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于，一行人从楼门中陆续出来。


突然，


我一脚猛踩油门，向着队伍最前面的井原秀二和两个警员，撞了过去。


“这！啊——”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撞飞了出去，滚到了几米远之外。


那装满物件的袋子和黑色短枪，也摔在了旁边的地上。


电线杆上的乌鸦们也被这一幕惊到了，刹那间，突然都飞走了。吵闹的乌鸦叫声消失不见了。


……成功了。要对付拿枪的人，只能用车撞这种粗暴的办法。


我向三个倒地不起的人瞄了一眼。他们都没有再动弹，不会被撞出事了吧？这大概已经算是攻击警员了，是很严重的罪行——


但是，这里的警员，都早已是那个组织的傀儡，攻击就攻击吧。如果不攻击他们，那志保和我的父母还不知会怎样。我用这样的思路来平息自己的负罪感。


我叹了口气，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


一瞬间，手被绑住的志保睁大了眼睛，惊异地注视着面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但是，当志保看清楚车上是她的姐姐后，她就明白发生的情况了。


我走下车，拿出一把小刀，将捆住志保双手的绳子割开。挣脱之后，志保当即甩了甩自己的双手。她端详着我，脸上现出默契的微笑。


我与她稍加对视。太好了，你终于没事了。


旁边，是我们的父母。他们正半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我的车——连眼都不怎么眨。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懵了。


他们两人并没有被捆上，再加上刚才他们疑似吵架的行为……我觉得很疑惑，便向志保询问，父亲和母亲是怎么了，也是被抓了吗？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们，”志保瞅了他们一眼，冷淡地说道，“作为人的他们，早就死去了——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的他们……只是被那组织操纵的空壳。”


一开始，我没有理解志保的意思，我还反感她为什么用“死”这种字眼来说父母。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听到我和志保的对话后，父母亲似乎是渐渐从吓懵的状态中恢复了意识。


母亲突然号哭不止，她以手掩面，哭喊着，“啊啊啊啊！我、我怎么会有这么没出息的女儿！”


父亲则怒目圆睁，脸色发红，歇斯底里地向我和志保大吼，“你们、你们这两个、不肖子孙！你们怎么、怎么能这样害公司！公司得罪、得罪你们什么了！”


父亲他指着志保，夹带着眼泪，破口大骂，“你、你这叛徒、没出息的东西！给你机会、你还不要、你还想害人！每天放什么屁！我、我可去你的吧！”


面对父亲的辱骂，志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


父亲见志保没反应，又怒瞪着我，“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每天带坏我的女儿！我们家、没你这个女儿！”


什么？带坏？什么？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如果我没搞错，我们的父母，显然是完全站在公司一方的。他们对于背叛公司的我和志保，百般攻击，甚至能说出“是我把志保带坏”这样奇怪的话。


志保说他们现在是组织操纵的傀儡——原来是这个意思。


毕竟还是父母啊，我试着向他们解释。我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温和，“可是，明明是公司先不好的吧，您先听我解释……”


“放屁！公司哪里不好了、你说！你说啊！说啊！”


我得到的，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近乎吼出来的答复。


“没用的，”志保摇了摇头，将掉在地上的黑色短枪和那装满家中物件的袋子拾起，“我们快点走吧，姐姐，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时候，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已聚了不少围观者。先前，我一直被父母亲吸引注意力，根本没有考虑到围观人群的问题。


其中，有的人已经在拿着电话了，似乎是要报警。


再仔细一看，远处貌似又有几个穿黑衣的人在靠近这里。


很快地，我和志保立刻返回车中，迅速驶离了现场。父母亲没有被我们接上来——想必，公司的人也会把他们带回去。


“宫野家没有你们两个女儿！”“我这是遭了什么罪、摊上这破事啊啊！”父母亲的叫骂声、哭喊声徘徊在我们的后方。


好在，因为父母亲本身与我们关系浅薄，我们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感触。


但是，原本只是关系浅薄，如今却演变成了四分五裂——好歹，他们也是父母地位的人。


父亲，母亲，对不起，这样让你们难过。


但是，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你们被坏人利用了。对不起。


这个家，以后是再也不能回了。我和志保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依无靠的流浪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接下来，该去哪里？该怎么办？按原计划来吗？


