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再续琅琊






本章完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6-11-06 13:11: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拘拿
疾言厉色不怒自威的江左盟女长老,卓尔不凡沉着自持的大梁禁军统领,乍看之下很难分出孰强孰弱,甫一交手高下立判。
“来者是客,苏长老这是待客之道么?”
萧景睿江湖成名几十载,从高举榜首的公子哥儿成为高手榜上盛名不坠的顶尖高手,自有其独到之处。他自认不敌飞流,却胜过苏悻不止一筹,这位性烈如火的怒长老一言不合就与他动手的做法实为不智。
“江左盟固然好客,也要看来的是谁,难道恶客上门妾身也要笑迎不成!”
两苏悻嘴上虽不饶人,手下却极有分寸,两人默契的都未用兵器空手过招,浮光掠影衣袂翻飞瞧来赏心悦目。不仅萧景睿一手天泉剑法闻名江湖的剑客使的一手好掌法,苏悻仗着身法飘忽化掌为剑,酣斗了三十来招亦不落下风。
倒是作壁上观悠然自得的付舵主见机摒退左右,禁军似乎早有命令俱退在庭院外并不上前,偌大的院子里一时无人敢上前打扰,任两人在屋内屋外廊下树间肆意玩闹。
没错,在付冲看来凭萧景睿的武功造诣硬是和苏长老过了几十招还维持着不胜不败的平手局面,绝对就是陪苏悻闹着玩。武学之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亏得萧景睿好脾气,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嘴上不说,下手还是让了三分面子的。
他的退让苏悻心下了然。高手对招不需赘言,交手数个来回便可知对方底细。苏悻武功走的是阴柔取巧的路子,遇到萧景睿这样大开大合根基深厚的绝顶高手自是不敌,却被对方顾及颜面活脱脱陪着喂招似的来来回回兜了好一会儿的圈子。
看起来她的面子是护住了,实际上连她可是连里子都快保不住了。
再这么“较量”下去也是无趣,苏长老率先撤招撒手退到厅外阶下,与萧景睿遥遥相对,略拱了拱手冷冷道,“阁下何人,贸然闯入我江左盟分舵,连个通报都不屑么?”
萧景睿敛起笑意肃容道,“大梁禁军统领萧景睿,奉陛下钦旨追查江左盟勾结叛党私贩盐铁一案,据已拿获的嫌犯口供,特来此擒拿其余人犯。”
“苏长老,你要阻挠追捕包庇嫌犯么?”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铁娘子如苏长老者也需多掂量几分。
江左盟受朝廷恩德照拂,多年来顺风顺水惯了,偶有出格的举动地方官府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忍得一时是一时,现如今萧景睿破门而入公然拿人,事态定已发展到了难以掌控的局面。
眼下摆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一者,任由萧景睿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抓人;二者,反抗之后任由萧景睿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抓人。
斟酌再三,她清冷的面容愈加冷上几分,不得已垂手罢都让到门边,哑着嗓子问道,“敢问萧大统领要从我盟中擒拿的人犯是何人?”
她问话虽轻,却不妨碍萧景睿听得清楚。这位江湖闻名的奇女子铁娘子除了出手狠辣铁血无情之外,还当修正一条评价——不失为一盟长老的本色,大局当前审时度势极识时务,却不忘庇护属下的本分。放眼如今的江左盟,正直敢为的还能有几个?
因而正待举步入内的萧景睿顿住身形,低声回了句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答案。
“与其滞留于此纠缠禁军捉拿人犯之事,苏长老不如早些启程回廊州为妙。”
苏悻错愕地盯着萧景睿径自入内的背影,猜不透他此言究竟是好意提醒还是存心嘲讽。
是,江左盟已今非昔比,梅东冥年少德薄不足以服众,莫临渊一手掌控江左盟到处安插亲信排除异己削弱其他长老在盟中的影响,近年来盟内屡有帮众为非作歹的事情传出,纲纪早不如过去整肃。
此番传出分舵舵主带头贩运私盐的大案,她本意彻查之后严厉处置以儆效尤,无奈查来查去不得其法,耽搁了时日不说反倒让朝廷的人抢了先抓到了把柄。
哼,临到头被人打上门,众目睽睽之下当做案犯带走,朝廷还真是不客气,付冲即便澄清并未犯事,日后也再难服众了。
听萧景睿话中的意思盟中人非但私贩盐铁还勾结叛党有造反之嫌,故而还有人找上了廊州?莫大长老老奸巨猾,事到临头只会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届时倒霉的还不是……梅东冥。
是了,梅东冥!
“萧大统领!”关心则乱,明知道有些话不该问,按捺不住内心不安的苏悻呐呐着启齿,小心斟字酌句以免反倒给梅东冥惹上祸事,“我盟宗主接任不久,年轻德薄少不经事,却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孩子,绝做不出有违纲纪的事。望大统领,明察。”
到了此时不急于撇清自身先想着替梅东冥开脱,这个女人果真不似江湖传闻中的那般寒石心肠铁血无情,梅东冥自幼失祜无爹娘抚育,身边能有蔺阁主、黎纲甄平和苏悻这样的人在旁帮扶照顾,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贵宗主若未牵涉其中,陛下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陛下对江左盟和梅东冥的处置是个什么章程眼下还是未知之数,连豫津都拿不准陛下的想法他就更不敢妄加猜测。只有一样,一如他深信陛下与林殊之间的情义历久弥坚,陛下对林殊的孩子亦将视如己出,关心疼爱尚来不及,怎舍得伤害他。
萧景睿未诉诸于口的信心满满苏悻却难以感同身受。她未尝经历过萧景琰和林殊之间守望相助患难与共的艰辛,不明白萧景琰待梅长苏以国士、梅长苏以国士报之的情怀。她是个身负血海深仇投身江左盟一生未嫁只图复仇的江湖女子,身边唯一一个自幼看到大的孩子就是梅东冥。
不敢说视若己出疼爱有加,却是当真投注过心血教导,亲手抱过哄过的孩子。哪儿能说舍弃就舍弃,眼睁睁看着他遭逢大难。
偏偏萧景睿的回答似是而非遮遮掩掩说了跟没说一样,她听了能不心焦?
萧景睿言尽于此不再理会难掩焦灼之色的苏悻,他径自进到屋内立定在付冲身前,居高临下道,“付舵主,本将先前拿获的人犯指认你参与私贩盐铁之事,不管你有何话说,本将皇命在身,请你随本将走一趟。”
付冲眼底闪过笑意,面上却不露声色佯作忿忿,“萧大统领弄错了吧。在下这半月来都在分舵中不得外出,如何就成了大统领口中的人犯了呢。无凭无据大统领冤煞草民了。”
“冤与不冤不是本将说了算了。既有人指认你,你便难洗脱嫌疑,等到了刑部过了堂再自辩不迟。走吧。”
何欢当然没机会当众攀咬出其余涉案之人,却不妨碍萧景睿派出人手逐个击破捉拿。豫津临走时叮嘱他莫要暴露付冲内应的身份,他思来想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千防万防都防不住悠悠众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付冲当做涉案嫌犯一并捉拿“押解”上京。
苏悻查了半个月都没能查到付冲的“罪行”,付冲又未曾现身码头“接货”,到了刑部待他与蔡尚书说清前因后果,补上个形式走个过场再将其无罪开赦,方为“洗脱”他的“罪名”又不招来仇恨报复的上上之策。
付冲其人面粗心细,萧景睿未按他们先前商定的抓了何欢便让他抽身而出置身事外,反而气势汹汹上门拿人。所谓做戏做全套,看来他这边意外被扣是福不是祸不说,萧景睿身边也有高人指点,替他想法子摘得更干净。
他要做的,就是乖乖配合萧大统领演好这场大戏,瞒过苏悻的眼睛,瞒过分舵中大长老眼线的眼睛,方可全身而退。
——好兄弟,够义气。
——付兄大义,小弟感激不尽!
背着苏悻的两个男人眼神交汇,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付冲又假意喊了几声冤,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萧大统领亲自“拿问”,待日后随同何欢等人一道押解入京。
匆忙命副舵主暂管分舵事宜,嘱咐自即日起扬州分舵无事不得擅自动作。苏悻心事重重地弃车驰马,日夜兼程往廊州而去。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6-12-27 22:51:00 +0800 CST  
威名远扬的江左飞流生平最喜欢的人是谁已然成为武林之中尽人皆知的“不传之秘”,与之同样引为笑谈的是江湖第一高手避之惟恐不及视若蛇蝎的琅琊阁主恰巧是他喜欢的苏哥哥视同莫逆的好友,以至年少的飞流铭刻在记忆中难以磨灭的被蔺大公子百般戏弄欺负的往事令他养成了“珍惜生命远离蔺晨”的习惯。
时过境迁,琅琊榜首江左梅郎的事绩已成了供人传唱的过往烟云,青涩的飞流在岁月的磨砺下业已长成为顶天立地昂藏七尺的男儿——心智长进不大的飞流长老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也从琅琊阁主蔺晨和他的鸽子壮大到琅琊阁主蔺晨父子四人和他们的鸽子。
他是在何等焦急无助的心情下亲手放飞了往琅琊阁求救的信鸽暂且不表,当得知蔺熙这个整天跟在暖暖身边夕未哥哥长夕未哥哥短的跟屁虫随同江左盟派去送寿礼的队伍一道前来之时,他觉得自己不那么讨厌这个小破孩子了。
至少他能有法子救暖暖。
江左盟借以震慑江湖的第一高手飞流长老一如既往地霸占着他惯常趴着的床头一侧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蔺熙小心翼翼地剪开梅东冥背上裹伤的布条,凑到鼻间仔细嗅了嗅,英挺的眉峰随之打起了结,他偏过头寒意森然地瞪着在旁静观的晏南飞,沉声斥道,“还愣着干嘛,把你调的药膏给我看看。”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平时自视甚高的小晏大夫被个小自己七八岁的少年肆意呵斥竟也不着恼,二话不说取来药膏恭敬地递到蔺熙手上。
蔺熙对他的恭谨早就习以为常,接过药盒打开盖子同样先是嗅了嗅,随后以银勺挑起些许透过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眯着眼端详起来,少顷又以指尖刮了点儿药膏在指腹上拈开,伸出舌头略舔舐了下。
这一舔之下蔺熙脸色大变,反手便将药盒往晏南飞身上扔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在琅琊阁听讲之时没带脑子么,连给夕未哥哥调制的药里被人下了血蛭粉都看不出来!枉费我爹教了你那么多!”
