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乐小七 (宠溺温馨狂虐一锅乱炖)

细数这十多年来,他何曾被如此不堪地打过。乐灵阁内,他是受父兄宠爱的小霸王,乐华无所顾忌地由着他,乐染心甘情愿地让着他;出门在外,他更是受众人庇护的小少爷,衣食住行,皆由人打点备好,就连上街买个小玩意也不用自己伸手掏钱。

可如今呢,不过是为人所厌恶唾弃的阶下囚。

被误解,他能理解,他可以用行动来证明,来化解。挨几顿狠打,他可以忍,他愿意用疼痛来换得一丝怜惜与救赎。可是,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呢?他努力解释,可是,没人相信他了。

乐七恨不得像儿时一般扑过去与乐华‘对打’,恨不得立刻死在乐华面前,然而,他连气得发抖的力气都没有。还未有机会发泄而出的怒火似是还没开始,便结束了,他右脸滚烫如火烤,皮肉似是已被打烂,正一块块从脸上脱落,炙热的伤口吸光了他身上全部的热量,心,冰冷如铁。

当一个人失去所有,被剥夺一切基本权利与自由时,便不再奢求其他了。乐七此刻只觉得很冷,很饿,很疼,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好受些便好。

而如果他注定要死,又何必让乐华与乐染为他伤感呢,就这么做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其实也挺好的。

“等等。”

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孩子,即便口齿不清了,乐华还是能听清乐七在说什么。

乐华停在门口,静静等他开口。

“我,我有条件。”乐七用袖口遮住破了的嘴角,趔趄着站起来,“我要住到你屋子里去,我要你努力假装一切都未发生,我要你与我一起吃饭,尽可能……如从前一般。这是我的条件,你若能答应,我会尽力配合就乐染。”

乐华回过身来看着他,心中隐隐后悔之意消失得一干二净,现下,只觉面前之人面目可曾,“你又想耍何花样?”

“如果你不答应,我大可以趁你不在便了结自己,你也无法时时刻刻盯着我。况且,将我锁在身边更保险,不是么?我在你眼前如何能耍花招,我,我不过想过得舒服些,其他,我什么都不要。”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6-03-03 10:10:00 +0800 CST  
乐华,终究是应下了。

一张狭小的单人床具被安置在了乐华主屋内,紧贴着墙角,若是匆匆扫去一眼,可能都不会被人发现。拴住乐七的锁链回到了最初的松紧程度,且比之前长了许多,乐七最远可以走到坐塌那,也就是进食一日三餐之处。

自打乐七住进来,乐华便恪守着与他的约定,侍从们每日将菜肴直接端进乐华房里,由于炕桌不够大,一些可有可无的菜便省了。乐七自是看得出桌上的菜色皆是自己喜欢的,多数时候,乐华只是坐在对面陪着,并不动筷子,他状着胆子帮乐华夹过菜,可乐华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更遑论吃了。

乐七想,大约是乐华怕自己下毒吧,思及此处,他便不再多想,只是好好吃饭。十多岁的少年正是长个的年纪,他以前吃得不多,可是经过这一系列变故后,仿佛格外经不起饿,他每每吃得都很多,连青菜也变得香甜起来。

搬进来的当天,穆音就来帮他处理过伤口。他昏昏沉沉,耳朵旁嗡嗡的声音没有止过,那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患了幻听。身上细碎的伤口很多,上次挨乐染的那顿打,现在也没好全,尤其是屁股上,坐在马背上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不怎么疼的伤处又开始痛了。

他是不愿意脱光了给穆音看的,这种暴露伤口给人上药的事,不属于‘一回生二回熟’的范畴,是以,穆音只帮他把左手手腕和断指处包扎好,脸颊与嘴角处涂了黄亮亮的药膏。

上完药,穆音便匆匆退了出去,乐七趴在床上昂着脑袋,隔着一层窗纸看了会来往匆匆的侍从与护卫。他苦中作乐得想,这时候,大概自己是最闲的——等吃饭,等睡觉,等死。

事实上,他早就饿得不行了,不过,没人能顾到他,上一顿饭还是在赶路前那个酒楼吃的,此刻离饭点还有一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到陆续有人端饭菜进来,他都快睡着了,闻着香味唾液在口腔中滋生,他整个人难得精神起来,下了床,拖着链条,走到了坐塌旁。