我没有想好。


……无论如何，先逃出米花町吧。


我们向城外的方向开去。

……


我坐在驾驶座上操作着方向盘。这一天下来，我又见识了不少东西。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不少疑惑。


首先，今后的一切活动，都要小心，就算是去买个东西也要时刻注意……


至于那背后的组织，则是被蒙上了一层更神秘的面纱。那些奇怪的名字——什么琴酒，伏特加，雪莉……琴酒和伏特加都是酒的名字吧？


我听那个井原秀二，被称为“伏特加”的男人说……叛徒的名字叫“雪莉”。谁是雪莉，是志保吗？


还有志保口袋里那把来历不明的短枪，我听那个井原秀二说的话，似乎是从“琴酒”那里偷来的？琴酒又是什么人？


这把枪，志保她刚刚从倒地的警员那里取回来，现在还拿在手上。


还有我们的父母……他们到底被做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还有那个神秘的MO磁盘……能够让我疑惑的地方太多了。


我想，志保对这一切，应该都是十分清楚的，但是对我则隐瞒了。


这个时候，志保她，正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凝望着自己在车窗中的人影，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志保，他们这个组织到底是……”我试着向她询问，“当时我在房间外听到许多的酒名，还有……那把短枪，好像是偷来的？”


她扭过头来，打量着我，可能是对我掌握如此多的信息而感到诧异。


“有些事情，姐姐……很复杂，我说不清楚。”


她又一次拒绝向我透露信息，和之前在家里一样。


欸，之前在家里躲藏，我一个人了解太多，的确可能有风险——但现在，我们这都已是共同逃亡的状态了，风险再大，那又算什么呢？她就算告诉我，也没什么吧。


算了，算了。


车内陷入了片刻的缄默。


过了一会儿，志保她突然把双手相扣，自言自语道，“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了。”


终于打算告诉我了吗。


“……有一个人，她既是天使，也是魔鬼……她试图逆转时间的洪流，使人生再造……但是，这让她受到惩罚……”


“……这个人的代号，叫雪莉。这个人，就是我。”


我并没有太听懂志保的意思，她向来喜欢说这样复杂的话。


但是，我能感受到，她要说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选择认真倾听。


雪花渐渐从灰色的天空中降下，我们的车也来到了离开米花町的高速公路上。


……


接下来，志保向我讲了一个故事。


如果说，先前志保告诉我的信息，颠覆了我对公司的认知，


那，下面这个故事，则足以颠覆我对我妹妹的一切认知。




【FILE.3 记忆的墓场 完】

【姐姐保护她不受侵蚀，
她得以清醒地观察周围。
她，自幼心生疑惑，
自己的家庭，为何如此黑暗压抑？
平静的海面掀起涟漪，
心中的齿轮在转动。
她要探寻光明，
她，希望改变这一切。】


【父母与姐姐的迥异差别，
让她看到一条可能的路。
我们天真单纯而自在，
你们大人却冷漠无情又自私，
是岁月磨去了那一切吗？
如果他们能够返老还童，
如果，能让他们重新体会童真，
那该多好啊。】


【让大家返老还童，重获童真，
一个疯狂而荒诞的主意，
但在她看来，这就是打破黑暗环境的路。
她试图用“科学”实现这一切，
神经科学，药理学，生物学，
幼小的身影穿梭在书房，
刻苦的钻研进行于灯下。
她做着世上谁都不会去做的事。】


【执着于科学的她，
吸引了组织的目光。
组织对她进行科教培训，
组织承诺会给她优越的科研环境。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光明的所在，
她在其中越陷越深。】