晏南飞手忙脚乱地从蔺熙丢过来的药盒中挖出药膏仔细辨认却不得其果,只得学着蔺熙尝了尝药膏,舌尖辛辣酸涩苦意纵横的滋味中潜藏着的一股诡异的血腥味儿……不正是血蛭粉特有的气味么?蔺阁主明明讲到过的,他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一个响亮的耳光,晏南飞实实在在的搧肿了自己半边脸。
他枉为医者,自恃医术了得险些害死了梅东冥。
“行了,有我在,夕未哥哥的贴身大夫自有我全权接手。这儿没你事了,看你眼下青袋想必多日没合眼了,安心休息去吧。”
蔺熙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在其父的“悉心”栽培下早早练出一身过人的医术,顺便把蔺家世代相传的毒术也研习了个透彻。莫临渊耍的手段在别人而言是不解之谜的话,于他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
只不过……
“小熙,别太苛责南飞。云氏以医术传人,老晏大夫本身不以毒术见长南飞所学不多莫可奈何,分辨不出也属正常。再者说,同样师从师尊研习医术,我自己,不也没看出来吗。”
不知何时悠悠醒来的梅东冥不忍心见晏南飞过于自责。晏南飞曾受教于师尊,师尊于他有半师之谊,蔺熙在医术毒术上以师兄自居教训两句是应当的,训得太过了却无必要。
“南飞尽心尽力照顾我多时,力有不逮怪不得他。”
“夕未哥哥就是心软。我这么远特意从琅琊山赶来看你,你倒不问,就知道包庇晏南飞。我要生气了啊!”
这孩子,怎么还跟长大不大似的。
回应他带着薄责的是蔺熙孩子气地酣然傻笑。真是,连责备他都无从开口,只得向晏南飞投去歉然一笑,微喘着安抚道,“南飞,你我都尽力了,别想太多。小熙既然来了,这边就有他先照顾。你操劳多日不得安眠,好好睡一觉,去吧。”
梅东冥好心宽慰是他宽宏大量,要晏南飞心里的自责懊恼就此揭过却是不能。久未遇对手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却不料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暗算了梅东冥,这些日子以来梅东冥伤重难愈一半归咎于下黑手的人阴险毒辣,一半则是他疏忽大意所致。
说什么怪不到他头上,蔺熙师兄的责备一点儿没错,东冥心善宽容不意味着他的疏失真的情有可原,医道漫漫学无止境,他还差的远。
晏南飞的沮丧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向梅东冥和蔺熙飞流揖了一礼,攥紧了手中的药盒垂着头离开。
“小熙,南飞不如你天资聪颖,他已经做得很好,别太难为他。”
见梅东冥神色困顿眉宇间倦意沉沉,显是烧得昏沉意识迷乱,勉强醒来支撑着说了几句话也是低声细语难以为继。蔺熙微微一晒不与病人一般计较,反正他来了,夕未哥哥一应调理养伤自有他接手,再用不着那晏南飞操心。
“夕未哥哥伤病拖得太久伤了身体的根本,以后的几日我亲自开方煎药,好好养上些时候就没事了。”
“好,你的医术了得,就拜托你多费心……”
才醒来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又觉得眼皮沉重,梅东冥强打精神本欲起身,却被蔺熙眼明手快地按回榻上,只得就着趴卧的姿势歪着头问道,“师尊怎么舍得放你下山了?等过段日子我好一些了,陪你四处走走,廊州山清水秀别有风致,颇有,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儿……”
“小熙等着夕未哥哥陪小熙出去游玩,现在哥哥该多休息。安心睡吧,万事有我。”
儿时铭刻在记忆中的是夕未哥哥拉着他满山地嬉戏玩闹,保护他照顾他,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如同亲兄长一般;现在他长大了,可以反过来保护夕未哥哥,保他身体康健,保他不被人欺负。他抚摸着夕未哥哥散落枕间的长发,乌黑顺滑的手感一如他印象中的暖心舒服。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软,果然一点儿不错。他自幼就喜欢夕未哥哥这一头柔软的乌发,想要摸摸还得趁飞流叔不在的时候,现如今多好,想摸就摸,飞流叔就算瞪得眼睛都酸了又能奈他何?
“飞流叔,血蛭粉的药性已深入肌理,说到底这东西不算毒药,没什么对症的方子可解。我得先洗去他伤口上原先的药膏,重新敷药,再使些固本培元的药为夕未哥哥调理病体。”
“为防着再有人动手脚,药就在屋外我亲自来煎,你我轮番看火,不能再让不相干的人接近药炉半步了。知道么?”
吃一堑长一智,他们要是再在同一个手段上再栽一次,他枉为琅琊阁少主。
被他郑重其事地叮嘱引开了注意力的飞流长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再点点头,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还虎视眈眈着蔺小熙讨厌的手在他的暖暖的头发上摸来摸去,全心全意地把心思投注到提防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再来下毒。
蔺熙乐呵呵地把已然陷入黑甜乡的夕未哥哥小心翼翼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着暗月晨星端来的热水一点点沾湿了手巾为其擦拭背上的伤口,取出老爹亲制的伤药仔仔细细涂好。
顺便“不小心”忘记告诉飞流叔叔他从南楚神殿带来的夕未哥哥的亲卫早以琅琊阁主亲自选派来保护徒儿的护卫名义堂而皇之地入驻江左盟总舵宗主居所,将这方小小的院落围得固若金汤。
别说胆敢下毒的宵小,便是莫临渊带着手下亲至,想进来也没那么简单。


亲自为梅东冥打理完伤口用热水擦过身,又亲手替他换上干净柔软的衣衫,照顾得可谓无微不至体贴备至。幸亏琅琊阁蔺阁主不在此,否则免不了又要酸溜溜地在旁念叨儿子冒傻气——你夕未哥哥是你师兄不是你以后的媳妇儿,照顾得那么妥帖又不能娶回家,对你爹妈都不见你那么周到贴心,你个小没良心的。
——老爹你错了,夕未哥哥既是我的师兄老爹你的首徒,又是我侍奉的少师国师您的接任者,于公于私都是孩儿景仰的人,孩儿服侍夕未哥哥乃是本分。
——本分个叉叉,明明就是个恋兄情节严重的小跟屁虫。
蔺阁主口中没良心的儿子一本正经地几句话就把自家老爹堵得心肝脾肺疼,大叹儿子还没娶媳妇儿就忘了爹娘,将来等真的娶了媳妇儿,还不知道把爹娘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长蘑菇去。
待这位蔺大阁主口中的恋兄不孝子将他的夕未哥哥服侍安妥施施然现身门外时,摇身一变不复梅东冥面前善解人意能干体贴的好弟弟模样,深不可测、冷若寒冰的气度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不怒而威、矜持不苟俨然就是神殿之上神圣不可侵的太史令。
连梅东冥都曾戏言比起他这个心慈手软没什么威严的少师,蔺熙承袭自师尊的气宇轩昂威风凛凛显然更适合这个位置,为此还被蔺大阁主板起脸狠狠教训了一顿,从此再不敢妄言。
正因蔺熙代其坐镇南楚,力压神殿中野心勃勃倚老卖老的太史令派系,两年前太史令终于没能熬过时光的侵蚀撒手人寰,顺理成章取而代之的蔺熙逐渐将他麾下有些本事的或收为己用或逐一清理干净。这才使得常年不在神殿无暇分神料理神殿之事的梅东冥全无后顾之忧。
正因如此,经过这些年的整肃清理,行事果决手段老辣的蔺熙在神殿众人心目中的威慑早非梅东冥所能及,或者说他的父亲、南楚当下的国师,对神殿的掌控都未必及得上他这个长子。
所谓一物降一物,用供奉神祗笃信命运的南楚人的话来说,如同侍奉神灵般虔诚侍奉着少师的太史令从未遭到过一丝一毫的质疑——他牢牢坚守着职权上的界限半步不肯逾越,明明白白地昭告心怀叵测的人,他仅仅是代无法身在国中的少师大人行使神权,并将一如既往地为少师殚精竭虑静待其回归。
南楚神殿有史以来最为年轻且最为强势的太史令大人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带着本不应由他纡尊降贵亲自处置的任务假公济私地硬是来到了廊州这一亩三分地上。
他由衷地庆幸他来了,否则夕未哥哥会承受什么样的苦难,被伤病多折磨多久他都难以预料。至于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说什么都不会放过的。
伴着他一声呼哨声未落,宗主居所四面院墙内外兔起鹘落,十二道身影纷至沓来悄无声息地齐刷刷跪在院中。他们份属南楚神殿核心中枢,乃是神殿自小培养起的秘密护卫,由生至死只效忠于一个人的暗影死士。
蔺熙此番赶赴大梁前特意挑选了专属少师的护卫中的佼佼者一同前来,为的就是将他的夕未哥哥保护得密不透风,尤其是当飞流被故意调开后留出的空隙有人趁虚而入险些令夕未哥哥遭遇不测这类的“意外”,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江左盟总舵的地形格局,尤其是这个院落的角角落落你们可都摸清楚了?”
“是。遵照太史令的吩咐都摸清楚了。”
幸好四下无外人,不然这个要命的称呼倘若被别人听了去可是大大的不妥。
“今后你们就是琅琊阁派来保护夕未哥哥的贴身护卫,需称呼夕未哥哥为大公子,叫我少主就好。谁敢叫错泄露了夕未哥哥身份,休怪我无情。”
“属下遵命!”
“自今日起,分作两班,应龙,你带六人为一队;蛮蛮,你带其余六人为一队,务必恪守本职护卫周全,如有疏漏,你们自己回去谢罪。”
神殿的规矩森严,教训人的法子尝过的人想起来就会做恶梦。十二个护卫都是从神殿出来的人,闻言想起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生不如死的刑罚,不禁打起了哆嗦,越发恭谨小心。
“遵令!”