每个将菜端进来的侍从都会在临走前看乐七一眼,或是同情,或是鄙夷,或是冷眼觑视,不带任何表情。乐七也分不清那些人神色里具体包含的意思,这段日子,人情热暖早就尝了个遍,也不觉得局促不安难自处了。

原说乐七从前对手下侍奉他的人也不怎么摆架子,不过总是闯祸殃及他们倒是真的,乐七想,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大概是以前被自己害得不浅吧。

最后两道汤上完,乐华适时进来了。

“阁主。”乐七紧张时的声音有些发虚,听起来软软的,乐华一愣,这个语调与从前乐七做错事被抓包时一模一样,不过如今称谓变了而已。

“坐下吃。”乐华说完,才想起对面的人儿大概是坐不了,看了乐七一眼,也不再多说。乐七立了一会,看着乐华已经坐下了,也不好意思继续站着,往外挪了挪,弯腰坐了下来。

乐七是挨着坐塌边边落座的,大半个臀部悬空着,坐姿不当,看起来尤为别扭。可当事人并不晓得,还自我良好得觉得不怎么疼,没怎么压倒伤处。

扫了一眼,都是些较为清淡的菜,面前一小碗清粥,里头缀着点点菜心。乐七见乐华动了筷,才用勺子在粥里搅一搅,喝了一口。

“唔。”口腔中一阵刺痛,乐七嘴一瘪,没忍住,一下子悉数吐在了碗中。他眼里含着泪花,抱着侥幸的心态,希望乐华并未看到,“有些烫。”,他解释了这么一句,右手拿着勺子继续在粥碗里来回搅。

他吐出来的那口粥是红色的。嘴里磕破了,异常敏感,再加上粥还有些烫,乐七饿狠了也未想那么多……

乐七像做错了事一般急切得想把粥里的那抹红色掩盖,努力了半天,一碗白粥变成了淡粉色,乐华看不过去,吩咐立在两侧的侍女道:“换碗温的过来。”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6-03-05 11:16:00 +0800 CST  
有支持不久的将来 仗毙七七的嘛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6-03-05 23:00:00 +0800 CST  
乐七在乐华房里一待便是十余天。

起初,以为要不了三四天的光景,他便要去当药引了,成日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也不管嘴能不能吃东西,疼得直抽气也要将自己的白肚皮填饱。乐七儿时听说书的讲过,若是死前那一顿吃不饱,以后投胎时挤不过别人,选不到好人家。

都这么些天了,似乎一点动静都没,乐华每每与他用膳,都不同他说话,他没胆子问,只好一个人默默等着。其实他知道,乐华每次陪完他,都会到别处与云妄再吃过,他担心耽误了乐华真正吃饭的时间,往往都呈狼吞虎咽状往嘴巴里塞,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吃完。

云妄来看过他两次,都是来探脉的。令乐七高兴的是,云妄每次检查完他身子都不会立刻离去,会笑呵呵得陪他说会话,会懒洋洋得逗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乐七问过云妄:“我会死么?”

云妄往乐七嘴里塞了个去皮的水晶葡萄,举臂一呼,道:“不会不会,你寿与天齐,长命百岁,将来老了便是老不死的……”

乐七又问:“那,到时,痛不痛?”

