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原著向】瓶邪《故人何处来》瓶邪only

张起灵沉吟了一下点头:“过去张家的很多事,是轮不到这些人插手的,但现在……我也在调查到底还有多少人在这段时间里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还有他们的目的。”
“那你是怎么受伤的?”吴邪摸摸他的肩头,有些心疼:“那张瑞衡呢?他又怎么说?张海诚说你是和他出去的……”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张起灵有些诧异,但想了想:“族里现在像张瑞衡这一辈的人已经不多,他做事向来还算明确,但他似乎也不能把握张海诚的行动,总之,很多事我也不完全了解,等我整理清楚,一定告诉你。”说到这,他拉过吴邪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我一直不想让你烦心这些,但看来还是没法周全,是我的不对。”
“小哥……”张起灵能说出这番话,吴邪感受着手中的暖意,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别这么说,我知道你这些年都一个人扛着这么多……”
客厅里亮堂的吊灯打在吴邪瘦削的脸上,淡淡的像蒙了一层金光,但他眼眶下隐隐的青色,有些发红的眼角,都透露着这人内心深藏的多少忧急,张起灵过往习惯了对周遭事物保持淡漠甚至冷漠的心态,他只思考和按照自己份内的事情去走,毕竟投入这份可说是与生俱来的命运职责,就已经耗费他全部的心神和精力,过往的年月里,除了随时随地的权衡大局利弊,以及考量于勾心斗角的细节算计外,他连为自己犹豫都没有时间,何况是设身处地去为别人的内心所想去细致体会,直到遇见吴邪,初遇时这个人也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年轻人,没有出色的身手,只是因为出身倒斗世家而被亲人 ‘无意中’带入这一行,从头发到脚趾都只是个憋藏不住、没什么坏心眼的简单人,但这人却有超乎其他人的执着不挠和热血刚烈个性,张起灵救过他,他便全心全意对张起灵好,最早,张起灵也有过把他算计为自己利用的考虑,自己知道吴家的用意,都是面对汪家的斗争,他本可以不闻不问作顺水推舟……但后来,吴邪在陨玉下不吃不喝对他的等待,到张家古楼的拼死相救……吴邪投注在自己身上从未变过的真诚关切目光,他在自己也不知道的过程中软化,他能坦然承受命运加诸自身的任何锤磨打砺,现在却完全不能忍受这个人再受一丝波折和委屈,这个人……已经替他分担了那么多超过他自身生命重量的负荷,绝不能……
“吴邪,”他摸着吴邪的手腕,脉搏实而弦亢,证明这人仍然心绪杂乱,额角也有些微冷汗,似是低血糖征兆,不由问道:“你还没吃晚饭?”
“没有,你怎么知道……你吃了吗?”吴邪这才想起来。
“没有,你洗澡,我去煮面。”张起灵总有毫不凝滞的自控力,对待自身以及周遭,清楚直接。
把吴邪打发进屋,他把自己带血的衣服包进垃圾袋,刚才岔开了话题他没有说自己受伤的缘由,还是不想吴邪担心,事情太多,都慢慢来吧,慌张着急是没用的。

三十八、
吴邪洗完澡出来,两碗热腾腾的紫菜鸡蛋面已经摆在桌上,张起灵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打电话,听到吴邪出来,他便走回来,电话里的对方一直在说,张起灵只是不时“嗯”一声,按着吴邪的肩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下来,顺便把手机按成免提,里面就传出张海客的声音:“……他们在南京、无锡都有落脚点,有 ‘铁棋张’家的,也有 ‘棋盘张’家的,小三爷说的那两个女人,就是 ‘铁棋张’家的,张海莘和张海珠,她俩不是同胞姐妹,但合作多年较有默契,这次有些麻烦的是,张海珠和张海诚似乎达成了某项协议,是张海珠提出要从小三爷和黎簇的身上下手,她早年多在桂、云、贵一带生活,那天她已经在黎簇身上下了蛊,所以今天张海诚他们能悄无声息就把人带走。”说到这,电话那边传来轻微’沙沙’杂音,张起灵立刻把电话挂断并且关机。
吴邪望向张起灵:“有监听?”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想了想:“我家这里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但这里的方圆一百米应该是安全的,被监听的是张海客?”
张起灵握他的手带向筷子:“先吃面。”
吴邪听话地开始挑面条:“过去只知道你们张家主要分五个支系,这个’铁棋张’还是第一次听说。”
张起灵吃饭的时候向来沉默,想来是从小的家教使然。
没开空调,两个人都吃得出汗。张起灵把碗拿进去洗,吴邪就像小狗一样眼巴巴地跟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他走出来,吴邪就拉他的手去沙发:“小哥,你刚才还没说完呢?”
张起灵这次当真没再打太极,坐下来老实说道:“关于’铁棋张’,他们虽然也是本家人,但大多活动于广西、云南、贵州,身怀神犼,跟各地的少数民族关系密切,较擅长巫蛊术数。”
“犼?”吴邪想起来了:“张家古楼里就有神犼的浮雕,还有当年四阿公在广西卧佛岭遇到过苗人,并且被他们割破了眼睛,小哥,我第一次听说这段故事的时候,就怀疑过那个人是你,但是神犼和麒麟有什么区别?”
“犼血剧毒,所以他们向来难与外人通婚,就算在族内,也只有麒麟血可以克制。”张起灵点头道。
“这么复杂……那‘棋盘张’和‘铁棋张’的关系是世代联姻咯?”吴邪向来只知道张起灵的血液特殊,但想不到的是,张家族内居然还有这样的区分:“可她们为什么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几千年来,张家先祖刻意分出几支支系,就是为了在漫长时间里,让几股实力互相制衡,即使偶尔发生互有戕害的事,但此消彼长的斗争也能保证生命的延续。”说到这,张起灵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不知道张海诚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十几年来似乎一直在寻找各地的张家人,至于目的,也许是为了’留存’。”
“他想把张家重新凝聚起来?那他是哪一支?”吴邪对张起灵这个猜测有些意外,三次见张海诚,给他留下印象都是反复无常并且充满捉摸不定的威胁,当初张海客来轻描淡写地说那些关于张海诚小时候的话,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张起灵授意,让吴邪不要多想的举措。
张起灵摇摇头,拉起吴邪的手:“他们和上一代张起灵,也就是你在张家楼里见过的张瑞桐,他们是同一支,他随葬的藏饰珠子里有蝎子的微雕,那就是他们的特征。吴邪,很多事我现在还无法确定,给我点时间,他们已经去追查黎簇的下落,今天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张起灵说到这个份上,吴邪知道他是不会再往下讲了,但从这人一贯的表现来看,今天可算是完全颠覆了过往的不良记录,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想想来日方长,这些事也只能从长计议,只得点点头,被张起灵硬塞去睡觉了。

三十九、
因为心里惦记着黎簇,吴邪睡到后半夜两点多就醒了。
就在他眼皮微动一下的瞬间,身边的张起灵几乎同时就睁开眼,紧了紧搭在他腰上的手:“醒了?”
吴邪闭着眼,却点点头,他的失眠症也有好多年了,若不是今夜张起灵在身边,他根本不可能入睡。
翻一个身,背朝向张起灵:“小哥,我又梦到墨脱了……”声音丝毫没有人刚睡醒时的慵懒。
“嗯。”张起灵从背后搂上他,用鼻子在他脑后蹭了蹭,闻着吴邪身上特有的味道闭上眼。
“当年你在墨脱待了至少二十年吧……后来,张海客他们引我去墨脱,也是你事先安排的吗?”吴邪睁开眼,望着侧身所对的窗帘方向,他的夜视能力不好,所以只能凭着帘布边沿细微纰漏的地方辨别着窗户的轮廓。
“嗯。”张起灵没有否认。
“利用假的青铜门去迷惑以汪家为首的那帮家伙,是你们张家绸缪了几百年时间的吧?那么小哥你,在康巴落也待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是模拟守门的时间,实际在里面监工造那大门吗?”吴邪的手慢慢下滑到肚子上,与张起灵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让人安心:“所以从最初……你们张家人都一直在看着我?甚至让那么多人易容甚至整形成我的样子,因为你们知道我是我爷爷安排的’吴邪’?那你去长白山,本来……是怎么想的?”
很多当年的谜团和困惑,吴邪在后来随着顺藤摸瓜的探索和解析,那些事他都大致能基本联系或解开了,只是有些事,他还是想听张起灵亲口说。
毫不意外,张起灵没有作声。
吴邪攥紧他的手,侧了侧头,额角碰到张起灵的头发:“小哥,我不是想翻旧账怪你,我想、我还是想整理一下你们张家人这些年做事的方式……当年,虽然是我自己挑选的黎簇进入汪家,但那时候我想得还算周详,怎么把他送进去的,就能怎么把他带回来……”
“吴邪。”张起灵出声制止了他的解释,拉着他的手让他转过来:“当年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黑暗中,吴邪伸手摸上张起灵的脸庞,一贯坚毅而冷静的线条,是啊,他们现在,是这样坦然睡在一起的关系,胖子当年就说他是个天真, 直率、认死理,他这样的人,被当年张起灵那样的人接触过后,轻易就能看穿吃透,他的祖辈和父辈,不就是这样把他引导教育出来的吗?他就是一件可以被使用的、’无邪’的武器……挑选自己,就像自己挑选黎簇,包括黎簇之前那十七个人一样,都是必然的做法。
“吴邪,”张起灵想了想:“当时已经没有时间了,汪家的人一直在关注你,我留下墨脱的安排,到最后去杭州见你,有一部分是为了叫汪家的人以为你已经跟我同谋,所以他们才不会将你带走……至于墨脱的事,我也估算不了你能深入到什么程度,汪家那时候还没浮出水面,张家一直只知道有这样一个敌人,但究竟这敌人是谁,都不是特别清楚。”
“嗯……也是。”吴邪沉吟了一下:“那个张海杏,她就是汪家的人,你们居然被渗透到这种程度都不知道……小哥,我是说,张海诚或者其他人会不会也是?”
张起灵却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但至少目前来看不像……张家人族内的倾轧,从我懂事起,就没有断过。”
“就像泗水古城那件事吗?”吴邪想起张海客对当年小张起灵的描述,心里隐隐就有一阵抽疼,不由得抓起张起灵的手放到嘴边轻轻碰了碰,再用拇指一寸一寸摩挲掌心和手腕的皮肤:“小哥,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认识小时候的你,会怎么样……呵,不过这也是伪命题,你现在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小哥,当年你进了青铜门后,我有一段时间都在想,你会不会从此就带着所有的秘密不知所踪,但是在相隔多年,在我也有了孩子之后,在我孩子的生命中某一天,你又突然出现,而且还是现在的样子……所以,我才那么希望,在我生命的完结之前,结束这一切……”
“吴邪。”张起灵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这些话,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个曾经像阳光一样温暖的人,现在却变得如此悲观凉淡。
张起灵沉默的时候,吴邪就掀开薄被起身了,他想抽根烟。
趿着拖鞋走到房门边,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壁灯,然后去沙发上坐下。
茶几下摸出火机点燃烟头,晦暗的客厅里有了一星时明时灭的光亮。
张起灵也慢慢起身跟了出来,在他旁边隔开一人的距离坐下,靠在靠背上望天花板。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18:00 +0800 CST  
好半晌,吴邪的声音冷静地道:“对不起啊小哥,我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伤春悲秋了一下…… ‘吴邪’没有那么重要,所以,现在你能不能给我说说当年的齐羽,或者说,在我出生之前,就有的那个真正的 ‘我’,他是张海诚吗?”
张起灵转过来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张海诚?”
“因为我觉得当年汪家人也在找他,我在古潼京发现的一堆相机残骸的内存卡里有一张照片,他昨天提起来,说那个是他……小哥,你记得那年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想死个痛快,而且,也许我才更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很多人的手在背后冥冥中安排我做的,都是假的,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那顶多就是诸多个 ‘我’当中的一个,我去不同的城市,西安、太原、贵阳、广州……会不会都有个 ‘吴邪’在那里做着跟我相同的事?张海客到现在都顶着跟我一样的脸,他当年还拿过七个一模一样的头给我看……小哥,我现在看镜子,都在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可是你也说过,我自己的事情,抓住你,是得不到答案的……”手中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他深吸了最后一口然后拧进烟灰缸,紧接着又抽出一根点着。
张起灵又静默了一会:“张海诚不是齐羽,装成你模样的也不止张家人, ‘吴邪’不是最终目的,但齐羽……描述他的话,他应该是有着’组织’、张家、汪家、以及老九门这么综合背景的一个人。”
“一个人怎么可能平衡这么多种背景?”吴邪有点难以置信。
“是在某个特定时期才会出现的特殊产物吧。”张起灵似乎对这个人的话题意兴阑珊:“所以当时围绕着他,几方势力都在制造跟他相像的人迷惑对方,后来相像的人又成为某个环节的关键,于是再造出一个,就像走到一条分岔路面前,如果两条路都必须要走,那怎么办?”
“只能把这个人劈开两半?”吴邪说到这里不由也嗤笑了一下,自己可不就是被劈开的一个半人吗,不过随着事情延伸升级的轨迹到最后,可能最初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却反而不重要了,只是发散出去的那些个分身,有可能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性体,就如他自己。
“好吧,那这个问题pass。”吴邪心里释然了些,这些年一直隐隐盘桓在心头的自我怀疑和厌弃,能换个角度得到理论的支撑也是好的。
看看墙上时钟,是三点多,他的手指不自觉在茶几上划着什么,事实上,这段时间他将当年操作的网线在重新铺开,监控一些明面上可见的点,比如玉蜜堂……他的手机被调到无声并且二十四小时开机,每到约定的时间,那些线就会反馈监控对象的动向,只是目前玉蜜堂并没见有异常……但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玩得过真正的张家人?这回跟当年不一样,那时候他用最少的筹码,以破釜沉舟的形式退到暗处对付汪家人,而现在他是道上声名实力雄厚的 ‘吴小佛爷’,身边还有张起灵,看似……拥有比那时候多很多的东西,但他无路可退,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张家人,下蛊带走黎簇,就是他疏忽造成的第一个最大错误,往后还会有更多他想不到的……
“张起灵……”张起灵忽然又开口。
“嗯?”吴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自己的名字,不由诧异地望向他。
“也不止一个。”张起灵才接着如是说道。
张起灵不止一个?吴邪的脑子里迅速在转动这句话相关的逻辑事实,当年的全国寻找张起灵计划、巴乃山中的那个塌肩膀张起灵、族内派系的纷争……他没有插话,静静地等对方接着说。
“吴邪,你应该知道当年族内推举和承认我是 ‘张起灵’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同时出于保险,或者别的作用,他们也派出过其他的 ‘张起灵’。”张起灵淡淡地陈述。
“但只有你才有族长信物不是吗?”吴邪说完这句,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未免肤浅,没有前代张起灵的亲手交接,小哥的这个 ‘张起灵’在族内某些人眼中,也随时可被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权力派系之间的争夺向来如此。而小哥从小是个孤儿,在族内毫无根基,加上三千年婴儿的神话破灭,他一开始在那些掌权的长辈眼中,可谓是走坏的一步破棋,把他推出去做明面上的 ‘张起灵’,更是破罐子破摔的举措,他一旦接下这个名字走入世间,便是生死由己不尤人。
“但是……小哥,你作为 ‘张起灵’活下来了。”吴邪伸出手按住张起灵垂在沙发上的右手,两只奇长的手指,面对过百年岁月中血洗的无数凶险,如今和他本人一样,还能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
张起灵没说话,翻手与吴邪十指相扣,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但他知道吴邪,就像吴邪也懂他一样。

四十、
两个人坐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谈话到天明。
八点多各自去洗漱换上衣服出来,小区物业处的李部长忽然给吴邪打来电话,说有人送来个快递箱子,写的是‘张起灵收’。
吴邪觉得诧异,谁会给张起灵寄东西寄到这里?但询问地望向张起灵,他好像早知道似的,点头说没事,是我的。
箱子送上来,是最大号的牛皮纸箱,也没有贴快递单写地址什么的,吴邪就明白是张家内部人给送来的。
张起灵二指一挥把封条撕开,里面分装了大小好几只盒子或塑料封袋。吴邪看着他从里面挑挑拣拣翻看着,有些是成叠的文件,还有一摞旧式的录像带,吴邪看着眼熟,忍不住指着问:“这个?”
“当初你也收到过的,格尔木疗养院的带子,那段时间我收集了一些,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张起灵头也没抬。
敢情这堆东西是张起灵以前的私人物品!
吴邪更加惊讶:“这些都是你进青铜门以前的东西?”
“嗯。”张起灵又拿出底下一个最大的纸盒子,打开来里面居然是一捆大红钞票,目测也有二、三百万的现金,只是看得出搁置的时间久远,潮湿斑驳又有虫蛀的痕迹。
“这是以前夹喇嘛的钱,你收着。”张起灵把纸盒又放到一边,继续翻。
吴邪有些无语,也对,这人以前没身份证,办不了存折银行卡,但他在道上夹喇嘛的出场费又那么高,所以当年收的都是现金?估计还远不止这些,只是当年从没见他花过钱……成捆的现金却原来都跟废纸似的到处乱扔,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吴邪想起当年的情景,这家伙啊……尤其是塔木陀那次失忆被自己和胖子九死一生捞回来,寄居胖子家的时候连内裤都是胖子帮买的,还是那么恶趣味的两只小鸡内裤,那时候自己就腹诽过他这人身上从来没见过大票子……想到这里不由就’噗嗤’笑出来。
张起灵听见他笑,有点奇怪地觑来一眼,手中又拿出几个老旧的笔记本,随手翻开看看,零散写了些字符,但吴邪全然认不得是什么字,估计也是张家人自创的密文。
等到又抽出一个动辄’稀里哗啦’的小布袋子,张起灵拿到桌面上倒出来,居然是五件差不多半个巴掌大,质地和雕工各异却都特别精细的宝石配饰;吴邪仔细辨认一下,鸡血石的蝎子、青白玉的犼、墨翡的麒麟、一种类似金丝玉质地的狼,以及深蓝色有点像绿松石雕的四脚龙。
“这是壁虎?娃娃鱼?”吴邪指着四脚龙问。
“……四爪龙,也就是古代蟒袍上的蟒……”张起灵好像有点无奈:“这一支在历史上多次出仕入朝,化名封过异姓王侯。”
“哦……”吴邪挠挠下巴。
然后张起灵拿着墨翡麒麟放到吴邪面前:“这是棋盘张。”又拿起青白玉犼:“这是 ‘铁棋张’,还有这个,”他拿起蝎子再放过来:“这是 ‘棋格张’,现在已知有活动的人都在这三家里面。”
吴邪恍然大悟:“张家是下的好大一盘棋局啊?”
“嗯。”张起灵盯着三块宝珮露出沉吟神色。
“这些是家族的象征信物?”吴邪对张起灵给自己看的东西还有点难以置信。
“这在过去相当于’张起灵’用以召唤调配各家的虎符,分家的家主也各有一块,制作时用同一件原石上分割出来,所以两件可以相对。”张起灵解释道。
“哦……难怪张海客说你们张家从上到下等级森严,肯定有一大套理论吧。”吴邪啧啧嘴:“世家大户啊。”捡起蝎子翻来覆去看:“这是张瑞桐那一支,那泗水古城的蝎子也是他们分家的地盘?”
张起灵点点头。
吴邪对他们家族内的权力纷争没有兴趣,随手又放下,他目前最关心的还是黎簇,早上两人已经就这个问题探讨过一些,张起灵还透露,近期族里会有数年一度的族中聚会,这个时间点是依照自古的族规形成的,张家散居各地的本家人,甚至各分支的主事长老,只要活着的,按理都会出现。
所以张海诚在这个时候做动作,就不免引人遐想了,最简单直接的推测,吴邪当时就直接说出来: “小哥,张海诚是不是想自己做 ‘张起灵’?”
张起灵摇摇头,只是说了一句:“张家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句话,让吴邪想起他在进青铜门前,就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张家的整个发展过程,都是希望在任何的乱世中,张家可以留存下来,从而保留住张家古楼的群葬……而因为当时与张家建立约定的老九门没有人履行共同守门的诺言,因此剩下为数不多的张家人,在近一百年时间里,都损耗在守护那个跟青铜门有关的巨大秘密上。
这么一想,同样作为本家人的张海诚,也许也并不是之前自己以为的那样?他只是做事的方式跟张起灵不同?毕竟,争夺一个失去权势财富又崩溃的家族之长,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张海诚或许真的只是在为家族留存想办法?
吴邪当时陷入沉默,这个话题再聊也只能僵在这个点上,再逼张起灵也不可能拿出更详细的解救方案,因此眼下只能见招拆招了。
张起灵继续去收拾他那堆东西,吴邪撑着下巴坐在旁边看他俯身在那专注翻找的样子,略长的刘海盖住半边脸颊,突然说:“小哥,我们今天去剪头发好不好?”
“好。”张起灵不带一丝犹豫的,他现在呈现给吴邪的,是纯粹而温暖的气息,好像再大的困难到了这人眼里,都能平静看待,也只有他能驱散自己心里的阴霾啊,当年他千辛万苦捡回的失忆闷油瓶,后来这瓶子又在海边捡回了他,这辈子他俩只能这样你搀着我,我扶着你的继续走下去了吧……未来、未来怎么样,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27:00 +0800 CST  
四十一、
两个人去剪发,张起灵只是简单修理一点,吴邪则是削去过长的发尾,恢复过去利落的短发头型。
间隙时吴邪打了电话给王盟,叫油条先去吴山居开门。
中午两个人回到吴山居,却意外地看到张海客和另一个没见过的二十出头年轻姑娘已经坐在店里喝茶,不过张海客明显挂了彩,除眉骨处贴了块OK绷都遮不住那道拉长的口子外,脖子上几个紫黑的指印也刺眼得很,能看得出那手是从身后偷袭过来的,但握力之大,张海客如果没躲开必然是脖子硬生生掐断的结果。
吴邪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又指指自己的脸:“这么光明正大?”
“你们光明正大开店,我们光明正大喝茶,怎么不行?”张海客笑得一脸灿烂,顺便一手搭在旁边姑娘的肩上:“族长和小三爷没见过,这是我老婆,比我们小一辈份,山子辈的张山铃,在香港出生的。”
“哦?你好。”吴邪礼貌性地冲那姑娘笑笑点头,那姑娘举起右手冲他打个招呼,两个长手指很扎眼,吴邪忍不住又加一句:“你们还坚持族内通婚哪?小一辈?那比你小多少?老牛吃嫩草啊?”
“见笑,按照你们的岁数计算,山铃今年也六十了。”张海客 ‘噗’地笑出来,眼睛在张起灵和吴邪身上巡梭两遍:“嫩草啊……这里谁嫩啊?”说罢还跟张山铃会心一笑。
“靠!”吴邪没想到一句话会烧到自己身上,奔四张的大老爷们儿居然被张海客揪到这种话头调侃了!忍不住有点忿恨地瞥了张起灵一眼,后者是面对外人时正常的万年不变一张冰皮脸。
旁边的油条一脸状况外地忙着擦拭古董,张山铃则给倒出两杯茶,吴邪接过,她又双手给张起灵送去。
吴邪盯着张海客的脸:“昨晚动手了?”
张海客翻一翻白眼:“‘铁棋张’家的两个小孩儿,都不大,也跟黎簇似的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学高科技玩监听这一套,给我逮到暴打一顿,后来张海诚就来了,过了几手。”说到这他又转向张起灵:“你跟张海诚动过手没有?”
张起灵微微点点头。
“那小子虽然手练得好,但其实远不如他老子的功夫,当年他老子是族里第一等的高手,但教出来的儿子倒差一点。”张海客评价道。
“那你都这样了,”吴邪指指自己脖子的位置:“他呢?”
张海客耸肩:“差不多吧。”
吴邪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但也没必要追问究竟,换个话题:“那黎簇呢?”
“在南京,你现在找到他也没用,他已经被张海珠下了蛊,虽然神志清楚,但找到人你也带不走他。”张海客干脆道。
吴邪便不作声了,张山铃给他倒茶,两人开始说些寒暄的闲话。
张海客则过去坐张起灵旁边,两人声音压得不算低地商量着什么,吴邪也没刻意去听。
后来王盟送饭来,可能油条事先说过多了两个人,他带来丰盛的六菜一汤,一帮人坐下吃饭,好像一切都十分平和正常似的。
但饭后,张海客和张起灵还是说起那个聚会的事情,看来他们已有一些安排,而地点是广西巴乃。
吴邪去看张山铃,这姑娘怎么也看不出年届六十,个性爽朗得真跟二十的妹子似的:“你也去?”
“去啊,我对家族的很多事也很好奇。”张山铃一笑露出两个虎牙,不得不说她的打扮确实也典型港妹风,脸上化着精致淡妆,说话口音也带着粤语普通话的调调。
吴邪过去很少接触张家的女性,除了那年在墨脱的张海杏外,就是最近的张海莘和张海珠,加上这个张山铃。
“小三爷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吧?要不就别喝茶了。”张山铃很懂体贴地端详吴邪几眼:“平时可以配几剂滋补的汤药。”
“汤药?”吴邪眨眨眼:“你是医生?”
“读过几年医科也考过行医执照,不过没正式在医院坐过诊,香港人讲究养生嘛,平时都会煲一些凉茶或者汤水,不过小三爷你的身体看来不是太好,心血亏虚所以睡不好吧?平时是不是还经常觉得心悸或头晕、失眠多梦?”
“呃……”吴邪只能点点头:“确实有。”
“小三爷,让山铃给你把把脉开个方子吧,你脸色是不太好,还是吃点中药调理一下比较好。”张海客在那边也搭茬。
“这个吃中药嘛……”吴邪是想拒绝的,却冷不丁张起灵淡淡的声音:“给她把脉看看。”
“呃……好吧。”吴邪乖乖摆上手腕,张山铃煞有介事地把过两个手,眉头却微皱地凝重起来:“气血都比较差,先给你从心调起吧,有纸笔吗?”
那边的油条赶紧拿过来。
“小三爷,按照你的情况给你开一服养血宁心的养心汤,其中几味加减一下,”张山铃说着又看看吴邪的面色,转去再看张起灵:“虚劳一般病程较长,多为久病痼疾,症状都是慢性加重的,这个方先开九剂,连吃九日,九日后我再换方,这段时间不要想太多,心神不宁是这种病情加重的的主要原因,九日吃药要戒烟酒,起居有律,连带就能把脾肾的元气也慢慢养回来。”
张山铃一本正经地说完,就低头在纸上开始龙飞凤舞地写。
吴邪听得头大,手就往茶桌边摸出烟来点着,深吸一口先压压惊:“有、有那么严重吗?”
张山铃手里的方子正写一半,就停在那瞪着一双刷过睫毛膏的大眼睛盯吴邪手里的烟,吴邪明显感觉到压力:“这个……”话没说完,眼前一道黑影沉下,斜刺里一只手伸来掐住手里的烟,他还没反应过来,烟就被夺走并按灭在烟灰缸里,吴邪哀叫一声:“小哥!”
张起灵坐在他身边的凳子上,破天荒地露出一丝蹙眉的表情看着他,吐了两个字:“听话。”
吴邪已经看到张起灵肩膀后头露出的张海客那张脸,还是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正特别八卦地冲自己挤眼……自己明明长一张挺帅的脸可有时候怎么看着那么烦人呢?
“好了,就按这方子抓。”张山铃夹着写满字的白纸,二指一挥递给油条,油条看看张起灵又看看吴邪,拿不定主意地:“老、老板?”
“不就是吃中药么!按张小姐说的去抓!”吴邪窘着一张脸,油条 ‘噔噔噔’走了,对面张海客嘴巴咧得更欢:“老婆,大家说话累了,快给族长大人和族长夫人倒两杯茶。”
吴邪彻底炸毛了:“谁他么是族长夫人?”
‘噗’张海客已经笑得绝倒:“谁是谁知道。”
“吴邪。”张起灵淡淡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的玩笑,吴邪立刻转过来:“嗯?”
“一个月后我要去一趟巴乃,你跟我去吗?”张起灵用的是征询的口吻,而且态度……很诚恳?
吴邪愣了一下:“你是说……”
见吴邪呆呆的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张起灵耐心地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去……我当然去。”吴邪这才答应道,心里却涌起说不出的复杂感觉,跟张起灵去巴乃的记忆并不好,此行前路恐怕也是布满许多未知凶险,要在过去他必定会甩开自己闷不吭声就走掉了,现如今他却肯直白相对,真是的……隔了十三年再在一起,这人的转变怎么能那么大呢?
那边的张海客也收敛嬉笑,正色道:“这次族长要进入张家楼最深处的那个房间,这也是张瑞衡的主张,当年他倒是一开始就支持族长做 ‘张起灵’的,只是没有上代传承的族长接引相带,即便有青铜母铃在,里面会有多少危险还是不可知。”
“会有什么危险?”吴邪深知张家这个千百年隐秘的家族手段有多变态,所以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张海客等人毫不意外露出茫然神色,再看张起灵,他也只是摇摇头,岔开话题:“就这样传递出去吧,地点就在湖边。”
“是。”张海客点头答应。
后来油条买回了九服养心汤和一个插电的瓷壶中药煲,张山铃教着煲下第一剂药,到晚饭时间才算熬好,众目睽睽之下吴邪不得不结实喝下一大碗,最后把嘴一抹大手一挥:“楼外楼!”
这一天,也就无风无波过去了。

