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姐夫那儿回来，他就病了。躺在床上烧得昏昏沉沉，嘴里时不时念着她的名字。夏雨瓢泼，沥沥天明，她握着他冰凉的手指，悄悄跟他说，等你好起来，咱们就结婚……
真想把那些记忆洗掉，好的坏的开心的失望的，只要和他相关的，都洗掉……

整整一个钟头，罗小芙才从卫生间出来。
床头柜上放着冲好的姜片红糖水，轻轻掀开被角，暖宝已经温温热了。
很贴心。
可是，他不知道，由于这阵子的身心俱疲，罗小芙原本准确至极的老朋友，已经久未光顾了。
“我……给你吹吹头发吧？”林寅拿着吹风机走进来。
罗小芙轻轻坐在床上，平静地看着他:“组|织|部的调令什么时候到？”
林寅一怔。
“纪|委陈|书|记调去了天津，教|育|厅的工作你已经开始交接了吧？”罗小芙一点也看不出才发过脾气的样子。
“估计是六月末……小芙？怎么……”罗小芙异常的平静让林寅不安。
“六月末，参加了高考，然然也算大孩子了。”提到儿子，罗小芙的语气有几分温柔，轻轻抚了抚被子上的褶皱，下定决心般抬起眼眸，“林寅，等你政|审|结束，接任了纪|委|书|记，我们就离婚吧。”
平地一声炸雷，林寅愣在当场，张开嘴嗓子却哑住一般，半晌。
“小芙……”
他想过她会哭会闹，会打他罚他不许他进房门，却从没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
“我妈那里，可能还要麻烦你先帮我瞒一……”
“不！”林寅打断罗小芙的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少有的慌乱无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混|蛋，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你打我打我！”林寅说着就跪下来，拉着罗小芙的手往自己脸上打。
“你……别这样……别这样！”罗小芙想要挣脱林寅的手，力气却如何也不够。感到自己手掌都有些痛了，罗小芙索性也不再用力，静静看着他，语气竟有几分乞求:“林寅，我妈明天做手术，我没力气了。”
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松了，林寅将手搭在她膝上，泪水顺着鬓边滑下:“你睡，我守着你……行吗？”
林寅睡在地板上，罗小芙的啜泣声低不可闻。
梦里，她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厚厚的物理书下藏着偷偷借来的小说，《十七岁不哭》。
——————
虐舅舅，好难……

番外【黑客】（24）

艾敏觉得一定是苏青和的嘴巴有魔力，火烧火燎的伤，经他这么一吹，竟一点儿也不疼了，比什么伤药都好用。
到底是一夜没睡，脸颊上的眼泪还没干，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聒噪蹩脚的英文停了，苏青和顿感轻松。看着“小战友”睡梦中都眉头紧皱，轻轻地打着鼾声，苏青和竟从那委委屈屈的表情中看到几分林然的影子。
“但愿他这次长了记性，再回到他爸爸身边能安生些。”
艾敏这一觉睡得无比惬意，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睡前哭过，眼睛还有几分干涩，伸手揉眼睛，却发觉后背也不那么疼了，皱着鼻子一闻，果然有股药味儿，可是和胳膊上的又不一样。
飞机的声响压住了细微的声音，包间里显得很安静，他不会走了吧？艾敏忽地坐起来，却看到苏青和背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艾敏舒口气，顽皮的念头却也跟着苏|醒过来，跳下沙发，鞋也不穿就猫儿一样走到苏青和背后。
见苏青和拄着下巴，眼睛紧盯着屏幕，仿佛根本听不到周围的动静，当即嘴角一扯，两只手忽地抓住苏青和的肩膀，嘴巴配合着:“Hei！”
苏青和吓了一跳，瞬间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抓着艾敏的手腕一个回身就把他按在了凳子上。
“#&<%[>{…”叽里咕噜的一阵利雅得方言之后，艾敏疼出了眼泪。本来睡觉都是趴着的，刚才却被实实在在地拍在凳子上，整个屁股着火了一般。
“Ouch！Sorry！Please！”艾敏五官都聚到一处，连连告饶。
“抱歉！”苏青和知道是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松开他的手腕，“Stress reaction，Sorry！ ”
艾敏“蹭”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两只手不住地在屁股上摩挲，“嘶哈”声不断，撅着嘴道:“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中国人……”
看他额上冷汗都疼了出来，苏青和有些过意不去，把药瓶放在桌边，“你涂一点吧，止疼。”说完开门就要往外走。
“嗯？Terry！你去哪儿？”艾敏打量着都是汉字的药瓶，满眼疑惑。
“哦，打开直接用就可以，对着伤口按三下。”苏青和比划了两下，“我在门外，你弄完了叫我。”
“你去门外干嘛？”艾敏皱着眉，“我自己看不到，你不帮我怎么涂？”
“额？”苏青和被他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惊到了，他从来都是脸皮薄的，他和林寅如此亲近，每次挨打都还羞愧得不行；就算是戴小川那种从小被打疲了的，屁股有伤也不好意思去浴室洗澡。苏青和习惯性地以己度人，明知艾敏身后的伤比背上更严重，却想着十五六岁的男孩儿最好面子，怕他尴尬便只装作不知道。
苏青和扶着玛瑙石的门把手不知如何回答，艾敏却一点不避讳，褪了半截裤子就趴到沙发上，有些怨念地看着苏青和:“你的程序很着急呀？”
“啊？”苏青和被问懵了，他改程序只是多年坐飞机的习惯而已，“没有。”
艾敏的嘴巴撅得更高，“那你上药为什么只上一半呀？屁股上腿上都没擦就去改程序，你们中国人都是这么对待朋友的吗！”
“咳咳……”
直到很多年后苏青和才知道，对阿拉伯人来说，身体的任何部位都是圣洁不可侵|犯的，只能袒露给自己的朋友，在艾敏将鞭痕遍布的手臂递到他面前时，就已经交托了全部的信任。
坐到艾敏旁边，苏青和才知道他为什么会疼成那样，从腰|间到膝窝都是深深浅浅的鞭痕，不大的臀上竟是一道道血口子，肿胀得骇人。“怎么打这么狠？”
“气我坏了他的好事喽！”艾敏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语气，“我不是攻防战输给你了吗？他说会造成什么什么影响，股价声誉国民形象balabala……嘶……”
见他疼得厉害，苏青和手上更加小心。
“哼，商人都不是好东西，嘴上说的好听，其实都是骗人的！”艾敏紧紧抓着沙发背，“哼哼，还不是怕你把他行贿的证据交给国王！”
苏青和几乎可以想见瓦利德的无奈，商业上的波诡云谲岂是一个孩子能理解的，艾敏在他这个半生不熟的人面前都如此口无遮拦，想必在利雅得的时候也给他父亲惹了不少祸事。
“敢做不敢当，虚伪！懦夫！！哎呦！”
苏青和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知为何，心中涌起几分怒气，手上也故意重了几分，板着脸斥道:“他是你长辈，你流着他的血，你们真主是这样教诲你的么！”