云妄手捻着葡萄,慢条斯理得将皮儿一绺一绺剥去,青白青白的果肉被脱去外壳,丰满的汁水一下子涌出来,沿着手腕滚下一道水痕。听到乐七那么问,云妄忽得‘诶呀’一声,无辜的葡萄肉就被抛到了地毯上,成功躲过这一话题。

乐七扬着脑袋看了看,眼神暗暗的,半天才小声道:“地毯脏了,不是我弄的。”

云妄抬腿,轻车熟路得拿脚尖碰了下掉在地上的东西,拍了拍手道:“没事了没事了。”一颗透绿透绿的葡萄肉被踢到了床底下。

“我哥哥,他还好么?”其实乐七想问的是乐染为何不来看他,话到嘴边,还是改了问法。

云妄恍若未闻,弯下腰去看了看床底,鼓捣半天,吁出一口长气道:“销赃了销赃了。”

经过这一系列的对话,乐七是死心了。诚然,云妄心疼乐七,但他更不敢忤逆乐华的意思,想他好不容易得此机会才在乐灵阁住下,可不能那么快就卷铺盖走人。

除了用膳、睡觉的时间,乐华几乎不踏足这儿,乐七整日一个人呆着,或是趴在自己角落的床上,或是走到小窗边看看外头,顺便再遥望下乐染的屋子。

他晚上睡不踏实,总是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说,是否该留下一言半语的遗言以防万一。再比如说,是否该准备些东西送给些重要的人,留个纪念。可又一想,自己孑然一身,连吃的穿的都是乐华给的,还能准备些什么呢?至于遗言,他真的没想好该说什么。

通常情况下,乐七会早早进入被窝假装睡着,而事实上,他只有等乐华睡着了才敢真的放松身体尝试入眠。今夜,他没有等到乐华回屋。

第二天清晨,早膳送来的格外早,外头细碎的声音不断,似是人挺多的样子。

被伺候完洗漱,乐七披了条薄毯在肩上,盖住手上的链条,规矩坐好等乐华过来。

没有等太久,乐华便赶来了,乐七想起身问好,却被制止了。方才处于迷糊中,乐七并未注意今日早膳的菜市,如今低下头,发现今日有他最喜欢的一样蔬菜。

那蔬菜是从外域运过来的,口感香甜,不过形态不佳。乌黑的菜叶子泡在浑黑的菜汁中,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减,可乐七从小就喜欢吃,自从幼时尝鲜过一次,便吵着闹着只吃这种蔬菜,从前父子三人的餐桌上大概十天有九天会被布上这道菜。




ps:我本来码子码了很多了,,结果电脑忽然重启。。我就开始恢复,,然后就打不开那个恢复的。。崩溃啊。。。我为了恢复花了N个小时,然后还要重新码————————我哭。 本来今天可以写到七七救阿染的过程的,全部。。。没啦。。。。。。。。。。。。。。。。。。。。。。。。。。。。。。本陌陌心情要爆炸。明天再虐七七缓解。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6-03-09 08:39:00 +0800 CST  
最近贴吧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本陌陌心情也不好啊,诶呀,好怕被吞。这几天还感冒了,难受,好几天不更文了,那就把上次码的短小君放出来吧。大家保佑七七度过这关。


汤水灌入肠胃,夹杂着切成薄片的萝卜丝儿,混着剁成小块的羊肉丁,还有半颗趁虚而入的枸杞皮,乐七觉得胃里一阵暖流掠过,口中的鲜味久久不散,他轻轻哈出一口气,眼眶里有些湿润。

那顿饭吃得格外舒心且安心,乐七小腹鼓鼓的,嘴角被乌黑的菜叶染得像吃了墨水似的。没心没肺夹着菜,也不同往日一般顾着乐华的脸色了,他的脑袋始终保持着下垂的角度,目光在自己碗中与菜间徘徊。

手肘撑在炕桌上,掌心托着脑袋,乐七放慢了速度,连咀嚼都失了力气。

乐七两三岁的时候,喜欢踮着脚尖站在书桌边看乐华写字,几案不高,但对于矮矮胖胖的小孩来说已经是庞然大物了。他两手攀在桌沿,时不时跳几下,想看清乐华在写些什么。乐华那时有意逗他,偏不让他看,故意摆出一副冷面不发一言。他有些恼,索性伸出手指在砚台里一阵搅弄,黑乎乎还滴着墨汁的小手就要往乐华的纸上抹,可不知为何,他手伸到一半,便缩了回来,往自己口中一塞,还吧唧了一下嘴。