四十二、
夜色弥漫,没开灯的屋里,只有落地窗流进星火薄薄的光,现在是盛夏的时节,墙角空调无声释放着凉气。
黑暗的沙发里,两个肉体纠结在一起。
持续的皮革摩擦声中,是张起灵抱着吴邪坐在自己身上,不断交换着的深吻,随着律动让彼此沉浸入欢愉的潮水。
“小、小哥……唔、这回你得答应我……啊慢点……不、不许自己逞强……”吴邪喘息着说话断断续续,身体一时绷紧一时舒展,上身穿着短袖睡衣,衣扣敞开并且半褪下露出一边肩膀,下身原本穿的睡裤则被扔到沙发一侧的地上。
身下的人一手环住他的腰髋,一手逐渐加快地伺弄身上人的前身,两个人愈发难以自持。
“好……我答应你……”张起灵的声音也失去平日的淡定,低哑着带有几丝鼻音,听起来无比性感。
在他身上起起伏伏的人仍不放心,挣着最后一点清明附在他耳边叮嘱:“危、危险的时候……不许自己一个往前冲……”
“好……”张起灵一口抿在他送到嘴边的耳朵,并将舌尖舔着耳廓内,活动的水声激得吴邪“嗯”地本能一缩肩膀。
两人之间已经毫无嫌隙了,往后……只要还能有更多时间、更多时间地……继续在一起就好。
“吴邪。”张起灵忽然加大力道,如愿听到爱人发出一声呜咽,他起身把吴邪转了向,剥去他身上最后一件碍事的衣物,让他跪趴着,重新进入动着,深入处带送出淋漓滋润的水声。
“啊……”后身一下吃尽张起灵的硕大,吴邪忍不住全身颤栗,身后的人赶紧俯身轻柔地亲吻他的脊背,手下如抚拭珍宝般游走在他的胸膛、腰腹和大腿,喃喃地说:“你要活着……一直活着……陪我……”
“唔、好……”
两个人都唤着对方,一声又一声,就这样、继续在一起就好。
* * *
出发之前,吴邪带着张起灵去公墓拜祭了潘子。
他问张起灵还记得当年他救他离开古楼时,逃出遇到潘子的那一段。
张起灵没有说话,但面色肃穆。
吴邪点了三支烟,叙说着:“潘爷答应过的事儿从来不会掉链子,所以他要我大胆地往前走,这么多年,我就往前走了。”他双手举烟躬身拜了三拜,然后俯身把一支的烟嘴朝向墓碑前地放下,剩下两支,一支给自己一支给了张起灵,张起灵接过去夹在二指之中。
吴邪这一个月都戒烟吃汤药,确实精神气色好了许多,低头深吸了一口烟:“小哥,这次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他的身子带回来。”
“好。”张起灵答应了。
“胖子今早来电话,说他那边已经准备好地方了,其他还有多少张家人不知道,但这边已知的人数,都预备了房间以及装备,我让人都运过去了。”吴邪蹲下身,平视墓碑上的照片,烟抽完了,他放在脚下踩灭,又沉默一会:“走吧。”
阳光很炽烈,油条把黑色的奔驰越野车等在一处树荫下,他自己站在门边打电话,看见两个人走出坟墓区域,便赶紧把车子启动,再把后面的车门打开,让两人上车。
车子发动后,他又问:“佛爷,现在去哪?”
“去我爸妈家。”吴邪望着窗外,是事先约好了今天回去吃午饭的,吴二白也会来。
车驶进小区,油条留在小区停车场附近的便利店等待。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31:00 +0800 CST  
吴邪带着一直没作声的张起灵往家走:“我妈肯定会做西湖醋鱼的,那个醋芡烧得比楼外楼的还好,还有红烧肉,这个季节烧的红烧肉肯定会放莲子,我妈独创的……最近盘口的事儿我没接太多回来管是对的,这回出去时间说不准,还是让王盟和二叔再受累一段吧。”
看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小哥,你怎么了?不会是媳妇儿头一遭见公婆太紧张吧?噗……”这话说完他自己都不信,只是觉得好笑。
“你爸小时候,我见过他。”张起灵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吓?那么多年前的事,你居然还记得?”吴邪十分惊讶,但随即脑补一下:“你待会要摸摸我爸的头说,哎呀,这娃长这大啦?这样吗?哈哈哈!”吴邪被自己逗乐了。
“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张起灵的嘴角也显露出一丝笑意,跟吴邪在一起这段时间,不管再有多少烦事,心里都是安定的,慢慢就会想起很多过去一直抛在记忆角落里的,都跟吴邪有关的闲杂小事。
两人出电梯到了家门口,按响门铃,是吴一穷过来开门,他身后跟着吴二白。
“来了。”两人神情毫无意外,想来该说的吴二白都说过。
进到客厅,吴妈妈的热菜也恰好上了桌,便招呼大家落座。
吴妈妈做的汤是腌笃鲜,吴邪抢着站起来为大家盛到碗里。但接下来一顿饭吃得仍有点沉默,只有吴妈妈偶尔给吴邪夹菜,或吴邪给张起灵夹菜。
吃完饭,五个人转移到客厅的茶桌两边。
吴一穷泡出五杯茶,第一杯推给张起灵:“张先生,您是跟我父亲一辈的人,您请喝茶。”
“爸,不必这么生分。”吴邪开腔道,他看看父母:“这些年我的事,二叔知道的比较详细,想来他也跟您二位说过了。”
吴妈妈轻叹一口气,不无慈爱的目光在吴邪和张起灵身上轮转:“小邪,爸妈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十几年,你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往后,爸妈也只愿望你和张、张先生都平平安安的……”说到这,吴妈妈眼圈发红地住了声。
“小邪,你最近在调动的人手和装备到广西,是……”吴二白问的是吴邪,眼睛看的却是张起灵。
“小哥有些家里事要去处理一下。”吴邪看了看张起灵,并且伸手到他腿上握住他的手,这个举动无疑是正式的宣示。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二叔说。”吴二白拿起茶杯喝干了第一盅茶,吴一穷看了妻子一眼,两人也拿起茶杯:“喝茶吧。”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就退了出来,下午的天气阳光灿烂,吴邪伸了个懒腰,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顿时一身轻松。
此次巴乃之行,时隔一个甲子,六十年才聚集一次的大聚会。
这六十年,大到一个世代的风云变迁,小到这个庞大神秘家族的衰落坍塌。
按照张起灵所说,张瑞衡就是在上一次聚会后带着还年幼的张海诚离家远遁的,一走就是六十年……还有其他知道的,不知道的,这些人又会重新回到祖坟所在,由家族的 ‘起灵人’带领进行一次对祖先的祭奠,然后……就该是商讨家族未来的走向了吧?
到时候他们会在湖边建立营地,张起灵说在祭奠过程,吴邪就留在湖边等他即可,这个环节应该是不会生事,其它后面的,等他们出来再说。
这些天张海客夫妇,以及零零散散几个认识、不认识的张家人来过吴山居,张起灵都和他们走到里间的房间细谈,通常不会很久,肯定还有很多具体的细节要斟酌,他没告诉吴邪,吴邪也不问。
张家是一个守护巨大终极秘密的家族,他们从初代建立体系的祖先开始,先天就背负起这个使命。
只是,这个秘密的本身,只有家族上层的极少几个人知道去向和端倪,吴邪猜到张海诚他们之所以活动,也是好奇想知道这个秘密。
他们可选择的渠道很多,可以学汪家那样控制一些能读取古蛇费洛蒙的人,然后去搜集断代的资料;又或者用大家普通都在用的办法,就是去诸多古墓中收集文献资料。
吴邪那些年就是用这种看似毫无章法的迷乱障眼方式把汪家涮了的,而且他具体是怎么安排的,黎簇也不知道,所以即便张海诚他们控制了黎簇,应该也得不到很多有用信息。
前些天张海客来说,张海珠带黎簇去下地了。
因此吴邪判断,这一招对他们张家人照样不爽,大多数的张家人确实还是不知道,或者只知道一部分,关于家族、长生等等的最高层秘密。
吴邪不管这些人回来是想推翻张起灵自己掌握家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和小哥都不会被这些人影响左右。
机票是明天一早八点,今天还有小半天时间可以消散。
两个人又去了商场,要用不要用的,甚至超市搬一堆零食。
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四十三、
十万大山的巴乃是一个瑶族区,因处于广西山区腹地,整座山林宽广博大,向来被称为广西的西伯利亚,在当年便是老九门之一陈皮阿四手下的一处堂口所在。
自从十三年前王胖子遁隐当地,随着与原住民生活的慢慢融入,又将一些挖土淘沙的散兵游勇收拾安定,近年得吴邪的资金赞助,明面上更是建立出一家有规模的绿色农家乐度假村。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和匕首因是管制刀具,早由吴家的伙计另外用车与装备一起先行货运出去,所以这趟出门,吴邪身边只带上油条,和张起灵、张海客夫妇五个人,各背一只随身衣物的户外背包,轻装上了去南宁的飞机。
下飞机后,胖子带着两辆旧款的三菱越野车早等待在停车场。
一见到面,胖子就过来给了吴邪一个熊抱:“小天真,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快就跟小哥一块来跟胖爷汇合了!”
“是、是。”吴邪只能跟他乱开玩笑。
分两部车走,吴邪和张起灵就上了胖子的一辆,由他带来的一个瑶族小伙计开车,油条和张海客夫妇便上了另一辆。因为近年公路的修建完善,从南宁到上思巴乃只有一百来公里的路程。
只是接近巴乃还是有一段路程比较颠簸,吴邪这些年上山下海本来体质早该习惯,而且前些年明明来过也没什么事,这回却莫名被颠得有些难受,头晕兼想吐,只是忍着,还是张起灵发现他脸色不对,把他揽到怀里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低声问:“不舒服?”
“没事。”吴邪推开他,这么坑坑洼洼地颠,两个人靠在一起也只能撞来撞去。
“哎,天真!你不是怀孕了吧?”坐副驾驶的胖子回过头来作看笑话状。
“滚犊子!就知道你吐不出什么好话!”吴邪抬脚去踢他的椅背。
“没事,你嫂子已经做好酸梅汤冻上了,还有好几种山果做的糖干,保治妊娠反应。”胖子 ‘哈哈’地回过去:“你们俩干爹,都给我闺女带了红包没啊?”
胖子近年在当地找了个瑶家姑娘成家,吴邪是知道的,但有孩子还真不知道:“闺女?啥时候出生的?”
“还在肚子里呢,上回去找你的时候刚怀上还不确定,我就没说,回来正好四个月,去医院照过是个闺女,哎呀小棉袄可人疼啊!”胖子顾自陶醉起来。
“哎?你不早说!”吴邪眼睛亮了,探过身去拍他:“可以啊胖爷!老来得女了!”
“有小哥在胖爷我哪儿敢认老?”胖子嗤笑出声:“所以啊,别转移话题!红包、红包!”
“没问题。”吴邪和张起灵互相看一眼:“这回你的红包早准备好了,是小哥拿的。”
“啊?”胖子有点诧异转过来:“为啥?”
“还你当年给买的一打小鸡内裤啊。”吴邪也顺着胡扯,窗外景色绿油绵嶂,远处青色的花岗岩山峰和茂密的林海倒是一如当年。
吴邪看着一路盛夏风光,不由想起当年第一次跟张起灵和胖子来巴乃的情景,同样的季节,同样的人;只是那时张起灵因蛇沼失忆,吴邪找到楚光头追查他的过去,三人因循而来,心头都笼罩着巨大阴云谜团,因此满腹惴惴,而这一回,心情终归是不一样的吧。
半路歇停过一次,等到了巴乃已经临近傍晚。
胖子经营的绿色度假村,实际是将阿贵家周边一带开辟平整过,重新建起大小不同规格和特色的瑶家木楼,间移植些不同的热带花果树形成隔断,正门则是一幢三层水泥小楼,斜对过周边,挖有鱼塘和收拾整洁的鸡、鸭、猪圈,吴家先到的伙计和车已经把不大的停车场挤了一半,胖子的老婆挺个不大的肚子,领着数个穿瑶家服饰的年轻男女早等待在那。
胖子的老婆今年刚三十岁,名叫兰彩,肤色是典型广西山里妹子的黄黑,但生得一双睫毛忽闪的黑亮大眼睛、高鼻梁以及性感的略厚嘴唇,个头有一米六八的样子,身材秀长,穿着五彩纹饰的衣裙并披一头长发,颈项和手腕、脚踝都戴着极富当地特色的漂亮银饰,笑容更是清爽迷人。
吴邪记得胖子说过,兰彩是附近另一个村的人,早年母亲嫁到省城南宁,她在外面读书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母亲离婚,她也辍学在南宁打工几年,后来是无意中看到巴乃绿色度假村招聘咨客,她的身高形象都符合,一来就被聘取了。吴邪曾笑话他说你这种老板啊,典型的不是真心招聘!胖子大手一挥说别把胖爷看得那么猥琐,我跟兰彩也是日久生的情,再说我们家兰彩人周全又会管账,当年一边打工就一边自己考了会计师证,自学的外语还很不错,现在有外国驴友来玩,都靠她翻译。
吴邪嘴上调侃不停,但内心也是真心为胖子感到高兴欣慰。
广西的夏天实在潮湿闷热难熬,一行人被引进屋里有空调的大雅间。吴邪朝油条会意一个眼神,他就跑去先来的一辆装备车上找到一口不大的行李箱,随后提进房间里。
吴邪把箱子开锁并转向推到胖子和兰彩的面前:“这是小哥和我给侄女的红包。”
胖子打开看竟是一箱大红钞票,不由皱眉:“这是?”
吴邪过去一搂胖子的肩膀:“没别的意思,这都是小哥的钱,你还记得当年吧,他那时候夹喇嘛身价那么高,身上却不带票子,其实钱都存一个地方没动呢,最近找回来都长虫子了,我让油条拿去银行换的新钱,这里真不多,你这么多年帮……”
“你要这么说我真翻脸啦!”胖子的脸耷下来:“咱仨是什么关系?过命的兄弟,生死淌过多少回?道上声名赫赫的’铁三角’!你们这么说是要给我见外吗?”
“好、好,不说了,但是当年你结婚的时候,我和小哥都不在场,这就算补上了,你不收也得收!”吴邪给他肚子一拳,两厢又插科打诨一顿岔开,那边就赶紧张罗上菜。
吃完饭一众人转移到外间凉亭喝茶,亏得有张起灵这个无毒无公害大蚊香在,什么宵小虫类叮咬都不用理会。
这时候阿贵也来了。
看到他,胖子也停止了玩笑话,摒开其他闲人,示意他也一起坐下喝茶慢慢说。
按说起来,当年的一些事情会造成那么被动,确实有许多猫腻是他们当时不能猜透的。
简而言之,阿贵跟张家,其实也是有深切关联的——
另一个张起灵,也就是那个鬼影!
当年,吴邪就曾对烧楼抢箱子的人进行过推测,起初只当他是那支考古队幸存并蛰居在巴乃的其中一人,但这人又常年保持极高警惕性和执行能力,在发现有人觊觎古楼秘密时,就果断出现毁灭一切痕迹……只是,当时的吴二白带着一批人马出现拦下一些事,搞得吴邪更加云中雾里,后来才明白,他家二叔那些年也是一直参与斡旋在这个局里,只是到头来终无大用罢了。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34:00 +0800 CST  
反倒是那次夹喇嘛带来的皮包,给吴邪提了个大醒。
当时因为对张家楼还不了解,所以吴邪解雨臣他们只初步断定张家有群葬的习惯,水底古墓不是封闭而是开放式的,好方便后人死后可以多次进入墓中安葬逝者,但皮包认为有很大蹊跷,因为假设张家古楼是常年被多次使用,那么家族死者每当要送葬,都势必得有相当数量的人抬着棺材进山,数百年间隔三差五的,总有神秘陌生外人这样抬着棺材进来,那即便巴乃村本身遭过战争屠戮,但仍会有其他地方人填充进来,时间一久,本地又怎会没有奇怪传说?但事实上就是没有。
从阿贵身上往上数的四代人,当时都没传闻或听说有什么外人进山敛葬的,除了那支神秘失踪的考古队,吴邪当年只以为考古队是来送葬的张家族人,然而最后的最后,事实上巴乃的这条村子,根本原就是张家另一支势力的范围,只是他们接触到的核心并不太多,所以鬼影、盘马老爹甚至阿贵、云彩,他们都是围绕守护张家古墓的布局一员罢了。
而那个张起灵——
吴邪深切记得,当年跟刚从古楼逃出的胖子一起在湖边营地里,被那鬼影用迫击炮狙击的情形,而且这个人常年驯养了大量凶猛的猞猁替自己做事,一个懂驭兽、懂枪械,几乎孤身几十年盘踞在巴乃羊角山一带,艰苦住着山洞中,睡腐烂干草,仍能时刻保持清醒神志,觉得被放弃了,但依然坚持所有的事情都不应该被世界上的人,绝对不一般,原来他真的是张起灵,或者说,是真的张起灵的,影子。
当年他就亲口跟吴邪说过,自己是不可以有过去,也不可以有未来的人,只是当时吴邪先入为主认为他是考古队中的人,是全国选拔来的别的张起灵,而他也就顺着吴邪的话,说了一通什么’组织’、’陈情派’,什么考古研究结论之类混淆视听的鬼话。
这是一个张家的牺牲品,跟他的小哥一样,是甘愿承担起家族赋予的沉重命运,并且几十年如一日扛着走下来的人。
在场只剩下胖子、吴邪、张起灵以及张海客夫妇五个,胖子递了一支烟给阿贵:“这里的事大家都清楚了,也没外人,都敞开亮亮吧。”
阿贵点着烟吸了一口苦笑一下摇摇头:“我们家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云彩、云彩死了以后,我们就不想再管这里的事了……不过,最近他们又来人了,是村里前几天进山打兔子的人回来说的,看到那个、那个,我们叫鬼塌的人,和两个不认识的一男一女在山沟里说话。”
“嗯,这一个多月,也来过两拨自驾游的驴友,说是摄影爱好者,住在我们店里,也进山转悠了两天,如果不是天真给我来电话,我还没往那方面想。”胖子又吸了口烟道。
“可能是不熟悉地形的年轻一辈来踩点的。”张海客猜度着。
“话说回来,小哥,你对他们不了解?”胖子转向张起灵:“当年你失了忆,不记得这里的情况也就罢了,现在呢?”
张起灵一直在旁边半低着头若有所思,闻言看看胖子,却没说话。
熟悉他的人就明白这是触及他不想说的部分,胖子也就不追问了,看向吴邪:“天真,这次是张家的家务事,咱外人也不能参与,你呢?你现在是算张家人不算啊?”
“我?”吴邪愣了一下:“我一姓吴的当然不算啊,他们张家那些破事儿还嫌不够麻烦的吗?明天我就会让吴家的伙计都散了,我顶多在湖边扎营等小哥忙完回来就是。”
“啧啧。”胖子叼着烟笑得颇有深意:“多好的贤内助啊,是吧?张兄?”他去看张海客,那俩人也深有同感地抿嘴“嗯”了一句。
“既然这样,那就没啥好说的,今晚喝酒、喝酒!”胖子远远吆喝一声,那头的侍应生就端着冰镇的本地甜酒过来,又搬来炒货和好几种肉干,多大事儿好像就暂时这样掀过去不提了。
一众人开始喝酒,第一次来广西的张山铃对什么都觉得特新奇,而且看不出海量过人,最终把胖子都喝得五迷三道的,被架回自己家去,吴邪白天就觉得不太舒服,只是意思地喝了几杯,舟车劳顿一日多少有些乏,十点前一桌人就散了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房间,吴邪看着一直沉默不语跑去给自己烧热水的张起灵:“小哥,关于那个‘张起灵’……会有什么麻烦吗?”
张起灵却还是摇摇头,水开了,他倒了半杯吹几口气拿过来:“当年跟他没有过多交集,只是各做各的事。”
“也对,那好吧,三天后子时是聚会时间,明天就进山?”
“嗯,明天就进山。”