“他的血？你当我稀罕？要不是沙特没有这样的医院，我早就去换血了……哎呦！你……轻点儿……”
“还知道疼？”苏青和恨不得再给他屁股两巴掌，“我看就是打的轻！”
“你？”艾敏回头瞪着他。
“怎么不服气？”苏青和索性停了手，语气里的气愤更加明显，“你以为没有你父亲，你还可以这般挥霍无度吗？他养你这么大，谁教你可以这样肆意侮辱他？！”
“我说了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一番话说得是那样理所当然，嚣张跋扈。
“你混|账！”怒火忽地溢满胸膛，苏青和抬手对着他伤痕累累的屁股就是几巴掌。
“啪啪啪！”
“你石头里蹦出来的吗？！大言不惭！”
“哎呦！打我干嘛？”艾敏伸手去挡，屁股上擦了药才好了些，现在又火烧火燎了。
苏青和左手攥住他的手腕，举着巴掌厉声道:“还说吗？”
艾敏显然没料到苏青和的火气来得如此之快，手腕被人钳着也动弹不得，皱皱鼻子，眼泪就又下来了，委屈道:“行行行，我又忘了你是中国人，行了吧？呜呜呜……”
看他把脑袋埋在沙发里，瘦弱的肩膀不住抖动，苏青和有些无所适从，放开他的手，半晌，微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可是到底养你这么大，是吧？”
“呜呜……”哭声没有任何止住的样子，声音反而更高，“我没你运气好，有了后妈还能在家里呆下去，瓦利……他……娶了别的女人，就看我不顺眼了！”
“嫌弃我妈妈的血统让他蒙羞，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呜呜……为什么看着Khaled侮辱我侮辱我妈他却无动于衷？呜呜呜！”小拳头捶在沙发上，砰砰作响。
苏青和知道阿拉伯王室最看重血统，瓦利德就因为母亲是法国人而失去继位的机会，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轻声问道:“打疼了是不是？”
“嗯！”鼻腔里发出来的，满满的委屈。
“你出了不少汗，我给你擦擦，然后再补些药？”
“嗯……”还是委屈巴巴的。
“饿不饿？”苏青和指了指桌子上的糍粑，“你自己拿吧，我手上有药。”
艾敏倒也不客气，撑着身子就抓了一块，不等咽下去就鼓着嘴巴道:“好吃！”
苏青和忍不住弯弯嘴角，看艾敏的电脑技术，足够大学毕业的水准，可是这脾气却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你的功夫真棒！教我行不行？”
“我不会功夫。”苏青和有些好笑，还功夫呢，军体拳都忘了，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当年运动的底子罢了。
“我要学。”艾敏的语气有些撒娇，讨好地拽拽他的袖子。
没反应。
“你黑客的手法真棒！教我行不行？”
“不教！”这次的回答很干脆。
“我要学。”接着拽袖子。
还是没反应。
“我要学……我要学……”
苏青和把袖子挽了起来。
“切！”艾敏撇撇嘴，安静了不到两分钟，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还有——我没有挥霍！没有没有！你不能冤枉我！”
“嘴硬！”苏青和拧了把毛巾，“随随便便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几百万，还不是挥霍？”
“你也不算是陌生人呀！”艾敏脸上露出几分狡黠，“那些钱……嘿嘿……是我从Khaled的账户偷出来的！”
“什么？”难怪钱款退回的过程如此繁复，原来那竟是一笔“赃|款”！
见苏青和的脸色瞬间又严肃起来，艾敏忙接着道:“我当初问你要一百万，你都拿不出，我以为你后妈虐待你嘛，所以才去修她的照片，我想只要给你出了气，你一高兴就能接着陪我玩儿了……诶？你举巴掌干嘛？哎呦！……”
若不是药上完了，苏青和真恨不得再打他一顿，“谁告诉你那是我继母？”
“我听你叫他后妈啊？”艾敏一脸无辜。
“舅妈，不是后妈！”
“what？aunt？mom？”艾敏舌头开始打卷，皱着眉头听苏青和一遍遍纠正他蹩脚的发音。
“舅——妈——”
“够——妈——”
“舅——”
“后——”
“不是后，是舅——”
“六——妈？”
……
苏青和自诩是耐心好的，却还是被眼前的“语言障碍症”逼得没了主意:“好了，你只要记住，她就像我妈妈一样就可以了。”
艾敏的眼神里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是明显的欣羡，半天才默默点点头:“嗯……带我去见见她好吗？”
——————
关于HK调皮的原因，这里用到了七天的脑洞，暖风拜谢！
另外，关于瓦利德的讽|刺|性|描述，纯属虚构，大家不要当真哈！

番外【黑客】（25）

苏青和带着艾敏回到林寅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艾敏有些疑惑地看着苏青和：“自家的司机还要给加班费呀？”
“哎……”苏青和开始怀疑艾敏是怎么长这么大的，摇摇头道：“那是出租车……”
于是乎，十万个为什么的游戏又开始了。
“什么是出租车？”
“那刚才你如果自己开，价钱一样吗？”
“绕路？什么意思？”
“油价？总不会比水还贵吧？”
……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苏青和直接掏钥匙开门。
“哇！Terry，你们中国人也作祈祷呀！”艾敏丝毫不见外，满脸笑容地看着踉跄着起身的林寅，走过去饶有兴味地端详了一下地上的搓衣板：“你们作祈祷不用毯子而是用板子的吗？好像有点硬诶！”
“青和，这是……？”罗小芙满目疑惑。
“我是苏博士的——俘虏，他抓……我来给您——道，道歉的。”蹩脚的发音伴随着古怪的音调。
“俘虏？”林寅皱眉看着他。
“真的，你看我身上的伤……”艾敏撩开衣袖:“这些……都是因为苏博士……”
“苏青和——”
……
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年近半百的艾敏教授依然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以那样尴尬的方式闯入林家，老师当时肯定打死他的心都有吧？后来挨的那些打根源都在这儿吧？
嘿嘿，还好他禁打！
遇到苏青和，对艾敏而言是件误打误撞的事。
凭借年轻时候的厚脸皮，第一次来中国，他就足足缠了苏青和一个月，虽然打滚撒娇都没学到更深层的黑客技术，到底拜了苏青和为师，把“中国功夫”学了个囫囵，太极拳也算似模似样了。
回国的前一天晚上，罗小芙做了一桌子菜给他践行，从来吃中国菜像饿死鬼一般的他居然一下子没了胃口，躲在林寅怀里小孩子似的哭了一通，直嚷嚷着不走不走，后来被林然笑话了好多年。
在林家开开心心的他，一回到沙特反而像离家的孩子，每天心心念念着老师家的温暖，爷爷半比划半猜地教他下围棋，他居然也学了七八分；奶奶每次吃饭都记得给他准备勺子，还照顾他的口味做了好多肉菜；小师娘的耐心比老师好多了，一点儿都不嫌弃他南腔北调，一遍一遍教他bpmf……
虽然老师刻板得一点儿趣味都没有，时不时板着脸教育他，有一次气极了还拿尺子作势要打，可是艾敏还是默默地学了汉语，然后参加了外籍高考，那年的九月份就出现在清华大学的校园里，几年以后就成了苏青和名正言顺的学生。
“嗯……后来的生活就不那么美妙了……”沙特计算机研究院院长艾敏教授停止了回忆，推推眼镜，全力修改程序，毕竟老师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不大好糊弄……
“嘟……嘟……嘟……”改了三遍，又检查了两次，艾敏这才拨通了苏青和的电话。
“你怎么还没睡？”
“老师，这不是老规矩了嘛，程序没改完，我哪敢睡？”艾敏跟着苏青和在读到博士毕业，汉语已经很地道。
苏青和似被他逗笑了，“让你师娘听了又以为我压榨你！”
“本来就是嘛……”
“你再说一遍？”
“那个……程序我调试了，这回图像绝对清晰！”艾敏适时地掉转了话头。
“这么自信，最好别让我再发现什么低级错误。”
“之前不是学生做的嘛，这回都是我做的，我的技术您还不放心呀？”时间过去了三十年，某人的脸皮并没有变薄。
苏青和没理他，“钱我打到你户头上了。”
“诶？老师，您能不能别总这样呀？”艾敏好大的不满，苏青和每次让他帮忙做点儿什么，总会极其准时地打给他报酬，而且只多不少。
“您再这样，我以后不给您做了……”
苏青和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某人撅起的嘴巴，忍不住打趣道:“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您要是再这样，我就把钱打给风越？”
常用的战术，对苏青和早都没什么威慑力了。
艾敏只能放大招，“老师，您这个远程监测程序，是不是要看爷爷按不按时吃药？”
“生半夏2钱，桔梗2钱，甘草2钱……”听筒里传来对药方的声音。
艾敏知道自己猜对了。
自从罗小芙过逝，苏青和就不放心林寅一个人住，总想把他接到自己身边照顾。林寅之前以呆毛会影响孙女暖暖的健康为理由推辞，去年呆毛死了，却依旧百般搪塞，连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可毕竟是八十岁的人了，苏青和哪里能放心。
作为孝顺徒弟，艾敏自然要为老师分忧。利用自己实验室的优势，两个月不到就设计了一款硬件，只要配合简单的图形程序就可以实现人体的隐形监测。
模拟实验才成型，专利都没申请，艾敏就借着给林寅过生日的由头让老爷子尝试了一把最新科技。
林然才把自家老爹灌醉，艾敏就把隐形膜片贴了个遍，卧室厨房阳台，最后多了几张干脆连卫生间也没放过。
林寅乐呵呵地以为艾敏千里迢迢只是来给他过生日的，一觉醒来还让他在家里多住几天，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顶级硬件专家是急着回去调试程序以便验收科研成果的。
想着林寅平时对他的好处，尤其是明里暗里护着他免挨了不少藤条，艾敏还是有几分内疚的。
“老师，爷爷要是知道了您监视他，八成要发脾气的。”
“没事儿。”苏青和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

艾敏暗自撇撇嘴，爷爷一个眼神，你就老鼠见猫似的，难不成这次是吃了强力老鼠药吗？哦……啊呸呸……
“你爷爷要是知道了，我就告诉他实话，程序是你做的。”
“咳……”
“你那边天气干，睡前多喝点儿水。”
电话那头咳得更厉害了。
——————
艾敏是来“帮”苏苏的，是吧？