【组织赋予她代号，雪莉，
她的生活完全被控制。
她被迫为组织提供科技支撑，
她沦为组织控制全社会的重要棋子，
她活在黑暗与压抑的最核心。】


【岁月的确在消磨她儿时的纯真，
雪莉慢慢取代那小女孩。
为了适应组织的环境，
她埋没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给自己披上冷酷漠然的外皮，
以作为保护色。
她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然而，怨念终究在积累，
在雪莉的内心深处，
那盏属于那小女孩的明灯，
仍未完全熄灭。
光明的种子在幼时便已埋下。
反抗情绪开始涌现，
组织也愈发对她施暴，
恐吓，毒打，禁闭。】

【不堪重负的她，
选择向地狱深处前进，
用极端与毁灭换来光芒。
她秘密研发了新型毒物
Apoptoxin 4869，
于无形中夺去生命，不留痕迹。
她要靠这银色的子弹，
摧毁组织，将一切烧成灰烬。】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返老还童的小白鼠，
体型幼化，神经系统却被保留，
毒物意外的副作用被她发现。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逆转时间的洪流，人生再造，
归还童真于此。
她流下了眼泪。
你……是我一直苦苦寻求的东西吗？】


【她的前方是一片迷茫，
这些人，
让他们返老还童，
真的有用吗？
我该怎么做？
我该向哪里去？】

【她还未找到答案，意外便发生。
还童的小白鼠，数日后终毒发身亡，
新型毒物实验也被组织察觉。
她被关押，等待处置。
原本用于摧毁组织的银色子弹，
反被组织用作高效杀人的武器。】


【不料，她逃了出去。
她还以MO磁盘
带走了新型毒物的所有资料。
就这样，
她成为组织最大的叛徒。】


【这个人就是我。宫野志保。】

1999年11月12日，米花町市郊。


一辆轿车正行驶在高速公路之上。我和我的妹妹，宫野志保，正开着它逃离米花町。


大片雪花正从天空降下。在一片冰寒之中，唯有我们密闭的车内保留了些许温暖。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沙沙……米花町警署现宣布对要犯宫野明美实施通缉……宫野明美涉对另一要犯……沙沙……宫野志保进行窝藏、包庇，以及攻击警员……沙沙……米花町警署以重金悬赏二人……沙沙沙……”


车载收音机播出了这样的新闻。


我也……被通缉了吗。但没办法，这是迟早的事情。就当是为志保分担痛苦吧。


在高速公路上，警车是肯定追不上来的。


我们在米花町是不能待下去了，组织正在到处搜寻我们。


连我们的父母亲都被他们彻底控制了思想——他们在那组织中陷得太深、太久。之前组织来抓志保时，也许是为了羞辱她，还特意让父母亲也跟来，为他们说话。


我们不知道，我们现在具体该去哪里。我们是在人类恐惧本能的驱使下，逃出那个名为米花町的城镇，但前方的路，依然被迷雾包围。


……


在刚才，志保向我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故事主角，就是她自己。


这个故事，可以说，是彻底颠覆了我以往对她的印象。


我的妹妹，宫野志保……过去，我只知道她为那组织所残害，我将她视为单纯的受害者。


而现在……就我现在对她的认知而言，她比我想的要坚强得多。


她从小，就是一个试图对抗自己命运的叛逆分子。


出生于黑暗世界的小角落，心中却追随光芒。


……虽然她，或许走错了路。


历经二十余年曲折风雨，最终，到了今天这一步。


志保她，很少向外分享自己的内心想法。许多东西，她不曾和我说过。


我之前对自己妹妹的了解，还是太少。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对逃离米花町那么动摇了。


这种对黑暗、压抑和麻木的仇恨，大概自幼就在她心中被埋下了吧。


她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在探寻打破这环境的路。


不管是试图让人们“重获童真”，还是想用新型毒物来摧毁那组织……这是一种强烈的执着，虽然，经常演变为荒诞与疯狂。


当然，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把还童药做出来了。


这个东西，我对它很好奇。


“志保，”我问她，“你说的那种给小白鼠的药，真的对人类有用吗？”