本章完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6-12-27 22:53:00 +0800 CST  
第四十九章 将临
承袭琅琊阁阁主神乎其技的医毒之道,又有琅琊阁世代珍藏的近乎孤本的医书手札,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的蔺少阁主亲自出手果然非同凡响,梅东冥的伤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起来,不出三日就从拥被而坐进而得以出屋散心。
“冬日阴冷,正午时分出来走走还无妨,黄昏日落之后夕未哥哥就待在屋里免得寒气入体病势反复。”
左手边紧挨着的是春风化雨眉眼弯弯,在夕未哥哥身边就心情无限好的蔺家小熙。
右手边则是一言不发却如临大敌般紧随在旁寸步不离,还不忘瞪着和他“争宠”的蔺小熙的飞流
“二位,好好说话行不行,你们这样左右夹击我也很累啊。”哭笑不得地左瞧瞧右看看,好容易被蔺熙允许出来放个风透口气,还要被他俩看管人犯似的紧迫盯防,梅东冥真要忍不住无语问苍天了。“你们怎么就觉得我弱不禁风到走两步就会摔风刮几下就会倒的地步了?你们一个天天灌我喝药一个看着我静养,再躺下去人都躺成木头,没病也憋出病来了。”
“我没说夕未哥哥你有病,被人暗算受伤难愈,多躺躺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小熙,你如果不是用哄孩子的口气说这话,兴许我还能多信上三分。
罢了,他还没糊涂到跟小熙为一辈子也辩不赢的话题纠缠不清。前些日子他神智迷蒙许多事都没法儿过问,盟中事务不论巨细靡遗全都重回大长老掌控之中,连飞流叔此去何处做了什么都没顾上关心一二,也许现在过问为时已晚,至少他仍想知晓江左盟的滔天大祸几时就会到来。
“小熙,你不会只为了来探望我特意千里迢迢从琅琊山赶来吧?还有这些人,都是师尊命你带来的?”
浅浅的感伤划过心间在蔺熙低眉敛目时一闪而逝,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直言相告,他就是为了夕未哥哥才来的,其他的什么杂事哪儿有夕未哥哥重要!
“半年没见,夕未哥哥就一点儿都不想念小熙么,小熙可是想死哥哥了。父亲在南楚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麻烦要派人来处置,小熙想着来廊州就能瞧见夕未哥哥,自然抢着就来了!”
南楚的生意,是了,蔺熙口中的南楚生意指的自然是神殿的事务。他一年中倒有大半年不在南楚,神殿的一应大小本该他这个少师学习打理的事务十有八九都是蔺熙出面替他承担了下来。这孩子还比他小上三岁,本可以活的更恣意洒脱些,却因受了他的拖累而整日埋首案牍不得自由。
这份长久以来的愧疚深埋在梅东冥的心中隐而不发。他眼含歉意地启唇而笑,抬手拍抚着蔺熙的肩膀,迟来地发觉这个一直以来跟在自己身后总是温温柔柔地“夕未哥哥”、“夕未哥哥”叫唤着的孩子已然长成了与他身形相若却结实许多的青年模样,恍若在他浑浑噩噩身陷迷局的这段日子里,蔺熙悄然完成了少年到七尺男儿的蜕变,酷似师尊的青年少了几分洒脱不羁的随性,却多了几分庄重持重的英武。
“日子过得真快,眨眼的功夫,小熙竟已是令无数女儿家倾倒的大好儿郎,能独自出山替师尊办事独当一面了呢。”
自肩膀传来的拍抚使蔺熙瞬间涨红了脸,他不自在地低下头喃喃低语道,“夕未哥哥取笑小熙。我还小呢,除了侍奉爹娘照顾哥哥和弟弟们,我什么都不想。”
“一说到女儿家就脸红可不成,侍奉爹娘友爱手足耽误不了小熙娶妻成亲。若有了心仪的女子羞于启齿也不妨,只管告诉哥哥替你做主。”
梅东冥的好意险些崩断蔺小熙两颗后槽牙。女儿家有什么好,娇娇弱弱哭哭啼啼的一碰就碎似的最麻烦了,他可以不要吗?不行,要是给哥哥留下他见女羞涩的印象以后哥哥定会时时留心他有没有对着哪个姑娘家脸红,届时他的麻烦接踵而来甩都甩不掉岂不是更加没机会见夕未哥哥了么。
打心眼儿里抗拒麻烦的蔺熙把头摇成拨浪鼓。
“哥哥比我大许多都未有心仪的女子,我着什么急。”
“怎么能一样。小熙是英俊潇洒卓尔不群的琅琊阁少主,自有无数女子仰慕你的风采为之倾心,我却身处危局,是个前途难料朝不保夕的江湖浪子,哪有好人家的姑娘能瞧上我?”
“哥哥!”
“暖暖有我。”
身边的哼哈二将对他带着涩意的自嘲异口同声地喝止反对。飞流懵懂,于人情世故亲疏远近上全凭自身喜恶,苏哥哥离去后暖暖于他便是活着的全部,似是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飞流以他特有的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地再次宣告了一遍。
“暖暖去哪儿,飞流一起。”
清澈见底的明眸中跃动着的是纯真无伪全然看不出半点勉强的坚毅果决,仿佛明明白白告诉梅东冥,黄泉碧落紫陌红尘誓必生死同行,暖暖别想像苏哥哥一样撇下他一个人。
然而,有些人无可取代,有些事同样必须独自承担。道理人人都懂,却不是谁都愿意欣然接受的,连蔺熙都拒绝接受夕未哥哥会遭逢不幸哪怕仅仅是臆测,何况一根筋到底的飞流。
“夕未哥哥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都可以,我蔺熙一定会站在你的身边支持你。唯独在生死存亡的抉择上,在夕未哥哥做出错误的决定之前,我就算拼死,也要把你带回去。”
“哥哥,你命由天不由你。”
“小熙……”
“父亲说,江左盟是你的债,迟迟不肯卸下是你觉得自己背负着梅伯父对江左盟未践的誓言,如今时移事易,江左盟自取灭亡早已不是梅伯父在时匡扶大义江湖景仰的江左盟,哥哥又何必拘泥于虚妄的许诺赔上自己的性命!”
蔺熙苦口婆心的劝解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江左盟之事已成死局,他之前所做的诸般妥协努力不过试图携些微功劳以向梁帝换取江左盟的喘息之机而已。
梁帝念着父亲的些许香火情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给江左盟留一线生机的话,他才能安心放下绑缚在身上的枷锁,安安心心地或远遁江湖或重归南楚。
不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快了,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可见分晓。小熙,我衷心希望能顺顺利利跟着你回去。”琅琊阁也好南楚也罢,都远胜于廊州这方令他倍感阴寒刺骨的天地。
梅东冥既然选择避而不谈蔺熙也乐得回避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三人走走停停沿着盟内依山傍水的石径绕着各处院落居所慢步,冬日午后的暖阳晒在身上让人骨子里的冰寒都散去不少。
这座高居山间借山势溪流而建兼具险峻与秀美,三步一景五步成画,虽时值隆冬万物凋敝,仍难掩萧瑟苍凉的虬劲。樟木成林竹成峰,霜叶似火槐叠重。寒梅赛雪印成趣,君子如兰一品红。
三人行走其间,偶有帮众路过也纷纷走避。拜飞流长老大闹莫长老居所所赐,年轻一代中只闻其名从未见过这位大煞星动手的帮众结结实实的长了次见识,不需要家中师长耳提面命也自觉自发对其恭敬有加不敢冒犯,远远看见也学会躲着走。
梅东冥虽未曾亲眼得见飞流叔大杀四方威慑总舵,这几日看着暗月晨星两个孩子满脸憧憬万分崇拜的小模样就知道有多“威风凛凛”了。
“飞流叔,多谢你。”
“欸?”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飞流长老被暖暖一声谢唤得茫然不知所以然,眨巴眨巴眼一身煞气瞬间变作傻气的飞流长老读懂暖暖脸上和煦的笑颜后,难得地勾起嘴角笑开了花。
不甘被晾在一边的蔺小熙瘪瘪嘴,拽过自家夕未哥哥的袖子,轻声叹道,“夕未哥哥,这几日小熙要出门去办点事儿,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即归,哥哥要记得想小熙哦。”
“你身负师尊嘱托而来定有要事,只管去办就是。我总是在这里还能丢了不成?”
蔺熙闻言随之霁颜粲然含笑,满足地悄然伸出手学着飞流的样子拽住夕未哥哥另一只袖子,相伴迤逦而行。


没过两天,蔺熙果然带着几个属下轻装简从离开了江左盟总舵,梅东冥担心他只带了寥寥数人在外办事恐遇危险,曾提议他从带来的亲卫中抽调几个同行,却被这孩子断然拒绝。
他轻描淡写地表示出了总舵自有接应的手下,这些人碍于身份不便在大庭广众下露面,足可保他安全无虞。
蔺熙提及的乃是何方神圣梅东冥登时了然,不过正因对此人的武功信心满满,他愈发难以放心蔺熙此去的安危。南楚太史令大人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纯出于安抚夕未哥哥的本意非但起不到作用,反添了他的担忧。
各执己见僵持不下的两人终以平时不是固执的人难得固执起来简直不是人的梅东冥宣告胜利收场。面对蔺熙暗示他应该在身边多留些人以防不测的劝慰,他仅是掀掀眼皮,眼神都不带晃一下,神色漠然平静自若地回道。
“连你都知晓的局面还能更糟么,我身在盟中又有飞流叔在便无人再能伤我。你在外行走,办的是什么事儿我可以不问,但你若不带上一队护卫前去就不要去了,三五日的功夫朝廷也好莫临渊也罢都是等得起的,就让他们等着,我替你去办你要办的事。”
于是,败北的蔺熙带着蛮蛮等六人的小队和琅琊阁的手下一同暂离廊州的那日,梅东冥亲送出城时遥遥相对着城门外马背上的挺拔身影点头致意。
马背上的面貌坚毅的男子生受不起他这一礼,翻身下马默默躬身还礼。
【东君大人,蔺熙就有劳大人多照拂了。】
【少师言重。保护太史令大人乃国师亲自交代的,属下敢不从命。】
【万望小心,早去早回。】
【属下定不辱使命。】
两人无声的神交自是半点没惊动旁人,多余的话更是半句都无。
然而倘若此时有见识广博的江湖人路过定能认出城门外下马行礼的男子正是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五的南楚华庄,却没有几个人清楚其暗地里的身份正是南楚神殿国师卫队的头领——东君。
当蔺熙和东君一行人离开廊州行至城外的十里亭时,恰好有车队在亭中歇脚。蔺熙曾与老兴国侯言阙有过一面之缘,亭中的中年男子相貌气度肖似老言侯,他一看之下马上就猜到其身份,何况与他相隔不远双手垂膝端坐亭中的妇人正是云氏医圣云飘蓼。
他记得出发前还没收到云飘蓼离开金陵的消息,这才多久她也跟着来了廊州?她身边的人除了兴国侯言豫津还会有谁?