四十四、
第二天吴邪醒来的时候,床头有杯还温热的水,张起灵却不在身边。
随便套了件户外装的白T和咖啡色格子衬衫、深土黄色直筒的多袋裤,洗漱一下走出外面院子,就看见胖子和张起灵站在鸡窝外看着一窝昨天半夜出壳的小鸡。
胖子一边给母鸡洒些剩饭,张起灵望着那群嫩黄的鸡崽崽,眼中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甚有兴味的色彩。
“哟,天真,醒啦?”胖子冲吴邪摆摆手。
“好久没喝酒了,昨晚喝完还挺好睡的。”吴邪大大伸个懒腰:“你们聊什么呢?”
“诶?我看看。”胖子紧走几步故意正面把他左右端详一番:“不到两个月,这小脸蛋儿圆了,红扑扑的看着招人疼了不是?小哥功劳大大的!”
“滚你丫的红扑扑。”吴邪咬牙恨不得飞脚踹他:“大清早就拿我开涮你个死胖子!”
‘叽叽、叽叽’那边张起灵掂起一只鸡雏,黄茸茸一团地在他手掌心里瑟瑟发抖,吴邪干脆不理胖子,凑过去那边:“小哥,给我看看。”
张起灵有些小心翼翼地把手送到他面前,吴邪用指头逗逗小鸡的脑袋笑道:“嘿,看它害怕的样子,快放回窝里去吧。”
“刚才我跟小哥说那鬼塌,就是你说的那个鬼影,”胖子忽然道:“小吴,当年是他引咱俩从密洛陀祖宗的隧道进古楼的,他虽然当时说我们肯定会死在里面,但其实你说他会不会也有别的用意?”
“什么用意?”吴邪心里一凛,下意识又把那天跟鬼影相遇的前后经历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指引我们倒油走正确的路线,是让我们进楼救小哥?”
“也许吧。”胖子耸耸肩,一手挎在篱笆上,这个角度阳光刚好斜斜地照射下来,胖子的头发在光线中明显能看得出白的多黑的少了。
“这些年你住在这,就没碰见过他?”吴邪心里不太是滋味,随口问道。
“没有,我还好几次专门进去转悠过,当年他住的那个山洞已经空了,除了没用的废品垃圾和死人骨头,迫击炮和枪都不见了。”胖子摇头:“而且进去的通路又堵上了,我每年……”说到这,胖子忽然有点黯然,顿了顿才又道:“我每年都到咱当年出来的那个大概位置,给潘子烧香,上供,清明、重阳和他走的那天,都去。”
这话说完,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张起灵把小鸡放回到窝里,慢慢站起来望向一个方向,刚才平和光彩的眼眸突然黑得深不见底——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一片尘土飞扬,有三辆车子正朝这边开过来。
开得近了,看清领头是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后面跟着两辆霸道。
“是 ‘铁棋张’家的那几个。”张海客和张山铃也走了过来:“我认得他们的车牌。”
三辆车依次停下,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果然是张海莘和一对十几岁派头挺时髦的双胞胎兄弟,都一身风尘仆仆的户外装,看来是从下地的地方直接开夜车过来的。后面的每辆车里也都下来两到三个人,有男有女,却不见张海珠和黎簇,更不见张海诚。
张海莘领头,带着一共八个人主动朝吴邪他们走过来,距离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还没待说话,就齐刷刷朝张起灵一鞠躬:“族长。”
吴邪和胖子还错愕着,旁边张海客就皱眉道:“谁教的你们这种礼数?”
这话一出,双胞胎之一的一个男孩子就撇撇嘴挺直身:“大叔,这年代不兴三跪九叩了。”
还躬着身的张海莘猛地一记扫堂腿踢在那男孩的膝弯处,力道迅疾那男孩反应不及登时 ‘扑通’往前跪去,但他身法矫健单手向前地上一撑借力将身弹起,凌空翻个身花返身落地,但他的头还未起,张海莘就一手按在他头顶百会穴处,迫得他低头不起,且下盘再起一脚,将他刚落地不稳的身势踢得跌坐下去,另一手同时按上他的后颈,制得他俩人一同半跪在地上,朝向张起灵道:“族长海涵,这是张山光,‘铁棋张’家后辈没经过世面,是我这家主教管不力。”张海莘半低着头,语调不卑不亢,肃美面上神情冷峻,也看不出对张起灵真有多大的敬畏。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几秒,他的回应就是没有回应,转身往屋子方向走去,吴邪和胖子对目一视,吴邪便跟了过去,留给一干人两个背影。
* * *
张起灵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行装,除了那只巨大鼓胀的登山包,还有黑金古刀、匕首,以及吴邪那把大白狗腿。
吴邪把门关上,他知道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张起灵是不会放心上的,对付这种初生牛犊的后辈,直接武力碾压一通就能叫他趴服。只是从张海莘自称’铁棋张’家主来看,这一支人口确实普遍十分年轻,也符合他的推断:“小哥,当年你们离开家族的时候,是不是都剩下这样一帮小娃娃?”
张起灵把黑金匕首抽出检视一遍又入刀鞘走过来:“嗯,这个你带着,”他替吴邪腰上扣好功能腰带,然后把匕首插进腰带一格:“当年长辈和平辈的死伤大半,剩下就是一些还在襁褓里的孩子。”
难怪当年张起灵说起家族的口吻会那么悲观。吴邪也观察过,这些 ‘铁棋张’家的人虽然身手看得出也是千锤百炼,但都没有奇长二指,连自称家主的张海莘也没有。
看来传承到一整套家族特长技能的,还真的只有张起灵、张海客他们这一辈,而那些因为家族崩溃而散落出去的后辈,随着新时代的思想灌输以及传统的缺失,跟大陆整个世纪的变迁一样,与自身家族也断却了大部分深层的关联。
好像知道吴邪在想什么,张起灵捻了捻他下巴,把他的脸朝向自己一点:“别想太多,我会料理的。”
吴邪拉住他的手腕,揉了揉,这个部位现在看是完好的,但他想起那年他俩在长白雪山分别,张起灵从几十米悬崖跳下救他,就是把这只手摔断了,再后来他们去到云顶天宫的缝隙,张起灵实在被他缠不过,才第一次给他吐露了张家的秘密,还有那句“我已经是张家最后的张起灵”,张家以后的使命,都必须由他去守护。
“小哥,难怪那时候你说自己是张家最后的张起灵。”吴邪似乎第一次对他与他身后的家族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体会,亲眼目睹家族的分崩离析,后辈又凋零无继,那时候的张起灵会有什么样渺茫的心情:“还有那个鬼、鬼影张起灵,也成了那样……诶不对,小哥,你得告诉我,成为 ‘张起灵’,到底还需要什么条件吗?不对不对,”吴邪觉得自己还没抓住问题核心,又理了理思路:“这次聚会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张瑞衡这次回来找你,最重要是为了什么?跟那些蛇有关?”
那包蛇现在就躺在停车场其中一辆车后尾箱的车载冰箱里,是来之前吴邪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让油条送上装备车送来的。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39:00 +0800 CST  
张起灵点点头,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要进入那个房间。”
“就是那个历代族长交替时进去的房间?”吴邪有点意外:“你当年不是进去过了吗?”
“是进去过,但只有我自己,没有前任族长的带领,房里机关和机密太多,我没办法弄清楚一切,所以实际交接的内容并不完整。”张起灵淡淡道。
“难道成为真正的 的’张起灵’,不止是本身能力和信物,还需要别的?比如说……继承列代先祖的记忆,了解你们张家整个历史……就像我读取费洛蒙那样?”吴邪有点明白了,这个猜测是最能解释得通的,因为张家人似乎天生基因里就没有读取蛇类费洛蒙的能力,而他们家族又必须承担那么庞大而重要的使命,因此肯定会琢磨出别的什么更极端变态方法来达到这种效果。
张起灵又不回答了,他还是不想吴邪知道太细,这更让人担心,但既然是必须面对的,张起灵就不会有一丝犹豫,吴邪也明白。
接下来,两人收拾停当再出去,门口又多了一些生面孔,海外张家来了有三十多人,大多是当年吴邪在墨脱见过的,目前这一支由张海客带领,也是对张起灵最为拥戴的一支。原本遵循过去,外家是没资格参与本家太中心的决策,但经过一个甲子的世事变迁,外家现在反倒是最昌盛的力量,甚至从综合武力值来看,这群外家人都有奇长二指,吴邪忽然脑补一个画面——如果’铁棋张’那帮小孩敢闹什么波澜,外家这帮人会不会集体冲他们竖起奇长中指……家族标志也是碾压的一种方式吧……想到这他不由好笑,引得站身边的胖子凑过来:“自个儿乐啥呢?”
“没什么。”吴邪伸手冲胖子要烟,俩人正站在停车场的车子中间,看着吴家伙计将一堆堆帐篷、睡袋、食物、工具等装备搬去装板车,待会大部队就开拔进山,而吴家伙计把东西送到就会退出来,部分以油条为首在胖子这里待命,其余则遣散。
这会儿张起灵还在屋里跟那帮张家人斡旋,所以乐得没人会管他抽烟。
“怎么?管起来了?”胖子笑得可贼地递来一支,又从多袋的上衣另一个口袋中拿出一个没开封的整包塞到吴邪的裤兜里:“收着,还不知道你要在里面待几天,没烟叫啥。”
“一包怎么够啊?”吴邪小声惨叫,点烟深吸一口,靠在身后的车上:“还有很多人没来,估计早从别的山路进去了。”
“咳,你最近身体感觉咋样?”胖子忽然正经脸。
吴邪又吸一口烟,烟气冲得他微皱了眉头:“挺好的,什么咋样。”
“张海客那老婆说给你调理过,脸色看着好点了,但你这病根咋办?上回都去干净了吗?”胖子还是不放心。
吴邪摇摇头如实答:“不知道。”
“唉,当年我要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打死也要阻止你的。”胖子恨恨地把抽完的烟屁股扔脚底下踩灭:“你要有个好歹,小哥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吴邪有些懊恼地也扔掉烟:“小哥还有事儿没说,这次家族的聚会不一般,张瑞衡那个老家伙也一直没现身,就算没了汪家,他们张家还有一大堆破烂事儿,妈的!”
“得,你也别多想了,只要你跟小哥现在好好的,其它事,桥到船头自然直。”胖子拍拍他:“我去看看装得怎么样,你的卫星电话冲好电了吧?进去以后手机可没信号,我给你打卫星电话你得按时接,不然胖爷我立马带人冲进去。”
“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吴邪也笑了,俩人也不多说,往下没什么赘述,装备好后,众人随便吃了一顿饭,便往羊角山进发。

四十五、
当年吴邪和解雨臣他们就探讨过张家古楼所在地的风水,一般普通人讲究的,是卧居清远,雄踞岭上,为的是以山脉为依托,以水脉为灵息,达到与天风地气依存永固的目的。但这张家古楼,则是修在富藏玉脉宝石的山龙脊背中,不但是把这支龙脉敲骨吸髓地餐尽龙气,更会断了这方风水,所以周边山头的树木摇曳,但古楼表面的大湖,却平静如镜,平素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就说明这地方的整个地势都被改变,导致风吹不入,所以当风水灵气殆尽,这处祖坟之地恐怕也就被丢弃。
这也能解释为何张家群葬墓有不时迁动的习惯。
凭张家人做事的耐性,是普遍短短七、八十年寿命的人所不太能理解的。为张家楼选址地提前千年设置铜球开路、前几百年种树、千里之外的蜀地山中设置复杂的开门密码机关,张家的先祖无处不显示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势可见一斑,不论安宁盛世还是萧条乱华,他们似乎都能满怀信心平安度过,然而到了今世的崩溃,他们是否又能料到呢?也许还真能,那么张瑞衡到喜马拉雅雪域蛰伏几十年的用意,难道就是避开家族这一个甲子年的注定祸害?不丹、尼泊尔,这些国家皆与藏地以及喜马拉雅山脉接壤,横亘东亚历史数千年的张家,古时候随着丝绸之路将触手伸到西亚一带也是正常的。
吴邪在进山的一路上,就在思考各项跟张家这次聚会可能相关的事项。山里的路仍不好走,又是盛夏时节,还好最近没下雨,所以承载装备的骡车走得还不算慢。只是闷热难耐加上各处蛇虫鼠蚁出没甚多,刚才就有伙计打到两条五步蛇,还开玩笑说可惜了没法带回去泡酒。
吴邪只能吩咐他们扎好裤腿,多喷些有强烈驱蛇虫气味的药在裤腿上,谁中招就麻烦了。
这一次仍是阿贵带路,虽然现在也颇有点年纪,但好歹是走惯了的路,问题不大。
去往羊角山大湖需要一天多时间,张起灵跟张海客等人都走在队伍前头,吴邪则走在中段,与大多数吴家伙计在一起。跟这帮体能变态的张家人比,普通人的行脚总是慢些的。渐渐的两部分之间就断开了一定距离,至傍晚时赶上,张家人已经在半途选好当夜露宿的地点。
这次的大部分装备都由吴家代表张起灵提供,但海外张家人自己也带来不少野外户具,当下已经有人在一处平缓的山地上砍出一片平地,敲敲打打地安营扎寨。
这半天走得沉闷,吴邪有点遗憾没让胖子跟来,安营的粗活不用他干,指挥好后便自己找到附近山溪洗了手和脸,然后坐一棵老树藤间抽烟。
“三爷,怎么一个人在这抽闷烟?”一个悦耳的女声忽然传来。
吴邪转目去看,是张海莘。
“哦,谢老板。”吴邪悠闲地晃晃脚:“你们的营地应该在那边吧?怎么晃到这来了?”
张海莘对他的话毫不在意,顾自走到溪边,拨了点水洗脸,她戴着棒球帽款的防晒户外帽子,把一头长发都束在帽子里,作为连夜驱车来到巴乃,又马不停蹄地步行大半日山路到这的人,她在此时看去,除了额头有些汗光,衣服带点尘污外,居然丝毫不见倦态。
“三爷别见怪,叫我小张或者小莘就行,在南京时不好贸然挑明,所以我和海珠都以假姓身份示人。”她抬头对上吴邪,一张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左右的脸,不得不说确实美艳不可方物。
“呵,这里小张太多了,我不敢乱叫。”吴邪冷笑一下,手里的烟抽完了,他扔在脚下平石上用鞋底碾了碾。
张海莘站起身,也从裤兜里拿出一包金装的大卫杜夫烟,抽出一根先递给吴邪,吴邪接在手里看了看,张海莘要给他点火,他拒绝了:“刚抽完,待会。”
张海莘淡淡笑着自己叼一根点着吸:“三爷怕我在烟里下药?”
吴邪把烟别在耳朵上,双手扶着老藤荡了荡望向远处冉冉升起的篝火笑笑没回答。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张海莘露出一抹笑:“我想跟三爷说的是,我和我的同伴这次来,是支持现任张起灵的。”
“哦?”吴邪对她说的话没表现出意外,只是侧头看她:“这话你应该跟张起灵说去,跟我一个外人说没什么用。”
“您是吴家三爷,吴邪,现任张起灵最亲密的枕边人。”张海莘的态度十分坦然:“这是张家人都知道的事实。而且,您对付过汪家,说实在这几十年来,我们家人一直被汪家追杀,年轻一辈能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了。”
“哦。”吴邪仍不置可否:“所以?”
“我和海珠在这件事上出现了分歧。”张海莘又吸了口烟:“她的父亲和我父亲当年在这件事上就是这样,她父亲跟张启山当年就保持来往,他们更倾向于在家族命运发生转折的时候,趁机窥得并掌握家族最高的机密,而我父亲带着我们离开,却只是为了保存实力,继续’留存’。”
“呵,这样。”吴邪点点头:“好吧,那你能不能再直接一点,说一下你想跟我这得到什么?”
“三爷,上回挖出的那个罐子,是来自古吴国的祭坛遗址吧?宝石的走向是地宫的地图,而两条鱼实际是蛇眉铜鱼早期的雏形,也是用来记载秘密的,只是读取方式比蛇眉铜鱼更加难解。我猜这若不是汪家早年给张家布下的诱饵,就是您当年给汪家做局的时候剩下没用的导引……还有广西崇左的那个少数民族群葬墓,那里分明是张家几百年前存一些物件的废弃库,有重重机关却被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当地人给开了盗洞搬出东西,文物部门已经介入,我们要带出一些不可被外人知的东西,还是费了点时间……长生的秘密,家族早年的存档,这都是吸引海珠他们的线索。三爷,您的试探已经有效果了。”张海莘一口气说出这一串,扔掉并慢慢踩灭烟头的动作带着自信:“但是海珠要被张海诚利用的,她为人性子急,又有些急功近利,不然上一次也不会想用色诱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行事了。”
吴邪听得隐隐有些头疼,果然人多了就有无尽的麻烦事儿:“所以?”
“三爷,这一次的聚会,一是确定现任张起灵的合法性,二是由张起灵带领族人谋定未来迁葬——”
“吴邪!”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张海莘的话,不必看就知道是谁。
张起灵寒着一张脸,方才他在前方营地发现张海莘不见踪影,然后几个第一次见面的 ‘铁棋张’家人主动过来缠着他寒暄,就猜到她必是来找吴邪了。
“族长。”张海莘冲张起灵又是微一躬身:“因为跟三爷先前认识,所以我过来打个招呼。”语气礼节性地解释完,她又朝吴邪一笑:“三爷,那回见了。”说完她就走了。
吴邪站起身:“忙完了?”
“嗯。”张海莘一走,张起灵的脸色就放柔和了些,过来把他耳朵上别的烟拿掉扔去一边:“走吧。”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42:00 +0800 CST  
* * *
胖子给吴邪带了一大包干糍粑,都事先切好大小均匀的片状,用肉和菜水煮一下,口感味道跟浙江人常吃的年糕汤几乎一样,他在临行前特地嘱咐油条要如何怎样步骤煮给吴邪。
吴邪和张起灵走到吴家人聚集的营地篝火边,油条正在那拌着一锅菜肉糍粑汤,已经做好了。
只是天气太热,看着糍粑汤蒸汽腾腾出锅的样子,实在让人没胃口。
吴邪摇摇头让油条把碗搁在一边,等会没那么烫了才随便吃一点,夜幕降临,吴家的伙计安排好轮岗守夜,剩下都开始三三两两打牌或扯淡。
吴邪和张起灵到溪水边洗漱一番,他这会愣愣地一点都不想睡,整晚上张起灵也没多说什么话,明显他很介意张海莘来说的那些事,尤其是她已经提到 ‘迁葬’这个词,让吴邪顿时又多了一层猜想,按照张家的行事风格,这个策划也许是为几百年后打算的,又或许是几百年先祖已经打算好,有现在这一辈人实施……想到这,吴邪去看三步外蹲着正用水洗脸的张起灵,他刚才脱了上衣只穿打底的黑背心,只是因为皮肤白,黑暗中还能勉强看清个轮廓,吴邪的夜视能力远不如他,两人走到这没拿任何照明,完全是靠他拖拽着才没摔跤。
吴邪站起来,甩了一把手上的水:“回去吧?”
张起灵没作声,起来却忽然伸手来拉他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吴邪就急了:“小哥,去哪?”
看吴邪坠着脚步不肯挪窝,张起灵才回头:“带你去一个地方。”
虽然张起灵的态度和口吻都是一本正经,但吴邪还是忍不住脑子跑偏,毕竟这人在私底下对他表现出的欲望,跟他平日的为人给人印象是完全大相庭径的……这里说不清可能漫山遍野都潜伏着张家人,虽然按张海莘说的,张起灵和他的关系,是所有张家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如果这俩人在野地里有点那啥啥的被哪个撞见,可就……
一边胡思乱想,两人顺着一道缓坡便上了附近的山坡。
山里的夜色无污染,此刻深蓝如海的天际点灼星尘。
而且这高处虽还是潮湿,却能吹到大股凉风了。
张起灵走着并四处观望,终于确定似的找到一处没有泥的石头地面,那里停着一块浑圆大石,两人正好靠着温度凉爽的石头坐下,可以吹风看星星。
“诶小哥,这地方不错啊。”吴邪坐下靠着几乎下一步就想摊平:“干脆把帐篷支到这里睡多好。”
张起灵也挨着他靠坐下来,攥住他的一只手,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吴邪,要不是你这脾气,我真不想叫你来的。”
“好哇!你又来这套。”吴邪气得扔开他的手:“从认识你开始,就跟复读机一样让我回去、回去、回去,回你个头啊。”
张起灵向来不反驳,只是又拉回他的手,还往自己肚子上贴紧了紧:“你知道我的意思。”
吴邪泄气没辙:“你这次来张家楼的意义非同寻常,我当然不放心。”他拽着张起灵的手过来,俩人紧握的十指恰好形成一个大拳头,他直接向自己心口砸了一下:“我一大老爷儿们,你能别跟小媳妇儿似的护着我成吗?”
他要砸第二下的时候,张起灵就反着力道把拳头带开了,把他的手又揣自己怀里,脸转向一边居然嘀咕了一句,声音小得吴邪差点就没听清,他说的是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儿。
“好你个闷油瓶!反了你了?”吴邪跳起来就去撕他的嘴。
张起灵躲的方式很直接,吴邪起身扑来他就低头双臂一张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脸摁他肚子上,吴邪虎着脸对着这只人头顶的浓黑头发旋儿:“闷油瓶同志,抗拒是要从严的。”
张起灵摇头,不是,是用额头和鼻子左右去蹭蹭他的肚子,然后才抬起一点头,那白T恤上露出来的小眼神,吴邪顿时心里就捂脸喊,这么明显的求抱抱、求包养表情是肿么回事?坚持面瘫一百年终于肯下载表情包了吗?
“那你说,你是我媳妇儿!”吴邪跪立着比他坐着的高出一截,居高临下地眯一眯眼继续威胁道。
张起灵根本不废话隔着衣服就张口在他肚皮上咬了一口,疼得吴邪“嗷”地叫起来,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别被人听到了,后半段高音就硬是憋回去,气得直敲肚子上那只人的脑瓜蹦儿:“属狗的?属狗的?住嘴!”
咬紧的牙关很快就松劲变成用力的亲吻摩擦,而且不知哪几根手指一撩,那白T的下摆就扬起一些,这人的嘴唇立刻就越过衣服的阻隔,贴到肚子上。
“哎、别闹!”吴邪老脸一红,虽说俩人离开营地有一段距离,可保不齐哪些角落就躲着跟踪窥探的眼睛,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没羞没臊起来?硬是弓下腰扳起他的脸:“让人看见怎么办?”
张起灵停在那,黑暗中嘴角勾起一点,一百米纵横之内有人他能察觉不到?不过这里确实不是适合温存的地方。
搂腰的手臂用一点力,让吴邪坐在自己腿上,这个动作……嗯,只是为了方便两人面对面可以很近地说说话。