番外【黑客】（26）

有了千里眼，苏青和很快就坐不住了。
罗小芙在的时候，她和林寅两人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林寅做早饭，罗小芙去早市买菜。吃完早饭，两人或者看一会儿电视，或者去老朋友家坐坐，小半天也就打发了，晚上吃了饭就去公园散散步跳跳舞，偶尔也会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去看个电影，生活平淡而温馨。
可是自从罗小芙过逝，林寅虽然表面上很平静，还能心平气和地安慰孙子孙女，苏青和还是感觉到了林寅的变化。
先是生活节奏忽然变慢了，若没有小孩子在身边，林寅可以一个人呆呆地在沙发坐很久，常常坐着坐着就流下泪来。后来是吃饭变得不规律，可能是触景伤情，退休之后很爱做饭的林寅忽然就不愿意进厨房了，饿了就自己对付一点儿，或者干脆到超市买一堆馒头回来，每餐用微波炉热一两个。
上个月从郑博明的葬礼上回来，林寅低落了好一阵子，不住地感叹老同学晚景凄凉。
最让苏青和头痛的是，林寅也像孩子似的不爱吃药，起初只是抗拒中药，后来连带着糖衣片的西药也能躲就躲。
床头的小冰箱里放着周溪给熬好的中药，两个星期的量，林寅一次也没喝。
苏青和眉头紧蹙，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快听完了，电话才接起来。
“青和呀！”林寅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下课了？”
“舅舅，我今天没课。”透过高分辨镜头，苏青和看到林寅正在给金鱼换水。
“舅舅，您吃晚饭了吗？”
“吃了！这都几点了，我早就吃了。”林寅瞥了一眼挂钟，他下午两点才吃了午饭，一点儿都不饿。
“吃的什么？”
“西红柿炒鸡蛋，鸡蛋打多了做了碗蛋花汤。”坦然自若的语气，要不是苏青和已经看了他两个钟头，几乎就要相信了。
鼠标在屏幕中心一点，林寅的脸瞬间被放大了，“昨天您不是说家里没有鸡蛋了吗？”
“哦，下午出去买的嘛，超市下午人少，我赶在下班的人去买菜之前就出来了，省着挤。”脸上的表情自然无比，没有一点儿说谎的慌乱。
苏青和抿了下嘴角，“是沃尔玛还是家乐福？”
“沃尔玛呀。青和，风越……”
“鸡蛋怎么卖的？多少钱一个？”苏青和自己是很不擅长说谎的，尤其是对着林寅，可是弟弟林然却屡教不改，像今天这样诱捕猎物的方法，苏青和见识过很多次，如今他借用过来，竟也是驾轻就熟。
“？”林寅终于听出了苏青和语气里的“循循善诱”，放下水盆，坐到沙发上严阵以待，“十块钱一盒。那个风越……”
“风越上次送去的中药您喝了吗？”
苏青和之前从来不会打断林寅的话。
“……喝了！太苦了，以后可别给我开这些东西了，吃了一天的水果都散不掉那股子药味！风越前天给我打电话，说他去沙特拍戏了，我怎么没听小艾说呢？这俩孩子是不是闹别扭了？”
电话里一片沉默。
再如何熟练，也毕竟是骗人，林寅还是有些心虚，等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喂？青和？”
“舅舅，我听着呢。”平静的声音隐藏了情绪。
“我今年过生日别叫小艾开飞机了，我想想都害怕，我像他那个年纪都有心脏病了，他怎么还敢在天上玩儿，我每次劝他，那孩子都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他听你的，你空了说说他。”
苏青和只低低应了一声，还是没搭腔。
林寅感觉到不对了，还没来得及找到新的话题，就听苏青和说:“舅舅，我提前退休的申请系里已经通过了。”
“你……说什么？”
“舅舅，我很快就能回家陪您了。”
“你敢！”林寅腾地站起来，再如何生气，语气也不似年轻时的霸道，听起来倒有几分急切:“你才多大年纪就退休？你明天把申请给我退回来！听到没有？啊？”
“舅舅早点儿休息吧，等我回去就把鱼缸给您换成全自动的，省力气。”不要说诚惶诚恐，林寅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听出来。
“喂？喂？青和？……”
心知苏青和向来是说到做到，放下电话的林寅就有几分焦灼。
苏青和说要退休陪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都被他半生气半吓唬地挡了回去，这次估计是动真格的了。
林寅知道，以苏青和今时今日在图像控制与信号模拟这一领域的地位，他的提前退休无论对学校还是对科研界都是一种损失。
于公于私，他决不能让那份退休申请生效。
背着手在地上转了三圈，林寅戴上老花镜，开始翻通讯录。
“青和最听他老师的，大学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唐奕捷？不对，是王大鹏？这脑子……就在嘴边怎么想不起来了？”通讯录上几百个名字看哪个都像，又看哪个都不像。
前前后后找了半天，才找到王大鹏的电话，这还是苏青和结婚时存的。
“喂？请问王老师吗？……嗯？怎么是女的？……不好意思打错了……”
“喂？您好！请问是唐老师吗？……您好！我是苏青和的舅舅……啊？你不是他老师？是师兄啊，不好意思……孩子，你们老师的联系方式你有吗？……好好好，我拿笔记一下，137……那个……还得麻烦你，你们老师怎么称呼？……谢谢，上了岁数，记不住了，好好好，有空来栗阳玩儿……”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the number you have ……”

“怎么搞的？”林寅有些泄气，忽然又想到了苏青和在麻省理工的老师，忙去翻手机相册，他记得苏青和有一张和老师的合影。
“这一大串，哪个是姓啊？退休用英语怎么说来着？提前呢？……”好不容易找到联系方式，林寅又查了好一阵子有道词典，怕自己说不明白还特意找张纸写了下来，万事俱备，越洋电话打了出去。
“喂？……Hello，this is ……嗯？……”
“嗡嗡嗡”，三声长振动，手机电量不足，关机了。
“啪！”
林寅气恼地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小艾这孩子又说大话！电量不是说能用一个月吗？！这才28天！”（艾敏无辜脸，我说的是二月份呀，我的爷爷。）
“吧嗒吧嗒吧嗒……”
鱼缸的水被放出来，新的水迟迟没注入，大眼金鱼们开始抗议了。
林寅只得去放水，才一拧开水龙头，忽然想起苏青和刚才的话，不对呀，他是不是知道我在给金鱼换水啊？