“少主,亭中那位女子是云医圣,您可要去招呼一下?”
蔺熙冷眼扫过十里亭内外人等,嗤笑着哼了声讥讽道,“自从这位云医圣同卫峥结为夫妇,云氏药堂就跟大梁朝廷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再难像从前那般置身事外持心中正。琅琊阁和云氏本就没什么香火情分,云氏既然彻底倒向了大梁朝廷,这个招呼打不打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您认得云医圣同行的那位?”
“哼,除了言豫津还会有谁。等了这么久他终于来了。”
可恨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趁他眼看着离开廊州的时候来,天神庇佑我夕未哥哥平安无事,要不然追到大梁金陵他也要让言豫津同样“不痛快”一回。
“言豫津?大梁兴国侯?”
“不错,就是他。”勒过缰绳掉转马头,蔺熙低叱着夹紧马腹继续赶路。见着言豫津就代表他发难之期不远矣,霍州的事儿他得尽快了结才行。“不歇了,加紧赶路早去早回。”
“是!”
十几骑扬起沙土绝尘而去,亭中歇脚的人早见惯了官道上人来人往哪儿会将这队人放在心上,自顾自饮水的饮水,喂马的喂马,只待稍事休整后便要乔装改扮进廊州。
前方的廊州城还有场大杖等着他们去打。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6-12-27 22:55:00 +0800 CST  
言豫津的到来在廊州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夜之间风云变幻,江左十四州的无形霸主,跺跺脚这一亩三分地就能震三震的江左盟,轻描淡写的被朝廷来了个连锅端。
江左十四州以廊州为首的多地官员慑于江左盟威势,对江左盟的所作所为从来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大多州府辖下在江左盟的暗中统御下百姓安居少有事端,故而此番江左盟势力遭遇重创,额手称庆的竟只有少数几州,余下州府反倒暗暗担忧一旦江左盟倒台取而代之的江湖势力不知是正是邪。
廊州、青州、庆州、楚州、海州等数个州府的官场则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洗牌。举凡同叛党有千丝万缕关联的一经查实全部严办,即便与叛乱无涉的官员也跑不了一个渎职失察玩忽职守的罪名,或贬谪或另调,几州的官场数日之内结结实实换了次血。
如果说江左十四州官场凋敝人人噤若寒蝉,江左盟廊州总舵则是大门紧闭一片愁云惨雾的景象。兴国侯明面上拿着云氏药堂药箱被劫的公案来拿捏江左盟交出人犯,实际上江左盟中涉案之人勾结献王叛党所犯的罪行又何止劫药那么简单。
梅东冥病重不省人事,莫临渊也曾偷偷派出人手探查两名弟子的下落,可人还没出得廊州城门便被挡了回来。兴国侯心智谋略远超常人,早在上门问罪之前就全权接管了廊州城的防务,由金陵朝廷派来的禁军精锐把守各处关隘,廊州城再不是任江左盟众人随意进出的廊州。
阴云密布的诡谲平静维持了整整一日,第二日用过朝食不久,一封拜帖堂而皇之送进了廊州州府衙门,半个时辰之后,挂着江左盟徽记的马车停在衙门前,两个年轻精干的儿郎一左一右掀开车帘从车上扶下了个面色惨白神情冷漠的青年。
“宗主,府衙到了。”
乘车而来递贴求见的正是江左盟宗主梅东冥。前日里兴国侯言豫津上门兴师问罪,梅东冥气急攻心旧病复发,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才清醒,结果今日便急着要“拜望”言豫津。且不说飞流恨不能挡着房门不让暖暖踏出半步,总舵中的其他三位长老也不甚赞同他有此一行。
梅东冥被莫大长老压制多时,大长老经过前日之事气焰大消一蹶不振,却也拖累得全盟的弟兄都将失了生计前途未卜。
他可以不当这个宗主,弟兄们却不能没了活路。兴国侯忧国忧民辅佐陛下是朝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他梅东冥此前背着叛盟的骂名为朝廷也算尽心尽力了,葺尔小民多的不敢求,无过是向侯爷求一份人情讨一个说法,死,总得明明白白的吧。
因而不顾盟中诸多人等反对,梅东冥执意未带飞流,亲自前来府衙求见暂管廊州事务、一手掌握江左盟生杀大权的兴国侯言豫津。
黎柯甄仲各占一侧扶着梅东冥走上阶前扣响门环。等了没多大会儿便有门房开了半扇府门出来,见梅东冥衣着考究气韵典雅不似寻常平民百姓,生怕得罪贵人言语也客气许多。
“此处乃廊州州府衙门,几位若有冤情可击鼓鸣冤,倘若另有要事需待我前去通禀。”
“劳烦这位差役大哥,在下江左盟梅东冥,适才先行送来了拜帖,敢问兴国侯可有答覆?”
名震江湖传闻中跺一跺脚江左地界上就能抖三抖的江左盟宗主,就是眼前这个文弱俊秀神情恹恹的青年?既不壮实又不精悍的半大少年似的人也能统领群雄称霸武林?
换做往日衙差的惊诧还能得来梅东冥会心一笑,今日他心事重重郁气难解,草草向衙差略颔首致意便未再言语。
门房的衙差返身进去通报,过不多时就匆匆回转,大开府门请三人入内。
“侯爷已在中堂静候梅宗主。请。”
照大梁礼仪规制,州府衙门不过前后三进院落,前、中堂用以公事,平素州府府君刑名问案处置公务多在此处,后堂则以山墙隔开作为女眷起居之用。廊州一地尽管丰饶富足,州府的建制也不未有逾制,规规矩矩的中堂之上赫然悬挂的一副山水画无形中却给了来客以威慑。
这幅画乃是数任之前的廊州府君向当时广有才名的“麒麟才子,江左梅郎”求来的墨宝,以廊州山水为景,乡间渔樵耕读入画,所绘者正是期盼天下安宁百姓安居的闲适生活。不知怎的此画在这位府君大人升迁后便留了下来,成了廊州州府衙门的镇宅之宝。
此画高悬于此日日精心养护,二十年间不知震慑了多少次江湖中前来州府“拜望”的人,成了州府衙门地地道道的护身符,又有几人还记得江左梅郎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情怀?
堂中端立门内笼袖而立面带微笑的正是静候梅东冥前来的兴国侯言豫津。他不骄不躁气定神闲地站着,看似温和的笑颜落在梅东冥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兴国侯啊兴国侯,你一手把江左盟推向万劫不复之境,把我梅东冥玩弄于鼓掌之间任你摆布。江左盟中黎叔甄叔听由你父子的吩咐按兵不动,坐视莫临渊做大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你再来坐享渔翁之利。
真是好心计、好谋略!
说一千道一万,怪只怪他阅历太浅,恐怕他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落在言侯爷眼中一厢情愿到蠢得令人发笑,活该被人利用得彻底。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局势逆转风云变幻,江左地界上已不是江左盟能一言九鼎说了算的地方,他梅东冥亦不过是任人宰割的俎上肉。
“草民梅东冥,参见兴国侯。”
“梅宗主不必多礼。”言豫津本是笑脸迎人自认一片赤诚,然而这位朝野皆知的聪明人在看清迎面走来的梅东冥后,竟兀自愣了神。
不到两日的功夫,原本看上有些苍白的青年瘦削得有些脱了型,被两个伴当左右扶着慢慢走近的梅东冥除了那双清可见底的眼瞳中多了些不容错辨的坚毅冷硬之外,就像株刚刚植下不久根系未牢便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树苗,再来一股风就能吹倒。
今日的梅东冥,让他倏忽间恍若再次见到了当年的苏兄,却感觉不到他身上苏兄的意志与信念,反倒隐隐带着不容错辨的敌意。
是的,敌意。
对着自己这个摧毁了江左盟百年基业,又即将把他推向万劫不复在江湖永无立足之地的兴国侯,梅东冥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阔别年余,梅宗主一向可好?”
“托侯爷的福,草民很好。”
当然很好。心善的孩子都学会了硬起心肠戴上冰冷的面具佯装无事,尽管面具脆弱得一戳就破,哪怕他学着伤人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伤得鲜血淋漓,他还是披挂上了残破的铠甲逼迫自己上了战场,摆开阵势面对强大于己数倍的对手。
“如此……,让梅宗主站在外头叙话有失待客之道,请入内详谈吧。”
既然梅东冥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更精通此道的言侯爷微微一晒,挂起招牌的“兴国侯”的表情口吻,言语之间听着也不复方才的温情关切。
一前一后进了堂中的两人席地而坐,梅东冥眼观鼻鼻观心暂且闭口不言,言豫津想起了昨日送到的御笔钦旨,料想之后自己又将扮回恶人做得罪人的活计伤害到梅东冥满目疮痍的心,他便摆不出不置可否从容随性的潇洒姿态来。
“东冥,你的身体,可还好?”
梅东冥抬起头木然看了眼对面而坐流露出关怀之意的言豫津,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住内心深处的怨气,强自命令自己好言相对,莫要因着一时冲动图了嘴上的痛快害了盟中的弟兄。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了气息,他强自镇定故作漠然道,“草民今日还能活着来见侯爷,一时半会儿想来还死不了。”
还是个孩子,没说几句就使小性子。
尽管如此,言豫津却不否认他更欣赏真性情的梅东冥,宦海沉浮见多了皮笑肉不笑的阴狠嘴脸,他的直白单纯尤显难能可贵。
就不知这份可贵他日一朝踏足金陵那池深不可测的浑水中还能保持自己的清濯多久?