笼罩在澄澈天幕的山地高处,星光仿佛落在周遭的石壁上,微微泛着白光。
小小玩闹一通,先前压抑紧绷的情绪缓解下来, 风从两人身体的间隙流过,吹送来远处的虫鸣和说不清的野兽鸟叫。
吴邪想起过往没有张起灵的日子,他是独立带人马下斗的三爷,常宿营在这样野外的地方,却极少有心思关注环境和风光,现在四周丛林密布,谈不上什么风景,却反倒觉得这一刻无比惬意。
静静地搭着对方手臂,对坐了好一会,吴邪才开口道:“小哥,你当年说过的那个故事,我总在想……藏地的一种草,白天和黑夜是两个颜色,有人妄图窥透黄昏时草色的变化,却发现时间停止了,等他醒过来,却已经疯了……小哥,黑白就像死和生,而你们张家……就是那棵草,而我是想看到草在黄昏时真实模样却疯了的倒霉蛋……之一。几乎所有想要掌握长生或者终极秘密的人,都会疯狂,那些统治者、汪家、有过的组织都是……对吧?一旦踏入这个领域,大家都再也没有回到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张起灵的脸凉凉的,他这人向来没什么温度,但他会很乖地待在那里任由吴邪的手随意描摹自己的脸,黑暗中他的目光炯炯,如万物光影投落天海的尽头。
“小哥,因为这个故事是你说的,所以我希望这棵草好好的,如果草的使命是见证终极,那就让草留存下去……因为你是张起灵啊。”吴邪用叹息的话语低声说道,慢慢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张起灵没对这个话题回答,吴邪说的都没错,这世上……反正只要吴邪懂他就够了。

吴邪看到他身边那女孩手里拿的眼熟包袱,皱一皱眉:“你们去哪了?”
“你的帐篷。”黎簇大喇喇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现在你和我身上都中了张海珠的蛊惑,逃不掉的。”
跟他一起回来的女孩自顾提着东西到另一边坐下,她长得不错,只是有些肮脏憔悴,且把几只猞猁看作大猫似的,坐下前还用鞋尖把一只猞猁的爪子轻踢了踢叫它让开。
“哦对了,这人给你介绍一下,”黎簇指了指她:“汪小媛,跟你说过四十六、
到达湖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太阳还正炽烈,但四周的树比又茂密许多,显得浓暗幽深,只有湖面被照射,泛起刺眼的粼光,温热的水汽晕散得空气湿重。
湖的一端居然已经树立起一爿营地,五、六顶海军蓝的帐篷,有窝棚和篝火,间或人影走动。
一路上,实际条壑分明,海外张家的,和张海莘一众人各自保持一定距离,只有家主以及有资历的人才随从张起灵左右,他们一到地方就往那边营地去了,剩下的人各自忙碌。
吴邪清点过人数和物资,便选在湖这一边的开阔地上打帐钉。他的帐篷与海外张家人的一起,加上多余提供的其它一些帐篷物资,都安在一处。
吴家的伙计忙着卸货以及搭建营地,吴邪私底让油条传话,所有人无必要不许跟其他任何人发生接触,更不许生事, 分配的任务完成后,就立即由油条带队连夜赶路回去。
在此期间,他又亲自检查一遍枪械、火药,尤其自己用惯的班蝰蛇、白狗腿,张起灵要他佩的黑金匕首,通通绝不离身。
其实不管怎么看,这次出来他吴邪就是个添头,别人一走,这里就剩他一个外姓人,不对,应该还有黎簇,只是不知道张海诚他们会把他安置在哪里,而对面那个营地进出的人,也没一个熟面孔,不晓得又是哪派。
张起灵他们不知道去哪了,看不到踪影。吴邪拿了张折叠凳坐在帐篷门口抽烟,这两天徒步居然让他有些疲累。看来尸蟞丸的好处也随着上次药蒸过程,跟出血一起排出体外,凡事皆有利弊两面,他到底是个凡人血肉身躯,想参与超出本份界限的事,就会有报应,只是每个人不同,当年的陈文锦可以多活二十年最后爬进陨玉消失,而霍玲则早就变成疗养院地底下的怪物。
“三爷。”张山铃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她笑吟吟地过来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哎,这片湖水好干净啊,要不是时机不对,我马上就想下去游泳。”
吴邪用拇指戳了戳一个方向:“那边帐篷里有皮筏,你可以坐皮筏到湖中央游。”
“算了。”张山铃有点遗憾地撅起嘴,又想了想:“我们到那边走走?”
反正没什么事,四周转转重新摸一下地形。
羊角山一带因为地底石中人的存在,因此整个山体岩层都是活的。吴邪凭记忆去分辨当初出现过裂缝的地方,果然都没有了。
两人说着闲话,张山铃问一些当年他们进入古楼发生的细节,渐行渐远,还在草丛里发现一条兽行的通道。
张山铃俯身过去在草丛里拨弄找了一会:“这是猞猁常年踩出来的,野兽在山中都有固定的路线,他们应该是循着这条路从山上下来,到湖里喝水的。”
“你对野兽也有了解?”吴邪又点了一根烟:“那顺着这条路也许可以找到那个鬼影张起灵的老巢?”
“我在上世纪90年底做过驯兽师,香港海洋公园,你知道吧?”张山铃鬼精地眨眨眼:“走呗,上去看看。”
两人顺着猞猁的山道走了十几分钟,前方野草没腰,很快就看不到路了。
吴邪立住脚步,抹了抹头上的汗,见那张山铃还想往前探,便叹了一口气:“别装了,你想把我带到哪去?”
张山铃闻言回过头,忽然展颜一笑:“咱这点小伎俩果然瞒不过三爷您啊。”
吴邪有点不耐烦:“也许你对过去的张山铃很了解,但首先,张山铃在认识我之后,从不叫我三爷。”
假张山铃挑挑眉,神情还是一派少女纯真:“哦,这样,还以为我这易容术不够过关呢。”
“你易容做得挺好,不过真的张山铃看到我抽烟,也会阻止的,就这么简单的两个细节,说起来你学的张家功课确实不太过关。”吴邪弹飞了手里的烟头:“你是张海珠?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呵,三爷,劝您还是省点力气吧……”张山铃说着话的样子,逐渐在视线中模糊,吴邪在没有任何感觉的情况下陡然眼前黑去,失掉知觉。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45:00 +0800 CST  
* * *
睁开眼的时候看到月亮,在脸上直对着的一块破损的朽木外面,银白色一轮皎洁,濡湿地透下光晕。
吴邪重闭上眼等着肢体意识全部回笼,就听到一侧有 ‘呼呼’的呼吸声,厚浊而沉重,应是野兽发出的,而且不止一只,如果他的鼻子还能闻到味道,这里的空气肯定也不会好闻。
这里应该是羊角山周围被废弃的其中一道密沟,是古瑶民在更早的年代生活的遗存。
‘噼啪’地一下,是火把柴枝烧裂的声音。
吴邪试着动动手指,再到手臂,便慢慢侧过身爬起来。
毫无意外,他看见了那个人——肩膀完全垮塌,犹如鬼魅蜡烛一样的人形。此刻蹲在一丛很小的篝火边,手边有把砍刀戳进脚边泥里,火光将他光滑没毛孔的上半身反映得十分清楚。
他身后的沟壁下趴伏着三、四只猞猁,还有一挺成色挺新的轻机枪和一个木箱,吴邪猜测可能是手雷一类的炸药武器。接着目光巡梭到篝火边一块巴掌大的空地,那里整齐排列着三个烟头,他心中微微一凛。
“果然我这点小伎俩是瞒不过你的。”他转向鬼影坐好,自己活动一下两边僵硬的肩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他睡了多久。
“我在你走开二十分钟后,就带着一群猞猁从那条山道出去,并且让它们一路拉了屎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我也把你扔下做记号的烟头都捡回来了,没人找得到你进山路线的痕迹。”鬼影用当年一样含糊的声音说道,如果不是躯体变成这样,他估计跟其他张家人一样年轻。
吴邪没作声,鬼影又像当年一样,拿出军用烤瓷杯,在一个旧水壶里倒出烧开的水,然后就地挪了几步,递过来。
“他们说我跟你应该见过,不过我想不太起来了。”鬼影接着说道。
吴邪接过杯子喝水,想了想:“这些年你的失魂症发作过?”
鬼影没回答,继续回去撩拨那些火,他的眼睛上都没了睫毛,还好仍有眼睑,吴邪看到他慢慢眨了眨眼,又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你没带手机?”鬼影淡淡地反问:“我没搜过你的身,你的刀枪都还在。”
“山里没信号,手机放帐篷里了,这一点你应该能猜到。”吴邪不置可否。
“你知道时间有什么用,你睡了一整天,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鬼影也不卖关子。
“他们都下去了?你为什么不去?今天不正是家族聚会的重要时间?”吴邪不明白:“你不也是张起灵?十几年前我和你见面的时候,你自己告诉我的。”
“是吗?那看来我们的确见过。”鬼影的口气很淡,吴邪的这个问答似乎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吴邪有点啼笑皆非:“难道他们叫你看着我别乱跑?我很乖的。”
鬼影却不说话了,两人静默下来,沟道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有人朝这边过来,而且脚步没有刻意放轻,是两个人。
吴邪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好奇,他转去直勾勾看着两人会出现的方向,很快一男一女的身形暴露在黑暗中,让人意想不到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孩和黎簇。
一段时间不见,黎簇的头发长了些,胡茬也长出来了,身上穿一套黑色衣裤,鞋子满是泥巴,看见吴邪坐在那立马叫道:“吴蛇精病你终于醒了?”
的。”
吴邪心中一动:“你们都是张海珠找来的?”
那女孩看过来一眼,没什么表情也不作声,吴邪想起来她是汪小媛。
“哎,有吃的吗?”吴邪摸摸肚子,醒来喝完水这么一会,果然开始饿了。
黎簇从衣兜里拿出半包吃过的压缩饼干:“只有这个。”
吴邪也不啰嗦,接过就吃。
那个鬼影张起灵从他们回来,就没说过话,倒是黎簇转向他:“湖边那些人基本都下去了,不过最后来的那一拨人挺奇怪的,真是张家人吗?他们带来炸弹和冲锋枪,留了四个人在那,那些人后来把枪架到草丛里隐藏了起来,是保护营地还是准备偷袭?远远看着像中东恐怖分子似的?要不就是营地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中东恐怖分子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运送枪械入境到这来?”吴邪笑他:“要有也是中越边境过来的。”
黎簇的神色如常,瞳孔也没有异样,不像是神志不清,他刚才那番话应也是在给自己传递消息;一是张家的人包括张起灵都已经进入古楼,二是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张家人在附近戒备森严。
张起灵是见惯场面的人,自己就算失踪也不会轻易打乱他阵脚,只是目前不明白这阵势到底是什么用意,张海珠和鬼影张起灵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没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同属一支,只可惜鬼影身体受损程度严重,他已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出面去参与族内的任何具体事务,而张海珠是另有所图的,她把自己和黎簇下蛊并扣在他这帮忙看管,鬼影也不会过于推脱。
“谁知道呢,张家人遍布天下,我听说中东、东南亚一带也有不少人。”黎簇又找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拿出一根点火吸着,然后伸个懒腰,还是盯着鬼影:“前辈,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得!直接当他这个老板是透明的!
鬼影抬抬头:“等着,听。”
“有火并?”吴邪已经猜到了,饼干也吃完,拍拍手里的碎末:“谁和谁?”
“反正不是那个张起灵。”汪小媛冷冷地接他的话道,她看向吴邪的目光也有明显敌视。
吴邪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你还没找到你哥哥?”
“反正我会找机会杀你的,你最好一直都小心着。”汪小媛朝黎簇伸手,黎簇甚有默契地给她一根烟,汪小媛对着火光慢慢抽起来。
“你现在就可以来杀我。”吴邪笑笑,四个人又陷入沉默一会,终于听到远处传来’砰’的巨响,有东西爆炸了,震得众人身边的泥壁也在掉渣。
吴邪侧耳去听,爆炸过后就像打仗一样,响起一片密集的枪声。
“开火了!”黎簇跳起来,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想起什么似的过去找水喝了一杯,就从腰带里抽出一把手枪警惕地走向他刚才来的沟道,这边鬼影也站了起来,跟着黎簇往外走,路过吴邪身边的时候,居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那意思似乎是你待在这别动。
俩人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剩下汪小媛和吴邪大眼对小眼,吴邪不禁笑道:“这么快我就落你手里了。”
汪小媛冷笑了笑,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头顶上轰然有股巨浪一震,声音炸响时,吴邪就本能抱头将身往猞猁堆的地方一滚,火速离开上方木板的范围。
朽木和泥块纷纷坠落,刚才那一下是炮弹落在沟边地表,爆炸造成的。还好这道深沟就如战时的壕沟,倒是形成了保护作用。
但声波震荡入地也深, 密沟里震得像要翻过个个儿似的, 吴邪被落土浇了一身,耳朵也嗡鸣不断,一边支地的手肘紧接着火辣辣疼,原来滚过来的时候撞散了那丛篝火,几根点燃的炭枝正挨在手边,是烫着了。
黑暗中几只猞猁在身边骚动,就怕野兽在惊吓中无差别攻击,吴邪拍掉火枝就立刻伸手去摸枪,汪小媛在很近的地方惊呼一句:“坏了!”
她肯定是第一时间想到身边已知最近的危机,吴邪立刻问:“什么?”
“血尸墓!”汪小媛吼出声,她趴伏在距离吴邪一尺多远的地方,这时起身就要往外跑,吴邪一把扯住她的衣服:“去哪?别乱跑!”
“这条沟再往里十米就有血尸墓!只有一道三防门隔……”汪小媛的话说到一半就懒得再说完似的,只顾挣扎着要往黎簇他们走的方向去。
这里有血尸墓?这还真不知道。
吴邪松手,汪小媛跑出几步,但慌不择路似乎就踩到一只猞猁,那畜生怪叫一声回身就扑了上去。
汪小媛也不是省油的灯,黑暗中只听她和那只猞猁扭打在一起,吴邪心里暗骂一句,这姑娘还是年轻不经事儿么?遇到点事情就自己先乱了。
手慢慢按到腰间的大白狗腿上,可随着他这个动作,身边黢黑中几双碧绿幽冥闪过,猞猁们喉咙里马上颤出警告式的低吼,它们很清楚这人预备拔刀,吴邪心里哀叹一句,和这些夜视能力极好的畜生在这么狭窄无光的地方发生冲突是最不明智的,不晓得鬼影平日里是怎么调教它们。
“啊!”汪小媛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看来是咬着了,但 ‘咚’地一下有团东西弹飞出去,应该是猞猁被她甩开,其它猞猁同时也会扑上去,就听 ‘嘭’地一声枪响,又一只猞猁哀鸣着弹开。
靠!这样开枪太不计后果,自己被误伤就不好了。吴邪顾不得那么多,猫腰往左避开,很快被他摸到洞壁,身后有一双幽绿随即跟到,但他还没做反应,又是 ‘嘭、嘭’两下枪响,他身后的猞猁被打中,还有一颗子弹则几乎是擦着后脑勺飞过,靠!这是顺便干脆把他一起结果了的意思。
吴邪也拔出枪,他听得出对方手里拿的是Glock 17,这种枪没有常规的手动保险机柄,只要扣压扳机就能击发,只不知道弹匣是不是满的,如果用他的班蝰蛇回击,那不管猞猁还是汪小媛都能立刻爆开个血窟窿,但他私心里并不想杀汪小媛。
吴邪只能尽量贴地往前跑,窜过朽木板下方时,因为有外面的光线,汪小媛又朝他开了一枪,还好仍迟了半步,射在他经过的洞壁上。
吴邪躲的地方,是黎簇他们所去方向的沟体一侧,因为沟体本身不是笔直略有蜿蜒,所以这个位置跟刚才他们休息的所在处略微形成个拐角,他以凸出的部位掩护,汪小媛和猞猁要追来,都必须经过刚才那个漏光的缺口下方,一旦出现他就可以直接射击。
但就在他躲好之后,汪小媛和猞猁那边却突然静了下来,他压住因短时间剧烈活动而狂跳的心脏和气喘,集中精力等待不到五秒就觉出不对,汪小媛就算被猞猁杀死,那些畜生撕咬的声音也是很大的……那个狭窄黑暗的空间里,有什么能让几只猛兽和一个拿枪的人都没了声音?
吴邪将身的前后上下方扫过一眼,背贴向沟壁,却触到凹凸不平的硬物,他心里 ‘咯噔’一下,这里莫非本是一处墓道?
右手端枪保持射击姿势,左手往身边一摸,冷硬的石质,入手仿佛是与他个头等高的浮雕,果然!
按说张家人千年前就在此地选址,数百年前植树,本地有什么古墓都必然摸得一清二楚,而鬼影身为张家人又在这里生活好几十年,这里有古墓的话,他很可能会定期维护机关,保证在突发外敌入侵一类事件时能隐匿或全身而退,吴邪想到刚才汪小媛大喊什么血尸墓、三防门……血尸墓为何会有现代防火、防爆的三防门?正迅速整理思绪之际,右边手臂上突如其来地一紧,黏糊寒凉的触觉袭来,紧接着撕裂疼痛把身体感官全部激发,吴邪身不动伤手先动,他不往前拽,反倒右臂鼓起劲道往后起肘,就听 ‘噗’地一声钝响,是撞在奇坚而湿漉的血肉上,血尸?!
沟道内无光,他看不到,而且接连爆炸和狭小地下回荡的枪声,使得他耳朵短期间都处于耳鸣状态,其次他的鼻子没有嗅觉,不然早该闻到血尸特有的酸气!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52:00 +0800 CST  
好了,今天就更这么多哈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6 21:55:00 +0800 CST  
想到这里,他就地一矮身,甩出的肘部顺势向后抻直,手指扣动扳机,嗙地一声,9×18毫米口径的子弹击发出去,班蝰蛇的子弹威力,可于50米内击穿防弹衣——
血尸倒退开去,血花四溅。
他的身体也因为开枪的强大后坐力震得跌坐在地,此地不宜久留!他瞬间就想挣扎起来,脚上却又被一个强大握力箍住,将他往前拖去。
靠!难道不止一只?
‘嗙、嗙’情急之下,他只能不断向拖拽自己的方向连续开出两枪,不曾想其中一枪似乎打在钢板上发出特有的金属激荡声, ‘咚噹’地一下弹片和金属碎溅开来,眉头处一动想是被飞溅的弹片划过去,有金属门?三防门?
狗日的!肯定是刚才那个落下的炸弹把墓室炸开了,而汪小媛当时急着就跑,却还半真半假地骗他说有血尸墓在十米外,后来见逃不成,她就索性故意开枪把他逼出沟道,她自己待在那里面……那里既然是鬼影的落脚点,又处于古墓范围,就很可能有向下打开的墓道机关,方便意外状况时逃离,所以吴邪一离开她就触动装置,和猞猁群一起掉下去了。
心随念转,手上不敢再开枪,这么近距离很可能误伤自己,只能靠脚上一轮踢蹬,但脚踝处已经传来钻心疼痛,血尸的力量极大,两厢制衡着他的筋骨恐怕也撑不过两秒,拼了!凭腰力瞬间弹起身去,左手迅捷拔出靴中黑金匕首,就朝脚上猛刺。

四十七、
‘噗’地一下匕首可能戳进血尸手臂,脚上力道随即一松,他终于挣脱开来。
张家古传的古刀,乃是特殊陨铁锻炼,有神天罡阳的辟邪威力,是阴物最畏怖神兵利器。
吴邪挪蹭几步爬起身,冲回方才朽板破损下方,枪插入套,黑金匕首则改握右手,目测沟高二米多,他微低身平地起跳,半空中匕首杵入洞壁,刹那间借这半空停顿的几分力,左手往高处攀去。可惜,这副身体在三年前耗费得几近油尽灯枯,现如今的骨骼肌肉都再承受不住这连串高强度爆发力要求的体能发挥了。
先是跳起时脚踝处一阵锥心疼痛,死扛着跃起后,左手眼看就摸到边沿,却只抓住一把浮土,指节力道根本无法抠到实处,但还好匕首插入泥石木板之中起了缓冲,他的脚在半空中蹬踹几下,户外靴的底部有着力良好的软钉,他勉强踩在壁上,终于在血尸没追到前,狼狈地爬了上去。
不知是谁在数百米开外的打了一记照明弹,半空中亮得一片煞白。吴邪来不及喘口气,借着短暂的能见度,赶紧就近找一处大树背后掩护下来,后脑勺顶着树干,才慢慢靠坐下。
脸上湿糊糊的,他伸手抹几把,眉头上的伤口才觉出疼来,沁出的血和着脸上泥土,估计有镜子照一下,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吓人。
还有手肘部被血尸抓伤的地方,疼中伴着奇痒,必是中了尸毒,不过这一点倒不害怕,他身上时灵时不灵的麒麟血能化解一部分,能回营地的话,那里也有备用的各种药物。
妈的,想不到被个汪家的小丫头摆一道。
‘砰、砰’远处某处密林中又陆续响起枪声,想来火并双方在那有一场短兵相接,只是不知道开火的双方到底是谁?听黎簇的话,像恐怖分子当然是夸张,但也许真是在境外从事非法行业的张家小团体呢,吴邪知道东南亚一带也有张家分支,其中发展较显著的一伙,是在大约五十年代左右,经由广西出越南走的,这支人口大多为外家,是当时张启山带头的隐秘‘长生’研究计划期间,循着 ‘长寿村’线索找到的隐世村落,这支人的家主应该与张起灵他们同辈,出境后就用黄金换取枪支,因为他们本来就体能异于常人加上训练有素,所以在缅越一带加入一些地方小军阀的组织,从事半黑不白的行当,所以说不定就是他们呢……可还有另一拨人会是谁?汪小媛会在这出现,总不能汪家的势力还没死绝吧?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当时还没来得及肃清的,早年渗透入张家的汪家潜伏人。就像张海杏,以及当年被胖子和蓝袍藏人俘获的汪灿那样,张海杏能作为张海客的亲妹在身边多年不被察觉,那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张海杏,也不是不可能。
呸!吴邪啐了口唾沫,嘴里都是渣渣的泥土味,又摸摸脚上的伤口,还好这双户外靴的质地好,血尸的爪子挠进几个窟窿,但里面伤势倒不严重,只是黏糊糊的又痒又疼,真他么恶心!
现在自己落了单,万一碰到不熟的生面孔,二话不说当敌对方干掉咋办?还有点担心油条他们,当时自己是叫他们跟海外张家人一起扎好营地就火速离去的,油条还算机灵,应该能带着弟兄们全身而退吧?就算发现他不在,油条也会去问张起灵拿主意的,张起灵肯定会帮吴家人安全撤离。这一点他对小哥有信心。
稍稍歇过这口气,又检查一遍手枪子弹,吴邪撑起身,现在山中不辨方向,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身,等天亮再说。
在林子里走,他尽量避着有枪声的方向,寻绕了半个多小时,才听着水声找到一处薄水的山溪,虽说他体质不招蚊虫,但山中的潮湿热困也确实难捱,伏在水边把手、脸、头发都冲了一遍,冲掉泥土后眉心的伤口大约一指长,所幸割得并不深。
不知什么时间了,正懊恼自己没带那只有指南针和经纬度方位的手表太失策,就看见百米之外一处小山坡亮了几下火光。
吴邪立刻拿枪在手,四周有许多半人高的蒿草,他矮身就挪入草里。
过十分钟左右,真有三个端着武器的人影往这边迅速过来,看那脚步尽量放轻和急促的感觉,可能是撤离的意思。
但其中有一人像是身负重伤,山中路难,所以他脚步特别趔趄不定,路过山溪不远时,那人就绊一脚摔在地,同行人赶紧搀起他:“你怎么样了?”
那人却推开他:“你们走吧。”
吴邪在暗处看着,心忖这声音陌生,完全不知道是谁,但似乎还挺有团队精神的啊。
这时另一个就狠狠地低声骂道:“你迷那娘儿们什么?她身上流的是犼血,就算她待见你,可你连床都不能跟她上!”
那受伤的人坐在地上不作声。
要搀他起来的人则骂那人道:“是你他么跟张重合、张重海有旧怨,要不是海序认得鬼塌,他能救咱?”
吴邪听得直皱眉,这些人说的,除鬼塌其余名字全没听过,看来这次火并是张家支系间的恩怨矛盾?小哥他们已经进了楼里,难道放任这些人把周围山都炸塌也不管吗?刚才那个门里关的血尸,现在肯定在密沟里转悠呢,张家要有哪个学艺不精的碰上,那就倒大霉了!
但听他们说的,鬼塌带着黎簇似乎是出去搅局的,原来鬼塌并不是不管家族这些人的闲事,他到底是什么立场?
那几个人互相指责完,还是继续赶路走了。
吴邪忽然觉得奇怪,那个受伤的人看似自然地在这绊了一跤,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自己能看到听到的地方?经历过那么多,他才不会再信什么意外巧合,难道他们早就发现有人潜伏在这?所以故意说出几个名字,是想叫自己跟踪他们么?恐怕是摸不清自己虚实,所以引诱自己现身的陷阱吧?
张家人现在人心疏离,自己人反而都成心头大患,这叫什么事儿!
吴邪看着那几人走远,才慢慢放松肌肉坐到草里,抬头寻了下月亮,这片山林里能见度太有限,只有微微天光,就是看不到月亮在哪。
‘哒、哒、哒……’就在这时,刚才三人来时的小山坡,陡然窜起一股火舌,吴邪大惊不好!
有人架起口径20毫米以上的机炮冲这边扫射!这种子弹的有效射程可有800米以上!
他连滚带爬就往山溪后面树木众多的地方冲去,身后已经有连串子弹落地爆起的声响,妈的是哪来的亡命之徒!
随着他跑,身后几棵树就被打得木屑飞溅,娘的!树倒下也会压到人的!
不过就在十几二十发连射后,枪声戛然而止,隐隐传来一阵暴怒的喝骂声,吴邪也放慢脚步,就近挑了棵大树藏身,毕竟这时候他再发出逃走声,万一又引起新一轮攻击咋办?
很快那山坡上有人朝天打出一记照明弹, 山上陆续下来几个荷枪实弹的黑衣人,吴邪从隐匿处偷看去,其中一人抱着一挺机关枪,旁边有人朝他屁股上踢出一脚,那人也没敢反驳。
为首的快走过来,就在刚才那三个人绊倒的地方停住,借着照明弹看,那人身量不太高,也就一米七左右,但身姿笔挺像个军人模样,他站那低头看地,又四周观望,突然喊了句:“小三爷?”
吴邪一愣,这又是谁?难道是来找自己的?那些人都在同一个位置停下,看来是自己在那留下了明显的血迹,才被发现的。
吴邪不动,而那个人又低头辨别了一下,忽然就转身朝山溪方向走来,妈的,果然是自己暴露行踪了。
吴邪紧了紧手中枪,那人走到他刚才洗脸的溪水处看看,吴邪就知道瞒不住了,自己的脚印和血迹太明显,对方看来是这方面的老手,他根本躲不过。
“小三爷?”那人朝他所在的密林方向又试探喊出一句。
吴邪深吸口气,慢慢从树后出来:“谁找我?”