三天后，林寅拎着凳子从公园下棋回来，就看到家里门大敞着，苏青和正在归置行李，见他回来了，抹了把汗，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菜，“舅舅，飞机晚点了，我没来得及做饭，晚上咱们俩出去吃吧。”
“谁让你回来的？”看着苏青和那依旧平平淡淡的模样，林寅有几分气急败坏。
“周溪去给风越带孩子了，我自己在北|京也没意思，回来陪陪您。”苏青和把书一本本放进书架，语气既轻松又自然。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呀？”林寅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不是跟您说了吗？我提前退休了，手续昨天就办完了……”
“谁答应你了？！啊？”林寅瞬间就炸了，指着满地的行李骂道:“好说好商量着不行是吧？马上***回去上班！”
苏青和停了手，回身给林寅倒了杯茶，站得规规矩矩，一句嘴不顶，却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林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嗯，听到了。”苏青和转过身子对着他，态度还是恭恭敬敬的，却没有下文。
“回去上班。”喝了口茶，林书记还是有几分气势的。
苏青和抬手给林寅蓄满了水，垂着头没说话，似乎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苏青和，你本事大了，我说的话不顶用了是吧？”
见林寅动了气，苏青和转身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戒尺就递到林寅手边，“舅舅。”
“你！”林寅有些吃惊，这么多年，苏青和对他不说是言听计从，也从没有过如此明显的违逆，只要见他生气了，再认准的事都有缓和，现在忽然就一根筋起来，不禁让他既无奈又惊讶。
“你以为我打不动你了是不是？”戒尺举了起来，带着力道，却又有些虚张声势的样子。
苏青和也不知林寅要打哪里，伸着的手没有放下，垂着眼帘静等板子上身。
“苏青和！”握着戒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没打下去，“哒”地一声扔到茶几上。
“唉……”林寅拉着苏青和坐到自己身侧，语气也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身子也没什么大毛病，用不着成天守着我，是吧？”
“舅舅，上个月您手机忘在家里了，我一连打了二十个电话都打不通，我当时只恨不能飞过来，要是您真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听苏青和说得动情，林寅也有些鼻酸，拍拍他的手，安慰似的:“舅舅以后走到哪儿都带着电话，你随时都能打给我，这下放心了吧？你也不用担心我吃饭，现在买东西多方便，想吃什么都能给送到家……”
苏青和轻轻握住林寅的手，摇摇头:“舅舅，那不一样。”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舅舅以后听你的话，按时吃药吃饭，你要是不放心，装个监控摄像头，总行了吧？”
苏青和眼圈一红，两年前林然提议要装摄像头，还被林寅踹了两脚。
原来衰老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我陪您吃饭，下棋，看球赛，陪您聊天散步，您——不喜欢吗？”
苏青和的眼神里满是期许，林寅一时间竟不忍反驳，“喜欢是喜欢，可是……”
“您喜欢不就行了？”苏青和嘴角上扬，将头轻轻靠在林寅肩上，”舅舅，我成天面对那些代码漏洞都烦死了，早就盼着能在棋盘上和您杀个痛快呢！”
身后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巴掌，“难怪小艾那孩子满嘴跑火车，原来都是跟你这师父学你的！”
晚上，林寅和苏青和正躺在床上聊天，艾敏的电话就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老师老师！大事不好啊！爷爷家的监控系统信号全乱，我什么都看不到了！”艾敏显然有些着急，声音很大。
“我屏蔽了，你不用管……”见林寅歪头看他，苏青和应付两句就要挂电话。
“啊？屏蔽了？那还怎么监视爷爷呀？我前天才升级了系统，画面都是彩色的，爷爷脸上的老年斑都能看清！老师您……”
“我说了你不用管了……舅舅？”
被子被一把掀掉，林寅的声音不容置疑，“电话给我。”
——————
番外【黑客】（完）
漫长的番外，终于写完啦！暖风鞠躬鞠躬……
写这个番外的初衷是因为暖风很喜欢苹果说的舅舅的政|治|风|波一段，想看青和如何成长为家里的顶梁柱主心骨，于是这个番外的前半部分都是沿着这个思路写的。
但是，很遗憾的是，暖风的笔力不足以驾驭波诡云谲的|政|治，所以真正政|治|争|斗写的很浅，取而代之的是比较欢脱的小黑客艾敏。
大家等待了这么久，其实

大家等待了这么久，其实这个熊孩子也的确该拍一拍的，可是暖风发现那样写下去，就背离了这个番外的初衷，主线会由舅舅——苏苏，变成苏苏——艾敏，所以熊孩子一下子变成了教授，挨打的部分也变成了话外音……
如果暖风的懒癌不发作，会把苏苏和小徒弟的故事写出来，毕竟坑了青和好多次，总要补偿一下~~
最后谢谢苹果，谢谢风月，谢谢所有提供脑洞的盆友们，鞠躬鞠躬！

？？？？度娘居然又吞我的链接？？？我日！！！

哎哟宣个文也不让盆友们苹果开新坑了，新文是岁月的姊妹篇，主打林然和老师，新文名字叫“光影与少年”，大家自己搜吧，可恶的度娘不让发链接

咳咳，暖风后阿姨带来新番外啦！！这次是大家很萌的苏苏和艾敏哦！！

————————
苏艾番外 【课徒】 （1）

“师娘师娘，试衣间空出来了！”艾敏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冲着周溪比划。
“走了大半天，累了吧，坐这儿歇歇。”
周溪习惯地先把“大孩子”安置在沙发上，又将插好勺子的冰激凌送到他手里，还不忘塞了张面巾纸，进试衣间前又嘱咐道:“小艾听话，不许乱走知不知道？”
那口气温和得像是在哄五六岁的孩子。
店员用余光瞟了一眼一身崭新运动装的“歪果仁”，暗暗翻了个白眼，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还能丢呀？
艾敏自然不会说他去年还在学校里走丢了两次，直接将店员的嫌弃当成了羡慕嫉妒恨，对小师娘这种拿他当孩子看的做法非但不反感，反而很享受，小狗儿一般点点头，八颗皓齿更显得乖巧无比，“知道啦师娘，我就在这儿等！”
不知是因为母亲早逝，还是因为苏青和对他态度严格，自来到中国，艾敏就对罗小芙和周溪很是亲昵依恋。
他一贯脸皮够厚，家里学校挨几下手板是家常便饭，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可只要一见周溪就立刻晴转雷阵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眼泪汪汪地举着两只爪子求师娘给上药。
偏偏他艾敏少爷演技一流，总能让罗小芙和周溪心疼不已，免不了要嗔怪苏青和几句。有好几次，他都是一边可怜巴巴地喊疼，一边冲自家老师调皮地眨眼，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直让苏青和哭笑不得。
不过，这小徒弟也不是全无用处。
陪女人逛街，在苏青和看来就是典型的频率高效率低消耗大的工作，他几乎想不到世上还有比它更难熬的事，也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所有男人的共识。
后来，他遇到了艾敏。
逛街，拎包，选衣服，拿主意，只要是跟着罗小芙和周溪，艾敏都乐此不疲。
林寅和苏青和最初还对这孩子颇感歉意，时间久了才发现，他是真的喜欢。
不过喜欢归喜欢，邀功还是要的。艾敏一边颠着腿，一边拨通了苏青和的电话。
“老师，我陪师娘逛了三个小时，累死啦！”
“嗯，辛苦了。”
艾敏撇撇嘴:“冠冕堂皇……”
“考试周还出去逛，复习好了？再考得像去年那样，我可不饶你。”苏青和的话平平稳稳，艾敏听起来却满满的威胁意味。
“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
电话那端一点儿没恼，只徐徐道:“戒尺确实管用，词汇量见长。”
想到一个月前的那顿竹板炒肉，艾敏又气又恼:“下次老师自己陪师娘逛吧！”
果然是软肋，苏青和不动声色直接换了话题:“晚上买春饼给你。”
“好！”贪吃的孩子立刻雀跃起来。
来中国快两年了，京腔儿都学会了，筷子用着却还是不顺畅。平时若是苏青和不在家，周溪也就惯着他，用勺子用手套都随便，可若是苏青和在，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那两根小棍儿作斗争。
所以，艾敏对于可以直接用手吃的食物情有独钟。
“再做个牛腩汤好不好？”艾敏舔舔嘴唇，冰激凌很快见底了。
“好。”
“那……”艾敏压低了声音，“老师下厨做，行不行？”
犹犹豫豫的声音，听得苏青和忍俊不禁。
艾敏一来中国就吃的是罗小芙的厨艺，口味一下子吊得高了，后来住在苏青和家里，嘴上抹了蜜似的把周溪哄得不行，肠胃却很诚实，他还是更喜欢苏青和的厨艺。
“你不是说最喜欢你师娘的手艺么？”苏青和勾勾嘴角，明知故问。
“师娘逛街够累了，老师又不许我做。”得寸进尺竟然能装成委屈的样子。
“不让你做饭是你爷爷的命令。”
艾敏刚到中国的那个夏天，看罗小芙做饭觉得有趣，一天中午趁大家睡午觉的空档，竟突发奇想地去鼓捣，结果差点儿酿成火灾。
“那次是意外嘛。”
听艾敏有些沮丧，苏青和便不再逗他，“好了，今天下午没课，晚饭我做。你们都买什么了？”
“哦，师娘买了一套运动服给我，然后……”艾敏翻动手里的袋子，一样样念叨:“给老师买了一件白色衬衫，一条银色领带，嗯……还有好多袜子，师娘在试裙子。”
“要是白裙子你就劝她别买了，一柜子的白裙子，看着跟实验服似的。”电话里传来键盘的敲击声，苏青和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噗！”艾敏笑出声来，“老师，你这情商都能找到老婆，还真是没天理！”说完，也不待苏青和骂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对着周溪身上的长裙赞道:“师娘穿白色的真好看！就要这件吧！”

回家的地铁上，抱着购物袋，艾敏的眼皮开始打架。为了看球，他昨天凌晨才睡。
考试周，他本来是死也不愿住在家里的，堪比军训的作息，无处不在的监督，还有那随时都有可能落下的藤条戒尺，都足以让艾敏少爷退避三舍，可是如今正值世界杯啊！
思之再三，艾敏还是搬了回来，好在苏青和这一阵子忙，对他的管束难免松懈。周溪在单位就是成天和孩子打交道，脾气一贯很好，对于晚睡赖床淘气这一套，是从来不舍得骂的，再加上艾敏在小师娘面前讨巧得很，从来不知道卖萌可耻装乖有罪，是以最近艾敏的生活着实不错。
“刚才那双跑鞋不舒服吗？”地铁空调开得极大，周溪怕艾敏睡着感冒，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还能穿，不用换。”艾敏的脚摇了两下，满不在乎的样子。