“若我没有眼错,东冥,你身边的两位可是那夜客栈中与你一道仗义相助的义士?”
“侯爷慧眼,确是他们。”
言豫津倏尔转而向黎、甄二人和蔼道,“本侯与你们的父亲也是旧识,当日多蒙二位相助。救命之恩不可不谢,本侯备了薄礼,请二位笑纳莫要推辞。”
咦,还有他俩的事儿?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堪比双胞胎的异姓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句话就能把人支走偏要玩收买人心的把戏,言侯爷果无愧其八面玲珑七巧心思的美誉。
“侯爷所赐不敢辞,黎珂甄仲,还不谢过侯爷下去领赏?”
“宗主……”
两个发小伴当到底不是傻瓜,愣神过后马上醒悟过来,他们临走前还被飞流长老耳提面命要“看牢”宗主一步都不得擅离,言侯爷明摆着调开他俩单独与宗主详谈,宗主难不成还能明火执仗跟言侯爷对着干?
言侯爷发了话,宗主有不假思索地应允了,黎甄二人只得起身怏怏随门外候着的人离去。廊外的随从仆役亦得了言豫津吩咐躬身退出中堂,十丈之内已无人可窥探他二人的一言半语。


本章完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6-12-27 23:02:00 +0800 CST  
第五十章 争锋
红泥小炉上煮着水的陶壶噗噗地翻滚着吐着水泡,言豫津提着壶柄神情专注地向茶盏中斟满该滚烫的水,天青一色碧如洗的茶盏中飘着几许翠绿的嫩芽,看着清新喜人。
“令尊是爱茶之人,不与汤药为伍的日子便喜邀上友人围坐评茶。”
“我没见过他不知他爱茶,也不知他除却志同道合的同伴外还有能围坐评茶的友人。”
言豫津举起杯盏本欲递给梅东冥的手登时凝滞在半空顿住,进退两难之下这位侯爷不得不尴尬地放下手一笑置之。
“这话你对霓凰郡主讲过,郡主告诉我你对苏兄心存芥蒂我还不信,如今看来郡主所言竟而不虚。”
“生为他的儿子非我所愿,他种下的因却要我来偿还那些果,谁问过我愿不愿意了。要说芥蒂,何止我一个,侯爷您不也一样么?”
言豫津面上的笑容微僵硬,不自觉地沉声道,“本侯几曾对苏兄有过芥蒂,我们非但有儿时世交的情分,还有患难之谊袍泽之义……”
言侯的辩驳在梅东冥看来苍白得可笑,当被他澄澈剔透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时,言侯竟有一瞬间狼狈得无处藏身之感。
“侯爷想来从未察觉过,草民仅见的几位先父故交中,无论陛下、霓凰郡主还是蒙大将军都称其为‘小殊’,您和萧大统领却始终叫他苏先生。可见在你们心里,他始终是那个玩弄人心运筹帷幄的谋臣梅长苏,而不是当年赤焰林氏的少帅林殊。”
是么,原来在他和景睿的心中,自始至终没把苏兄当作林殊哥哥?他们的林殊哥哥是鲜衣怒马爱憎分明,誉满京华的赤羽营主将。梅长苏则是拥裘围炉笑里藏刀步步为营的江湖谋士,他们如何能是一个人!
“不管我怎么想都无关紧要,苏,你父亲身边还有蔺阁主,总是陪伴他十余年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吧。”
“是啊,”梅东冥面带讥笑悠悠叹道,“能予取予求,替他鞍前马后奔走忙碌,任他利用永不相负,末了还帮他抚育遗孤教养幼子。这么好用的友人,去哪里找第二个!你说是么,言侯爷!”
“梅东冥!”
多年来从未失态过的言豫津拍案而起,狼狈得几乎戴不住从容和蔼的面具。
“在你眼里你的父亲就是如此不堪的人么!”
“他于家国有功,于天下有功,于陛下于侯爷也许都有助益,于我呢?除了留给我一个尽心尽力任劳任怨的师尊,可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
“他走时,还不知道有了你。我们,我们都不知道。”
“侯爷真是客气了。他既然没想要我就别与我娘有那几晌欢愉啊,任那傻女人丢了性命生下我,拱手送给江左盟拿来当做和大梁陛下谈判的筹码吗?”
触到心中淤积已久的痛处,梅东冥再难忍胸中翻涌的哀伤,即便对面坐着的是大梁朝举足轻重的兴国侯,他也要把深埋心底的话说出来。“在他看来,我不过是可有可无拿来抵偿诺言的物什而已,与乡间的走兽,与屋内的陈设有什么区别!”
“梅东冥!”
即便他不把苏兄看作林殊哥哥,对他的景仰依旧半点不会减少,听闻得梅东冥涨红了脸指责苏兄的过失,他怒由心起虎地直起身高举起手掌往梅东冥脸上甩去。
他这一巴掌突如其来,换做常人定是避无可避,然而即便是意难平的梅东冥不若平日里耳目灵敏,照样不着痕迹地略偏过头不着痕迹地躲过。他回身坐正,眯着眼昂起头,仿佛刹那间抽离了所有的不理智,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得出奇。
“侯爷这是做什么,是在教训草民么?”
“为人子者诋毁父亲是为不孝,身为大梁百姓毁谤功臣是为不忠。你口出狂言不忠不孝,本侯替你父亲教训你责无旁贷。你还打不得骂不得了吗?”
扯开嘴角勾起难看的弧度,梅东冥垂眉敛目缓缓伏地拜倒。
“侯爷要教训草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替我父亲这样的话,就不劳侯爷费心了。放眼天下,也唯独您口中那个无怨无悔的蔺阁主我的师尊,有资格理直气壮地训斥我。”
你们这些本就形同陌路的人,凭什么此时跳出来自恃长辈指手画脚。一面打着顾惜故人之子的名头,一面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言侯爷高高举起的手顿时僵在当场打也不是放也不是。连他自己都为方才的贸然动手懊丧不已。按说梅东冥半大孩子心性未定,憋了多少年的怨气任他发泄发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把年纪的人了犯不着跟个孩子过不去。
理智一再告诫他对之充耳不闻就好,心里头的邪火却压抑不住地往外窜,情势发展急转直下到往着与他期望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最终脑中崩断的那根弦则是源于梅东冥虚假的服从下执拗的误解。
“你父亲于大梁朝,于家国天下都是不折不扣的有功之臣。子不言父之过,轮不到你指摘他的不是。”
“你怨我等不念及过往的香火情分,一味咄咄逼人置江左盟于死地;你恨你父亲养儿不教抛妻弃子,使你举步维艰进退两难。你又可曾想过天下百姓不止江左盟的帮众,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何止你梅东冥一个。”
“如不念旧情你以为本侯为何与你一个江湖草莽多费口舌,不顾惜你霓凰郡主大可不必亲赴廊州见你。”
“你已坐享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优渥,着眼所及却鼠目寸光。你父亲为大义不惜性命,你不能子承父业当个护国安民的辅弼之臣倒也罢了,一味怨怼亲父归咎朝廷,蔺阁主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言豫津久在朝堂,梅东冥的执念在他看来除了可怜更是可笑得不堪一击。他被娇养长大,从没见过风风雨雨的世事,没拼杀过腥风血雨的沙场,更未曾涉足尔虞我诈的官场。遇到些许挫折磨难就怨天尤人一蹶不振,当年还是靖王的陛下亦或是苏兄也遇难而退,哪里还有赤焰平冤北境平乱,哪里还有今日的海清河晏繁荣气象?
兴国世代贵胄威仪天成,横眉冷目义正言辞地训斥起来的磅礴气势压迫得梅东冥喘不过起来。他身边少有人一本正经地训斥他,兴国侯所说的道理他不是不懂,易位而处,他这个侯爷口中的江湖草莽,自保尚且不暇,拿什么来顾全大局来安邦兴国。
他就着伏地的姿势闷声道,“草民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江湖人抚养我长大也是江湖人要拿我做筏子。草民不懂陛下的大义、侯爷的大义,草民只知道眼下江左盟若是一倒,盟内数万弟兄眼见就要没了生计没了倚靠,江左十四州势必沦为各方势力争抢的肥肉,安分守己只求温饱糊口的帮众就要任人宰割!”
“侯爷,江左盟的帮众也是陛下的子民,数万黎民为罪人所牵累实乃无辜蒙冤,草民不敢奢求陛下垂怜轻纵首恶,草民无能未能管束手下以致触犯律法罪大恶极,自请同罪听凭发落,只求陛下开恩朝廷宽赦,放我江左盟一条生路。”
“你以为他们所犯的是什么罪?是你赔上一条命既能赎清的?你以为本侯带云医圣上门举告就表示何欢江勇他们所犯的仅仅是图谋抢劫云氏药堂药材那么简单的事?”
当然不,这些日子循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推敲下来他也猜得到莫大长老苦心孤诣包庇维护两个心爱弟子定然是为着他们胆大包天所做下的其他铁案。云氏劫药、私贩盐铁,或者,更多……
“勾结献王,搜罗党羽,私运盐铁,意图谋反。梅宗主,你还想听下去么?”
