓷是极美的。”吴邪生了几分感慨的意思,微微闭了闭眼,想起幼时案头的青瓷,那一抹恰似梅雨季节午后天色的青碧。

“我们都是粗人,哪里懂什么青瓷白瓷的,就只明白个看着好看。”

吴邪若有所思地点头:“我见江央身上穿着的袍子,襟口也是拿丝绸绣的,一看便不是这里绣娘的手艺。”

“活佛圣明。”次桑云顿点头,“据说是江南之地的苏绣,那针脚看着复杂得很,江央他阿妈一看就喜欢上了,便拿来给儿子做袍子。”

“这些东西千里迢迢而来,价值都不菲啊。”另一个贵族感叹道。

活佛的手指扣在桌上,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之后,也许就能好一些了。”

贵族们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听见远远一阵喧哗声,是第一批狩猎的人回来了。毫不意外的,江央兴冲冲地亲手拖着一头公鹿,旁人要帮忙他都不许,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而距离他不远,吴邪便寻到了张起灵的身影。

狩猎所获颇丰,少不得又是一番祭献与打赏的仪式。草原上很热闹,这是藏地最生动的季节,铜钦和甲铃的乐声响起,很快便有人加入了舞蹈的行列,没有贵族与普通兵士的分别,在少女们的歌声之中,欢笑此起彼伏。

篝火在夕阳落山之前便已点燃,宴饮持续了很久,直到午夜。活佛体恤众人,也不要他们随侍,只道各自回去安歇即可。

“我们去骑会儿马,好不好?”

白日里,张起灵看他便有些坐不住,只不过碍于礼数要端着架子,堂堂乃琼寺活佛总不好随便跟大家混在一起疯,只能坐在仪仗底下躲了一日的阴凉。但吴邪是什么样的人,没有热闹他都要制造热闹,何况这现成的热闹在他面前摆着,憋了这么久也是够难受的了。

“贵族们的马都有规定马厩和下人看着,我们的马都是战马……”张起灵低低说了一句,眼里藏着一丝别的情绪。

吴邪趁着四下无人,笑着在他臂弯里捏了一把:“那你带我骑。”

马匹多得是,真正缺的是他们两人能够亲密相处的时光。

张起灵的马已经跟了他挺长日子,见到他就亲昵地在他肩膀上臂处蹭了蹭,看得吴邪眯着眼直笑。两人静悄悄地走着,那马有灵性,也不声不响地在他们身后跟着。营帐的烛光和篝火逐渐化作一个个小小的点,月光洒在碧绿的草叶上,泛起丝丝缕缕的银色,柔软的草偶尔在脚踝处拂过,当他们渐渐走进草原深处时,微风一起,草原便如同海浪一般起伏着。

“来。”张起灵翻身上马,前倾了身子向吴邪伸出手来。

吴邪抬头望他,只觉得深蓝色的天幕之下,这个男人的眼神和表情温柔到无以复加。他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顺着他的力道一跃,便稳稳坐在了他身前。

骏马驮着两个人也毫不费劲,撒开四蹄向前奔去,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空气里是夏日独有的气息,燥热而清凉,野花的清香阵阵袭来,缰绳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张起灵搂紧他,用力一夹马腹,速度愈发快了,吴邪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又开心地笑出声来。

不知跑了多远,寂静四野没有一点人声。前方能看见隐约的山脉轮廓,两人跳下马,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走了几步,有些累了便坐下休息。

那马很识趣,悠闲地迈开蹄子,顾着自己吃草。

“小哥……”吴邪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地向身边一倒,那人如意料之中一般稳稳接住他,他毫不客气地钻进他怀里,使劲嗅了嗅,“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白天你肯定累了吧。”

张起灵脱了外袍垫在地上,揽着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膝盖上,听了这话,摸了摸他的头:“还好。”

这人就是这样,不会说什么哄人的话,也不会刻意说漂亮话讨人开心。偏偏是这样,每一句都是真心,才叫人沉溺。

“什么叫还好……”吴邪嘟囔了一句,像是抱怨,心里却更是柔软。

本来张起灵只想让他乖乖躺着休息一会儿,谁知吴邪越来越不老实,总是将手从他的衣襟边伸进去,偏偏配上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谁看了都相信他是心无杂念,张起灵纵容了一阵子,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无可忍翻身压住他,一把按住了他乱动的双手,俯视着那个终于不敢再调皮的家伙。