四十八、
吴邪与那人相距十米左右,那人定定地对他望了两秒,双手离开身上挂的枪把举到半空,意思是自己没有敌意,然后抬脚走过来:“吴家的小三爷吴邪?我是张重合。”
张重合?不就是方才那三个人提过的名字,看来这张重合是追击而来的,怎会忽然找自己?吴邪不作声,也不动。
“小三爷别紧张,我是受张起灵之托,务必今夜找到你,请跟我回去吧。”张重合一字一句道。
吴邪虽然相信张起灵一定会找他,但怎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人……
“我不认识你。”吴邪抬枪对他:“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我?”
张重合停住脚步,黑暗中他的气息和态度都很淡定,确实有张家人的特点。
不知是不是在找措辞,张重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这是我和张起灵之间的协议,我帮他找到并且护送你安全,而他会帮我肃清族内的仇家。”
“肃清?”吴邪对这个词十分诧异,张起灵身为族长,面对族内派系之间的敌对倾轧,不想法约束反倒会因为自己而轻易偏帮哪一方么?不可能,想到这,吴邪冷笑:“你确定你我认识的是同一个张起灵?”他这话自问用得高明,因为张家族内复杂,除了鬼塌外,万一还有别的什么他们以为的张起灵呢?张重合这么说也许只是为引他不抵抗地上钩呢?自己要成哪一方的人质就麻烦了。
“你会怀疑我,至少我就能一半肯定你是吴邪了。”那人摊手:“小三爷必然不会轻易相信张起灵以外的任何人,而你如果是其他张家人假扮的,在听到我说张起灵会帮我肃清仇家时,为了知道更多详情,就很容易露出破绽。”
吴邪想了想:“看来你对你仇家倒是很了解,所以你说张起灵会帮你,也是骗人的,那既然没有利益可交换,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就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厢就有些僵持住了。
吴邪却不以为意,放下枪口往出走了几步:“其实你已经很有礼貌了,这一点至少也能让我相信你一半,毕竟你们人多,枪也比我的杀伤力大,真来硬的我除了死也是逃不掉的,所以你说吧,你们要带我去哪?”
黑暗中张重合似乎微微一笑:“张家各系都在相互猜忌,你失踪以后, 有人认为是你和张起灵要里应外合,想偷偷干掉一些人,而’铁棋张’的人就认为是张起灵故意使的把戏,好栽赃到他们头上,借个由头给他们定条罪名……小三爷,不论怎么说,你对张家算是有恩,当年还帮族长对付过汪家,我虽然常年不在大陆,但你们的事还是略有听说的。”
‘铁棋张’家说小哥栽赃?是张海莘还是张海珠?吴邪心里暗骂,把自己骗出来的是张海珠,明明就是他们家搞的鬼吧?那个张海莘还故意先来跟自己说她和她的族人是支持现任张起灵的,这伙人把局面搅得这么复杂,目的是什么?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0:19:00 +0800 CST  
就在吴邪还犹豫思量时,斜对山头上天空的一角,缓缓透现出淡淡的白光来,乍一看就像黎明前日头即将东升的鱼肚白。
张重合的同伴率先发现,朝他们喊了一句:“看!他们祭祖成功了。”
“小三爷,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我们都要马上回到湖边营地,你尽管跟我们来。”张重合只是这样说完一句,便转身就走,虽然不明白什么是祭祖成功,吴邪也知张家楼和湖边必然发生了什么,他确实需要尽快跟张起灵汇合,因此便二话不说跟上走去。
* * *
吴邪从未想到,张家古楼所在的这一整座山,会在夜色中呈现出这样的光芒——
站在湖的一端望去,山体如被探照灯从内部映出的封门灯光冻石一般,呈现出奇特的灯辉青黄色。
而如镜的湖面,此刻以同样奇异的角度,像暗光琉璃质的屏幕,将整座山体映入自己的画中。
湖边一环零散地立着一些人,但吴邪根本无心留意那都有谁,他慢慢走过去,眼中被这一幕奇景震撼;湖中高耸的玉山,有深浅递进的黄蜡、碧、翠、青、白玉色,山上的树枝、修削的裸岩,因水光反应,流露出晶体的质感,也许这是大地与山川内部的玉脉,被某项完成的上古仪式所悉数激活起来。
但这并不是隐僻于世间的桃源幻境,其平素存在的面目,立存于广西十万大山中非常平凡,有谁会知道,千年前一个神秘遥远的家族,勘探到其地神奇的特质,加以神奇的打磨和利用,使得贯通玉脉的山水灵气与墓葬死气相化,最终融为一体。
难怪……难怪说张家是将墓葬修在山中,是把墓建在龙脊背内,把这一条山川地龙敲骨吸髓地存在。但山水还未枯竭,这灵气看来仍充足的样子,迁葬之说……应该还早吧……若真要迁葬,那也是如许年后,只是张家人对时间的概念,远比短寿人的大。吴邪不会耽于欣赏奇景,他的心头第一时间还是在担心张起灵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第一个醒悟过来,侧目去看跟自己一道过来的那些拿枪的人,先走到湖边的张重合,似乎也是瞬间被这画面折服,伫立在那神情肃穆,而远处水边,甚至有人已经跪伏下来,朝向祖先的灵穴方向磕头。
这些说不定是第一次回来拜谒祖坟的分支族人,所以也是第一次被祖先铸造的‘伟大遗迹’折服。吴邪默默揣度。
光山与亮湖的奇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就逐渐由耀目转清淡,与此同时,东方亦真正浮起晨曦的懵白。
吴邪已经在岸边找了一处坐下,努力揉搓着手脚,僵睡一整天再加一宿的打杀奔波,使得身体各处肌肉都严重造反起来。
湖边的人开始来来回回走动,他冷眼看着,张重合走开去了湖那边一处营地,过一会后方山林中传来一声刺耳唿哨,就见张重合几个人又提着枪械飞快跑出来,吴邪也戒备地拿枪站起,却见几个黑衣人拿枪押着三个人从林中走来。
其中一个瘸得厉害,莫非是昨夜逃命的三个人被张重合这一伙的抓住了?那脚伤的就是那个张海序吧?吴邪有点讶异,趁着逐渐明朗起的天光,打量那些人,看得出每个都身量精干,尤其张重合这伙人,肤色偏黧黑粗糙,有种常年在户外行动的雇佣兵特质……而且看他们使用重型武器的派头,或许他们真是在境外从事雇佣兵的张家人呢。
吴邪基本相信自己的这个推断。
只是小哥他们……还待在楼里不出来?
正想着,就听见虚空与群山之中,悠远飘渺地吹出一阵海螺号角声,仿佛亘古而来的仙梵音声,间隙伴随细碎而 ‘铮综’的铃声,无形风浪地拂过林地平湖,数行飞鸟迎向第一缕晨光逐风直上天际——
与此同时,大湖的一角草深处,一道不起眼的缝隙中陆续走出人影。
简直是……吴邪瞪大双眼,当年的他曾被张家妖楼的繁复格局差点害死,却想不到今时今日,张家群墓所在之地,会呈现出如此迥异于人间的情景,若不是知道本地地表会因由密洛陀的活动而改变,普通人忽然看到地裂缝隙走出人来,岂不会觉得自己看到的都是土遁出现的神仙?
吴邪看得有点呆,那些张家人三三两两地从地中走出,看来是有序分批退出的。
小哥呢……吴邪心里没来由一阵慌,那些张家人的面孔,大多陌生,吴邪走过去,他们从吴邪身边过来,都用奇怪的,说不清意味的目光注视他。
他路过了自己之前所在的营地,这时有熟悉一些的香港张家人过来,似乎抬手想跟他说什么,他有点烦躁地绕过那人,但脑子里忽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收拾一下头脸上的伤口,这一日夜的分隔,他把自己折腾得跟个泥猴儿似的回来,简直要贻笑大方的。
于是他转身朝印象中自己的帐篷走去,默算着哪个包中放有双氧水和绷带、应该还要打一支破伤风针,想不到这时他的手肘和脚上的伤口也来凑热闹,越走就越觉得疼起来,他左手捂住右臂,目不斜视地终于看到自己的帐篷顶——
想不到,那个人就站在帐篷门外静静地看着他走来的方向,似乎他并不是从地底缝隙出来的,而是一早就已经等在那里。
一身干练的夏式深色户外装,衣裤微有破损,但应该没有真格的大动过手。
只是那人平素面无表情的脸上,如今正眉头深皱,吴邪的脚步慢了慢,张起灵就迎过来,二话不说拨开他前额的乱发察看一下。
“小、小哥……你没事吧?”吴邪也想去察看他身上衣服破损的地方有没有伤,却被张起灵一手挡开。这人脸上寒着霜,双深黑眸如冰潭般肃不见底。
接着又拉起他的手臂,吴邪有些尴尬了,就把手往身后收躲着,压低声道:“小哥……没什么事,这里那么多人看着呢?”
张起灵不勉强他了,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侧过头去,吴邪循着他目光,才发现张海客等几个人站在那边都看着自己,张起灵朝他们淡淡说了两个字:“烧水。”
说完,拉着吴邪就到存放药品物资的帐篷去。

四十九、
帐篷内,俩人面对面坐在两张折叠凳上,张起灵的嘴角绷得死紧,看来是真有些生气,他一上来就撕了吴邪右边的袖子,好吧虽然这件格子外衣本来已经破损得跟布条似的,但你也好歹顾及一下它的感受……整个手臂露出来,吴邪自己也有点惊讶,他的整个右臂肘部都是肿胀的紫红色的。
“血尸?”吴邪看到张起灵的瞳孔瞬间紧缩,神情迅速扭起,闪过愤怒、痛楚甚至还有一丝恐惧,但这些激烈的情感很快又被一股更深的黝黯压了下去,手上不停拆出大棉签蘸双氧水给他清洗伤口,吴邪故意冲他晃了晃脑袋:“媳妇儿,我破相了,你别嫌弃我啊?”
张起灵很轻地端起他的手臂,把几道爪痕周围的泥土和碎石都拨扫干净,闻言横了他一眼。
吴邪才不怕他,涎着脸笑出标准八颗牙,但脸皮扯着额头伤疤又疼起来,一时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只得用左手托着下巴把表情绷回去。
有尸毒的伤口不能上一般消炎药,张起灵清洗完肘部,弯腰去拍拍他那只伤脚:“来。”
吴邪顺从地把脚举起来,让张起灵捧着膝弯和小腿肚处,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再小心翼翼把靴子绑带解开,靴子褪下,就露出里面染满黑血的袜子,吴邪却盯着张起灵的脸,现在没外人,他还对自己板着脸,就知道张起灵真生气了。
“小哥,刚才我看到整座山都发光,好漂亮的……那时候你还在地底下吧?肯定没看到。”吴邪勾搭他说话,可惜闷瘫连眉毛都不动一根,而是撕开他脚上的袜子,脚踝和脚面的位置血肉模糊,用双氧水洗开,才看清有三个犹在渗黑血的指头大小窟窿,不知是不是因为吴邪吃过尸蟞丸,这毒性跟血尸同源,所以伤口虽有中毒症状,但他本人意识十分清醒,照样能跑能走,要是换作一般人,现在早去掉半条命了……张起灵心里阵阵后怕,他想问吴邪是怎么遇到血尸,又是怎么逃脱的,但话到喉咙却出不了口,自己明知道吴邪这趟会遇到各种危险,但他又没法脱身局面出去找他……再虽说,来巴乃的一路上,他俩都有这个默契,预估得到会发生任何凶险状况的可能性,但吴邪的胆大妄为,明知道有陷阱还一个人跑出去,受伤回来……还是有点超出他的底线。
这时张海客撩起帐篷门帘进来,他迅速把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吴邪看到他如见救星:“那啥?是不是有早餐吃了?”
张海客对眼前气氛心下了然,所以他也未雨绸缪拿着一只保温盅,里面是刚泡好的港式奶茶,就递了过去:“小三爷想吃什么?山铃在给你煲粥。”
“又是粥啊?”吴邪当真苦了脸,折腾这么久,他想吃点实质又重口的东西:“给我煮面拌点老干妈行吗?”
“港农居家旅行必备的只有含笑半步癫。”张海客挑挑眉说着,转身出去先扯来一袋牛奶吐司片叫他吃,然后看看那些伤:“你这个得泡我们张家特制解毒药,待会烧好水我叫你。”
吴邪撕着吐司塞一通,吃到一半想起张起灵,含糊问:“小哥,你吃了没?”
张起灵正给他揉小腿,二指顺着穴位经络捋下来,很快脚面的伤口又流出黑血,他抬眼看看吴邪,他鼓着腮帮子咀嚼又瞠着眼睛看自己的样子,不由叹口气,拿起奶茶杯吹吹气送到他嘴边,无奈道:“慢点。”
吴邪就笑了,把手里半片面包硬是捅进他嘴里,才接过奶茶喝一大口咽下去。
帐篷外似乎有人来找张起灵,张海客就拦在那,断断续续听到几句“族长没空”……“关起来,再说。”
吴邪拿眼神示意一下:“出去看看?”
张起灵用棉纱蘸酒精给他脚面反复擦拭,慢慢摇摇头,他那有些过长的刘海尽数垂下来,半遮着面目,手指却不知按在他哪个穴道上,顿时过电一样又疼又麻。
吴邪’嘶’了一声,就听张起灵说:“这根筋扭了。”
刚才他看吴邪走过来微微有点跛的姿势,就能猜到他脚上大概伤到哪处。奇长二指在那打着圈揉几下,那种不适感很快就被化解掉,然后他才抬头看吴邪的脸,眉心那道伤已经愈合了部分,只是小脸上泥土没洗干净,有点花里胡哨的。
吴邪被他看得不自在,干笑两声:“那啥……昨晚这附近几片山头都快炸平了,你在地下没听到吗?”
“听到了。”张起灵又伸手过来,手掌握住他颈椎摸了几下,确定没事,又往下按到肩膀,吴邪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全面检查,但除了一些表皮擦伤外,应该没什么大碍,便也有点强硬地把他的手推开攥住:“小哥。”
张起灵知道他想说什么:“今天你什么都别管,待会洗完澡就去睡,其它事我知道怎么做。”
“今早是那个张重合带我回来的。”吴邪不管他,自顾问:“他是谁?”
张起灵只得说:“海外张家,本名张海重。”
“他跟谁打?”
“出走的另一支,领头叫张海新,两家有旧怨,张海新跟 ‘铁棋张’家素有交情,上个月从越南入境,私自下过古楼。”张起灵说得像背书。
吴邪越发确定 ‘铁棋张’家图谋不轨,但看张起灵的样子,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也就不担心这一点了,又问:“张瑞衡来了吗?我没看到他,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进那个房间?什么时候去?”
张起灵点点头,拉吴邪的左手过来,摊开看手掌和手背,擦伤的地方也有泥土砂砾嵌入,看样子是在什么地方徒手用力攀爬留下的,再卸下他腰上的功能腰带,打开手枪弹匣,少了三颗子弹,还有出鞘过的黑金匕首,匕刃本身不留腥血,但把柄处有少量血尸的液体,还有刚才脱吴邪的靴子时,从上面新鲜的污痕就能基本判断出这人先前经历过什么。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0:21:00 +0800 CST  
就在吴邪还犹豫思量时,斜对山头上天空的一角,缓缓透现出淡淡的白光来,乍一看就像黎明前日头即将东升的鱼肚白。
张重合的同伴率先发现,朝他们喊了一句:“看!他们祭祖成功了。”
“小三爷,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我们都要马上回到湖边营地,你尽管跟我们来。”张重合只是这样说完一句,便转身就走,虽然不明白什么是祭祖成功,吴邪也知张家楼和湖边必然发生了什么,他确实需要尽快跟张起灵汇合,因此便二话不说跟上走去。
* * *
吴邪从未想到,张家古楼所在的这一整座山,会在夜色中呈现出这样的光芒——
站在湖的一端望去,山体如被探照灯从内部映出的封门灯光冻石一般,呈现出奇特的灯辉青黄色。
而如镜的湖面,此刻以同样奇异的角度,像暗光琉璃质的屏幕,将整座山体映入自己的画中。
湖边一环零散地立着一些人,但吴邪根本无心留意那都有谁,他慢慢走过去,眼中被这一幕奇景震撼;湖中高耸的玉山,有深浅递进的黄蜡、碧、翠、青、白玉色,山上的树枝、修削的裸岩,因水光反应,流露出晶体的质感,也许这是大地与山川内部的玉脉,被某项完成的上古仪式所悉数激活起来。
但这并不是隐僻于世间的桃源幻境,其平素存在的面目,立存于广西十万大山中非常平凡,有谁会知道,千年前一个神秘遥远的家族,勘探到其地神奇的特质,加以神奇的打磨和利用,使得贯通玉脉的山水灵气与墓葬死气相化,最终融为一体。
难怪……难怪说张家是将墓葬修在山中,是把墓建在龙脊背内,把这一条山川地龙敲骨吸髓地存在。但山水还未枯竭,这灵气看来仍充足的样子,迁葬之说……应该还早吧……若真要迁葬,那也是如许年后,只是张家人对时间的概念,远比短寿人的大。吴邪不会耽于欣赏奇景,他的心头第一时间还是在担心张起灵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第一个醒悟过来,侧目去看跟自己一道过来的那些拿枪的人,先走到湖边的张重合,似乎也是瞬间被这画面折服,伫立在那神情肃穆,而远处水边,甚至有人已经跪伏下来,朝向祖先的灵穴方向磕头。
这些说不定是第一次回来拜谒祖坟的分支族人,所以也是第一次被祖先铸造的‘伟大遗迹’折服。吴邪默默揣度。
光山与亮湖的奇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就逐渐由耀目转清淡,与此同时,东方亦真正浮起晨曦的懵白。
吴邪已经在岸边找了一处坐下,努力揉搓着手脚,僵睡一整天再加一宿的打杀奔波,使得身体各处肌肉都严重造反起来。
湖边的人开始来来回回走动,他冷眼看着,张重合走开去了湖那边一处营地,过一会后方山林中传来一声刺耳唿哨,就见张重合几个人又提着枪械飞快跑出来,吴邪也戒备地拿枪站起,却见几个黑衣人拿枪押着三个人从林中走来。
其中一个瘸得厉害,莫非是昨夜逃命的三个人被张重合这一伙的抓住了?那脚伤的就是那个张海序吧?吴邪有点讶异,趁着逐渐明朗起的天光,打量那些人,看得出每个都身量精干,尤其张重合这伙人,肤色偏黧黑粗糙,有种常年在户外行动的雇佣兵特质……而且看他们使用重型武器的派头,或许他们真是在境外从事雇佣兵的张家人呢。
吴邪基本相信自己的这个推断。
只是小哥他们……还待在楼里不出来?
正想着,就听见虚空与群山之中,悠远飘渺地吹出一阵海螺号角声,仿佛亘古而来的仙梵音声,间隙伴随细碎而 ‘铮综’的铃声,无形风浪地拂过林地平湖,数行飞鸟迎向第一缕晨光逐风直上天际——
与此同时,大湖的一角草深处,一道不起眼的缝隙中陆续走出人影。
简直是……吴邪瞪大双眼,当年的他曾被张家妖楼的繁复格局差点害死,却想不到今时今日,张家群墓所在之地,会呈现出如此迥异于人间的情景,若不是知道本地地表会因由密洛陀的活动而改变,普通人忽然看到地裂缝隙走出人来,岂不会觉得自己看到的都是土遁出现的神仙?
吴邪看得有点呆,那些张家人三三两两地从地中走出,看来是有序分批退出的。
小哥呢……吴邪心里没来由一阵慌,那些张家人的面孔,大多陌生,吴邪走过去,他们从吴邪身边过来,都用奇怪的,说不清意味的目光注视他。
他路过了自己之前所在的营地,这时有熟悉一些的香港张家人过来,似乎抬手想跟他说什么,他有点烦躁地绕过那人,但脑子里忽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收拾一下头脸上的伤口,这一日夜的分隔,他把自己折腾得跟个泥猴儿似的回来,简直要贻笑大方的。
于是他转身朝印象中自己的帐篷走去,默算着哪个包中放有双氧水和绷带、应该还要打一支破伤风针,想不到这时他的手肘和脚上的伤口也来凑热闹,越走就越觉得疼起来,他左手捂住右臂,目不斜视地终于看到自己的帐篷顶——
想不到,那个人就站在帐篷门外静静地看着他走来的方向,似乎他并不是从地底缝隙出来的,而是一早就已经等在那里。
一身干练的夏式深色户外装,衣裤微有破损,但应该没有真格的大动过手。
只是那人平素面无表情的脸上,如今正眉头深皱,吴邪的脚步慢了慢,张起灵就迎过来,二话不说拨开他前额的乱发察看一下。
“小、小哥……你没事吧?”吴邪也想去察看他身上衣服破损的地方有没有伤,却被张起灵一手挡开。这人脸上寒着霜,双深黑眸如冰潭般肃不见底。
接着又拉起他的手臂,吴邪有些尴尬了,就把手往身后收躲着,压低声道:“小哥……没什么事,这里那么多人看着呢?”
张起灵不勉强他了,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侧过头去,吴邪循着他目光,才发现张海客等几个人站在那边都看着自己,张起灵朝他们淡淡说了两个字:“烧水。”
说完,拉着吴邪就到存放药品物资的帐篷去。