“人类服用的话，大概率是会中毒死亡。至于小概率的返老还童副作用，理论上，对人类也是有效的。”


“如果那样，大人是不是会变成小孩子……对了，你刚才说组织用那个药当高效武器……”

她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道，“字面意思。他们直接把那个药当武器去用了……他们对它的定位就是毒剂，并不清楚它有返老还童的副作用。”


“你是说……”


“对，在那之后，组织杀人都是用那个药，”她苦笑一声，自嘲道，“这都是因为我发明了那种药，罪魁祸首是我。”


“……不，不能怪你。你当时，又没有办法预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志保一直不太愿意离开米花町——她可能是觉得，既然是自己做出了这个药，那自己肯定得对药物的受害者们负责到底。


“不过，”我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们继续使用那个药，会不会在某一天，发生受害者返老还童的情况？”


我不敢细想这一点，如果让那组织知道药有那种副作用，不知道他们又会干出什么。


“姐姐，你听说过一个叫工藤新一的人吗？”她突然问我这样一个问题。


“工藤……你是说那个失踪的侦探吗？”


工藤新一，这个名字，我在报纸上有印象。


我记得，这是米花町一个侦探的名字，他和志保差不多大，27岁左右。他在前些时候失踪了，事件调查一直没有结果。


“对，是他，”志保继续向我说，“你知道吗，他就是被组织用那个药除掉了。”


凌冽寒风在车外呼啸而过，车窗发出呜呜的诡异嚎叫。


这种消息，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她又说，“但有个可疑的地方，据我所知——他们用药杀他时很仓促，之后再回去检查，却发现他的尸体不见了。”


“这，他会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他也许并没有死，而是中了药的副作用，返老还童逃掉了。”


她用手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继续说道，“组织之后监控了他的住处，发现他一直没有回去过。所以最后，组织判断可能是有动物把他的尸体拖走了。”


这样的判断好草率……但是，一般人也想不到有返老还童这种事情吧。


希望他平安无事。若真是被动物拖走尸体，就太惨了。


“对了，志保，你在组织的代号叫雪莉……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雪莉就是Sherry，雪莉酒的意思。就是西班牙的那种葡萄酒。”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酒名……”，我又想起了琴酒、伏特加那些奇怪的名字，貌似都是酒名吧，“组织成员是统一用酒名当作代号吗？”


“的确如此。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也许，只是觉得好听吧。”


哈哈，好随便的理由。但大概不会有那么简单。

我继续说道，“那个井原秀二……我听到警员称呼他叫伏特加。还有一个叫琴酒的人，我还没见过……你好像是偷了这人的枪？”


她一言不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这会儿，志保的手里，都攥着那把黑色的短枪。她紧握着它，警惕的姿态，就好像四周随时都会有敌人涌过来一样。


大概是她从公司逃跑时，顺便偷出来的吧。毕竟得防身。


那个伏特加说，这把短枪属于“琴酒”。


“琴酒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奇地问志保。


她还是没有回话。但是，她整个人略微颤抖，呼吸声也变得粗了，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这样的话，这个琴酒大概是很可怕的人吧。