吴邪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轻声道:“不要在这里……”

张起灵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却乖乖闭上了眼睛的模样,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却被人按住了腰,随后是倏然凑近的脸,和一个没头没脑的吻。

吴邪涨红了脸,在他唇角亲了亲,似乎不太满足,又伸出舌头舔了几下,温温软软的,像是猫爪柔柔挠在心底。

“吴邪……”张起灵偏过头,用气声在他耳边道。他的呼吸滚烫,心跳也渐渐急促起来。

“……也可以的。”吴邪声如蚊蚋,牵起他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胸口,想了想,又主动去解张起灵的衣服。

他第一次做这件事,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几个简单的束带,手颤了几回,终于解开,衣衫杂乱着堆在草叶上,躺在那上面,有一种意外的舒适。这里这样旷大,偏偏又叫人觉得安心。

那是一个他们毕生都不曾忘怀的夜晚,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用力地交付自己的身体,好像在拼命证明这一切的顺理成章。

星辉月露,坦荡又清冽。

有压抑不住的呻吟,被另一个人吞进身体里。一边的手一直牢牢扣着,交缠的十指间有汗,谁也不舍得松开。

如果可以,真想永远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与身边这个人永恒。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20 19:39:00 +0800 CST  
一个之前给别人的G文


吴县令升官记

文/柏舟



1.

“县令!”王师爷一溜烟地从外面的日头底下跑进了县衙,大呼小叫,“出、出、出大事了!”

吴邪原本横躺在太师椅上,两只脚挂在椅子外头打着盹,一听这话吓得跳了起来,胳膊“哐”一声砸在后面的海水朝日屏风上,他皱着眉头揉了揉手肘,这才向着堂下的人撒起床气:“王盟!干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王师爷一脸委屈:“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哦?”“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吴邪年轻俊秀的脸不耐烦地探出来,衬着严肃的青色官袍,有几分滑稽,“什么大事?刘家村的烧鹅不会不卖了吧?”

王师爷压抑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您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怎么着也得关心一下朝廷的大事吧?”

吴邪撇撇嘴。

他这个朝廷命官,得来的实在太容易,也就怪不得他天天遛鸡走狗不务正业。这说来,吴家是这吴山县的名门望族,吴邪的父亲吴一穷是九里八乡有名的一代大儒,母亲亦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又对老百姓慷慨,逢年过节的给大家发点赏钱,因此这儿的人便对吴家很有好感。而吴邪的三叔吴三省,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做了知府,前两年一桩大案落在他手里,解决得好,上头一满意,便将才满三十岁的他调进京城去了。

家中有这样的关系,动用点钱财人脉,为本身天资文采都还不错的吴邪捐个县令,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自打这位弱冠的县太爷上了任,外头击鼓鸣冤的人里头,倒多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开始吴邪还愿意听听她们的“冤情”,日子一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干脆派了几个文书小吏在外头听她们编故事,破绽太大的、情节雷同的、演得太浮夸的一律不准进来,还要罚款,这才稍稍遏制住了这股不正之风。

为此,吴县令还美滋滋地以为这可以算作是他独一份开创的办法,可以称作是一项不错的政绩。焉知只有在他的地界上才有这等烦恼,说出去别人是万万不信的。

“得了,今天我就听听,朝廷的什么大事啊?”吴邪背着手,在三尺法桌前来回走了两趟,故作深沉地问道。

“是当今皇上,下诏将三皇子立为太子啦!”

“三皇子?”吴邪想了想,“就是那个叫张起灵的?”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王盟唬得赶紧要去捂他的嘴,“太子爷的名讳哪能这么随便叫?”

吴邪百转千回地“哦”了一声,想着反正这儿天高皇帝远,别说喊太子的名字了,就是喊皇上并皇上他爹的名字,也没人管得着:“那么这厮成了太子,与本官又有何关系?”



2.