四十九、
帐篷内,俩人面对面坐在两张折叠凳上,张起灵的嘴角绷得死紧,看来是真有些生气,他一上来就撕了吴邪右边的袖子,好吧虽然这件格子外衣本来已经破损得跟布条似的,但你也好歹顾及一下它的感受……整个手臂露出来,吴邪自己也有点惊讶,他的整个右臂肘部都是肿胀的紫红色的。
“血尸?”吴邪看到张起灵的瞳孔瞬间紧缩,神情迅速扭起,闪过愤怒、痛楚甚至还有一丝恐惧,但这些激烈的情感很快又被一股更深的黝黯压了下去,手上不停拆出大棉签蘸双氧水给他清洗伤口,吴邪故意冲他晃了晃脑袋:“媳妇儿,我破相了,你别嫌弃我啊?”
张起灵很轻地端起他的手臂,把几道爪痕周围的泥土和碎石都拨扫干净,闻言横了他一眼。
吴邪才不怕他,涎着脸笑出标准八颗牙,但脸皮扯着额头伤疤又疼起来,一时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只得用左手托着下巴把表情绷回去。
有尸毒的伤口不能上一般消炎药,张起灵清洗完肘部,弯腰去拍拍他那只伤脚:“来。”
吴邪顺从地把脚举起来,让张起灵捧着膝弯和小腿肚处,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再小心翼翼把靴子绑带解开,靴子褪下,就露出里面染满黑血的袜子,吴邪却盯着张起灵的脸,现在没外人,他还对自己板着脸,就知道张起灵真生气了。
“小哥,刚才我看到整座山都发光,好漂亮的……那时候你还在地底下吧?肯定没看到。”吴邪勾搭他说话,可惜闷瘫连眉毛都不动一根,而是撕开他脚上的袜子,脚踝和脚面的位置血肉模糊,用双氧水洗开,才看清有三个犹在渗黑血的指头大小窟窿,不知是不是因为吴邪吃过尸蟞丸,这毒性跟血尸同源,所以伤口虽有中毒症状,但他本人意识十分清醒,照样能跑能走,要是换作一般人,现在早去掉半条命了……张起灵心里阵阵后怕,他想问吴邪是怎么遇到血尸,又是怎么逃脱的,但话到喉咙却出不了口,自己明知道吴邪这趟会遇到各种危险,但他又没法脱身局面出去找他……再虽说,来巴乃的一路上,他俩都有这个默契,预估得到会发生任何凶险状况的可能性,但吴邪的胆大妄为,明知道有陷阱还一个人跑出去,受伤回来……还是有点超出他的底线。
这时张海客撩起帐篷门帘进来,他迅速把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吴邪看到他如见救星:“那啥?是不是有早餐吃了?”
张海客对眼前气氛心下了然,所以他也未雨绸缪拿着一只保温盅,里面是刚泡好的港式奶茶,就递了过去:“小三爷想吃什么?山铃在给你煲粥。”
“又是粥啊?”吴邪当真苦了脸,折腾这么久,他想吃点实质又重口的东西:“给我煮面拌点老干妈行吗?”
“港农居家旅行必备的只有含笑半步癫。”张海客挑挑眉说着,转身出去先扯来一袋牛奶吐司片叫他吃,然后看看那些伤:“你这个得泡我们张家特制解毒药,待会烧好水我叫你。”
吴邪撕着吐司塞一通,吃到一半想起张起灵,含糊问:“小哥,你吃了没?”
张起灵正给他揉小腿,二指顺着穴位经络捋下来,很快脚面的伤口又流出黑血,他抬眼看看吴邪,他鼓着腮帮子咀嚼又瞠着眼睛看自己的样子,不由叹口气,拿起奶茶杯吹吹气送到他嘴边,无奈道:“慢点。”
吴邪就笑了,把手里半片面包硬是捅进他嘴里,才接过奶茶喝一大口咽下去。
帐篷外似乎有人来找张起灵,张海客就拦在那,断断续续听到几句“族长没空”……“关起来,再说。”
吴邪拿眼神示意一下:“出去看看?”
张起灵用棉纱蘸酒精给他脚面反复擦拭,慢慢摇摇头,他那有些过长的刘海尽数垂下来,半遮着面目,手指却不知按在他哪个穴道上,顿时过电一样又疼又麻。
吴邪’嘶’了一声,就听张起灵说:“这根筋扭了。”
刚才他看吴邪走过来微微有点跛的姿势,就能猜到他脚上大概伤到哪处。奇长二指在那打着圈揉几下,那种不适感很快就被化解掉,然后他才抬头看吴邪的脸,眉心那道伤已经愈合了部分,只是小脸上泥土没洗干净,有点花里胡哨的。
吴邪被他看得不自在,干笑两声:“那啥……昨晚这附近几片山头都快炸平了,你在地下没听到吗?”
“听到了。”张起灵又伸手过来,手掌握住他颈椎摸了几下,确定没事,又往下按到肩膀,吴邪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全面检查,但除了一些表皮擦伤外,应该没什么大碍,便也有点强硬地把他的手推开攥住:“小哥。”
张起灵知道他想说什么:“今天你什么都别管,待会洗完澡就去睡,其它事我知道怎么做。”
“今早是那个张重合带我回来的。”吴邪不管他,自顾问:“他是谁?”
张起灵只得说:“海外张家,本名张海重。”
“他跟谁打?”
“出走的另一支,领头叫张海新,两家有旧怨,张海新跟 ‘铁棋张’家素有交情,上个月从越南入境,私自下过古楼。”张起灵说得像背书。
吴邪越发确定 ‘铁棋张’家图谋不轨,但看张起灵的样子,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也就不担心这一点了,又问:“张瑞衡来了吗?我没看到他,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进那个房间?什么时候去?”
张起灵点点头,拉吴邪的左手过来,摊开看手掌和手背,擦伤的地方也有泥土砂砾嵌入,看样子是在什么地方徒手用力攀爬留下的,再卸下他腰上的功能腰带,打开手枪弹匣,少了三颗子弹,还有出鞘过的黑金匕首,匕刃本身不留腥血,但把柄处有少量血尸的液体,还有刚才脱吴邪的靴子时,从上面新鲜的污痕就能基本判断出这人先前经历过什么。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0:23:00 +0800 CST  
张起灵也停在那里,暗暗用力捏了捏吴邪的手便放开,再脱下背包,这一行人中,惟有他和张瑞衡几乎没带任何东西,他背的包里都是吴邪的必需品,另外就是他那只族长铜铃。
铜铃上有一段看不出质地的手环,可以柔软而服帖地环绕在手腕上,他走过去朝张瑞衡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师礼,没有一丝犹豫,就进入那团黑暗。
* * *
那团黢黑,其实是隔绝内外一切声音和信息流通的入口处迷障。
身体穿过黑雾,张起灵轻轻摇动手中铃铛, ‘叮铃铃’一串细响,眼前仿佛现在科技造就的声波感应装置那样,连壁的鲛油灯点亮,视线豁然开朗,脚下是一道依循山体内壁岩石,下行凿刻的台阶,台阶尽头是一扇与云顶天宫大青铜门如出一辙,但缩小至正常大小的青铜门,门边仿佛装饰性地立着一棵数米高大青铜铃树,以伸长到半空的枝桠为凭系,整个岩体空间系满特殊丝线的铃网,头顶半尺处,便是密密悬挂的青铜铃,来人只能老老实实走下台阶,而绝不能妄想通过高处打通悬挂,飞行过去门边。
张起灵继续摇动手里铃铛,步下第一层台阶,这石质看似稳固,但即便是一只蟑螂踩上去,都会敏感地产生轻微颤动,以此触动底下的机关,带动四周系挂的铜铃响动。
循着铃声走,人的神识会进入辽远空灵的状态。
这个房间他来过,所以这段路他还算驾轻就熟。
青铜门没锁,他用二指就能轻易摸到开关并且将门打开。
灰尘颤落,他慢慢走进去,空气还不错,鲛人灯也因为门开而迅速冒起火苗,逐渐变亮。
这里其实是个大书房,整齐的楠木书架,码放着甲骨片、帛书、竹简、乃至古本书卷,乍一看来,毫无华丽装潢,宽广却又平实无奇。
径直穿过书架区,后面还有别的收藏库,延伸数百平方米,但张起灵对那些并不关注,他的目标很明确。
房间尽头有一处与玉脉相通的石壁,有一部分被凿刻为简易石床,床头跟门外一样立着棵青铜树,上面照旧装饰着青铜铃,空间也变得明暗不定,玉脉仿佛大地流动的脉搏,深浅玉色中汨汨淌过不知名的液体,上一次他也走到这里,尝试碰触床边流动的玉脉,这东西捻在手指上,像液态的玉水,无色无味,他搞不懂是什么,所以只是四处仔细察看一遍就出去了,但这次有吴邪为他提取到的初代张起灵信息,他知道第一步该怎么做——
脱掉上衣,他把铜铃放在床头,便双手捧起玉水从自己头顶浇下,天灵百汇处一片沁凉,像普通水一样湿湿淋淋地顺着脸颊流下,他再双手捧起一碗喝下,没有味道,从口中滑入咽喉,却像汽化般散开,心脏蓦地抽紧一下,接着体内血脉莫名就汹涌膨张起来,他的身体晃了晃,才使力坐上石床,调整呼吸,精神入定。
这个环节,他会经由天地玉脉灵气,连通祖先的记忆,本来应该有人在旁边为他点燃返魂香,还有上代张起灵告知口诀和观想去向,但完整的仪式没有人为他做,他刚才看过返魂香一格也是空的,更没有上代张起灵的指引,接下来他怎么办?
记忆无端涣散开来,他耳边出现一些细碎呓语,他该仔细去聆听吗?但他全身觉得寒冷起来,就像当年在藏地,他的脑海中浮现雪山……为什么是雪山?他想起墨脱,人站在绵延看不尽的白茫路上,风挟着雪沫打在脸上,那个走在前头的向导回过头跟他说话,他还记得这个人叫拉巴,是他第一次去探寻雪域青铜门时找的进山向导,他还记得这个人其实并不真想带他去,他身上藏着藏刀,是打算半路把自己杀掉就回去。他还记得自己确实抽走了他的刀,所以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拉巴腰间的刀,而那人还在跟他说:“在这里不存在什么东西危不危险,在雪山中,所有一切都是您的敌人,太阳、风、雪、说话的声音、石头,随便哪一样……尤其是雪地里的各种鬼,死在雪里的人,因为找不到回去的路,就会一直在这里徘徊。”
张起灵忽然明了:“你是鬼?”
拉巴没说话,继续往前走,然后他们就看见那些冻死在岩壁之中的人,距离他们只有几十米,但他们靠近过去,却用了四、五个小时。
张起灵回头望来路,伫立雪山半腰的喇嘛庙已经渺小得如雪白世界中的一颗瑕疵。
他又像当年一样检视这些人的包,包中除了仪器、标本,还有两枚金球和一只铁盒子,他突然想起来了,是这个铁盒子,他当年按照董灿留下的提示,把它放到冰川中的某个地方,一切缘故就在那个地方!可他在放置铁盒以后,就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不是失魂症的发作,而是被刻意抹去似的,是祖先留下的方式,让他在那个时间拿着那件东西去到地方放下,然后就忘记一切,等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他会进入古楼的族长房间,然后想起这件事,只要把它完成就行了吗?!
张起灵骤然睁开眼,他刚才闭目过程明明觉得很冷,但开眼时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一口气好像停顿很久才呼出来,整个人气喘吁吁的。
他下了床,捡起上衣把脸和上身随便擦擦干净,他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要和吴邪一起去,这段路虽然有点远,但吴邪肯定愿意陪伴自己走的。
他穿衣拿好铃铛原路出去,出了青铜门走上台阶,他入定的时间并不长,门外吴邪坐在路边正在喝水,看见他出来不禁惊讶得张大口,而张瑞衡则入定坐在一副壁画下,已经进入寂静的禅定。
没有时间了。
他朝几个分家家主吩咐道:“我要马上入藏,你们谁都不必跟着,吴邪,来。”
“哎?小哥!去哪去哪?”吴邪对眼前事态的转变还有些难以接受:“里面的事这么快就完结了?入藏?哎?就咱俩自己开车去吗?哎、哎,这么急着就走……”
毫不理会族人们的惊讶和疑惑,也不必向张瑞衡解释那么多,他带着吴邪就出了古楼,回营地简单收拾行装,让各分家原地待命,他则和吴邪连夜赶回巴乃村,那里有吴家的车,换上车和拿好基本装备,从广西经由云南入藏,就是最快的路线。

五十二、
张起灵和吴邪走滇藏线公路进藏,目的地是到林芝,从广西算起,全程就有三千公里,一路上雪山峡岩,隧道大桥,但吴邪的手脚伤并未痊愈,所以车子基本都是张起灵在开。
吴邪一路上话很少,也没有抱怨过累,大多数时间都靠在副驾驶望着窗外发呆或睡觉。
而且明明是八月中旬不到,应该是好天气的时间,这一路却都没见过阳光,过盘山公路时,往往有浓厚的山岚蒙蔽视线,上到高原以后,这种沉闷的气候也并未见改善。
这让向来淡定的张起灵,也忍不住内心生出焦躁,他想印证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那座被放置了铁盒的不知名黑色岩山,是从墨脱往康巴落方向,中途再转往另一条常年被积雪封闭的山谷——
那个地方现在有很大危险性,自1962年的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后,藏南边界的许多部分地区,现在仍存在印方的军事据点,加上高海拔的恶劣环境,他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和吴邪的大白狗腿、匕首,都只能藏在车厢的暗格,因为公路关检,枪械更不能携带。
这天还好是傍晚时分就赶到芒康,他们在国道附近找到一家民宿过夜,吴邪的脸色实在有些不好了,若按张起灵自己,他顶多将车停在路边,就在车里凑合睡几个小时,但吴邪不行。
这家民宿的房间还算可以,有独立的热水浴室和厕所,被铺也没有异味。
随便吃过些糌粑和奶茶,两人就回了房间。 张起灵给吴邪检查身上的伤,被血尸抓挠的地方,居然痊愈得意外地快,打开纱布,里面红肿退去,只剩下褐色发硬的血痂。
但吴邪的脸上很苍白,他不止一次试探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问他哪里不舒服,吴邪却又都摇头。
窗外起风了,天并没黑透,但那风里莫名就有了寒意,张起灵起身走去关窗,吴邪则靠在卷成一团的枕头被子上看着他:“那些年,我带着王盟,或者我自己,也开车走过这里好几次,但从来都没停留过……小哥,你懂得那么多,给我讲讲这里的故事吧?”
讲故事?张起灵不禁莞尔,吴邪总会不经意间就表现出这么小孩子的脾气,自从看到自己在墨脱留下的笔记,吴邪似乎就认定了他很会讲故事,于是在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常会突发奇想缠着要张起灵给他讲,哪怕是现场没谱胡编的,只要是他张起灵口中说出来的,吴邪什么都想听。
“你想听什么故事?”张起灵过去坐在床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就是这里。”吴邪指指身下:“芒康。”
“这里……”张起灵想了想:“在历史上,曾经属于白狼国。你看过《后汉书》,白狼国人属于当时的 ‘西戎’,到唐代松赞干布统一西藏,这里才正式纳入吐蕃版图……不过在更早之前,张家先祖就经由这条古道,穿越国境前往过印度、不丹,和尼泊尔。”
“世界的极限。”吴邪低声说道。
“什么?”张起灵一愣。
“当年那些德国人的笔记,德文的笔记,画着青铜门,还有藏语标示的’世界的极限’。”吴邪重复一遍,才又问道:“小哥,当年你进藏,是为了找董灿,但实际上,这里才是你的出生地,你的父亲是张家人,但母亲却是藏人,可如果她真是藏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身上还会有纯粹的麒麟血?”
张起灵想了想,这个问题他没有深究过,当年在家族里,包括张瑞衡在内,都没人告诉过他,究竟他的亲生父亲的谁。况且张家的孤儿也不止他一个,在本家大宅里,有一单辟的小院是专门给孤儿住的,里面的孩子很自觉,谁也不会刻意去打听自己父母的事情,而本家的长辈,虽说起来都是叔伯姑舅之类的近亲,但张家人平素的亲情交流本就极淡,对张起灵而言,除了当时的养父以外,就剩张瑞衡等几位教授不同技艺课业的师父了。
看张起灵摇摇头,吴邪伸手圈住他的腰,脸贴在肩上,闭着眼徐徐道:“那就别想了,也许这趟能顺便到那片藏海花下面看看呢……”他的声音小下去。
“吴邪?”张起灵低头去看,他居然已经睡着了,是轻度缺氧的症状……他又伸手摸吴邪的额头,是药蒸治疗将尸蟞丸大量排出体外后,他本身被损耗的本质越发显露出来了吗……十几年前的吴邪,身体并不差,至少西王母城他也蹚过一个来回,还跟胖子一起把失忆的他给带出来,后来那些年为对付汪家却出此下策超负荷透支身体,要能等他出来再一起去做会不会更好,可自己当年没给过吴邪任何承诺,吴邪又如何等……张起灵每当想到这里,心里都会揪起,只能把人抱得再紧些,用下巴去轻轻磨蹭前额的深栗色毛发,他要趁这个时间,把思绪再整理一下……
* * *
关于盒子。
很久之前,张家从中国某位皇帝的手中,拿到过一只刻着龙纹的石头盒子,而这龙纹盒子,是死囚在山体之中挖掘出来的,其中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盒子本身没有任何缝隙,是一个整体,所以皇帝无法打开,才辗转求助到他们家的几位长辈。
盒子是如何打开的,外人不知道,因为那个过程既是机密,也很玄妙,但家族的很多后来的变化,都始自那一夜。
“不对啊,小哥,当年张家人打开的盒子,是放着那个三千年婴儿的石盒,而你在德国人的背包里拿到的铁盒,它仍然跟汪家执着想要利用的那个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有关?”吴邪坐在副驾驶,一边嚼着口香糖说道,今天天气难得放晴了,他的气色也好许多,张起灵连带着心情也不错。
“相关的是时间,张家当年并不知道周穆王的这个阴谋,但至少对于历史走向的关键时间点是有把握的,铁盒里也有一个倒计时,也许当年藏在哪个古墓里,又醒来的周穆王带到国外。”张起灵答道,这里是盘山公路,所以他开得不快。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0:27:00 +0800 CST  
今天已经开到八宿县,今晚就能到波密,明天转去墨脱,如无意外明晚就能到县城,只是看天气预报说前几日下过阵雨,路况略差,路上会颠簸。
“所以周穆王才是’它’,我过去一直觉得’它’是汪家,看来我的认知错了。”吴邪的语气淡淡,他看着右边窗外飞过的绿野景象:“er战的时候,德国人就将古老的日耳曼神话、东方的神秘传说和19世纪晚期人类学之类混合起来做研究,据说当时首脑还相信古老的雅利安人就是日耳曼人的祖先,而后他们更认定雅利安人起源于亚洲的中心地区,也就是西藏。所以从1926年到1943年,他们都不断派出探险队去西藏,现在世面能流传的信息里,就有提到他们当年带回的某些记录,有说喜马拉雅山脉存在一座庞大的地下城,那里的人们守护着一种超自然力量,而德国人也想利用这种力量,却最终不了了之,难道他们也是被周穆王利用的?”
张起灵听着这些话,觉得哪里不太对,虽然吴邪一直都是擅长缜密逻辑的人,但他这次出来,所说的一些内容,似乎超出了他以往思考在意的界限,转动方向盘的间隙,他快速地看了吴邪几眼,对方却一直撇过头去,看不出此刻是什么表情。