乐华看得有些失神,清醒时,乐七已经撑着炕桌合上了眼睛。乐七嘴边还挂着乌黑的菜汁,下巴处沾了一颗米,神态安详,嘴角若有若无往上扬了扬。

穆音把乐七抱到角落的床上,云妄一手提着药箱进入房内。

“上衣掀起来。”云妄从进门开始都未朝乐华那看一眼,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耐。穆音望了眼乐华,才动手将乐七的上衣仔细往上翻折。趴在床上的人儿露出光滑的脊背,肌理随着吐息伸展起伏,本该白净的后背仍旧布满紫红的印子,虽说不肿了,但留在皮肤下的瘀痕还甚为明显

云妄坐在床边犹豫了仅仅一瞬间,继续将药箱打开。他想,对于乐七来说,这场生死考验迟早要度的,长痛不如短痛,况且,如果有幸活了下来,乐华总该对这个救了自己儿子一命的人好些。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6-03-13 09:40:00 +0800 CST  
oh 被吐出来了。以后全部这个贴更新窝表示这个文我要继续填写下去以后都在这里啦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1-13 03:33:00 +0800 CST  
从梨花木提式药箱最底层取出一块一方鹅黄色锦布,四角揭开,乃一柄形似砭镰的青铜色刀具,锋口被打磨精细,盈盈泛着冷光,尖端处细如银针,这术具看似无奇,却极为锋利灵巧,且带有超常的愈合能力,完好的皮肉被此物划开,可迅速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三指捏拿刀身,小指托着尾端,云妄将冰冷的刀具贴在乐七颈椎下方,他的手肘处抵在乐七炙热的腰间,隐隐还能感到底下之人规律的心跳,他忍不住顿了顿,没有直接划开皮肉,其实取髓对他来说并不难,可如何让一个被抽取绝大多数精元血髓的人熬过去,却要看个人的体制与造化了。

可熬过去又如何,身体上的亏空,精神上的折磨,乐七怕是没剩多少载年华了。

云妄侧首道:“麻醉散对于脊椎部位效果不大。穆音,你看着点,若是他动便全力压着。”穆音依言俯身候在乐七床头。

刀锋没入肉中,手腕向下平推,不多时,一道深可入骨的切口从近脊椎处到胸椎下侧被生生划开,皮肉微微翻卷着,表皮处有一层显而易见的白色。细小的血丝不时会从伤口涌出,穆音滞滞得看着那道半臂长的伤口,直到面前人儿细微的痛呼声才将他惊醒。

低头看去,乐七脸色潮红,呼吸沉促,细微的汗液从脸颊、额间冒出,意识逐渐苏醒,乐七轻声抽噎起来,紧紧攥着的两手犹如筛子般抖动不止。

“哥哥……不打……”似是呓语,乐七紧闭的双唇张了张,“爹爹……”

一阵扒皮抽筋般的疼痛一下子涌了上来,乐七凄声一喊,整个人受不住控制得扭起身子,穆音按住他的肩膀,却扛不住他奋起的挣扎。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再加上那一瞬间疼得太过猛烈,乐七疯了般想逃离。

“穆音!”乐华一步上前,一只手死死按在了乐七脖颈处。如同被定住,刚才还疼得死去活来的身躯一下子被压制得毫无反击之力。

背后的伤口在混乱过后开始流血,乐七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从脖子到脸上都涨得通红,泪水与汗水交织着从眼角处滚落下来,一直闭着的双眼颤抖着睁开,对上乐华的脸。

“再动下试试?云妄,快些!”

乐七眼前并非一片清明,他所能看清的不多,但他却致死忘不了乐华眼里的着急,只是,这着急并非对他,而是对乐染。至于其他情绪,便什么也没有了,那一刻,乐七终于明白,光是他并非乐华所亲生的这个事实,就足够让他一文不值。

人们用痛入骨髓形容哀恸之情,可他如今,正被人揭开皮肉……

他不想忍了,也忍不住,他声嘶力竭得大喊,两手胡乱地摩擦着床面,垫在身下的被褥与枕头被扯得破碎不堪,可他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终于,四周宁静下来。