周溪看看艾敏的鞋子，还是有些皱眉: “那也要有替换的啊！今天试了二十几双，都不喜欢？”
“嗯，不喜欢。”大大的眼睛忽闪了两下。
见周溪的神情有些苦恼，艾敏宽慰道:“反正我体育课选的是乒乓球，什么鞋子都一样嘛。”
“乒乓球？”
“对呀，等学完了，回到利雅得我就沙特无敌了！”艾敏的眼神里满是向往，“这辈子，我做黑客是打不赢老师了，说不定乒乓球可以！”
“噗~”周溪笑得直摇头，“你老师不会乒乓球，我估计你现在就能赢他。”
“啊？中国不是人人都会乒乓球吗？”
看着艾敏难以置信的表情，周溪笑着解释:“你老师从小踢足球，球技很好，等放了暑假，你可以跟他学学。”
“师娘……”艾敏挠挠头，颇有些为难的样子，“我来中国学踢足球，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
国足球迷会不会骂我？
暖风懒癌还在治愈中……

苏艾番外【课徒】（2）

老师不高兴。
这是艾敏一回家就感觉到的。
身为神经粗壮的生物，艾敏可以将沙特整个皇室的鄙薄全当空气，可以轻易忘掉来自父亲的苛待和漠视，也可以眼也不眨地将人人艳羡的名利金钱权位统统顺着马桶冲掉。
可是，苏青和是不一样的，老师是真主阿拉赐给他的礼物，嘴上可以吐槽抱怨没大没小，心里却恨不得供起来拜一拜的。
一进家门，艾敏就邀功似的把衬衫和领带拿给苏青和看，“老师老师老师！试试呗！样式都是我挑的，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前年开始学汉语的时候，他一贯囫囵吞枣，一句话总是说得似是而非，苏青和为了扳他投机取巧的毛病，就常常要他“重要的词语说三遍”。如今汉语是字正腔圆了，这满嘴的让京片子却不知和谁学了个齐全，对着他老师，越见人忙越要故意得瑟，不重要的事情偏偏也要说三遍。
苏青和在水池边洗手，头也没抬，“洗手吃饭。”
不太对，按他的预想，老师应该先骂他不好好复习出去闲逛，再嫌弃地看看他一声的汗渍，然后故意忽视他买的东西，再头也不回地走到餐桌前吩咐他滚去洗手。
绝不是这样的风平浪静。
“说你情商低，生气啦？”艾敏深深弯腰，把脑袋凑到苏青和头下，打量他的姿|势极其难受，“咋这么不识逗呢？！以后不说了，行了吧？”
没理他。
饭桌上的气氛也有些怪异。
尽管苏青和若无其事地和周溪聊着周末的安排，一如往常地给他准备了多余的手套和勺子，土豆丝里也照顾他的口味多加了辣椒，可是，还是不对！
老师没给他卷春饼，没做他喜欢的鸡蛋酱，没给他准备擦手的湿巾，最重要的是，老师一直没看他，一个眼神都没有！
不妙不妙不妙，怕是要凉凉。
艾敏把自家老师的愤怒简单划分为四个等级。一首锄禾日当午教了五十遍还背不下来的，他会拿你当婴儿，愤怒程度，叹气。英语课申请免修然后在宿舍睡觉被抓现行，他会把你当懒虫，愤怒程度，皱眉。实事求是地指出郑博明爷爷做的菜比猪食还难吃，他会把你当欠拍的篮球，愤怒程度，骂人。嗯，然后就是戴伯伯描述的这种，直接拿你当空气，愤怒程度——失明。
目前艾敏面临的，就是这种“顶级赛事”。
等等，关键的问题还有一个，我没招他呀？！
想问题想的太专注，以至于春饼吃到最后，差点儿咬到手，您看看，用筷子用久了出后遗症了吧？都影响我对距离的判断了……
“小艾是不是困了？”周溪给艾敏添了碗汤，“难为你和我逛了大半天，吃了饭好好睡一觉，等球赛开始了，师娘喊你。”
“嗯嗯嗯！”艾敏冲周溪连连点头。这么善解人意的师娘真不知道看上老师什么了，又穷又倔又直男……挂着酱汁的嘴角边，弧度还没来得及拉开，苏青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慢悠悠，冷冰冰: “吃完饭我有点事情要问他，问完了再睡。”
说完，依旧没看他，自顾自喝汤。
危险信|号，恐|怖指数，三颗星。
苏青和的习惯艾敏再熟悉不过，好事多半在饭桌上说，毕竟他理科男词汇量差得令人发指，师娘才华横溢的夸奖可以锦上添花。不大好的事，一般吃完饭才说，以免影响师娘的食欲。最糟糕的事，比如要碾压某人了，尤其要使用一些不和|谐的工具了，就都要吃完饭在书房进行，以免师娘耽误他发挥，嗯，可能也怕打疼了某个乖孩子，惹师娘心疼，咳咳，老师为数不多的优点，对不知怎么骗到手的老婆还是很体贴的。
“什么事呀？”见艾敏咀嚼的速度骤然下降，周溪有些奇怪。
“没什么，最近结题报告太多，好久没看小艾的字帖了。”对着妻子，苏青和一贯温和。
“师娘~~”简简单单两个字，九曲回肠。
艾敏不由自主地往周溪身边凑，眼睛里瞬间聚满几分虚假恐|惧，心头暗暗窃喜，还好我早有准备。
“这不是考试周么？小艾每天要背那么东西，前两天都熬夜到十二点，我怕他累病了，这几天就没让他写。”周溪对艾敏的照顾已形成了习惯，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语气温和极了，“小艾这学期的字好多了，休息这两天也没事的。”
幼功难费，周溪的字得极好，艾敏这两年都是跟着她学的。
“哦？”苏青和不动声色，“计算机文化基础什么时候考？”
艾敏心一沉，“咚！”
作为国内一流专业的伪|高材生，艾敏是从来不担心专业课的，可这门课是个例外，艾敏觉得它实在和古汉语文学没什么分别: 无数的时间地点人物，几百页的讲义里半个代码都没有，教这门课的还是个秃了顶的老头儿，nl不分的口音，毫无情绪的音调，直听得人昏昏欲睡。
彼时的艾敏还以为这就是他整个大学最糟糕的听课体验了，直到大三那年学了一门叫作“并行程序设计”的课程才刷新了这一认知。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秃顶老头，他见过两次，一次开学，一次点名，咳咳，估计后天考试还能见到一次。
苏青和还是没看他，艾敏试探着打量老师的脸色，难道老头儿去告状了？少爷我逃了一个学期的课才想起来告状，老头儿的反射弧这么长的么？危险指数似乎在默默上涨，嗯，估计能达到四颗星了……

“嗯……后天上午。”艾敏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
“后天……”喝完最后一口汤，苏青和放下筷子，忽然对上艾敏的眼神，似乎看穿了谎言却不戳破，还是淡淡的语气，“复习的怎么样了？”
足足一个钟头，这是自打进家门，苏青和给他的第一个眼神，冷冷的，凉凉的，压着明显不悦的，危险指数在爆表。
艾敏又往周溪身边凑了凑，舔舔嘴唇，用了个很中国式的回答: “还行……”
“是吗？”透过镜片，苏青和的目光转也不转。
“嗯……”
“书房来。”
“老师……我还没吃完呢……”拖延的话自然很没底气，可是总不能坐以待|毙，“老师太狠心了，小艾陪师娘走了一天路，还不让吃饱呀……”
“那就接着吃。”苏青和径直进了书房，“趁着现在还拿得起筷子。”
——————
看到大家都说苏苏怂，其实，苏苏拍过越越，拍过然然，马上就要拍沙特小王子了，怎么会怂？hiahiahia！
艾敏是个内心戏很丰富的孩纸，可能不像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
大家希望苏苏是严厉一点儿呢？还是温和一点儿呢？