皇帝年纪大了,励精图治戎马倥偬的岁月都过得多了,想要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安度晚年基本是个不变的结局。这个时候,下江南似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太子爷孝顺,皇帝这才走到金陵,他已经到了临安,亲自为父皇打点路途上的一切,也顺道体察民情,为日后接班做准备。

临安知府唯唯诺诺地陪了太子两日,觉得这年轻人极富天家气度,才华也出众,就是有些过于冷漠了,看见美酒美景美人一概面无表情,难免令人惶恐。

“太子爷,下官命人在西子湖边搭了水榭,今夜正可开宴赏月,您意下如何?”

“那些留着等父皇来了再说吧。我要去下面乡县里看看,你不必命人跟着。”张起灵挥手示意了一下,早有贴身的侍卫牵来了马,也知道这位爷自小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便目送着他独自一人打马离去。



3.

吴县令今日无聊,总算想起一桩正事。前些日子有一个捕快家中老婆要生了,那捕快便辞了这份工作回家去了。导致升堂的时候一边站着九个捕快,另一边只有八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恰逢此时吃饱了饭,闲着也是闲着,吴邪便命王盟写了几份告示贴出去,打算新招一个捕快。

吴山县乃是鱼米之乡,盛产莲藕、茶叶、丝绸、瓷器,自然富庶,人口又不多,人民安居乐业之下甚少作怪,因此这捕快一职清闲得很,又没有生命危险,告示一出,众人激动得很,纷纷前来县衙应征。

王盟领着手下的文书小吏们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一一将应征之人的姓名年纪身高是否婚娶等等信息记录下来,这一日正要收摊,却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人。

说他不同寻常,是因为此人衣着虽不张扬,却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高档。一身黑色的云锦,仔细看去能发现上面精细的手绣暗纹,用的还是最上等的蚕丝线;头发用一支墨玉簪束住了,整个人显得很是修长英挺。

“阁下……可也是来应征捕快一职的?”眼见得他走到了跟前,王盟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明显是个有钱人啊,不愁吃不愁喝的,来做捕快干嘛?

那人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伸手将袖口的龙纹遮住了:“正是。”

“哦……”王盟点点头,想着或许是现在的有钱人爱好比较独特。不久之后的事实证明,这家伙的确是个有钱人,还是个顶级有钱人,至于爱好……也确实是比较独特。

“姓名?”

那人迟疑了一瞬,开口答道:“张坤。”

“贵庚?”

“二十有一。”

“身高?”

“五尺四寸。”

“家住何处?”

“京……金陵城外。”

小吏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地摇摇头,接着问道:“是否婚娶?”

“尚未。”

“明日巳时一刻,准时到县衙面见我们吴大人。”



4.

张起灵见到吴县令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他与另外四名同来应征的男子,换上了统一的劲装短打,走进判案暖阁,向县令行礼。

如此年轻的县官。

太子在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或许是寒窗十载、文采出众才得来的位子吧?下一瞬他便在惊堂木旁边看见了一碗用青瓷碗盛着的银耳莲子羹。

朝廷虽没有明文规定县官升堂时不许吃零嘴,可这样,总归是不大得体吧?

“……张坤?”吴邪念到了他的名字,“金陵人士,为何到我吴山县来讨生活?”

张起灵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向往临安山水风光,又听闻吴山县生活富足。”

身为皇子、最近又成为了太子的张起灵从来就不需要阿谀奉承任何人,但他自以为这话已经编造得很是像样了。既说明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又含蓄而不露骨地夸奖了此间父母官的治理水平。岂知他自小长于北方,觉得这“向往山水风光”是个好借口,可吴邪却晓得,金陵府与临安府风光大有相似之处,这话听着很是扯淡。

“撒谎!”长久不拍惊堂木,还砸到了自己小拇指,吴邪龇牙咧嘴地忍住了尖叫的冲动,幸好底下的人都低下了头,没看见他的表情。

张起灵没有丝毫害怕,似乎在静静等待着吴邪说下去。

“都说‘北人乘马,南人乘舟’,可你这腿上的肌肉,一看便知是常年骑马留下来的。你手上的老茧,恐怕练习射箭不会少于十年了吧?金陵崇文不尚武,哪里养得出你这般人物?”