我不愿再激起她的那些回忆，就到此为止吧。


通过这样一番对话，我对那药物和那组织，也了解了更多信息。


……


我瞟了瞟志保。


这时的她，正坐在副驾位上。一头波浪般的卷发下是俊俏洁净的面孔，一双湛蓝的眼眸正窥视车窗外的大雪。


我从她眼中，既能看出忧郁的愁思，又能发现惶恐下的警觉。


二十余年叛逆，换来的，只不过是前途未卜的逃亡命运。


灰暗的密云将太阳遮蔽，漫天的大雪则挡住我们的视线，仿佛要将前方的路封闭。草地渐渐被惨白的雪堆覆盖，万物生灵皆被这力量压制。


长期以来，志保一直在摸索通往光明的路，但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方法。


在儿时，她的眼界是狭窄的，因此，也就产生了关于用返老还童来解决问题的想法——毕竟那个时候，志保能接触的只有父母亲和我。


那个时候，她大概还不知道有那背后的组织吧。


这想法很荒诞。我难以想象，让那个自称井原秀二的男人和那些警员返老还童……他们就会改邪归正吗？这怎么可能。


正如她所说，与那组织接触之后，她原本的“返老还童”寻路方向被迷乱。就算她后来真的得到还童药，她也很怀疑，返老还童是否真的能解决问题。


对现在的她来说，前途是一片渺茫。作为组织叛徒的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这么多年来，始终想打破黑暗、追随光芒，这我很佩服。但……事实证明，这很难，以至于现在我们的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快逃。这也是唯一明智的选择，虽然这很狼狈。


我相信，只要认真去找，一定能找到一个容得下我们的宁静之地。如果志保还想继续研究还童药，那这对她也有利，不是吗？

……


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们连该逃去哪里都没有决定下来。


必须尽快搞清楚这个问题。


“志保，你觉得，我们去哪里比较好？我觉得可以去杯户……”


她仍然不回话。


显然，就算到这个时候，她对于是否逃离米花町这事，还是有所动摇。


“听着，”我开始劝说，“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愿意离开米花，因为你想对你做药的责任负责到底……但你，并没有办法去负起这个责任啊！你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他们用那个药杀人。”


“你想的太简单了，姐姐”，她扭过头来盯着我，驳斥道，“不仅仅是那种原因。你低估组织的力量了，你觉得，我们真的能躲得过他们吗？很难……就比如你说的杯户町，那里也有他们的人。组织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也不能不躲吧，我们总不能现在把车开回公寓楼去。你说我们不应该躲，那你给出一个更好的行动方法吧。”


她沉默了。


志保她的心里其实也没有个底，她没有明确的想法。她只不过是朦胧地觉得我说的不对而已，但怎样才算对，她也不清楚。


我不希望她又走上一条弯路，又在孤独、迷茫和疯狂中徘徊多年。听听姐姐的话吧，志保。


我又补充道，“志保，既然，你自己都不清楚怎样才算对，那你也不能说我错吧？”


“……而且，”她大概是觉得不好反驳，便转移话题，“如果组织继续在米花町发展下去，我却逃到外地，那，我总会觉得自己很可耻，觉得自己是逃避问题的懦夫……”


“可我们根本就没法对付组织啊”，我继续劝说道，“至于还童药，如果我们逃到外面去，以后估计还会有条件让你继续研究。如果回米花町，大概只能在混乱中一辈子躲躲藏藏，然后在某一天被组织发现。”


她又一次默不作声，似乎是发觉我说的确实有道理。


“你想想，志保——等我们去外面过上平静自在的生活，那，你不就可以专注于真正的科学研究了吗？没有人会再来打扰你、利用你。在米花町，你做不到这些。”


“是，”她微微点头，“姐姐，你……是对的。”


到这里，我终于把她说服了。


我能理解志保的意思，逃跑的确很尴尬，但面对这样的一个凶险敌人，还是在这种我们都被通缉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逃。


希望她不要再动摇吧。


“那我们决定一下要去哪里吧，”我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将东部都市联合的地图递给志保，“他们在杯户町有人。那，志保，你看一下，哪个地方没有他们的人。”


“这可不好选……我只能选一个他们的人比较少的地方，”她接过地图，仔细地浏览。

随后，她把地图上的一处地点指给我看，“这里，如何？”