苏艾番外 【课徒】（3）

艾敏站在门口，一点没有要关门的觉悟。
苏青和坐在书桌前，对某人这种没皮没脸的行为早已习惯了。
这个学生真不像他，非但不像，还似乎是按照“补集”定制出来的。
苏青和从前挨打，哪怕要疼晕了，都不想陈玉珍和罗小芙进来拉劝，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从来都是把书房门锁得死死的。
可是艾敏显然是不知道害羞这一套的，只要能少挨两下，什么法子都用。常常板子还没上身，就鬼哭狼嚎地把师娘引来帮忙熄火。
若是平时的小错，苏青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这次不行。
屡教不改，变本加厉，苏青和扫了一眼书桌一角上的笔筒，铁了心要给艾敏长长记性。
冲人扬扬下巴，言简意赅：“关门。”
“哦……”某人低下头，心里默默嘀咕了句——放狗！
惆怅的小脸对着客厅里的师娘，忽闪的大眼睛不用说一句话就把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电影慢镜头一般，一帧一帧地关门，在只剩一个门缝儿的时候还不忘撅撅嘴，那恐惧无措的样子仿佛屋里和他共处的是狮子老虎。
可房门才一关上，脑袋转回来，艾敏的表情立刻就生动起来，讨好地冲苏青和眨眨眼，“老师——”
苏青和显然是见惯了他这副宠物狗似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从《大学计算机文化基础》的教材里抽出几张A4纸，随手扔在桌面上，语气淡漠却冷厉：“你就是这么复习的？”
慌张、吃惊、无措，还有几分难见的羞赧，艾敏瞬间的表情很丰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苏青和的怒火是来自这里，“啊？这个这个这个……”
苏青和没心情听他卖弄“口|技”，直接打断人的话，“作弊是吧？”
“没……还没呢~”艾敏觑着老师的脸色，远远地看着那几张“犯罪证据”不敢靠前。
师姐说这门课的考题都是原题，把课本背熟了就是满分。出题老师单一的套路倒是给他指了条明路，缩印教材，so easy！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儿terrible……
苏青和等了两秒，见人没有招供的意思，也不再废话，伸手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彩色铅笔，端端正正往桌面一放。
“别别别！”见苏青和动真格的了，艾敏几步走到桌前，麻利地把铅笔放了回去。
刚来苏家的时候，艾敏有一阵子迷上了画画，周溪就给他买了各式各样的彩色铅笔。等到读了大学，他三天两头地惹祸，大错小错一大堆，把一向好脾气的苏青和磨得没了办法，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法子，先审后打，一个错五个板子，这花花绿绿的铅笔就莫名其妙地派上“计数”的用场，生生把他学画的热情消弥得无影无踪……
“想作弊，我冤枉你没有？”
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听得艾敏有些不安，觑着冷冰冰的脸色，小声道:“我这个最多算……未遂吧……”
“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
想到去年答应苏青和的话，艾敏终于涌出几分歉然。
艾敏自己也知道，苏青和其实是算不上严厉的，甚至比大多数的老师更有耐心，他见过林寅是如何教育林然的，拇指粗的藤条说打断就打断了，反观苏青和，虽然也会偶尔打他两下，可都是讲清楚道理，等他心服口服了才动手的。
而且，也不是很疼。
上学期《中国近代史纲要》的考试，他偷看同学的试卷，被监考的苏青和逮个正着，苏青和当时脸色很不好，吓得他以为又要吃板子了。事后苏青和却既没骂也没罚，只一通道理把他讲困了，他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老师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打心眼里觉得老师是真心对他好的，就信誓旦旦地跟人保证再不作弊了。
可是，不作弊就一定挂科，挂科就一定挨打，概率学的极好的艾敏同学，决定冒险一试，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师未捷了……
“不是所有老师讲的都好听嘛，我觉得这课就应该开卷嘛，放在桌子下边抄和放在上面抄，效果都是一样嘛……”一肚子道理艾敏是不敢说出来的，只低头道:“对不起嘛……”
“对不起？你为什么道歉？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都是骗我的？”
“不是……”
“言而有信，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不是不是！”
艾敏听出了苏青和语气里的怅然失望，从来玩世不恭的心里忽然浮起几分酸涩，连忙从笔筒里抽出两支铅笔:“我让你打双倍的，行吧？骂我就骂我嘛，干嘛要怪你自己……”
说完又试探着蹭了蹭人的裤脚，“你教的很好，都是我不学好……别真生气呀！”
“上次咱们怎么说的，再犯怎么办？”
“呃……”艾敏挠挠头，他真的不记得了，比起苏青和的藤条，他更怕苏青和的说教，孙悟空师父附体了一般。
“说话！”
“您说……”他刻意用了敬称，揉揉鼻子，试探着道:“再犯……就不给我买糍粑吃……”
“啪！”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苏青和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住把笔筒丢过去的冲动，这样过家家的话，一定是妻子同他说的，这孩子真是名副其实的——记吃不记打！
“别……我忘了……”艾敏吐吐舌头，主动放了一支铅笔在桌面上，歪着头一脸疑问: “老师……你手疼不疼啊？”
苏青和真是快被气笑了。
都是学生时代走过来的，大二的课程既多又杂，再加上一些语言文字上的隔膜，苏青和自然知道小徒弟这半个月肯定被考试折磨得不轻。

放下电话就去了东城区的那家艾敏喜欢的春饼店，趁着炖汤的工夫，本想着替人收拾收拾书桌，哪成想就看到了蝌蚪文一样，才做了一半的作弊纸条。
“放假了写份检查，800字。”苏青和知道他最怕什么。
“啊？英语的……行吗？”讨价还价自然是不能忘的。
“不行。”
“哦……”
苏青和把那几页A4纸整整齐齐地叠好，然后顺着纹路一张张撕碎。
撕纸那么有意思么？看着苏青和有条不紊的样子，艾敏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家老师的强迫症。
处理完作|案|工|具，苏青和点点书脊，“书上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有？”
苏青和一贯认真，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看过的书、专业的期刊、学生的论文上都有或细致或简单的符号批注，是以当他发现艾敏的书还散着浓浓的油墨味道，脑海中立刻就勾勒出某人狂妄自大虚度光阴的“欠揍”模样。
“啊？我写过名字的呀！”艾敏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冤枉，哗哗哗地翻书，细细长长的手指在内书页上一戳，邀功似的：“看！”
三个大大的汉字，工工整整，一看就是用心练过的——苏艾敏。
见苏青和有些惊讶，艾敏继续大言不惭，“老师是不是很感动？”
苏青和知道，若是论贫嘴十个苏青和都赢不了一个艾敏，指着名字边上那层层的“花纹”，皱眉道：“你是太闲了是吗？”
黑色的文字周围用各色的彩笔花了一圈又一圈，好端端的楷体生生变成了花体，足见写字的人当时是多无聊。
“嘿嘿，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好不……”
情知和颜悦色是问不出什么的，苏青和“嚯”地拉开抽屉，藤条不轻不重地丢在实木桌面上，“哒！”
“诶？”贫嘴的话立时打住，艾敏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半步，抻着脖子合上书，分分钟老实了，低着头：“以后不画了……”
没有个怕的还真是不行。
藤条末端“哒哒”地在书皮上敲了两下，“为什么没记笔记？”
艾敏怵怵地看着暗黄色的刑|具，试探着问：“那个……说真话么？”
“嗖啪！”藤条八分力抽在人臀侧，苏青和早就被磨得没了耐性，眉头一皱，“再敢贫？！”
“哎呦！”五官夸张地皱去一处，叫声活像杀猪，手不住地在屁|股上摩挲，挤了半天也没挤出眼泪，“没有贫嘴没有贫嘴没有贫嘴……真话就是……这课我没听过，自然没有笔记……”
眼见苏青和的眉头又皱起来，藤条随时有可能再次光临，艾敏苦着脸抱怨道:“你看你看，说真话你就生气，还不如骗骗你了，是吧是吧是吧？”
苏青和长长吸了一口气，不再和人废话，右手握紧藤条，冲艾敏伸出了左手，冷冷道:“手。”
看着桌上的三支铅笔，艾敏咽了咽口水，手心儿在身侧使劲儿蹭了两下，才小心翼翼地将左手摊开放在苏青和的手掌上，“轻点儿……行吧？”
冰凉的手背贴着苏青和的手心，手掌的高度虽然是苏青和控|制的，他却没有去握艾敏的手腕，只轻轻的托着。
这样的打法纯属无奈。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比起艾敏，苏青和吃过的藤条只多不少，可从不敢像他这般躲躲藏藏，打一下直恨不得能躲两下，又是贫嘴又是讨饶地磨个没完。
换作旁人，要么彻底没了耐心把人抓过来狠打一顿，打到不敢再躲，要么就被他认错的乖样子糊弄过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苏青和不一样，伸出自己的手，只明明白白地告诉小徒弟，要躲要藏随便你，反正我自己的手是不动的。
吐槽老师木头脑袋不开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笨死了，叫嚣着“我就缩手我就躲”，可最终，艾敏真的就没再躲，再如何叛逆，他艾敏少爷还是个孝顺徒弟。
藤条点点桌面，“自己数着。”
“用英语数还是汉语数？哎呦呦！”
贫嘴的话直接被藤条抽断了，食指粗的藤条高举重落，瞬间就是一道红痕，贯穿整个掌心，疼得艾敏连连吸气，半天才压着嗓子发出一个单音:“……一！”
感觉到艾敏的手背微微颤|抖，苏青和托在下面的手稍稍往上抬了抬，第二|鞭又狠狠落下，“啪！”
还是第一道藤条的位置，楞子摞着楞子，红痕片刻就鼓了起来，只两下，食指指根儿处那薄薄的皮肤就有了隐约的血点儿。
“啪啪啪！”
不等人反|应，接连三下，没有停顿地招呼下来，不大的手心儿热油泼过一样，眼泪来得毫不作伪。
“哎呦！……二三四五！轻点儿……老师啊！”
怕疼的本能让艾敏下意识地把手掌往下压，无奈苏青和的大手纹丝不动地托在下面，躲不掉，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要命的藤条接着毫不怜|惜地摧|残他的手掌。
“啪！”
“六！呜呜！师娘师娘……”叫老师是没用了。
“啪啪！”
这两下格外重，打在手心儿正当中的位置，疼得他想攥拳头，手指才一弯，藤条一端就点在大拇指上，“右手也想挨？”
“不是……呜呜……”疼痛果然效果最好，刚才还飞往跋扈的小孩儿片刻就老实了，咧着嘴摊平了手掌，一眨眼，大滴眼泪就滚了下来，“师娘……”
“别人复习你逛街，别人睡觉你熬夜，我让你作弊，让你逃课！屡教不改你！”
苏青和越骂越气，胳膊又抬了几分，对着鞭|痕肿起的地方又是两下，“啪啪！”
“……九……十……疼！疼！”
“啪啪……”
一连五下，顿也不顿地抽下来，本来就红肿一片的手心霎时被打出一条白痕，血液一恢|复，吹