雾霭初降,透过纱窗的少许晨曦不知何时已褪去,没有掌灯,阴暗而沉寂的房间显得空旷压抑。

屋内家居摆设华美精简,各式雕花纹路栩栩如生,各处摆放的宝砚、名画、玉石、瓷器等无一不衬托着那一角的格格不入。角落安置的那小床实则是一尚未完工的床板,四周并无床栏,由于尺寸过小,乐七此刻瘫趴在上头,双脚悬在空中。

位于床头正上方的续命灯正自西向东缓缓转着,散发而出的明黄色微光温和地倾泻在乐七裸露的脊背上,穆音刚用湿巾将其全身擦拭干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都上过了药。

大概仍是不放心,穆音又蘸了些药膏往乐七背上那条长长的口子上抹了些,伤口用针刚刚缝过,白色的缝合线被血染沉了樱粉色。穆音去别屋取了数条毯子,避开伤口将乐七露在外头的背盖好。

穆音将这一系列做完,刚想松口气,却听到了乐七微弱的声音:“还,还有些冷。”先前穆音一直以为乐七昏死了,一时半刻醒不了,如今才猛然意识到这续命灯救了乐七一条命的同时,也让乐七很早就恢复了意识。

又从外头拿了一床被褥过来,盖在了乐七身上,将背角塞在其肩膀下,以往漏风。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远远看去,好似一座小山下埋了一颗的圆圆的脑袋,乐七被压得有些难受,可是身上却一阵阵发冷。

从前火气大,乐七身上总是热乎乎的,再冷的天都要将一双不安分的小脚钻到被窝外头去透风,可现在怎么都觉得凉飕飕的。

“阿音。”

穆音听到乐七唤他,俯下身子侧耳倾听。

“脖子……上挂着的,帮,帮我拿下来。”

手伸到乐七脖颈处时,发现其体温异常低,穆音顿了顿,还是将其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取下。

那枚圆形青绿色货币上印着的符号被腐蚀不轻,看起来年代已是久远,穆音仔细辨认之下,才依稀辨得上头印着的是南宁的文字。

上头沾染了一丝血迹,想来是不小心蹭到的,穆音用手抹了抹,血痕被擦去后的那块竟是现出黑色的一块斑纹。

门外忽然有了动静,穆音不及细想,将货币藏在了手里。

乐华与云妄一前一后进入屋内。

踏入主室后,云妄先了乐华几步走到乐七身边,从被子里抽出乐七软塌塌的左手。


皱了皱眉,也顾不上探脉了,云妄侧首看着乐华,言神俱厉道:“你砍的?”

乐华钳住云妄的手往乐七手腕处一按,只道:“如何?”

若不是刚刚救了乐染,云妄还没那个胆子对着乐华恶狠狠地质问,现下见乐华如此举动,也不招惹了,识时务得努了努嘴,道:“死不了,也活不久了。你有何打算?”

乐七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他任由自己的左手耷拉在床侧,也没有收回被窝的意思。如今的他心中明了,纵使云妄对他有怜悯心疼之意,也只仅限于此了。一直在身边尽心照顾他的穆音也是,那些每日来来去去向他投来唏嘘目光,闲暇之余顺便可怜一下他的侍从们也是。

如今除了乐染,真的没有人可以特意为了他做些什么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而他乐七,一旦脱离了与乐华的关系,便没有人会站在他的角度了。

“拿出来。”乐华对着穆音摊开手。

穆音颔首,只是迟疑了会,还是老老实实将手中之物交予乐华。

施在这货币上的术法乐华怎会看不出来,乐华将东西扣在手中,“先前不是说只求能留下来么,现在又想走了?”