谋反,居然,真的是,谋反……
梅东冥绷紧的肩头骤然垮了下来,他恨恨地双眸紧闭眉头紧锁,不用抬起头,他也知道自己贸然的求请在言侯爷的眼里是多么可笑。
这个情,他求不起,剩下的,唯一同赴死而已。
“证据确凿,容不得他们抵赖。谋反可是诛九族的重罪,本侯既然未在问罪当场提起就是陛下开恩心存怜悯,梅宗主身在局中竟似浑然不觉?幸而你的盟中并非全然如梅宗主般的糊涂人,不然本侯想容情都不知该着手何处。”
糊涂人,是了,他是糊涂。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4-29 20:26:00 +0800 CST  
“言侯爷带着几十个侍卫就敢踏足廊州上门兴师问罪,应是有恃无恐才合情合理。您长驱直入总舵未遇拦阻又安然全身而退,盟中惊天巨变廊州一地依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侯爷安坐府衙稳如泰山。”
“甄叔从金陵回来后一反常态联络旧部对抗莫长老,我猜他与金陵有往来,原来是听命于侯爷。”
他坐困愁城,与外界的往来自霓凰郡主走后就仅能从帮中琐碎杂事中推算出一二。他察觉到庆、庆、楚、海四州供给所需异动,寻找到蛛丝马迹推敲出几乎同时调动大批人手的四州向总舵索取了大笔优抚的钱粮却未曾报上递补帮众的花名册。
铲奸除恶匡扶正义是国法是正道,他不觉得有错,傻得相信以此可以换来朝廷宽恕恩赦将之全盘托出的天真才是大错特错。
朝廷声名显赫的兴国侯纡尊降贵现身说法亲身教授了他一番何为世事艰险人心难测的道理,他本该好生感激侯爷的,可惜身后势将付出的沉重代价令他恨不能时光回溯到一年前的当下,大雪纷飞的南陵城外,他定然牢牢捆住自己的手脚绝不踏足福乐客店半步。
兴国侯爷犹嫌不足般狠狠往烧得滚热的火堆里浇上桶热油。
“甄长老与本侯相约助朝廷平息江左盟归附叛党的事端,黎长老身为赤焰旧人赤血未凉浩气犹存,襄助平乱惩奸除恶本属份内,我请他暗藏实力隐忍不发,直到前日突举义兵一举夺取总舵防卫。要说实力耳目自然远不及莫临渊,但他二人联手暗中稳住一个廊州还是办得到的。梅宗主以为如何?”
如何?他还能以为如何?原来江左盟早不是他儿时记忆中的江左盟,身边的人也已非昨日之人。他真的天真得连总角稚童都不如,认命地待在一方井底,乐在其中地当着只能抬头望见四方的天黝黑砖墙的鸣蛙。
其志未移其心已异。梅东冥苦笑之余竟无言以对,同样的事他亦在做,打着匡扶正义惩恶除奸的名头,却做着背盟弃约世所不容人人唾弃的勾当。
“盟中两位长老效忠朝廷拨乱反正,朝廷可否看在他们立下功劳的份上,对我盟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赔上骄傲赔上尊严,梅东冥梗着脖子低下头,向兴国侯及他身后的朝廷乞求怜悯。他心神零乱无暇思考,形势比人强,明知每踏一步都离陷阱更近一步,他也不得不跪着,爬过去。
梅东冥的退让全未出乎言豫津的意料之外,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注定节节败退。父与子,经历不同自然手段心计难以同日而语。换做苏兄在此,慢说江左盟绝不会大权旁落一蹶不振至此,即便有几个宵小之辈图谋不轨,也难逃他的掌控。
两厢比较梅东冥逊色其父何止一星半点。
“你于朝廷的功劳,黎纲、甄平于朝廷的功劳,朝廷都会给予奖赏,如涉罪责亦能减罪免罪。”言侯爷看似优哉游哉地捏着杯盏啜饮一口,诸般犹豫在心头翻滚纠结。陛下御笔钦旨不得不奉,下手轻了怕完不成钦旨所命,下手重了又会伤到梅东冥,轻重之间的度把握起来可是比筹谋揭发阴谋叛乱更劳心。
之前气急下情难自已的他说了些重话已然刺到梅东冥的痛处,是加一把柴让这火烧的旺些还是适可而止就此收手,他难得的拿不准主意。
“该给的恩赦封赏朝廷不会吝啬,不过梅宗主想以自己的功劳苦劳换偌大一个江左盟一如往昔,恐怕还差的太远。”
差的太远,就是还有希望,他梅东冥身无长物,既无知又无能,还有什么入得了陛下的法眼,令言侯爷强压着脾气在这儿兜圈子引他自投罗网。
“草民愚钝,还请侯爷明示。”
“陛下顾念旧情,可以网开一面宽恕与本案无涉之人的罪责,也可以不株连不灭族,有罪人等解拿京城刑部候审,无罪之人待定罪后再行安置。”
“本侯奉诏而来,秉公办案本属份内。你一个堂堂帮主竟对自己所辖的下属毫无管束之能,一致帮规败坏,宵小贪婪之徒得以铤而走险干这枉法犯罪的勾当。你虽未牵扯其中,一个失职不查督导不力的罪名定是逃不掉的。”
“江左盟雄踞江左十四州早成尾大不掉之势,多地官府与江左盟分舵沆瀣一气,相互勾结包庇贪赃枉法,查证属实容不得你不信。数过并罚其罪非小,何欢江勇等首恶难逃罪责,除了纵容庇护这两人的莫临渊,还必须有人出来扛下责任。”
“当然,你可以选择退避三尺,毕竟你接任宗主之位不过半年,诸多事务生疏不明,出了纰漏你大可申辩怪不到你头上。但你若执意要挽救江左盟令其不致分崩离析化为乌有,很简单,以你的清名换其生路。你以宗主的名义自陈上书举告盟内不法及你如何协助朝廷擒贼拿脏之事,桩桩件件如实列举亲上金陵忝作首告。待刑部查实无误后才好还江左盟一个清白。”还可顺便撇清与案犯的关系。
这话言豫津自然不会坦然说出口,其用意已是不言而喻。
上书陈情,还能陈什么情?原原本本将自己这个宗主如何给朝廷通风报信里应外合的勾当悉数列明广而告之?还是将他江左盟中德高望重的大长老一心一意不顾正义公理维护遮掩徒儿,盟中分舵舵主沉迷于荣华富贵不惜背叛朝廷勾结乱党为其招揽江湖人为手下助其劫掠云氏药材、私自贩卖盐铁,甚至不惜杀人灭口草菅人命的事昭告天下遍传江湖?
如此一来,朝廷不需派一兵一卒也能毁了江左盟百年基业赫赫威严,让盟中弟兄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天长日久,其在江左十四州的威望和影响都将大打折扣,雄踞一方的地位自然不保,回过头来还要指着朝廷恩典放江左盟一条活路。
而他,自断后路自绝于江湖的宗主,从今往后便成为武林之中人人唾弃、避之唯恐不及、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叛盟之徒。
前路茫茫,归途已绝,呵呵,他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毛病将他一手推入死局,还能怪得了谁?
梅东冥撑着地垫缓缓地直起他近乎僵硬的背脊,眉头紧锁双眸紧闭,张口结舌欲哭无泪。
“闹了半天,招来江左盟这场滔天大祸的罪魁祸首,原竟是我……江左盟从此仰人鼻息苟且求生,梅东冥再无立足之地自绝于江湖。”
“侯爷,江左十四州屹立着的这个无冕之王在朝廷而言如鲠在咽多年,一举拔去痛快淋漓。草民在此先贺您再建奇功,放眼朝廷无人可望您的项背了。”
“话已至此,冷嘲热讽的少年意气于本侯不痛不痒,梅宗主不如省着点力气好生琢磨琢磨该怎么尊奉钦旨为你江左盟留下香火。”
赌气话专属于失败者,兴国侯自恃身份懒得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却不妨碍他的感慨。比起在他这个年纪已是背着国仇家恨隐忍负重的梅长苏,何止天壤之别。
“前有林殊,后有梅长苏,你不如其远矣。”
不如,是,林殊百年世家军旅鲜血冼炼出的烈火男儿,梅长苏浴火重生逆流而上挣扎出的无双智计。他们为大梁而生为大梁而死,又怎是他这个乡野村夫无知小民比得上的。
然而正如兴国侯所言,这些话到了今日这般田地说了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的哀鸣,既换不来朝廷的宽仁也换不来陛下的容情,还是省点力气多喝两碗药治治他心痛的毛病,免得兴国侯算盘打得震天响,他却没等到金陵便一命呜呼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仰起头,深吸口气随即长叹道,“侯爷稍安勿躁,都等了那么久了,您想来不在意多等几日。让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
黎、甄两位同伴随着府衙中言侯爷的随从去领了所谓的“谢礼”就被随从以各种借口阻挠无法回到中堂,两人在堂外焦灼地来回徘徊,恨不能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又怕失礼惊扰到侯爷与宗主相谈,只得无奈地在外踱步着急。
等了半晌两人才见到自己宗主低着头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出来,他身后不见兴国侯的身影,宗主又脸色惨白好似比来时更显疲惫。两人面面相觑赶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看起来随时会摔倒似的身体,生怕此番商谈结果并不如人意,噤若寒蝉不敢多问半句。
三人上了马车往江左盟总舵驶去,一路车内鸦雀无声压抑得令人透不过起来。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4-29 20:29:00 +0800 CST  
回到总舵后一言不发将自己关进居所闭门不见任何人的梅东冥固执的缄默令周遭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寒冷的冬日里太阳晒在身上都晒不透凝水成冰的心,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凉意让梅东冥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尤为鲜明。或者说,他已经不屑于接着掩饰伪装。
大厦将倾,他该为即将摆脱这个沉重的枷锁而欢欣鼓舞还是痛不欲生?路到尽头,拨开密林交相掩映的枝条荆棘,他面前并非柳暗花明的世外桃源,而是万丈深渊。
他比不过他的父亲,他承认。但他是他,父亲是父亲,为何一定要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父亲身负血海深仇,心怀家国天下,他要为无辜冤死的赤焰林氏洗雪冤屈,他怀揣的是生他养他的大梁。他却不然,他胸无大志,平生最向往的就是宁静恬淡的生活,他不求闻达天下无心显赫仕途,他生是大梁的人,却是南楚的师尊尽心尽力将他抚养长大,难道就为了血脉中林氏的鲜血,他就必须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大梁的忠臣?
或许,大梁的陛下需要的仅仅是一枚听话的棋子?
俯首认罪任人摆布?亦或抛下一切浪荡江湖?
“飞流叔,你喜欢金陵还是南楚?”
“都不喜欢。”
“为何?”
“没有苏哥哥。”也没有暖暖。
昏暗的屋中、背光的廊下,逆光的男子平静得近乎呆板的面容上忽而清晰可辨的留恋生动得令他为之心悸。就好像一瞬间,整颗心被人攥在手中狠狠捏了一把,疼痛来得那么鲜明且猝不及防,他眼前一黑几乎失去站立的力气,不得不撑着矮桌慢慢坐下来。
“暖暖?”
“有个两难的抉择,我得,好好想想。”
“很难选?”