五十三、
这些年虽然藏地的游客不断增加,但墨脱县城仍然安逸宁静,并没什么变化。
天气不好,不像夏天,倒像多雨的春季。地面全是泥泞和坑洼,吴邪被这一路颠得够呛,虽然他不说,但几次忍不住转过身去干呕的样子让张起灵深皱起眉头。
现在是下午三点,天却阴晦得像黑夜,县城里的人家都亮起电灯,有三三两两说着珞巴话或门巴话,又夹杂藏语的汉子在街边抽烟游荡,看样子都是接待散客做向导生计的,他们的车一出现,就吸引来不少目光。
闲话无多,张起灵到县城的邮局搬出一个特大包裹,这是王盟寄来的高原徒步装备,因为去广西之前,他们没想到会立刻转道藏地,并且两个人还要徒步雪域高地,还好冲锋衣、护目镜等一应装备,吴邪很有先见之明地早就预备好,他们从巴乃出发时,就已经电话王盟连夜去吴邪家里的杂物房把这些东西挑拣出来,并用最快物流送到。
他们当晚住在县城里的旅店,并由店里的人帮忙联系到两个曾经做过边境走货的马帮退休人员做脚夫,还租两匹马作为托运行李的牲口,约定第二天凌晨五点就出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外面居然下起细小的雨夹雪,这实在有点反常,但张起灵管不了那么多,他说不清为何内心总有股焦虑,而身边的吴邪也变得沉默寡言没有多少表情。
要去的地方跟康巴落邻近,同样位于格拉昆仑山一带,那里有常年不化的冰雪,因此他们穿起结实的冲锋衣裤,组织这样一支队伍进入雪山,不免显得仓促,但脚夫都是经验丰富的人,也因为他们给出的价格优厚,所以其中一个叫加央的,还把自家的十几斤牦牛肉干也带出来做干粮,
墨脱县城不大,他们很快就进了山。这段路的前半段,张起灵和吴邪都曾走过,而且现在没有大风雪,先一段土路湿滑,张起灵让吴邪乘坐其中一匹马,就这样走到下午,已经全然进入黑色裸岩山体地带,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前面领路的是另一个年长些,叫才让的中年人,他有标准的藏人高原红皮肤和长脸五官,头发略长而卷,不高的身量穿着藏袍背冰镐,雨夹雪一直没停,吴邪骑在马上虽然比徒步省力,披着雨衣但仍然觉得特别冷,终于在这次间隙休息的时候,他拒绝再骑马。
傍晚,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岩体底下过夜,两位脚夫都很有经验,张起灵和他们一起,很快生起火堆煮奶茶和烤牦牛肉,而吴邪自打休息开始,就一直靠在岩壁下望着远处,拿出烟抽着,有时口中会无声嘀咕几句,张起灵没有窥探的心思,但他会读唇语,不时望向吴邪的时候,就看到他在念“世界的极限”,张起灵想也许吴邪在为他此行的目的和结果暗暗着急,事实上,这里的“世界的极限”,与长白山青铜门后的终极秘密,既同根源,但又略有不同,也是他们张家一直在固守的职责。
只是吴邪……这甚至不该是他太过在意的事情,可自从进入墨脱,他的话明显越来越少。
“那位东家的脸色不太好啊?”加央把煮好的奶茶盛出一杯递给张起灵,意思让他送去给吴邪。
张起灵接过便起身到吴邪身边,把杯子送到吴邪嘴边,吴邪立刻转来对他露出笑容:“谢谢。”
张起灵揉了揉他前额打湿的乱发,有‘咱俩之间还道什么谢’的意思,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吴邪捧着杯子喝了一半,忽然抬头道:“小哥,你要去的地方,也是当年德国人带出的那种黑色铁块的地方吗?”
“嗯。”张起灵点头。
“那就是说,那些德国人已经去过那里了。”吴邪对自己的猜测很肯定。
“嗯。”张起灵同样肯定,但还是补充一句:“他们肯定只是去到外围,至于山体内部,他们是进不去的。”
“原来是这样。”吴邪点点头,好像放了点心的样子,又望向远处。
这一夜没什么特别事,第二天雨雪停了,他们继续朝着雪山深处进发,这一路海拔都在逐渐攀升,两天之后,他们已经进入一片覆盖残雪的坚冰裸岩地带。
* * *
当年,张起灵把从德国人背包里的笔记本和图画留在喇嘛庙,就是为了给数年后他安排去墨脱的人留下线索,但当时一切的指向都是格拉昆仑山下的康巴落。
还有另一处更重要的地方,就是那个被德国人凿下来的黑色铁块石头的所在,却并不在康巴落,这一点跟那些金属球放在一起,有混淆视听的作用。
不得不说,当年的德国探险队确实找到了了不得的东西。还好他们在回程时死在路上,并且被张起灵发现,这能不能说是张家祖先在冥冥之中有所指引?
尝试过在高原雪域连续不断行走的人们,都知道这是多耗费体力的一件事,每迈出一步,腿都像灌了几十斤重的铅。
起初两位向导只当他们是普通探险徒步者,不断提醒他们山路会越来越陡峭,即便没有厚厚的积雪,但裸岩上时有结冰,不免湿滑,吴邪拄着登山杖,每挪出一步都气如牛喘,加央不止一次试探说要不要回去,因为他的状况看起来十分不好,但每次都被拒绝。
这里的海拔已经将近五千米?
今天的第一次休息,张起灵扶着吴邪坐下来,他不时地咳嗽,肺部自从当年在张家楼吸入强碱后,恐怕就留下有痼患,再加上后来那些年巨大的压力和受伤劳碌,现在已是不好了,张起灵心里也想过,这件事能平安了结以后,就拿出大块时间带吴邪远离烦心俗务,到天气适宜的地方给他调理身体……其实这趟出来的时间和凶险亦不可测,吴邪的身体状况之差,也超出了他的预期,若不带他来,让他回杭州等着自己自然更好,但以吴邪的脾气是万万不肯的,而把他留在巴乃,又同样有许多要命的危险,何况这里的事,吴邪比他想象中知道的要多更多,这也是他在玉脉中得到的提示。
再走下去,就根本没有可称得上路的途径了,只能不断在狭窄谷地或丘陵间高高低低地攀爬,他们在这里休息,也是因为马不能再走,两位脚夫要卸下它们的行李。按照事先说好的,加央会带着自己随身物品以及两匹马停留在这,由经验更丰富的才让带他们继续走,最迟五天他都没回还,加央就回去寻求救援再来接应。
他们分装好背包,张起灵接过他们两人份的背包,又挑出一些觉得不必要的物品交给加央,包裹好的黑金古刀在这里也能堂而皇之地绑在身上,匕首则照旧插进吴邪的靴套,便示意可以上路。
前面有个五十度倾斜的石板坡,上面一层全是积冰,才让说上去以后就是十公里的悬崖边窄道,再往后过山坳,绕几小片丘陵出去山口,数里之外就是终年不化的雪山了。
张起灵拿出绳索,在三人腰间系好,由才让打头,他搀着吴邪走在后面,这里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所以才让的每一步迈出都十分小心,后面的人则尽量踏着他走过的脚印,缓慢而惊险。
到达雪山前的这段路,他们足足又走了两天,出到悬崖的山缝之外,巍峨的连绵雪山近在眼前。
这里是格拉昆仑山另一个角度看过去的外观,没有大湖,但午后的阳光显露出来,山体本身会泛起异样的紫、红、蓝、金色,仿佛一幕天空垂下的彩虹帘幕,淡如薄纱,却色泽分明。
“五色石,五彩矿……”吴邪喃喃地说道,’五’只是一个中国古代文化语言中的虚数,它形容的是’多’和’近乎涵盖一切’的意思,他看看张起灵,后者点点头,这里可说是全球地质环境最特异的地带,即便覆盖积雪,但地下各种丰富复杂的金属地层,像大自然母亲忽然有了刻意的人格,她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制造出一块巨大的彩虹蛋糕,若有一把天刃切开这座山与下层,那耀目的五色也许真像老子说的,会使人目盲。
这便是上古传说中地脉中宝气蔓延的表象,大荒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铁,古语笼统,但这里与古书描绘的大地矿产宝库何其相似。
他们继续往雪山脚下走去,看起来并不长的一段路,他们却走到天擦黑才到。
近前才发现,山口高数米处的裸岩中,居然嵌立着一栋庙宇。
才让十分惊讶,念诵了一大段经文并倒身叩拜。
吴邪把护目镜抬高,用肉眼去看,那是一座典型而又简单的藏地建筑,总高也就三、四米的样子,格局极小,能够在此地隐世修行的会是什么人?

五十四、
忽然一阵乱风从崖壁高处席卷下来,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一串隐隐约约的铃声,在石头与冰雪的空间中显得格外空灵——
吴邪看到前方才让的身子晃了晃,也顿时感觉到不妙,眩晕感随即袭来,眼前白光闪现,感官失去知觉,但很快耳边又响起 ‘叮当、叮当’的悦耳铃声,与先前的有所区别,这个声音好听而沉稳,同时身上感觉一紧,目光聚焦才看清眼前的张起灵,正单膝跪在自己身边,一手揽着自己,一手拿着他那只族长的铃铛。
“小、小哥?”吴邪明白过来,再往向前方,才让此刻正慢慢从地上爬起。
“那个屋子里,有青铜铃。”张起灵低声说道:“在这等我。”说罢立刻起身往那面石壁跑去。
走到最近,才看到石壁上其实有一行极窄而微凿的石阶,若对自己身体平衡能力没信心或惧高的人,根本不能走。
他沿着石墙走上去,很快到达庙宇的小门前,这所谓的门,实际是块有点沉厚的木板,他没贸然推动,而是检查了周边四角,果然发现一根极细金线连在右上方,不懂机关的人会把它看做是蜘蛛丝,用二指在悬丝上轻轻按过感受到内里连接的机括,张起灵心中一动,这果然是张家内部最常用的一种门防机关,在外面若遇设此线的地方,外人不知的有来无回,但对张家人自己,磨炼过二指的人想要将之破解却是极易,所以此处对他而言,甚至有些欢迎进入的意思。
解除机关,张起灵进到门内,这里除了机关遗留的武器,就剩下一些挂毡和地毯等杂物,看得出来尘封已久,毯毡的颜色不复鲜艳,而且一搓便扑簌簌地掉渣,只是雪山中灰尘不大,这里看起来还算干净。接着他在每个房间穿行,第一个和第二个房间之间的回廊里,他发现了一串青铜铃,这回廊相对封闭,但撞到崖壁上的风,会从刁钻的角度进入屋内,几经周转,铃声再被吹过的风带出,扩射状地飘出正面所对的空地,轻易即可让靠近建筑的人畜陷入不同程度的幻觉和癫狂。
他举手解下这串铃,可惜眼下没有蜡封,只能把它暂时揣进衣袋内。
吴邪在下面等不到半小时,张起灵就下来了。
才让对先前发生的事似乎没什么察觉,他顶多可能觉得自己一恍神看到了什么,但很快又消失,在雪域发生幻觉并不算稀奇事,大自然不可解处太多,他看吴邪若无其事,俩人便把行李挪到风小些的地方躲避,张起灵下来很直接了当地说:“今晚到庙里过夜。”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0:52:00 +0800 CST  
这座小庙其实更像一间临时居所,没有悬挂经幡和佛龛,但却有一间杂物房,里面还有木柴和木炭,以及硬得跟石头似的连骨干肉。
这里有点像康巴落的那个湖边喇嘛庙,但整体缩小并且简陋很多,看来已经丢空至少半个世纪,毫无半丝人烟气。
屋里很冷,才让进来就赶紧生火和煮奶茶,张起灵则带着吴邪到里面的房间,穿过原来系铃的走廊,尽头便是一截楼梯,年深日久,木质有些疏松,听张起灵对入口设置机关的描述,吴邪有些奇怪:“小哥,你没来过这里吗?”
张起灵摇摇头,来路那段极其狭窄的悬崖窄路确实没走过,吴邪也没走过,他只是遵循之前的大概记忆找到这个方向,现在想来,才让带的路有些奇怪。
从楼梯上去推开一道向下关闭的木板,似乎便进入了最高处的一个房间,屋里同样悬挂着毛毡,显得十分黑暗,张起灵把吴邪拉上去,吴邪用手里的狼眼随意一扫,却猛然发觉毛毡中端坐着一个人!
“有人!”吴邪惊呼一声,张起灵连忙止住,他进来之前就倾听过屋里的声音,根本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活息,即便有人也肯定是个死人。
狼眼的强光中,是一尊藏人的干尸。
确定尸身干得透透的,没有任何起尸的可能,张起灵才转去四周检查一遍,吴邪看旁边还有一盏酥油灯,可惜酥油已经干涸再点不着,俯身过去仔细打量,这是一具男尸,看得出生前骨骼高大,身披的皮毛藏袍上有些破损的长痕,应是被利器割开,但干尸微微低头,五官平静并不狰狞,似乎走得安详宁静。
吴邪凑近去看,忽然叫道:“小哥, 你过来看看?”
张起灵过来,吴邪指着干尸的双手:“你看,是张家人。”
干尸双手交握在腿上,右手的二三指骨节粗大并明显长出许多,张起灵并不太诧异,便点点头,伸手在干尸的腰间摸过,可惜这人身无长物,也没有可以表明其具体身份的物件。
吴邪站在一边,冷得身上打颤,不住搓手跺脚,张起灵连忙拉他离开那个房间,步下楼梯后,张起灵便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吴邪也不客气,把凉凉的鼻子就往张起灵的脖领里凑,张起灵索性拉开冲锋衣外套的拉链,用衣襟包住吴邪,感受着他呼出的寒气吹在颈侧皮肤上,好半晌怀中人的颤抖才平息下去。
“小哥,我好了……”吴邪的嘴巴闷在他衣服里,轻轻挣了一下小声道,但张起灵还是不放手,也不作声,就这么抱着他,好像生怕一放开人就会不见了一样,吴邪知道张起灵心里不好受,所以一路上都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异样,但缺氧高冷环境里接连餐风露宿地赶路,他明显吃不消了。
两个人的胸膛隔着衣服,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张起灵确认一下他的心率,还算正常,呼吸和胸腔的共鸣,显示肺部也没有过于明显的水肿迹象。
“吴邪……”张起灵叹息般低声喊他,用脸在他的发鬓蹭蹭,彼此气息缠绕,离开杭州这段时间不过半月,但每天不是明争暗斗就是长途跋涉,两个人都感觉好久没有这般安逸地拥抱在一起了。
“回去吧。”张起灵终于松开,拉着吴邪往回走,第一间屋里,才让已经把火生得红热,奶茶也开滚了,正倒出三杯来。
看到张起灵和吴邪拉着手回来,他对这俩人的亲密关系似乎毫无诧异,张起灵和吴邪互视一眼,也过去围火坐下。
悬挂毛毡是为了室内保暖,地毯同理,但实在太久没人在这里煮过酥油了吧,火气烧起来,空气中只有一氧化碳和烟尘味。才让烤着干粮和肉干,他让俩人吃,又拿出一瓶青稞酒,问过俩人都不喝,他就给自己灌进几口,然后打开话匣子,好像知道两人对自己起来疑心似的,自动说道:“这个地方我二十年前曾来过,是跟着去印度的马帮,遇到一批军匪劫货走散的……不过我当时只是远远看到这座庙,因为马帮的人传说这山里封锁着魔神。”
“魔神?”吴邪倒不意外,他只是在思考才让说的有几分真话,旁边的张起灵也一样,但他只是看着火堆,沉默吃喝东西,不会刻意去问什么。
“是的,当年没被莲花生大师收复的魔神。”才让点头。
吴邪知道他说的莲花生大师是谁,藏地正式的佛教传承,是在公元八世纪,由藏王赤松德赞到印度迎请一位名叫莲花生的得道高僧所带来的,藏地的密乘经典中记载他身集智慧、伏恶等威猛力量,有无边法力,他入藏后,将这片土地上无数会引发魔难的凶神恶鬼一一降服,使之成为了佛菩萨身边的护法正神,所以整个藏地,可以说对莲师的信心和信仰崇拜,都无比广袤虔诚。但原来在民间,还有这种莲花生大师都没收复的魔神说法?
吴邪以为他说的会是张家人帮助封闭在康巴落青铜门里的 ‘阎王’那种无形魔神,但才让接下来所说的,显然又不是。
“马帮的长老见多识广,他们给我说的故事,我听不太懂,您二位看来比较有文化,也许你们可以参详得出。”才让挑了一块大木头放到火堆边:“在东方,有一个蛇的王国,那里住着各种各样的蛇,它们觉得特别寒冷,所有的蛇都渴望温暖。但蛇的王国里有个特殊规矩,勒令任何蛇都不能逾越,那就是:它们都不能去碰蛇王国中最温暖的东西,那是一块奇怪的石头,它十分温暖,就在蛇王国的中心地点……终于有一天,一条特别渴望温暖的蛇忍不住触碰了这块石头,然后,所有蛇都忘记了它,也看不到它,它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消失了。就是这条获得了温暖的蛇,变成了一种不是蛇的东西,它一直活着,想告诉,或者不想告诉别人这个消息,但其它蛇谁也听不到,这条蛇很害怕,但它觉得自己至少获得了温暖,但很快它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那块石头,蛇王国依然存在,所有蛇还是处在寒冷,特别渴望温暖,而那块石头也继续存在……”说到这,才让顿了顿,因为他发现吴邪对自己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俩对视了一会,才让忍不住问:“怎么这样看我?”
吴邪阖上张开半天的嘴巴,想了想:“你确定是听一位马帮的长老说的?”
“是的,而且这个故事还没完。”才让似乎还想往下说,想来他这一生听过的故事中,这个故事给他很大的震撼力,所以他即便被打断了,也想把它说完,但他还没开口,吴邪就接着说了下去:“那条蛇才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年来都没有蛇敢碰触这块石头,其实一定有很多蛇都触碰过,但它们都消失了,自己只是它们其中之一,后来这蛇只能孤独地生活着,并死去,蛇王国继续存在着,它有了一个奇怪的规矩,就是所有的蛇都不能看到光,没有一条蛇意识到这个规矩改变了,它们的认知里,这条规矩好像是天地有了光开始就定下来似的……故事就说完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吴邪用一种近似戏谑的态度说完,并挑衅地看着才让。
才让愣了愣:“难道你也见过马帮的长老吗?不可能!二十年前他已经很老了!”
吴邪和张起灵互视一眼,便打个哈哈道:“当然没见过,我是从别处听来的,看来这个故事流传得很广嘛……哈,不过,这个故事跟你说的魔神又有什么关系?”
才让露出敬畏的表情:“长老说山底下镇压的魔神并不是庙里看到的那种可怕形象,它也许就像蛇碰到的那块石头,又或者是蛇们不能看到的那束光,总之说不清它是什么,但它就是能任意地改变你……如果自身被改写了都不知道,没有过去和未来,像那条蛇一样,无论做过什么,所有所有的事情,却在这个世界上都再找到踪迹,即使有一天消失,都没有人会发现,就好像他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难道你会不害怕?”
“害怕?”张起灵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故事他已经不记得从哪里得来的,但当初他把这个故事,和那个不知黄昏颜色的花朵故事都记载在笔记本里,这是密切关联着张家存在和职责的寓言,为什么这个藏人,会在今天这个场所里向自己述说起它?任何不经意形成的结果,却都有个必然的起因。
吴邪看看张起灵,又看看才让,他似乎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问:“那关于这里,这座小庙,你认识的那位长老说过什么吗?”
“这里?”才让的目光四下扫了一眼:“长老说,当年这里曾住着一位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年轻人,而他的妻子,因为某些原因……也许是为守护某个秘密,而不得不沉睡在南迦巴瓦里那片藏海花下冰封的墓穴里,年轻人不愿意离开妻子太远,所以他独自留在这里,只让他的族人把他们惟一的孩子带回到东方的家族去抚养……但事实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可就不清楚咯……”
后面的话,张起灵已经没在听了,他的目光从起初的淡然到惊讶,最后墨黑的眼底闪动过难以言喻的光,仿佛是一滴水落入烧成灰烬的火中激起绽破,这都是他在瞬间没控制住的本能情绪,但紧接着他从小的训练本能,又让他迅速进入全面的戒备状态,虽然身体没有动,但神经已经调配到最敏感的频率,从呼吸到气流的暗涌,他都在重新考量这爿方圆数十米内的区域,眼光没正式望向才让,但内心就如一具扫描仪一样,把他的数据飞速地整理一遍——
这个精明强悍,而又无处不透着 ‘普通’的藏人,连日的相处,每个习惯动作、不经意流露的习气,都正常到没有任何破绽。
但从他说出蛇王国的故事,到这座庙宇所居住的年轻人的生平,完全像是在诱导张起灵,告诉关于这里一整个事件的真相,他们家族的过去数百年在做的事,怎可能被一个走过马帮的人轻易说出来?才让述说这些的时候,仿佛这只是漫漫长夜中围炉夜话的谈资……这、这并不寻常。
诱导……张起灵忽然有点头疼,但他要遏制自己目前的思维,避免往最有可能的方向去猜想。
“……小哥?”握拳的手背突然被另一只手靠近,让张起灵差一点就发出攻击,还好理智分辨出这是身边吴邪的声音,手臂的肌肉绷紧一下又放松,任由吴邪拉起自己的手。
“嗯?”他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去,吴邪正用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他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身后远处弯折房间另一端的回廊里传来尖锐的’吁——吁——’的风声。
张起灵想起长廊的两端有通风口似的地窗,他今天走过时还多看了一眼,大约十公分长宽,如果两端的风口都打开,长廊就会形成口哨似的空间,发出这种吁声,但他看到的时候,两个地窗都分明用石块堵上,为什么忽然会响,难道刚才两块堵石都被挪开了?
思绪只在风驰电掣之间,张起灵已经霍然起身:“小心!有东西进来了!”