志保指出的，是离米花町不远的小镇，奥穗町。


那里属于山区村镇，经济程度没有米花町发达。那种组织，应该不会过多关注那里。理论上确实适合逃亡。


我同意了志保的提议。最终决定，目的地便是奥穗町。


“还有一个，是以后使用的假名的问题，我们去了以后，至少在短期内，我想是需要持续化装和使用假名的。”我稍加思索，“我给自己取的假名是，广田雅美。”


“哈，姐姐，原来你这么喜欢你的大学老师——我从没看出来。”志保诙谐调侃一句。


志保这家伙，居然记得这么清楚……的确如此，广田这个姓氏，来自于我在大学的恩师。我永远忘不了他。


“居然被你发现了吗？别想太多呢，又不是……”我笑着回答了她，然后继续谈正事，“志保，你的假名想好了吗？”


“还没有，等一下……”她拿出纸和笔，似乎是准备写点什么。


对于志保所用假名的问题，其实，我已经帮她思考过几个方案。


“我有个主意，你觉得，广田爱这个名字怎么样？”我提出了我的想法。


“广田爱？”


“对，仁爱的爱。一看就是广田雅美的妹妹嘛。”我面带微笑，看着志保。


“这个名字不错，仁爱，但……”她用手托着头，“我觉得，不同的姓氏更好一些。一对姐妹太显眼了。”


“啊，这个……有道理。那，你觉得？”


她仿佛灵光一闪。她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拿给我看。


纸上写着“灰原爱”三个大字。


我用余光审视着那张纸，“灰原爱……这个是你的假名？”


“嗯。灰色的原野，仁爱的爱。你不觉得，很有意境吗？”


“……不错，这个可以，很有文采！那我们就是……广田雅美和灰原爱？”


“嗯嗯，可以。”


确定完目的地和我们的新身份，车内原本沉闷的气氛，渐渐变得活跃起来。


“对了，志保，”我突然想起一件被忘却的事，“这个是姐姐买给你的，拿着吧。”


我把之前买来的小熊瓷雕递给志保。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瓷雕的事情一直被我忘记。


她接过瓷雕后，起初显得有些茫然；但随后，她就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我以暖心的笑脸望着她，“你不觉得，它的神态和你很像吗？”


这时，太阳从遮天蔽日的雪云中钻出，明亮的阳光射向大地，将我们的车内照得亮堂。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姐姐，你……”她抬起头，温情脉脉的眼光凝视着我，“……如果没有姐姐你在，我……我也许活不到现在，也许早在小时候，就自尽了。谢谢。”


“说什么呢，那些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总是想了，都过去了嘛。”


“但，既然都到了今天这种境况，那……将这一切改变什么的……太难了。”她感慨万分。


没办法，这就是大环境，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不得不适应它。


漫天飞雪也被光芒照得金黄，既显得更加朦胧美丽，又显得更浓密、压得人喘不过气。我感到阳光有些刺眼，便把遮阳板降下。


我们的车向奥穗町开去。


我们的心寄托于此。希望在那里，能够遇到——我们一直寻求的光明。




【FILE.4 违背这洪流 完】

宫野明美篇（五）
FILE.5 雪中迷障


【本章人物】宫野志保，宫野明美，琴酒


1999年11月12日。


我带着我的妹妹，宫野志保，正驾驶汽车向隔壁的小镇——奥穗町开去。那里，即将成为我们逃亡的落脚地。


大片大片的雪花仍在从空中飘下，遮挡了我们前方的车窗。


这个时候已是傍晚左右。天色虽然还是白色，却很暗淡，看不到夕阳。这种诡异的颜色，并不让我觉得舒适。


我用余光扫了扫四周环境。这一带似乎是人烟稀少区，公路上看不到其他车辆，公路外也只是雪地、山丘和森林，不见有房子。


现在，我们大约是已经到达奥穗町的郊外了。再沿公路开一两个小时，应该就可以开进市镇去。


志保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头枕座椅，闭着眼睛休憩。


我则无法休息。我需要手握方向盘，继续紧盯前方路况——同时还要注意后视镜中有没有组织的车辆追逐我们。


我们经过这样一天的奔波，现在，的确也很劳累啊。等到了市内，再好好休息吧。我按耐住那颗疲劳的心，希望能快点到。


音量调低的车载收音机，继续播放新闻。


“沙沙……米花町……千叶和伸警官，今天中午在其住所中……自杀……沙沙……已无生命迹象……沙沙……”