“是啊,很难选。”因为不论选哪个,都是错。
“我陪你。”
抬起脸,一如往常的露出和煦温暖的笑颜,内心翻腾的苦涩却是再怎么灿烂的笑都遮掩不过去的。换做旁人在场只怕早就看出他言不由衷笑不由心,他面前的飞流叔却是例外。
飞流叔,您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陪着我,还是因为我是暖暖,仅仅是暖暖?
从日正当空眨眼间到了日落西山,梅东冥微笑着谢绝了暗月晨星端来的晚食,从矮桌边挪到了床榻上,怔怔不做声地凝视着屋中不知名的角落静静出神。
“暖暖,睡觉。”
“欸?好,飞流叔先睡,暖暖还没想明白。”
“不明白?不想,睡觉。”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的意思么,这样的法子还真是飞流叔的风格。倘若他也懵懂无知一如十岁孩童就好了,至少不会变成引来狼群垂涎的肥肉。
“这事不行,暖暖必须得自己细思量。”
一个决定,左右一辈子的命运,以及他身后,几万等待宣判的帮众。
独坐中宵一灯如豆,明灭不定的烛光下似有模糊的人影彻夜不眠宵旰忧劳,寒冬的深夜披着厚重的大氅买授予堆积成山的琐事不得歇息。
似是感应到梅东冥专注的审视,虚幻的人影放下刀笔抬起头朝他和善地露齿而笑。
【你在看我?】
【我想不明白。你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为赤焰冤魂?为江左帮众?我说不清。】
【说不清?有这么难懂?】
他摇头否认,低头斟酌着合适的词句。
【两者都不像,我总觉得,你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前路茫茫看不到生机,为了自己,依然故我地扑了上去。任性地赢了,也输了。】
【赢了天下,输了自己,害了你母亲和你。】
【不用把我算在内,你没想过要生下我。】
【又在说赌气话。加过冠就是大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今日我去见了你的旧日好友。你猜他说了什么?】
【豫津一向心思机敏玲珑剔透,景琰派他来不外乎用江左盟掣肘你,逼你去金陵。】
【大梁陛下的算盘打得漂亮,我却未必会从了他。江左盟,是你的心血你的依凭你的亏欠,说到底不是我的。我讨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训斥我不如你。
是,我承认我不如你。我不想像你一样,被人当做提线傀儡操纵摆布着困死在金陵一亩三分地,为什么我必须走你走过的路,做你做过的事?我是东冥,就不能只是东冥么?】
虚影站起身,肩上大氅的虚影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榻边滑落消散。
月白儒衫广袖长袍的男人伸出手虚虚环住懊恼郁郁的梅东冥,柔声道,【你看,无论身披战甲的林殊亦或是谈笑风云变幻的苏哲,都无法成为我身后的形象。你身体不好,再有通灵之力我也不宜在你身边久留。来见你,是因为你也想见我。我儿,你终究是你,想怎么做都大可随心所欲。我只能说,金陵帝王虎踞龙腾之地,不想去,就别去。】
【你不逼我去?】
【看来你忘了,上回相见我就说过金陵你不能留。江左盟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想明白了它于你就仅是一道枷锁而已,挣脱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到时候景琰又能奈你何?】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回去继承林氏使之不致香火断绝。】
虚影不禁赫然自嘲。
【生儿不养,我哪儿有那个资格。】
【也不是,那个……飞流叔很想你。你不想见见他么?】
【他看不见我,除了你,或许只有蔺晨一脉能勉强一见。东冥,少思少虑方可永年,莫再步我后尘……】
他一怔神,愣愣地眼见得拥抱着自己的虚影越发单薄,消失将只在刹那间。
【父,父亲……】
【能得你一声父亲,我也算圆满了。任性一回,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别理那头大水牛也就是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对你怎样……】
父亲,这是您依仗着对陛下的了解所下的结论么?
【今后,我还能见到您么?】
【你我相见于你根基有损,少见为妙。】
言下之意,就是很难见到了……
【我,我……】
离别在即,虚幻的人影将化作虚无散去,梅东冥支支吾吾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虚影最后抬手作势抚摸着他的发顶,一如天下间慈爱子女的父亲,尽管传递不了丁点儿实质的触感,由心底涌起的温暖却熨烫了他整个人。
原来,这就是父亲。


天色微亮时分,蔺熙带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总舵,他离开时没惊动旁人,回来更是悄无声息。从他沿途得到的消息来看,大梁陛下和言侯爷雷霆手段狠绝心思合乎时宜得令他几乎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倘若他们使手段耍心计欺侮的不是他的夕未哥哥的话。
“夕未哥哥,我回来了。”
回到廊州实在太早,蔺熙生怕打搅扰他休息刻意压低了嗓音,以他对夕未哥哥的了解,一贯心软爱揽责任的哥哥在经历过昨日的惊涛骇浪之后,很难一夜安眠。
“小熙?”这孩子几日的功夫匆忙来去,定是挂心他的安危拼命赶路。“赶紧进来,外面冷。”
梅东冥虽一夜未眠精神倒还算好,他一开口免不了惊动到飞流,翻身坐起瞅瞅外面天色才蒙蒙亮的飞流长老不悦地瞪着施施然边进屋边赶紧关上门隔绝开门外那沁人心脾寒意的蔺熙。
倒是梅东冥远远瞧着蔺熙还来不及解下的大氅上覆着薄薄一层雪片,他下榻走到蔺熙身边为蔺熙解下绳结抱着大氅走到衣架边抖落一地的雪籽,“外面下雪了你还骑马赶路,仔细摔断腿。不会躲着避避等雪停了再回来。”
“进廊州才下的雪,小熙自然直奔这儿求夕未哥哥收留咯,夕未哥哥不疼小熙了么?”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将火盆移到衣架边烘干大氅,方才触手的潮湿岂是进了廊州才下的雪能浸湿的程度?小熙这孩子就是嘴硬心软,怕他挂心内疚扯着谎也要哄他。
“先坐下烤烤火暖暖,”这边安抚好一个笑靥如花,回过头榻上还窝着个黑着脸的飞流叔,他哑然失笑微微笑道,“飞流叔醒了就起吧,我让人预备饭食来一起用。”
“好,暖暖一起。”
在蔺熙眉眼弯弯睫毛长长的掩盖下透出的某种熟稔的光芒让本欲脱口而出的“不带蔺熙”四个字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有暖暖,怎样都好。
“夕未哥哥坐着,外面寒气逼人我去就好。”
蔺熙趁着刚才拉扯之间悄悄探了探梅东冥的脉象,这些日子以来心灵上受到的冲击确实震荡到了心脉,弱是弱了些,却比他预料中的心力枯竭万念俱灰来得好得多。他边起身往门的方向走去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哥哥今日瞧着愉悦得很,遇到什么好事了么,说给小熙听听如何?”
梅东冥把玩着矮桌上的茶盏,回想着半梦半醒如梦如幻的场景中那道虚影就坐在身边那个位置一心一意挑灯夜战时的专注,嘴角绽开了朵发自真心的笑花,温言道,“小熙,昨夜我父亲通灵而来与我相见,对我说了一些话。”
“我头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关怀是什么样的。”
新奇、鲜明、暖心、真诚,百味杂陈言语难以形容。
“梅伯父?”
梅伯父生前有恩于大梁,受大梁官祭享世代香火,凝出虚影来见上夕未哥哥一面善加开导不是不可能。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了二十年,现今总算想起来还有个儿子,总算是为时未晚。
“是啊,他说……”
“……宗主,宗主!大事不好了宗主!”
居所外连绵燃起的火把照亮了整座寂静终宵的总舵,由远及近的仓皇报信声令梅东冥的欢悦顿时僵在脸上。他的心陡得失控似的停跳了一拍,豁然起身厉声喝问。
“谁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蔺熙见他出言相询已隐隐心生不祥,他打开门后不停步地掉头就往梅东冥身边走去,深怕来不及安抚住哥哥眼见失序的心。
“宗主,总舵被朝廷的官兵团团围住,禁军领头的号称奉旨捉拿钦命要犯,命您出去接旨交出盟中一切印信信物,带着长老们束手就缚!”
他来得竟如此之快,连喘息的时间都不肯多给一点。在他好不容易决定不顾一切抛下江左盟任性地为自己活一回的时候,先下手为强地逼迫他必须按照大梁皇帝的旨意照办。
黎纲、甄平,这些人,也都曾是赤焰旧人,是为他昭雪冤情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有功之臣哪!父亲,您的故友,您的兄弟,好狠的心啊!
一时间,梅东冥眼前阵阵发黑,血气翻涌心痛如绞,张口欲言就觉喉间作痛嘶哑一句话都说不出,齿间血淤斑驳触目惊心。一说话淤血一线如注凝成血线不住涌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漾开朵朵血色红梅,而他竟似毫无所觉。
“夕未哥哥,你别吓我。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想哭想骂人都可以,别憋在心里。”
早有警觉的蔺熙抢上一步紧紧抱住摇摇欲坠的梅东冥,目光如电牢牢锁住满面悲怆神思迷离的夕未哥哥,忙不迭往榻边走去。
“小熙,我不想去金陵,我想回琅琊阁,我想江湖漂泊、览尽风光,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去,金陵……”


本章完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4-29 21:14:00 +0800 CST  
第五十一章 守候
受言侯爷所托的云飘蓼不出预料的被拒之门外,看守门户的帮众早得了吩咐客客气气地堵在门口一寸都不曾挪过,不折不扣请她吃了回闭门羹。
“请贵盟眼下做主的长老不要意气用事,梅东冥前后两次接连病发,南飞一个人怕是力不能及。我纯粹施以援手绝无它意。”
看守敬重她悬壶济世治病活人惠济天下的恩德,先前虽跟着兴国侯登门问罪却无半句夸大其词,铁铮铮的汉子们是非分明不敢有半分轻慢。
“云医圣所虑甚是,宗主那边传出话来,琅琊阁蔺少阁主近日恰巧在本盟做客,因而不劳医圣出手了。”
蔺少阁主?不会是她想到的那个蔺少阁主吧。
还待再问的云飘蓼注定失望,看门的护卫所知甚少,一问三不知之下她只得登车悻悻回暂时落脚的府衙而去。
埋首于金陵快马传来的钦旨眉头紧缩的言豫津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不是前来复命的禁军下属,而是才被他亲自请去为梅东冥看诊的云飘蓼去而复返。
他忙放下钦旨迎出门外,和颜相询道,“夫人见到梅东冥了?他可还好?”