这话其实是有破绽的,谁说南人大多习于舟船之便就不能骑马射箭?只不过吴邪年轻,脑子里对有些东西的判断非黑即白,在面对下属的时候又不愿意失了权威,自然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学识才行。他的运气好就好在,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这张起灵,当真不是金陵人。

张起灵抬起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一丝隐藏的玩味,彻底记住了这位年轻的县令。倒不是不学无术之辈。

“大人说的是。小人自幼生长北地,是前年才到金陵的。”

吴邪满意地笑起来:“说实话就好。本官也不管你是哪里人,只要来了我吴山县,便都是一样对待。我看你既然是习武出身,想来身手不错,那便留下做捕快吧。王盟,带他下去换衣服,将住处安排了。”



5.

王盟带着张起灵在县衙里兜了一圈,将哪处都是哪儿指予他看,末了见他一直不说话,便补上一句:“寻常人初进官府,被这庄严肃穆大气的风格震慑也是有的。不过我们吴大人不是那作威作福的性子,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小小一个捕快,居然可以住单间,而且月例银子竟有二十两,足足比张起灵来时在济南府看见的多出了一倍,可见这临安府治下,的确是有钱。殊不知吴邪的日子如此好过,除了本地税收很好收之外,还因为临安知府乃是吴三省从前的下属,每年拨给吴邪这儿的银子,自然也要比别处多上一些。

入夜,一封飞鸽传书从吴山县的县衙中发到了皇帝驻跸的行宫,那是一封信,张起灵在信中说自己决定在此处小住一阵子,了解县官办案的效率,顺便查一查贪腐。他自然没有说自己竟然混进了官府当捕快,皇帝见自己这个儿子如此爱民如子,当然也欣慰地同意了,当下一边喝着酒一边对后妃近侍们说江山后继有人朕不愧对列祖列宗云云。

夜色如水,张起灵也无事,便在府内随处走走,谁知竟在后花园里遇到了吴县令。

原本这县衙内是没有县官住的地方的,但吴邪太懒,有时候晚上坐轿子都懒得回家,加上又没有娶妻,一个人住不需要太大地方,便在后院里专门辟出了三间闲置的房间给自己。

张起灵微微吃惊,没想到吴县令如此勤政,竟然晚上也在花园里的石桌上点着蜡烛办公,全然没有想过吴山县这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哪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此时要退开已经来不及,吴邪眼神好得很,一见是他,也不意外:“张坤是吧?来来来,是不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不大住得惯啊?”

语气里充满了领导对下属的关怀。

张起灵眼皮一跳,走了过去,发现吴邪铺着宣纸在练字,手边毫不意外地摆了一叠酥油饼。

“你练瘦金体。”张起灵淡淡道,声线略有些低沉。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只是一个陈述。吴邪诧然,没料到自己随便弄来的一个小捕快居然还懂得文墨之事,真是意外之喜。因此他也没顾得上计较对方没有给自己行礼问安之类的礼节性问题。

“你也读过书?”吴邪一边临帖,一边问他。

虽说是临帖,其实也并不追求一模一样,这大概与吴邪的性子有关,这么年轻,字体就自成一派,别有一番味道。

张起灵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不多。”

书读得不多是假的,他自小天资出众,早就被当今皇帝当做储君来培养,三岁就进上书房,读了不知多少书下去。真正不多的,是他与吴邪这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

写罢一首乐府,吴邪搁下笔,掰了一块酥油饼塞进嘴里,又随意拿起一块,蘸了细白糖粉递到张起灵嘴边:“吃不吃?”

话是这样问,可东西都塞到人面前了,不吃也太不给面子。于是张起灵只能张嘴吞了进去,咀嚼了几口,觉得还不错。南方人果然于细点一道上深有造诣。

看着他的表情,吴邪心下暗喜。觉得自己又让一个出身贫寒的百姓尝到了从没吃过的好东西,甚有成就感。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24 14:06:00 +0800 CST  
6.