“……米花町……登米警官……沙沙……两个小时前在执勤时，自杀……原因尚未查明……沙沙……”


都不是些好新闻。又有人选择寻短见了，唉。


这几个星期，这一带的自杀事件貌似频繁了起来，时不时就能听到有人自杀的新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前我就见人们对此很不安。


这些，不会是那个组织在杀人吧？


我又想到了那名为工藤新一的可怜侦探。希望那样吧。


……


我为什么要胡思乱想这些东西？


自从志保把关于那组织的事情告诉我之后，我也和她一样，变得多疑起来。思考事情时，经常往那组织的方向上考虑。


别想了，专心开车。


……


奥穗町这里的雪，比米花町要大得多。


漫天飞舞的雪花，对于行人来说可能很壮观，但——对于我这样开车的人来讲，这一点都不友好，完全是阻挡视线。


公路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多，路况愈发恶化。


这还是在天色渐暗的情况下。我的心情也逐渐变得烦躁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到镇上去？什么时候才能驶离这雪路？


这时候，人们也许正聚集在小酒馆里，围在温暖的火炉边进食晚餐；而我们却如孤舟般漂浮在茫茫大海上，连城镇的边都没碰着。


这，就是逃亡者的生活吗——


突然，我看到前方的路上站着两个人。


旁边还摆着一块反光的路牌。两个人都穿着深色服装。


看起来似乎是……是警员吗？


他们向我的车挥手。大概是想让我停车。


我开始紧张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是发现我们了吗？该不该停？


但是，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要上前来抓我们的样子，而只是让我们停车。


……是公路上的例行检查吗？

好吧，我暂且先把车停下。


趁着警员还没靠近，我快速地给自己戴上眼镜、发箍等化装物品。然后，我又把熟睡的志保拍醒。


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了警员。我将化装用品塞到她手中。


她嘴巴张开，想对我说什么，但又立刻闭上，然后迅速地给自己化了装。大概是意识到了情况的异常。


两个警员慢步走近我们的车。


我心跳加速，手略发抖，生怕出什么差错。我慢慢摇下车窗。外面的飞雪溢进车内，冷风扑面而来。


志保则默不作声，用警惕的眼光盯着他们。


暗白色的天空中，飞过一大群黑乌鸦。


他们看到我们的车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警员拿起步话机，讲道，“T路段发现可疑车辆，车上只有两个女人。”


另一个警员低下头，从车窗向我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要去奥穗町旅游。”我勉强应付回答。


“这么晚了，来旅游？”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的脸，嘴角略上扬，“叫什么名字？”


“广田雅……”


突然，他伸过手来，想扯下我的眼镜。


“嘿！你干什么……”他的举动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立刻用胳膊挡住他的手。


“姐姐！快开车走！”志保见情况不对，当即向我喊了一声。


我立刻转方向盘，踩下油门。车子向前开去，把那警员甩在一旁。


他们向我们车的方向开了几枪。志保也摇下窗户，握住那把黑色短枪，从窗外向他们打了几枪。公路上顿时枪声大作，子弹从车门外擦去。


我十分惊恐，使劲地踩油门。在突如其来的危机下，我想尽办法，把车从那里开走。


……


向前开了一会儿后，枪声终于停了下来。


把他们甩掉了。


“志保你……原来还会用枪？”我好奇地问志保，“是在那组织里学的？”


她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组织的爪牙无处不在，”她把那枪收了起来，“笼中的金丝雀想要逃脱，难度很大。”