好?怎样算好?还剩一口气就算好?
“妾身这个帮凶大刺刺上门,能得什么好脸色。幸好有琅琊阁神乎其技的医道传人在,希望梅东冥能顺利度过此劫。”
“侯爷接手此案以来涉及其中的案卷翻来覆去想必翻了个遍,敢问侯爷是否留意过梅东冥究竟得的什么病?”
云飘蓼言语中夹带的讥嘲着实明显得让言豫津想忽略都做不到。他想不明白云飘蓼忽然间阴阳怪气地问他这个,但几十年来沉浮宦海练就的警觉提醒他,他或许真的遗漏了某个关键。
“惭愧,这与案情线索无关的事本侯确实未曾留心,还请医圣赐教。”
“心病,无药可医的心病,放在寻常人家恨不能捧着手上好生将养,操不得心生不得气大喜大悲都会一命呜呼的心病。”
她对梅东冥青眼有有加绝不仅仅因其人品出众大义援手,往深里寻思云氏医圣相中了梅东冥作为以后东床快婿的上佳人选。
端方持重温文尔雅,品貌出众才识绝佳。要紧的是江湖人的身份可保他远离朝堂纷争过那清静无为的悠闲生活,当不当江左盟宗主的她倒不看重,继不继承林氏的显赫他也不在意一介白衣又何妨,正好伴着女儿游走天下妇唱夫随。
其梅氏之子的身份连卫峥这个死脑筋都无从反对起,爱女如命又如何,梅东冥可是他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少帅之子,再加上言老侯爷保媒,看他还有何话说。
经此一遭,于梅东冥于琅琊阁,她浔阳云氏彻彻底底沦为了朝廷的走卒与兴国侯联手逼迫他的首恶,侥幸不翻脸成仇就算不错了,如何再提结百年之好的事。
思及女儿大好的夫婿人选就此落空不说,这连番的折腾下来性命都堪忧,她投向言豫津的眼神愤怒之余,言语间自然和气不到哪儿去。
“他这病……无法根治?”
“神仙难医,无能为力。”
“……云医圣想来对本侯也是痛恨至极了,”救死扶伤的大夫面对将自己苦心救治的病人推向死亡边缘的刽子手会有好脸色才是怪事,弄清了原委的兴国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恼。他又能怪谁呢,怪自己百密一疏竟把最为要紧的事儿给耽误了么,“医圣怪我下手狠绝不留情面,我无言以辨。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医圣辛苦,先去休息吧。”
逐客令既下,自觉跟言豫津多待一刻都嫌难受的云飘蓼福了福算全了礼数,转身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径自回自己歇息的厢房去了。
至于兴国侯会作何想,万分抱歉,她管不了那许多了。
言侯爷能想到的远较云医圣多得多。从得知梅东冥的身份到一连串部署安排剿灭叛党抓捕逆犯,整肃朝堂清理江湖势力,还大梁天下一个清平世界。自诩举王者仁人正义之师,所到之处本应所向披靡无不顺从,事实也是如此。
献州势力荡平指日可待,京中逆党纷纷伏法,江左盟内有黎纲甄平接应,又有梅东冥通风报信。半年之内有此成果收获不可谓不丰厚。他自认遍阅卷宗案史事无巨细,怎么就,怎么就偏偏漏看了,漏看了梅东冥薄薄一卷卷宗。
身患心疾者最忌大喜大悲情绪波动,这几日里梅东冥受的刺激还少么?
他无意识地敲击着书案的幅度越来越大,发出的声响大到守在庭院中的禁军守卫想装聋作哑充耳不闻都不行。
“侯爷有何吩咐?”
“无事,你们退下。”
眼看陛下所托之事胜利在望,云医圣带来的消息却砸的他眼前发黑。两相比较带不回梅东冥事小,倘若害他因此有个什么好歹,陛下斥责倒也罢了,将来他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苏兄。
言豫津痛苦地闭了闭眼,思量片刻展开布帛提笔写下邸报。
“臣 启奏陛下。
梅东冥身患心疾刻下复发重病吉凶难料,恐不克启程,臣乞待其稍有起色再行回京。其余人犯不日交由廊州府衙派兵先行押赴金陵交陛下处置。
言豫津 顿首。”
几行字简单明了并无一字赘言,捧在手里却重若千斤。不知数日后御座上的陛下看到这片快马传信会作何感想。
陛下,您这剂虎狼之药下得太猛,虽然毁了梅东冥的依仗断了他的退路,一个弄不好连他的根基他的性命都会搭上。
臣背上恶名仇怨不打紧,怕只怕您日后追悔莫及。
“来人!”
“侯爷请吩咐。”
“将此书信火腊封存六百里快马加急送往京城逞交陛下亲启。”
“是,属下遵命。”


同在廊州,城中另一处举足轻重的所在上下人等有志异同得保持了缄默,偌大的江左盟总舵若不是有烛火佐证,四下里的死寂真会让人以为这里已是人去楼空鸟兽尽散。
经此一事,被官兵团团包围陷入困境的江左盟中人沮丧绝望者有,不甘思变者有,沉着观望者有,自然也不乏懊恼后悔者。不论何种人存着何种心思,在眼下宗主病重昏迷的微妙当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等待。
指节轻叩门扉,不待门内应答声,端着铜盆盛满热水的暗月便径自推门而入,蹑手蹑脚地走到榻边,刚把铜盆架在盆架上,绞了手巾转过身欲为梅东冥擦拭时,榻上昏睡多时的梅东冥竟尔双眸微睁朝榻边趴伏着的蔺熙看了眼转而轻轻向他摇摇头。
暗月大喜过望之余险些拿不住手上的帕子。他明白少师不忍打扰太史令大人浅眠故而示意他不得惊动大人,不过这两日太史令大人绞尽脑汁耗费心神从天神手中挽留住少师的一线生机,累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在少师榻边趴着眯了会儿,实在太辛苦。
他点了点头,放下手巾转身出去,小心关上门还屋中一个清静。
梅东冥略歪过头便能看清蔺小熙犹嫌稚嫩的脸上紧阖的双目下两团不容错辨的青黑。
他欠了师尊父子良多,这次又难免添上笔新账。
小熙,欠你和师尊的恩情,我定会报还。有些人欠了我的恩情,我也一定会讨回来。
梁帝陛下,你与林氏之间的恩怨情仇早该随着林殊的死灰飞烟灭,时过境迁何以耿耿于怀。江左盟尾大不掉早成朝廷的纤芥之疾,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几时拔出来怎么拔,兴许朝廷原本还没个像样的章程,托他梅东冥的福,现成的借口和把柄被愚蠢的他送上门来,朝廷顺理成章剿灭叛党铲除隐患,饶上他一个赤焰林氏的“余孽”还不是被萧氏拿捏着随意摆布。
外面是重重围困的官兵,里面则是心思各异的帮众。江左盟还没垮,人心却已散,该说朝廷的人到头来总是忠于朝廷的么,赤焰血染的旗帜下熊熊燃烧的军魂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护国、忠君方为本责。
好,你们忠君便忠君,御座上的那位是你们效忠的君主,却不是我梅东冥的。
“夕未哥哥,你醒了!”
整整守了两天,直到梅东冥病况稳定他才勉强在榻边趴着打盹儿,却不想才瞌睡了一会儿便错过了夕未哥哥的苏醒。
浅笑着点点头,本是怕惊扰了蔺熙的好眠,见蔺熙醒了梅东冥便撑着榻一点点坐起身。
见状顾不得收拾自己疲倦凌乱的仪容,蔺熙忙扶着梅东冥在他身后塞进两个软垫挨着榻沿歪着身子坐下,半嗔半怪道,“哥哥起身做什么,外头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扛。”
“轮不到我?轮不到我轮到谁?”
他隔着窗户望下远处目力不能及的地方,刀兵林立寒光凛冽,金陵宫禁中御座上那位剑指之处,便是曾经震慑江左十四州百余载的江左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次金陵,怕是不去也得去。”
“夕未哥哥真要为了江左盟赔上自己?”
“不然呢?坐视无辜弟兄白白失了生计毁了前途?”
“就不能全然推在莫老头的身上?”
“他有嘴能言,岂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红口白牙谁说话不是说,真相于朝廷并无意义,他们在意的只是有用无用而已。”
倘若莫临渊死了,是不是罪责就能一股脑儿地堆到他头上去了?反正这些恶事不是他干的,也是他的儿子和弟子干的!
“夕未哥哥身体未愈想这些劳心劳力的做什么。小熙去给你熬药,服了药再睡一觉方可起身走动,知不知道。”
“好好好。蔺熙大夫说了算。”
即便为了真心待他的师尊一家子,他也要振作起来,决不能轻易落入梁帝设下的陷阱。
两人各怀心事各有计较,面上却不懂声色各自笑吟吟地煎药的煎药去,闭目养神的内心思绪万千早已转开了不知多少遍。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4-29 21:35:00 +0800 CST  
跟群内的朋友和看官们初步商量后决定如下:在度娘未恢复“群山之主”的主贴之前,我的更新会转移到晋江文学网的同名连载下。每次更新以编辑章节的方式进行,直到该章节完结。“琅琊榜”贴吧下的本文我会陆陆续续补上进度,但因先前同样遭遇删帖和恶意评论的事情,在这里更新我有些缺乏动力,暂请谅解。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619914
奉上晋江本文链接,请诸位看官移步。不胜感谢!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4-29 22:07:00 +0800 CST  
我这儿的删帖记录多到数不过来,最近的两条粘出来给大家看下。实在是贴吧不给连载的条件啊,敏感人物是什么鬼啊?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4-30 22:19:00 +0800 CST  
我呵呵哒,昨天刚更新完,没一分钟帖子又整个被吞了。度娘胃口太好,本座疲于应对,还请众看官移步晋江同名连载吧。不胜感谢。

楼主 小猪薇安  发布于 2017-05-10 07:59:00 +0800 CST  

楼主:小猪薇安

字数:380678

发表时间:2015-11-12 08:5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1-17 21:24:36 +0800 CST

评论数:1546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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