皇帝驾幸临安府,大小官员都急着呈上贡品,希望能够在皇帝后妃跟前博得些欢心。吴邪对这些事情向来不大上心,毕竟他做官做得轻松,没人招惹麻烦,他也不想卷进那些仕途斗争中去,反正就做个小小的县官也不错,于是随便打点了几幅绢帛、一些茶叶便命人送去了,不出错就好。

张起灵看在眼里,心下很有几分称许:连皇帝都不谄媚,很有做清官的风范。日后自己当了皇帝,必然是要提拔些知根知底的年轻才俊做左膀右臂的,这个吴邪,说不定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谁知吴邪又一次歪打正着。皇帝看了那些八九品的官员呈上来的琳琅满目华丽贡品,龙颜震怒,直指这些小官一年俸禄不过几百两银子,若非搜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岂能有如此财力?此时就显得吴邪朴素的礼品鹤立鸡群,皇帝很高兴,向知府大人了解了一下这位小县官的情况,知府一听能卖此时已是一部尚书的吴三省一个面子,赶紧不遗余力地称赞了一番。皇帝听说是个年轻人,更加高兴,当即表示再历练两年便要升他的官,还封了一位钦差大臣拿着黄金百两来到吴山县,赏赐给吴县令。

这位钦差大人来头不小,也是皇室子弟,王爷的儿子,太子爷自幼的陪读,名叫张海客。吴邪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儿这尊小庙有一天竟然要迎来这样一尊大佛,紧张得床都不赖了,将手下的十八个捕快也叫了出来,在堂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吴邪正了正衣领子,戴好了官帽,便来到县衙门口恭候钦差大人大架。

张海客虽然是坐轿子来的,好在架子不大,和气地同吴邪说了几句话,便往衙门里头走。吴邪一边应着他的问话,一边在心里思考着为何这钦差看起来有几分面熟,许是因为他比较好亲近吧!

张海客走进大堂,王盟在后面一使眼色,十八个捕快便一齐喊着“威——武——”

钦差大人肉眼可见地膝盖一软。吴邪赶紧上去扶住他,心道不该这么没见过世面吧?这么点阵仗就腿软了?

殊不知张海客乃是看见了站在最末尾的张起灵,后者穿着最普通的兵丁制服,面无表情地与他错开了视线,若不是从小熟悉他这张脸和这幅表情,他还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7.

钦差大人惊魂未定地走了,捕快们继续回到他们的住处去下棋喝茶逗逗猫狗,吴县令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问题是吴邪就老老实实地躲在他吴山县吃吃东西过过小日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身当大任的人了?

事情要从那张海客张钦差偷偷摸摸塞给他的一封信开始说起。临走之际,张大人冲他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搞得吴邪差点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意思,下一秒就感觉到袍袖中被人塞进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吴三省的亲笔信,信中说如今这盐、铁、茶三样皆是官营,两淮的盐已经被朝廷牢牢握在手里,幽云十六州的铁经过几场战争也是没什么大问题。唯独这产于江南之地的茶,明里暗里总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皇上密令吴三省调查此事,而吴邪既然身处其中,近水楼台,便不该推诿责任,若是查到了重要线索,自然是大功一件,吴家面子上亦有光。

趴在书房里思来想去,直至最后一块荷花酥也进了肚子,吴邪觉得,自己八成是被三叔那老狐狸坑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吴邪喊了两声,王盟那小子不知道又去了哪儿,居然不答应。他只能自己端着小茶缸子出去倒水,走过第二道院门,就看见那名叫张坤的新进捕快正在练刀。吴邪并不习武,却莫名觉得张坤的武功很是高超。他的刀通体黑色,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泛着一股凌厉的光泽,并不是寻常铁铸的兵器,倒像是什么珍贵的材质,从前或许见过,可吴邪却一时想不起来。

至少,这十八个捕快里头,张坤是唯一一个会主动练武的人。就冲这点,吴县令也觉得他很靠谱。

于是他摆摆手唤他过来:“我近日要出去查个案子,你要不要跟我去啊?”

“但凭大人吩咐。”

吴邪满意:“你刚来,本官就对你委以重任,以后你可一定要更加严于律己,不要辜负了本官对你的期望。”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24 14:11:00 +0800 CST  
再发一个G文混更.....
给雨定尘《张家无邪狼》的G文 《赌场风云》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5-11-26 20:19:00 +0800 CST  

楼主:jinlin660

字数:5314

发表时间:2015-08-04 23:5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0-22 00:54: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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