将身子往里挪了挪,紧紧闭着眼睛,“你放我走好吗……”,乐七悲切地想到,若是自己没有上演‘潜逃’这一出,乐华定是让其自由选择去留的,可是现在……自己在乐华眼里就是一个满嘴谎言、苟且偷生尚未成功的小人罢了。

“我还未来及与江淮丹算账,他便自己跑上门来了。他想轻松带你走,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03:00 +0800 CST  
茫茫沧海,一叶轻舟飘然于上,暗潮汹涌,海水乌黑如墨,似是通往地狱之门。仿若不堪一击的小舟竟是不自量力地朝那漩涡中心驶去,船身剧烈颠簸起来,船底如有雷霆之势,顷刻便能使船只翻倒于海下。

“王爷,当真要往阵眼方向走?”一玄衣男子立于船头,两手展开,施法勉力控制住船身。在其后方的江淮丹盘膝而坐,丝毫不在意船只的颠簸,他拿起尚放在炉子上的酒壶,捧于手心,缓缓喝了一口。

温酒穿肠过,似是那被海风吹冷了的血液都渐渐暖了起来,江淮丹看了看四周,只道:“从阵眼走是捷径。不必担心,即便是我想死,有人也不想那么轻易得放过我。”

语音刚落,挟山而来的巨浪掀起丈高,近在咫尺见,而就在那一瞬间,海面顺而归于平静。

江淮丹食指磨了磨酒壶的口子,抬头道:“一会送我到那后,你趁着海上的阵法尚未重启,先回南宁。若是我没有回去,再打开先前我给你的那封信。”

“王爷,您……您不可以……”

“你心中早就知我如何打算的,事到如今,又何必再来劝我。这场恩怨,是时候清算了。”江淮丹手执酒壶,掷入海中,站起身来时,面前的无尽沧海中乐灵阁隐隐若现。

暖阁中庭

热气腾腾的两晚甜汤摆放在中庭内的石桌上,色泽透亮的水晶丸子盛放于透着碧绿水纹的瓷碗中,乐华持勺柄心不在焉地搅动了几下,推到了云妄面前,“两碗都是你的。”

云妄手一挥,面前的汤碗翻倒在桌面,“乐华,你倒是有心情吃吃喝喝。你吊着他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你再不放下来,人死了就……”

“不过两个时辰,再说,这不还有你么?”乐华站了起来,眼神定格于前方的朱红色大门,“他快来了。”

相隔数米处,乐七一身里衣早已湿透,身子微微抖着,嘴唇皴裂惨白,几是濒死之相。他双手被绳子束住,整个人吊在中庭正中央的一颗大树下,正对着大门。小时候,乐七曾在树下埋过被其养死的小鸟,小虫,也在树上用刀刻过用来测量身高的痕迹,就连过年过节的装饰吉祥物都是他抢着亲手挂在树上的。大致,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这吧。

乐七闭着眼睛,脸上挂着已风干的泪痕,穆音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正一勺一勺喂他,他紧锁着眉头一口口乖乖喝着。他,他还不想死。

双脚点不到地,一只鞋掉了下来,穆音喂完药看了眼乐七被勒得发紫的手腕,悄无声息拿了一两颗拳头般大的石头垫在乐七脚下,然后再用掉下来的鞋挡住。穆音想起乐七曾割过腕,也被链条锁过一阵子,这么吊下去手说不定真废了。

终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扉开启。

乐华神色淡然得看着江淮丹,只轻声道:“近来可是安好?”

江淮丹安然越过门槛,“云妄,这么多年,你倒是死心塌地,一如既往。”漫不经心低嘲了一句,江淮丹朝着乐七那走去。刚想解开绳索,就被乐华一个反手引出的气流逼得后退了几步。

“乐华,你为了让我不舒服,倒也对自己够狠。”江淮丹没有再执意做些什么,甚至没有与乐华对抗的意思,径直朝着石桌走去,坐了下来。

信手拈起一块方糕,咬了口,淡淡望着被打翻的汤碗道:“这糕点和十多年前的滋味一样。至于这甜汤……里头怎是空有酒糟没了桂花?”

乐华款步走到江淮丹对面,陪他坐下,“看来你今日前来是不准备活着走了,若是还想提一提前尘往事,我倒是可以陪你回顾一下。”

“呵,乐华,你还是同十多年前一样,一样的选择……纵使你心有不忍,也决然不可以接受一丝欺骗与隐瞒。我只恨,只恨自己当时竟是相信了你。”南宁对母氏地位阶级甚是看重,江淮丹虽出身皇族,但他母亲在宫中身份卑微,他一出生,便被喂食了异药,注定空有皇子身份,实则不过是一颗随时被调遣牺牲的棋子。而他与胞姐离开南宁结识的第一人,便是乐华,而这看似巧合的相遇,结交,其实是早就安排好的。

乐华静静看着江淮丹,“这我与你说过多遍。既然从一开始便是假的,那么,我们之前的情谊自是不存在,你还妄想我为你做什么?”