五十五、
随着张起灵起身,才让和吴邪也几乎同时站起来,才让的手按在腰间藏刀上,吴邪抽出匕首,他们都戒备地看着房间后方那道门,除了风声唿哨,他们很快听到一些 ‘嘶嘶沙沙’的细微声音。
不仅是长廊方向,还有屋顶、窗外,四面八方都有许多物体贴着粗糙的石壁或砖墙蠕行的声音,但挂毡妨碍了他们的视线,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已经出鞘,他挑开一道毡墙,警惕地往后门走去。
“小哥。”吴邪赶紧拿起狼眼跟上,张起灵想叫他在原地等自己,但眼光飞速扫过才让,立刻改变主意一把攥住吴邪的手:“跟紧我。”
后门内是另一个房间,空荡荡看不到什么,两人继续走下去,再一道门外即是长廊,狼眼的强光照去,恍惚有几个半人多高,极细长的青色影子往两边一闪。
吴邪忽然一把拽住张起灵的胳膊:“小哥,你别过去。”
‘嘶嘶—’头顶上隐约有风声,吴邪猛地张手就要抱住张起灵的脖子,但张起灵的反应同样奇快,黑金古刀往上挥去,身体已经往吴邪身上靠去,两人肩膀撞在一起,吴邪被硬生生逼退两步,上方落下的青光刹那飞掠而过,遇上半空抡过的古刀黑刃, ‘嘶’地一下断成两截。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0:59:00 +0800 CST  
张起灵的全身上下本就做好战斗准备,不论刀刃挥断的是什么东西,都决不能落在身上,他在撞开吴邪后,绷紧的腰部肌肉已将身躯迅速俯低下去,单手撑地再飞起一脚,听脑后风声准确地将截断的青色物体踢出去——
‘噗’地一下半空中有股腥血如雨洒落,吴邪站稳脚步,他的下巴也被溅上几颗血点,一手拿狼眼一边用手背蹭一下,血是凉的,起身的张起灵后退一步重新挡在他身前,来不及责备吴邪刚才看到危险就想用自己身体替他挡住的动作,长廊中青色细长物体复现,而且是以堂而皇之的姿态游来。
是一条、不对,两条、三条……数条足有手臂粗细、通体青翠,但体侧各有一条红白参半纵纹的蛇,上半截软体绷直像人直立在那一般,靠后半截尾部摇摆,便缓缓朝他们围近过来。
脆青的三角蛇头睁着淡红色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
“墨脱竹叶青?”吴邪惊呼出声:“这么大!”
眼前的情景瞬间让他们仿佛回到了当年蛇沼中同样被毒蛇包围的情景,只不过大红的鸡冠蛇换成青翠的竹叶青。
张起灵微微屈膝,他随时可以对四面八方扑来的蛇群发出攻击,然而吴邪忽然推推挡在身前的他:“等等,它们……好像没有敌意。”
张起灵有些意外,刚才从上方偷袭而被砍成两段的蛇身还在不远处地上顽强扭动,剩下其它像人一样诡异直立蛇仍在青幽幽地靠近,吴邪凭什么认为没有威胁?
吴邪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嘀咕一句:“忘记原来没带着。”然后他再抬目望向张起灵:“这是入口守门的……康巴落也有,不过品种不太一样。”
张起灵眯了眯眼,一边戒备着蛇群,忽然出手抓住吴邪那只刚从衣兜中掏完出来的手,力道有点大,这几天吴邪一直有些奇怪,他像是知道什么并且瞒着自己,如果不是两人之间太过熟悉,他甚至想再次确认一下眼前这人是否还是他的那个吴邪。
吴邪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他意图,挤出一丝讪笑:“小哥,你忘了吗?我见过董灿。”
张起灵说不出心里这种违和感源自什么,这些天好像有东西在不知不觉朝他不可控的方向滑去,是从他急切地奔出那个房间开始吗……过去他即便失魂症发作,陡然面临一切未知,都能坦然接受并从容应对,从不会有眼前这种无措的感觉——
蛇群没有攻击,张起灵不能分神,但下一秒吴邪反握住他的手:“小哥,这次恐怕真的要借用一点你的血了。”
吴邪的匕首拿在手里,他等张起灵的反应,对方居然猜不透他的意思,因为这些蛇不是粽子或尸蟞蚰蜒,它们对自己的血会有什么特殊反应吗?
看张起灵没有反对,吴邪用匕首尖轻轻一下划开他的手掌,伤口很浅,但血珠迅速涌出创口,吴邪接在指尖就朝蛇群甩出几滴,蛇群似乎闻到味道,都仰起三角蛇头吐信,空气中的血味像是真的能确认什么,渐渐它们便向两边退开。
“小哥,这些蛇从出生起就被张家人的血喂过,只要闻到你们血的味道,它们就知道主人来了。”吴邪一边解释着,一边心疼地捧着他的手掌吹气:“对不起啊,很疼吧?”
“不疼。”张起灵没有看他,而是顺势拉他的手走进走廊,原来走廊两端的出口是专门的蛇道,这些蛇就是那具干尸生前豢养驱使的?这些蛇难道平时都住在悬崖洞壁里面?即便楼上那个张家人死去多年,这些蛇察觉到这屋子有动静,依然会出来探视?
“啊—!”他们原来所在的房间传来才让的叫喊,难道有蛇已经潜入那边在攻击他?张起灵马上放弃上楼的想法,转身赶回去救人,来路上并没有蛇,但重新踏入炭火暖和的屋子里,有一面挂毡已被才让扯下,他举着一只手滚倒在毡上,旁边地上立着他那把藏刀,已将一条青蛇杵成扭动的两半。
“糟,他被咬了!”吴邪连忙冲上去按住才让的手,看清两个牙印在手背上,整个手腕已经黑了,但人还没断气,看来竹叶青的毒性不像野鸡脖子那么瞬间致命。
吴邪拿匕首在伤口上划十字,张起灵就抢过那只手,自己用嘴去吮吸出毒血,吴邪也不废话,转身去找热水,还有小半壶,这还是才让刚在石壁上凿的冰柱加热煮开的。
才让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神智倒还清楚,只是嘴唇紫白僵硬说不出话,只能发出 ‘赫赫’的出气,手背出血却并不多,张起灵吸了两下,拿刀在他手背上又加深一道伤口,然后掐住整条手臂上端推揉,让血迅速外流,但收效甚微。
“磕、磕……砍……”才让努力转动眼珠带着乞求之色望向张起灵。
张起灵明白他的意思,不带一丝犹豫挥起黑金古刀,那边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他手起刀过,那条手臂就齐肩而落,才让 ‘扑通’一下失去支撑侧倒在地上,吴邪惊得一怔,但赶紧去背包里找止血带和药物。
俩人扒去才让的一边上衣,给他绑上止血带,才让没歇斯底里地叫,只是疼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全身抖得筛糠似,硬是倒气却没发出声音,确是条硬汉。
张起灵拿刀又在屋里巡梭一遍,把几面阻碍视线的挂毡割断,长廊也没蛇跟来。才让终于顺过气,望着张起灵仍是乞求目光,吴邪问:“你有话想跟小哥说吗?”
才让点点头。
张起灵走近,才让的喉咙都肿胀很难说出完整话,他只能凑近一些,断断续续地听到:“丝、丝……尸身……下面……”
张起灵明白了,他点头说我去拿来,但看看吴邪,这时候不能丢下才让一个人不管,拿过黑金匕首在自己手掌的伤口上割开更深,鲜血涌出便抹在吴邪和才让俩人身上,深深再看吴邪一眼,拿起狼眼就往长廊方向去。
‘吁——吁——’风声在廊道中穿过,至少有零下十度。
那些直立的青蛇却不见了,但楼梯上的挡板却被掀开,蛇居然还懂顶门进屋。
他用狼眼照上方,黑黢黢没声息,有浓重的蛇类腥气。他迟疑一下还是迈步走上台阶,挂毡中的干尸仍静静端坐,几条蛇围绕在他身周,但看到张起灵出现,就 ‘嘶嘶’地退避开去。
这情景不可说不诡异,张起灵走到干尸面前,狼眼的光白烈地打在逝者面上,仔细来看,这人的五官轮廓确有着张家的特点。
尸身下是一方铺毡的石床,干尸生前若有随身物件,都很可能收在床内暗层,但他没起过挪开察看的念头。
干尸的头发很长,在脑后束成一股,没有白发,看来没活到衰老。张家人的情感向来淡薄,而这个男人若真是因为早逝的妻子而留在藏地,那他应该去妻子的坟墓附近驻守,而不是住在这进山的地方,实则他的行径应是守门。
穿过这面石崖,后面必定是张家秘密的所在。
张起灵把尸身挪开,毡下果然有活动石板的接缝,用二指可轻易撬起。
石板底下有许多鸡蛋大的金属球,金、银、铜、铁、铝、锡,认识的不认识的金属,几乎涵盖地球所有金属,但这些金属球不像董灿他们当年在山谷中找到的,被放置超过数千年的金属球那样严重磨损和氧化,这些金属球看起来顶多放置百年左右。
张起灵很快发现球底下压着一个牛皮袋子,袋子分夹层,最外面有一只用皮革绳穿系,外形奇特的骨哨;二层则有一封信,信封和纸张都是张家内部特制专用的纸张,信封上有张家内部密文所书的’张瑞秦’三字,不知是这干尸的名字,还是他写给收信人的名字。
拿出里面的信,上面醒目地画着一个圆形星象图,跟当年董灿信里所画的那个很像,但直觉这个会更大,而且内容更复杂。
张起灵觉得头脑又有点恍惚,当年他在格拉昆仑山的康巴落这一带待过十年,这个地方也应该来过,并且把德国人找到的那块黑色铁块也放回了原处,但他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他在给德仁喇嘛口述记录的笔记里,也没有提过关于这里的一分一毫。
他是被人为地抹去过记忆,张起灵得出这个结论。
星象图下方有一些字,他匆匆看过便折好放回信封,这是帮助他进黑铁岩山完成任务的重要指引。
再翻包的其它夹层,有一把锋利完好的尼泊尔廓尔喀军刀,刀柄镶嵌着红绿宝石,但长期使用的痕迹使之显得污旧,拔出刀刃看,依然寒芒逼人,看得出这段钢刃是经过特殊淬炼,而且出自传统刀匠的锻法,不似凡刀。张起灵想到19世纪的时候,尼泊尔国王麾下有一支来自廓尔喀地区的“库尔哈利”军队,和当时英军控制的印度雇佣兵进行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尼泊尔士兵在枪支相对匮乏的情况下,就是靠着这种特制前弯的中等长刀与敌人展开勇猛无畏的殊死搏斗,最终被敌人敬畏和尊重,迫使英方与之签订和平协议。而这种刀,也作为尼泊尔的国刀而声名远播。
拥有这样一把特殊的廓尔喀刀,看来他在百十来年前,是活跃于尼泊尔的张家人。
最后一层,有一本古本《葬经》,作为自小接受训练的张家人,没谁会随身携带这种幼习教科书等级的书本在身上,张起灵小心翻开书页,当中果然夹着一片干物,但细看之下竟然是干燥的花瓣——藏海花!
一朵藏海花的花瓣会被一个张家男人珍而重之地夹藏在背包之中,张起灵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按住,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会出现这个男人生前每日坐在这房中默默凝注这片花瓣的情景,甚至还有他在那片盛开藏海花的山谷,目色凄然望着花海冰层的样子,是他答应濒死妻子的愿望,亲手喂她服下藏海花,目睹她进入沉睡,然后葬入那个冰封的墓穴。
他无法过度悲伤,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使命要继续完成,于是苍茫的山路之上,他把一个襁褓交给族人,这是个未断奶的婴儿,而他要去的地方环境险恶,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实在无法照顾这孩子,更妄论抚养其长大,那个同辈的族人点头答应,表示一定会将孩子送回本家,并在某一个时间点告诉他,让他回来见他母亲的最后一面,这个男人便放心义无返顾地转身走回茫茫雪域……
一连串画面在脑中出现让张起灵猝不及防,他一手撑在石床上,身体晃了晃差点就站不稳,另一手扶着额头,整个人呆立在那,吴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样子——
“小哥!”吴邪过来扳起他的身体,眼睛里是几乎死灰一样近于绝望的眼神,屋内四角还有直立半人高的青蛇在 ‘嘶嘶’地吐信,此种危险难卜的情景中张起灵怎么可以失神,吴邪拉开他扶额的手,捧着他的脸轻拍几下:“小哥……你怎么样了?张起灵!”
听到吴邪的呼唤,张起灵已经回神,只是心里仍被那些画面附带而来的情感冲塞,看着吴邪,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吴邪像哄孩子一样把他搂在怀里:“才让叫我来看看你,他跟我说那些蛇会喷出毒雾,使人看到幻觉,也许……就像我读取费洛蒙在脑中生成画面那样,这些蛇是给你看到这位张家前辈生前的经历了?”
“嗯。”张起灵深吸一口气,他用好几秒钟才把情绪平复下来,慢慢推开吴邪,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没事了。”
牛皮袋的一侧还有个锡制的小瓶,只比拇指大一些,倒出来里面有些灰白色的颗粒,可能是蛇药。
俩人拿着袋子迅速回到才让的身边,即便断掉一臂,但他的情况还在持续严重,满身是血的人挨在那团扯下的毡堆上,脸已经透出紫黑色,当看到锡瓶时他果然两眼放光,苦于说不出话,吴邪倒出一小点,掐开他的嘴放到舌头上,再灌进一些温水。
半个小时过去,才让的呼吸渐渐平顺,肿胀的喉舌似乎也恢复起来,只是人虚弱得昏迷过去。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7 21:02:00 +0800 CST  
好奇怪啊…………接下来我要发的这一段小说,既没有字母文又没有什么敏感内容,为什么发了三次都给系统自动删掉了呢………………
昨晚发了两次都删了,我刚才试试,还是删……为毛啊……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8 16:19:00 +0800 CST  

折腾一番大家都累了,虽然才让受伤使他不得不露出马脚,但眼下也问不出什么,张起灵翻出睡袋铺在身边,要吴邪睡觉他来守夜,吴邪确实也没力气跟他拗了,那些蛇也再没进入过这个房间,他们一宿安寝到天明。

五十六、
老天爷似乎有意在跟张起灵过不去,后半夜的时候,外面居然又飘起大雾一般的雨雪。
第二天吴邪和才让先后醒来,外面的雨雪还没停,气温又降低好几度,张起灵煮了点开水和奶茶,才让的脸上的紫黑毒气已散得差不多,露出底下病者的蜡黄。
“接下来的路……你们只能自己走了。”才让的喉咙消去大部分水肿,能正常说话了,神态仍十分疲惫。
“你是安排在这接应我们的人?”吴邪喝着开水问,他对才让的感觉不坏,这么问的话里也没多少敌意。
“是的,虽然刚开始我不确定。”才让微不可闻地点头,喘着粗气,语速很慢地说:“三十年前,我十几岁就开始跟着走马帮,长老他啊……一直很照顾我,救过我很多次,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所以他让我接他的班,我就答应了。”
“接什么班?”吴邪递给他开水,他接了过去。
“带路。”才让很干脆:“长老说自己年纪太大,等不到了,但他答应过这座庙里的上师,如果有外貌跟上师长得很像的年轻人来格拉昆仑山,又提出不去康巴落湖的人,就带他来这里……长老在十几岁的时候见过在世的上师,但我没见过,我只能凭长老的描述,猜测可能是你。”他说着望向张起灵。
“上师?他是喇嘛吗?……相隔那么多年,你就不怕有人冒认?万一人家真有什么重要的急事儿呢?你带错人怎办?”吴邪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
才让摇摇头,因为毒伤的缘故他的意识不是很集中,缓过会才又道:“长老很小的时候,就被上师救过性命,而且这位上师不会变老,从长老小时候,到他成为马帮的长老,上师却都还是年轻人的模样,并且据说他有大威德金刚在世般的神力……但上师其实是汉人,他来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使命要坚守……所以长老要我也学好汉语,以便跟来寻找上师的人能更好地沟通。”
“那你以前带过人来这吗?”才让说的话一截一截的,吴邪也不好判断,只能继续问:“你知道接下来我们要走的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长老只带我来过一次,远远地看着……他说上师已经圆寂,他的肉身舍利仍镇守在这里,雪山底下的魔神,只有上师和他的家族了解。”才让摇头,对这一切也透出迷茫:“他只说,如果来的人是对的,就知道该怎么做……最后的提示,就在上师舍利座下。”
才让知道的,看来只有这么多。
吴邪看看张起灵,又看看才让,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继续闲聊,最现实的问题就是:“那……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才让摆摆手:“你们走吧,我在边境走过那么多路,这一点还难不倒。”

接下来收拾东西启程不需赘述,他们帮才让又烧一壶奶茶,留下一些食物,便出发了。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8 16:23:00 +0800 CST  

* * *
这个季节,积雪固不住,地上湿漉漉的都是雪水和冰碴。
悬崖中间有一道能走八辆车的裂缝,深度长大一、两公里,风在其中穿行,挤压得像无数奔跑呼号的野兽。张起灵在自己和吴邪腰上系好绳索,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前行。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他们才走出裂谷,然而前方却没有路了,走大约十几米,眼前便横亘出一条地裂的深沟,对面就是由蓝转黑厚厚的冰川,当中相隔足有几十米,周围没有巉岩或大树,根本没法依靠绳索攀爬过去,或者说过去也没有路。
吴邪累得跪在地上不住喘气,张起灵抬起护目镜往底下观察,除了烟瘴一般的雪雾,什么也看不到。
张起灵将地形看过,就拉他起来:“那边可以避风,再想办法下去。”
吴邪从头到脚都用皮毛护具包得严严实实,加上棕色的冲锋衣裹得像头小熊,但还是吹得七零八落,张起灵的话在山谷风口上也听不清楚,但他能明白大概意思,赶紧跌跌撞撞爬起来,两人走到一侧直落的峭壁边沿,那里有一块数吨重的尖状的大石,吴邪一靠在大石背面几乎就瘫在那里,高原山谷中氧气本就稀薄,加上大风中行走数小时,人感觉血液里的氧气都被抽干了。
张起灵从背包中拿出绳子,这是此次出门最重要的装备,他们很有预见性地带了好几十米长,希望长度能垂到崖底。
把绳子在绕在石上捆严实,固定好后,吴邪过来帮着他系上腰索,张起灵说:“我先下去,确定到底以后你再下来。”
“好。”吴邪拍拍他肩膀,张起灵在崖边踢掉几块浮冰,俯身扶着断壁便溜了下去。
因为能见度不高,张起灵下去的速度还算谨慎,吴邪默算时间,大概七、八分钟左右,多余的绳圈便去尽了,绳子绷直,吴邪抓住绳子感受下面的震荡,终于传来三下有规律的扯动,吴邪按着他下去的位置,扣好自己的背包同样滑下去。
崖底虽然寒气逼人,但还好风吹不进来,吴邪随着下滑接近底部,在石壁缝隙内发现了某些眼熟的霉斑痕迹,越靠近崖底,更有少量长得像蘑菇一样的东西。
崖底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千百年前枯死的树木,有些腐朽成土,有些却黑硬如石,木石缝的掩隙间,不时有少量五色斑斓的蘑菇和菌丝冒出,想不到这样严寒的环境也能适合这些菌类生长。
绳子还差大约三米才能到地,张起灵在下面张手:“跳下来。”
吴邪就近够到一棵古树的枝桠,稳住身形才往下跳去,即便身体感觉不好,但他也不想张起灵像过去那样把他当弱者照顾。
落地后,脚下的平地往山体内部方向形成缓坡向下延伸,坡面薄薄地覆有一层苔藓干燥后和灰尘混合的粉末,吴邪环顾四周:“小哥,这里再往下走,应该会连通到康巴落那边的蛇矿。”
张起灵点点头,吴邪却显得有些急切,率先往缓坡下走,张起灵不作声跟在后面,走出大约几十米,前方就到一处天然广阔的岩洞入口,张起灵忽然拉住他:“吴邪,你该休息一下。”
吴邪愣了愣,他走得气喘吁吁,口中不住吐出白雾,脸颊也泛起不正常潮红,听到张起灵的话他才收住脚步,摸摸自己额头:“小哥,我、我好像高原反应有些严重,刚才产生幻觉了。”
张起灵拉他走到一边干净的地方坐下,倒出保温杯里的热水递过去,看吴邪慢慢喝下才问:“看到什么了?”
吴邪却摇摇头,从背包里找出烟,张起灵以为他单纯想抽烟,所以没阻止,吴邪好像猜到他有这短暂的松懈,便侧过身去,一只手在包里掏摸着,装出找火机的样子,另一只手也顺势伸进包中,张起灵发现已经晚了,吴邪的包里暗格居然藏有注射器,他会不知道,张起灵拉住他手的时候,半管镇静剂已经被他推入自己手腕的血管。
“小哥,没事,这只是低浓度的镇静剂……你别拦我。”吴邪看着剩下半管液体的注射器被张起灵抢过去,露出宽慰他的笑容:“我是特定的解读者,不这样,我跟你过来没有意义。”
这句话让张起灵蓦地头疼,在玉脉中得到的启示,他确实需要吴邪一同前来,但他只想到因为吴邪掌握康巴落的那边得到的大量信息,而不是让他随时为自己当读取者。
“这里的事跟青铜门的秘密没有关系,你不用……”张起灵的话没说完,吴邪却摆摆手,他的眼皮开始有些发沉,脸也由红在转白,张起灵真有些急了:“你疯了?你有高原反应,这种情况还用镇静剂,是会致命的!你不知道吗?”
吴邪的眼底隐含着执拗,而且他现在需要安静,还有绝对宁静的环境、平和的心态,所以不理张起灵,慢慢俯身在地上收集一些干苔藓混合的灰尘,捻起一撮一撮地洒入香烟内,张起灵想伸手夺他的烟,他才躲开一些道:“小哥,这比读费洛蒙轻多了,只是一些信息的碎片……你让我试试吧。”

说着,他点上香烟,灰尘的霉味和烟味混合的怪味让他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连续地吸了几大口,张起灵会遵从他个人意愿的,吴邪朝他笑笑,不顾他褪色像死灰一样的脸,接着主动将身体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就放心地闭上眼。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8 16:25:00 +0800 CST  

五十七、
眩晕和无力感让吴邪全身彻底松弛地躺进张起灵的怀里,起初他眉头一时紧张一时轻松,张起灵没打扰他,他只是单膝跪地,定定地搂着吴邪僵立在那,他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方法,此前黑瞎子就曾跟他说过,吴邪作为天赋异禀的特定读取者,不但能通过蛇毒费洛蒙读取远古信息,还有一种相对简单又副作用轻的方法,是在闪鳞黑毛蛇出现过的地方,将带有它们身体信息的灰尘直接吸食到肺和脑里,虽然这样得到的信息都是碎片,不如毒囊得到的整体全面,但确不失为一种便捷方式……蛇毒费洛蒙能将人直接毒死,而这种吸食陈尘的方式,使用多次后顶多得个尘肺或肺癌什么的……呵,相比起来,当真轻便安全多了。
不知过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吴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是身体对吸入大量尘土产生的本能抵触反应,但之前那段时间,他都屏住呼吸地全神贯注在脑海中追逐那些模糊信息碎片,加上镇静剂让心跳等一切新陈代谢变缓,所以反应迟来许久。
张起灵掐住他的肩膀给他拍背,手中不知不觉加握的力道捏得吴邪咳嗽间隙忍不住喊疼。
“疼?”张起灵有些粗暴地将他拧向自己,额头上青筋都凸起来:“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咳、咳、咳……”吴邪又陷入一轮咳喘以至无暇分辨,一连串夹着肺音,眼泪都咳出来,张起灵束手无策地只能抱着他顺背。
“小、小哥,”吴邪刚缓过一口气就急着指身下地面:“这是假揭皮……咳、咳,蛇矿在下面,他们当年把整块山石烧裂造成垮塌,那些蛇看到的是整面岩石落下来,还有……”
“别说了!”张起灵想要他住嘴,钳住他的身体用力晃一晃,他极少这样情绪失控地愤怒,何况对象还是吴邪,所以他下一秒只能深吸口气强压下情绪,迫吴邪和自己对视,但是说什么?埋怨?责备?还是硬性的命令?话到嘴边他恨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头痛欲裂……这几天在高原苦寒中跋涉,他的体力也消耗得厉害,有点气喘地喷出几口白雾,惯于沉默的人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尤其是面对认死理的吴邪!
张起灵的眼睛渐渐有些红了,这个人明知道这样做,无异于拿刀捅他张起灵的心窝,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此刻的吴邪,目光镇定得让他心寒,他甚至想伸手掐晕他,但吴邪同时好像立刻就看他的心思,自己开口道:“小哥,咳、咳……你又想捏晕我吗?在这种地方,我睡过去……就不一定能醒过来了……”
张起灵看着他不无狡黠又费劲地眨眨眼,做出一点奸计得逞的表情,吴邪在吸入蛇信息后,少量毒素透过鼻粘膜迅速作用于大脑,他会有短时间错觉自己是一条蛇,冰冷的感觉从鼻子蔓延到全身,这里丛生百年又成齑粉的苔藓中,携带着大量蛇的讯息,他当年就像吸大麻一样上瘾地迷恋和迷信这种方式——
他现在的脑子里,因为镇静剂和信息错乱的画面,暂时不太能照顾到张起灵的情绪,他甚至找回点当年的感觉:初次接触这些古蛇,在墨脱、在银川,那两次的蛇矿经历都被动而九死一生,但他迅速得到大量有用的信息,最终利用古潼京下的那个蛇矿制造出庞大的局面,一举将汪家算计——
“小哥。”吴邪缓过这口气,攥住张起灵紧抓自己的手:“你听我说……”他整理了一下头脑思绪:“不要意气用事,”这句话他的语气很正色,是对张起灵郑重的劝告——天晓得会有这么一天,他这个做添头的拖油瓶,能逮到机会反过来教训张大族长!
“你想过德国人是怎么进来的吗?”吴邪认真地慢慢说道:“假设我们走的是唯一入口,那些德国人怎会突破青铜铃和青蛇的防线,轻易都到达山的内部?”
张起灵勉强冷静下来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他们没有真正进入这里,他们只是拿到了最重要的金属样品……而那些金属球真正的铸造处,在这片山下,”吴邪喘了几口气接着道:“当年我在康巴落就研究过这些金属的由来,也挑选了不少样品送到权威的研究机构去分析,某些金属,在目前世界已知的矿产中,依然十分稀有,分布世界各地的其它矿产区,其含有量对比这里的地下,可以说微不足道……包括难得一见的蛇矿,一般人挖到石头中的蛇,顶多算个奇闻,归入生物研究一类,极少人明白这些蛇是帮助人类最大程度接近历史真相的唯一方式……而喜马拉雅山脉底下,你们张家所知道的,关于’世界的极限’那个秘密,都在这里,对不对?长白山的青铜门,只是这个秘密连带可能爆发的另一处,或者是说,张家的先祖最初得知的所在,在得悉长白山青铜门后秘密的涵义后,才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一切的源头。”
张起灵没有反对,吴邪说的基本跟事实无差,所以当初他们才会在最接近真相的地方故布迷阵,查探到康巴落的 ‘恶魔’,那种 ‘阎王骑尸’的无形无色怪物后,将它降服并封闭在那座假青铜门里,顺带让觊觎者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之后,有来无回,或觉得自己被骗——
第一个成为张家 ‘起灵’的人,就是在知悉这个秘密后,开始把自身家族不断强大起来,要达到能控制社会,乃至许多人的命运,才能更有力去守护这个秘密,千百年来,它不能被公开,因为其后果想象不到该有多严重。
只是,连普通的文字语言,都很难去描述和定义这个秘密是什么,因为它概括之大,能决定一个世间的生死。
张家的子孙,即便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但只需要明白自身家族有的这个使命,并为之司尽职责即可。
“所以……小哥,你有没有想过,你作为这一代的 ‘张起灵’,我们两个人,却为什么会在一起?我们都是男人,并不能为对方家族延续后代,而你们家族的 ‘留存’要怎么办?”吴邪说到这里,拉着他的双手,包在自己的双掌之中,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两双手上:“你不能彻底继承家族 ‘终极’的秘密,就只能是最后的 ‘张起灵’,当年你在进长白山之前对我说过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你说以后的日子,都必须由你来守护,但在你这一代耗尽断掉之后,怎么办?其他的人就更难……所以都是安排好的……小哥,我们在一起不会是意外,我是特定的读取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帮你,帮助张家继续’留存’下去……所以我说,这就是早就安排给我们的命运,你……相信吗?”
张起灵的心随着吴邪的话凉了下去,他当然听懂吴邪说的是什么,虽然知道家族左右历史的方式就是不断地 ‘安排’,甚至张家会在这个历史节点走到如此崩塌衰落的境况,都可能是先祖们早就预测到的,但他始终觉得这件事与吴邪无关,吴邪的出现,进入他的生命,都只是个意外!
盗墓世家、读取者……如果吴邪只是个普通的盗墓贼,他们相遇相识并不奇怪,但吴邪的身和世,兼有盗墓和万中无一的读取者,在这个张家走向没落,亟待拯救的节点,命运便看似不经意地安排了一个读取者来到张起灵的身边,他们同为男人,所以可以用几年时间,首先成为朋友、战友、过命的兄弟,然后,理所当然地发展下去,这个看起来普通而柔弱的读取者,为了自身家族的宿命和为了他,使用自身觉醒的天赋,发挥出超乎寻常的能力,短短数年就为张家扫除敌对近千年的势力……一切都是巧合吗?众多的巧合最终形成一个惊人的结果,这就是左右历史惯用的伎俩啊……在张家这盘下了数千年的棋局中,原来吴家也只是多早之前,就被安插好的一颗棋子?读取者成为盗墓贼,在适当的时机走入历史洪流,其中一个来到当时还孤身跋涉在使命当中的张起灵身边,他们甚至有了无比坚贞的情感,能够为对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真是这样的话,他和吴邪来到这里,就是为了……
头痛欲裂……张起灵深蹙眉头闭上眼半晌,他当然不能接受,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放开吴邪,一手撑着额头,半张脸藏在手掌内,好一会他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你……相信么?”




楼主 佟道葭  发布于 2016-02-28 16:27:00 +0800 CST  

楼主:佟道葭

字数:62906

发表时间:2016-02-26 03:4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0-23 02:23:32 +0800 CST

评论数:243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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