血液一恢|复，吹弹可破的皮肤下星星点点的血点子就冒了出来。
“十五！十五！打完了够了够了……”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不把手缩回来，想要攥手指又不敢，往下躲又躲不掉，眼见手心一会儿工夫就肿了起来，真是除了哭和委屈再没别的法子了。
“呜呜呜！！”
藤条放回抽屉，铅笔放回笔筒，又将撕碎的纸屑收拾干净，回过头，挨打的人还在一旁揉眼睛。
赌气？苏青和挑了挑眉，“考试结束之前，球赛都不许看了。”
哭声戛然而止，“下次师娘逛街你自己陪吧！”
——————
拍小艾，大家心疼不？其实，这么大阵仗，一共也没打几下……

苏艾番外 【课徒】（4）

踩着点儿到了苏青和的办公室，被尹城告知老师去系里开会去了，艾敏自然不会乖乖在办公室等，轻车熟路地去了研究生的实验室。
因为回国的时间尚短，苏青和目前只有五个学生，除了一个联合培养的师姐，清一色的理科男。
艾敏自大一起，有事没事地往苏青和这儿跑，早就和这几个学生混的很熟。
Boss不在，学生们说话的嗓门自然提高了几分。
“怎么回事？还是不对？”
“这里？没问题呀……”
“要死要死，明天出不来结果，组会肯定枪毙我！”
艾敏一脸坏笑地推开门，“枪毙谁呀？”
“哎呀妈呀！你可吓死我了！”何海洋说话带着口音，夸张地摸摸胸|脯。
“小艾！考完试啦？怎么样？我给你的题目用上了没？”问话的屋里唯一的女生，楚璇。
“多亏师姐的笔记了，否则我铁定挂了！”艾敏丝毫不见外地坐在楚璇对面的桌子上，“我本来做了小条嘛，结果比何海洋点儿还背，考试前两天被老师逮住了！我……”
“小艾小艾，先看看我这程序还有救不？”何海洋打断艾敏的话，“看得我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死循环！”
“叫声师兄就给你看！”艾敏抖着腿，一脸得瑟。
“艾哥，艾哥哥，您老给我瞧两眼呗！”何海洋和艾敏玩闹惯了，深知艾敏在专业上天赋超群，程序上的难题总时不时地问他。
艾敏这才把脑袋凑到电脑前，咬着指甲看了一会儿，点点屏幕，“这里有问题，数列套指针，命令不对。”
“这儿？这不就是普通的三层循环么？”何海洋半信半疑。
“删掉试试。”
十几行数据删除，回车，运行，五秒钟之后，屏幕上出现了既定结果。
“人才呀！服了服了！”何海洋狠狠拍了一下艾敏的肩膀，“走！西门新开了一家清真餐馆，师兄请你吃那儿的招牌菜，红烧苹果！”
艾敏一贯是吃货，但凡提到吃，没有不响应的。实验室的这些师兄师姐们都知道小艾的习惯，再难的程序，没有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可是，艾敏非但没动，反而拉开凳子坐了下来，鼠标哗啦啦地翻看前后的程序，皱着眉头一脸专注。
“运行速度还是有问题，这么简单的算法，不应该需要五秒。”
“简单？”何海洋一脸崩|溃的表情，“你哥哥我熬了两个通宵呀，唉唉唉，我的祖宗！！”
一个没看住，几十行程序就被艾敏delete了。
“运行有结果就行了，你再给我弄没喽，我拿什么交差？”
“速度这么差，送到老师那儿，你也交不了差。”艾敏语气笃定，没了刚才的玩笑模样，拉开键盘，啪啪啪地敲字符，目光上下逡巡，专注而仔细。
“能用就行呗！”看着辛辛苦苦码出来的东西被删掉，何海洋还是很心疼。
“电话能打通就行，你怎么不用老人机？操作系统大同小异，你怎么不用Dos？”艾敏的目光没离开屏幕，两只手上的操作也丝毫不停。
“我的天，你真不是老师亲生的？这语气太像了吧？”
“吧嗒！”一声回车敲下，艾敏狠狠白了他一眼，程序结果瞬间出现在屏幕上。
“行了，不到0.2秒，应该能交差了。”艾敏一推键盘，伸了个夸张的懒腰。
“你真是我艾哥！”何海洋一脸吃惊地看着屏幕，竖起了大拇指，“老师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绝技呀？教教我们！”
“想学呀？”艾敏煞有介事地拿起桌面上不知哪个师兄的苹果，大大地咬了一口，汁液飞溅，“不告诉你！！”

开完会，苏青和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转身下楼去了学工办。
没办法，挨了打，某人举着爪子抱怨了一晚上，恨不得吃饭都让喂，龇牙咧嘴的样子好像进了特高课。
“师娘，疼死我了，你看你看，是不是出血了？三支铅笔……呜呜，要了我的亲命呀……师娘！”
明知道艾敏在夸张地表演，苏青和还是有几分担心，毕竟打他的次数不少，考试之前动手还是头一次，要真是因为一顿藤条反让孩子挂了科，失去保送研究生的机会，就教训太过了。
操|心命的苏青和要来了艾敏的成绩单。
“90，98，76，71，99，61。”
苏青和皱皱眉，比起他当年堪称完美的成绩单，这份成绩着实太糟糕，简单地讲就是——专业课极好，公共课极差。
高数A居然不到80分？这绩点得差多少？苏青和眉头又蹙了起来。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艾敏的声音丝毫不加掩饰地传出来。
“你说为看个球我容易吗？老师不让看，把手机都给我没收了。”
“沙特那场你没看到？可惜了……”楚璇的声音。
“嘿嘿，没了手机就不看了？根本不符合我个性嘛！”艾敏的语气满是骄傲，“我用了三个镜子外加一块玻璃，球赛看着是没问题，就是方向全反了，还听不到解说，这把我累得，嘿嘿。”
实验室里一阵哄笑，苏青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直接把人拎出来。
“我说小艾，你不天不怕地不怕嘛，怎么见到老师就怂包啦？”
“你要是挨了藤条保准比我怂得快！”嘴里不知吃了什么，艾敏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分贝却丝毫不受影响，“这么粗的藤条，啪啪啪地往手上抽，几下就出血！！”
苏青和几乎要推门阻止某人这没皮没脸的叙述。
“你们不信呀？看看看！”透过门缝，苏青和看到艾敏伸出挨打的左手，生怕别人不信似的:“两天了还青着呢！刚打完的时候都肿了，我当时可是疼死……”

门一下被推开，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围着艾敏的学生看都不敢看苏青和，一个个灰溜溜地回座位，装模作样地看文献调程序去了。
“老师！”艾敏倒不知道大家这么怕苏青和，不慌不忙地从桌子上蹭下来，把苹果糊投篮一般丢进垃圾桶，“我都等饿了。”
“去吃饭。”
“师姐拜拜，我放假了可以天天来，明儿见！”