志保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刚刚那个人大概是认出我的相貌，所以想扯下我的眼镜。


这种简单的化装用处不大。以后在外地，大概每天都得检查一下化装。但，那也太累了吧。而且只要出一个差错就……


到这里，原本还比较乐观的我，却变得比较动摇。


这条路，真的有希望走下去吗？


志保思索片刻，向我讲道，“走大路已经不安全了，姐姐，我们还是走山路吧。”


“山路……这么大的雪，天也快黑了，我们去走山路，这……”


“或者在山里找一个偏僻的角落，停车休息一晚。”


“……”

我感到头痛万分。在这种环境下，山路很难开上去。志保她没有开过车，可能理解不了那种车不能动弹的痛苦感受。


但是……


既然刚刚都发生了那种事情……也许，组织就在公路前面的什么位置等着我们。


整条道路，恐怕都已被他们监控，每个出入口都可能被他们盯着，一辆辆地盘查汽车，直到发现我们为止。


……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还是同意了志保的提议，决定走山路。


穿过公路围栏的一个低矮缺口，我们得以将车开到公路的外面来。


天色已深。除开我们的车灯，周围环境一片昏暗，看不清多少东西。


我只能看到一片片被车灯照亮的雪花在黑暗中飞舞，然而，这雪景完全不让我觉得开心——它们只能使我联想到民间传说中的鬼火。


我们将车缓慢地开进路旁的深山中。路边勉强能看到的，只有一些毫无生气、下垂打蔫的云杉树。


因为有树木挡在车的上方，雪在这里反而遮不到车窗。车前是看不到尽头的土路，远处是一片漆黑。


整个环境十分压抑。我们的车被巨大的黑暗包围，似乎随时都有什么鬼怪想从里面冲出来。


本来是要去奥穗町，结果却到了这样的怪地方。我不由得有点心慌。


“志保，你确定我们要进到这里面？”


她皱着眉毛，微微点了点头。志保看上去比我要镇定，但其表情也流露着一种无奈的神情。


“……没办法……只有这样最安全，总比直接把自己送到组织的手里好。”志保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她说的也没什么问题。公路确实已经不安全，只能硬着头皮上山。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能从山里绕路，最终还是要到达奥穗町。


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好受多了。最终目标又没有变嘛。


她闭着眼睛，沉思片刻。


“等一下，姐姐……这里路况不好，我去探一下路。马上回来。”


什么，探路？


她随即打开车门，将腿迈出去。


“等等，志保！天这么黑，你一个人……”


……她没听我说完话，就一个人下车了。


额……


算了，算了。能把前方的路况考察一下的话，也好。


我在车上等她回来。


……


现在这个情况，真的是很麻烦。


原本，我们计划去奥穗町躲避组织的追杀。但是组织在公路上安插了眼线，以至于现在把我们逼到这种荒山中来绕路。


我看了看表，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


今天，估计也只能在山里找个地方停车休息一晚了吧。


我感到十分疲劳。


整整一天，从上午在公寓楼救出志保，到现在，我们经历了太多事情。


在这个已经被黑暗统制的地方，被追杀的逃亡者，过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生活呢？


我陷入沉思之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今后，又该怎么办呢？


我越来越觉得，就算去了奥穗町——我们恐怕也找不到我们渴望的理想生活。


破碎的荆棘，一个又一个地将我们前进的道路封住。


……


志保怎么还没有回来？这么慢。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我的心中涌动。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可能。组织总不可能到这种深山老林里找我们吧。


但是……


我带上手电筒和那把短枪，决定去看一看她在干什么。


……


入夜之后，这里的空气更显寒冷，雪花打在我的脸上。我不得不低着头前行。


我用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面。在雪上踩下去之前还要看清楚，避免踩进坑里。


志保，你，千万不要出事啊，在这种地方。


你要是出事，那我……我该怎么办？


说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志保出事，那，我似乎也就失去了继续存活的意义。


在这种陌生的大山里，孤零零一个人，我还能怎么办？


我不敢再想下去。希望她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