“你怎么又生气了？我跟你说，你这样容易老，师娘和你一般大，哦，不不，师**你大一个月吧？可师娘从来不随便发脾气，所以师娘现在看着可比你年轻多了，上次逛街人家都以为是我妹妹……”艾敏苍蝇似的跟在苏青和屁股后。
“自己看。”上了车，苏青和把成绩单丢了过去。
“90-98---哇，万岁万万岁！我及格啦！哦耶！万岁！”
那手舞足蹈的样子让苏青和想把人扔出去，这么丢人的学生谁爱要谁要！
“你觉得你考得挺好是吧？”
“对呀！”艾敏还没有从考试全通过的喜悦中苏醒过来，直接忽略了苏青和不善的脸色，“老师你不知道，那几页纸撕了，我的心可是跟着稀碎稀碎了！我以为那秃顶老头儿一定会挂了我，没想到，哈哈哈！”
苏青和压了压火气，“那高数呢？你不是说考的挺好吗？”
“确实考的挺好嘛！76分！嗯？老师，你怎么了？”等红灯的时候，艾敏终于感受到车内的“冷气”了。
“艾敏，你若一直都是这个成绩，大四就不能进我的组了。”
“啊？！老师你不要我了？”艾敏忽然瞪大了眼睛，“唰”地侧过身子，打量苏青和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计算中心是国家机密实验室，学校对你们的成绩有硬性要求，top10。”
艾敏的嘴巴瞬间张成O型，满脸都是被骗了的表情，半天才苦着脸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呀？唉呀怎么办？”
刚才还很顺眼的成绩瞬间变得惨不忍睹，艾敏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缺水的花一样，蔫蔫问道:“还有一年，来得及不？”
“嗯，只是，你可能会……很辛苦。”
苏青和没想到艾敏的反应这么大，有些意外，也有些的感动，“刚才开会，我也是才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艾敏自动忽略了关于辛苦的话题，低头翻书包，“我得看看下学期都是什么课，要死了要死了……”
车里的音乐轻轻缓缓，苏青和瞥见艾敏手心上的青痕，心中涌起几分柔软，“小艾——”
“嗯？”
“别再跟他们说你挨打的事了，免得以后你自己做了老师，传出去尴尬。”
“为什么会尴尬？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管我，还不许我炫耀一下啊！”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残存的火气全全变成心疼。
对于皇室生活的一切，艾敏从来不讲。苏青和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境遇，让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儿愿意对一个陌生国度的“对手”信任如斯，却对父母之邦避之唯恐不及。
“老师我们去哪儿？我要吃清真食堂的烧卖！”艾敏头也没抬，两只手还在混乱不堪的书包里翻腾着。
“还记得给你补习过数学的郑爷爷么？他随学校来北|京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
小徒弟的世界观和老师是全然不同的，他的喜恶，坚持，叛逆和选择，都是一贯严正刻板的苏青和所无法预料的，后面的冲突可能就来源于此吧……

苏艾番外【课徒】（5）

“我不去！”
苏青和的话音未落，艾敏就炸毛猫似的抗议了，“老师你自己去吧，靠边把我放下来，我去找何海洋他们去。”
“太阳从北边出来了？刚才谁嚷嚷着饿来着？”
“和他一起吃，还不如饿死算了。”
“鸿宾楼。”
“……不去……”
“你师娘也在。”
“……没骗我？”
“吃完饭给你买糍粑。”
“那……行吧。”
艾敏高考结束在林家呆过一阵子，苏青和担心他没有系统学习过高中知识，上了大学会吃力，恰巧郑博明暑假给几个学生补课，苏青和就把他送去旁听了一阵子。
不到两周，艾敏就死活不肯去了，指着小腿上一条淡淡的紫痕跟罗小芙各种撒娇卖乖，什么再去腿就打断不能帮您洗碗了，什么郑老师仇富仇帅专门刁难他，什么做饭难吃天天吃苹果想饿死他……总之是真真假假，各种理由。
苏青和最开始还以为艾敏是贪玩嫌郑老师管教太过严格，可等他自己把人带在身边却发现这孩子其实不算懒，对戒尺藤条的管教也没有想象中的排斥，但究竟为什么单单不喜欢郑博明，苏青和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郑博明事后和林寅明里暗里地提了几次，说这孩子身世经历复杂，提醒他们小心些。
如今事情过去了两年，苏青和只把艾敏的情绪当做小孩子闹脾气，浑没在意。

“吧嗒！”
筷子掉了第三次，郑博明看着艾敏，不禁皱了皱眉。
今天进了包间，艾敏从嗓子眼儿里咕哝了句“郑爷爷好”之后就坐在一边，时不时地和周溪说句什么，全然不理睬他和苏青和说的话题，对着各式清真菜品倒是眼睛放光。
想到上周去利雅得旅游时的所见所闻，郑博明一边不动声色地和苏青和聊天，一边默默观察，有探寻，更有审视。
周溪心疼艾敏还挂着鞭|痕的手心，直接问服务员要了一副羊扒手套。
“谢谢师娘！”艾敏喜笑颜开地把勺子丢在一边，半抬着身子就要去接，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了，歪头去看苏青和，见人点头，这才满意地戴上手套，抓过一块羊扒啃了起来。
学校清真食堂的菜式太少，自从来到中国，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清真菜了。
可一块儿羊肉还没咽下，郑博明的话就慢悠悠地传来，“两三年了，筷子还不会用？”
艾敏抬了抬眼皮，只见郑博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语气也轻轻缓缓，不像是责怪，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敌意。
抬手兀自去蘸酱料，只装作没听到。
“会用会用，小艾很聪明，就是跟着青和学的左手使筷子，昨天……不小心划伤了手，平时筷子用的可好了。”周溪听过艾敏对郑博明的抱怨，忙替人说好话。
“划伤了手？怎么弄的？”郑博明依旧笑容可掬，和寻常长辈表达关心的样子似乎别无二致。
好奇怪，明明刚才还和何海洋他们炫耀，现在郑博明问起来，却怎么都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因为作弊挨了藤条的。
“别又是和人打架了吧？”
“我没有！”骨头重重礅在盘子里，艾敏瞪着郑博明，他分明听到那个故意加了重音的“又”字。
那年去郑博明家补习，为了句口角，他和郑浩孝撕扯起来，而这件事苏青和并不知道。
“这孩子，我就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郑博明也不恼，有种逗弄猎物的快意，静静地看了他两秒，目光又转向苏青和，“青和，你这学生的脾气可一点儿不像你。”
“我哪有他这么淘气。”苏青和没听出话外音，只笑着附和，礼貌地给郑博明夹菜，又随手给艾敏舀了碗汤。
“你小时候要是撒了谎，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郑博明语气一顿，目光扫过艾敏，“现在的孩子呀，我是看不明白喽！沙特的孩子都像小艾这么聪明吧？”
像是心头忽然被针扎了一下，绵里藏针，虚与委蛇，四两拨千斤，艾敏太久没体会这种感觉了，久到他几乎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
他恨透了这种感觉，像极了Khaled，像极了马哈茂德，像极了瓦利德！！

“怎么不吃了？”周溪又给艾敏夹了两个烧卖，“昨天就听你和你小叔打电话，说是馋这个了？”
师娘的话瞬间驱散了艾敏的不快，扁扁嘴道: “是林然要吃，还嫌食堂的不正宗。”说完见苏青和瞪他，默默冲周溪吐吐舌头，“本来他就比我小俩月嘛，师娘？师娘！你怎么啦？”
只见周溪上一秒还好好的，忽然就捂住了嘴巴，推开他的手就冲进了洗手间。
“师娘！”艾敏吓了一跳，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碟子乓啷啷掉在凳子上。
“小艾，你师娘没事儿。”当着老师和学生，苏青和竟有些不好意思，从周溪的包里掏出湿巾，拍拍艾敏的肩，转身跟进了洗手间。
看着老师脸上的笑意，艾敏这才后知后觉。
为什么师娘逛街一定要有人陪，为什么给他买冰激凌她自己却不吃，为什么老师这阵子都是跟他睡在次卧的。
可是……
老师师娘对他无可挑剔的好，给予他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爱护，更何况老师这么“老”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为老师高兴，可是。
艾敏不但骗不了自己，连苏青和都看出来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为什么生气？”
晚上，苏青和见艾敏抱着大大的糍粑袋子窝在床上发呆，不禁有几分好笑，这么大了还吃醋！
“你老师不喜欢我！”艾敏故意看向窗外，“あえイウǎ@~%，真主诅咒他！”
“小艾！”苏青和的语气严肃起来:“没礼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