江淮丹将那碗未曾打翻的甜汤移到自己面前,一边吃着,一边道:“除了一开始,我自问再未骗过你其他事,他们交代的任务,我一件也未曾做成过。你只想着我当初是如何有目的得接近你,却从不想我又有何选择?我母亲一族的性命都掌控在南宁手中,我妻子腹中还有三个月大的胎儿,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

“你妻子……腹中胎儿…..你还好意思与我说这些?还记得你当日求我救他们所说过的话么,你自己存的什么心思还用我再说一遍?”

“咳咳……”江淮丹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肠胃翻腾,似是要将方才进食之物全部吐出来才好,带其慢慢吐息平顺,抬首对乐华冷笑道:“如今,我但凡想到当初对你起了那种心思,便是难忍作呕之心……”

乐华听此,不禁微合双眸,沉沉吐了口气。年少时光的情感或多或少总是有的,只是乐华不愿承认罢了,如今被江淮丹这么一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恼怒。

当初,江淮丹主动找乐华坦诚一切原委,本就抱着乐华可以原谅他的心态,可谁知,他的开诚布公,他拿自己全家性命做的赌注……乐华将他弃之如敝履,割袍断义,甚至连面都不愿再见他。

被抓回南宁时,他只身一人,眼睁睁看着妻儿死于暗牢之中,母亲一族因他牵连,发配殆尽。而他的胞姐,便再也没有回来。

原来,他的‘坦诚相待’,不管是在南宁眼里,还是乐华眼里,皆是背叛。

“乐华,你只因我欺你一次,便将我往死路上逼。如今,我倒是想问问,乐七骗你什么了?十来年的感情尽是一纸空谈么?咳咳……”

乐华抓住江淮丹正伸向糕点盘的手,“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你不该最清楚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穆音是我的人了么……我能从你设的结界中逃走,除了多亏乐染,只有穆音一个人而已。之前种种也是!你心里明明清楚,可你就是不愿承认!放心,等我死了,穆音一切都会想起来,他都会告诉你……我,咳咳……乐华,事到如今,这一切对我来说是结束了,可你,不过刚刚开始……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你……”

“爹爹……”耳畔响起乐七微弱的声音,江淮丹笑了一下,拼劲全力对乐华道:“你猜,他是在叫我还是叫你?”说完,江淮丹便不再动弹。

年少时,江淮丹曾与乐华说过,世界上有一种最甜蜜的毒药,只有中毒者进食含有糖分的食物时,才会毒发。

怔忪间,乐华只听得云妄一声惊呼,回首望去,吊在树上的人儿已凭空消失,穆音也晕倒在地。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14:00 +0800 CST  
乐灵阁似是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天天渐渐回暖,转眼都三月了,草长莺飞,万物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绿意,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粉香,不知从是哪些吐芽的苞蕾中散开来的。中庭地上应景得换了绿幽幽的薄毯,只是这盎然生机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再也没有少年赤着脚在上头溜达来溜达去,再也没有少年清脆的嗓音回荡过。

从前两三日便要更换一次的地毯,如今相隔十多天来换,也还整洁如新。只有那个少年会总是把一些汤水不小心洒在地上,握在手里的零嘴也总是一路吃一路掉,单从被撤走的毯子的缝隙中,众人总可以猜到这些天少年吃了什么。

乐染清醒后,身体虚弱,乐华一直住在他房里,夜夜陪着。云妄已经搬到别院去了,乐七的房间一直空着,众人也没敢提如何安置的事,仍旧是照常打扫着。

房内。

乐华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侧,乐染背对着乐华,双目紧闭。

“都来回热了三回了,不肯喝我便灌了。”乐华这些天来睡得不好,整日回想的的便是当日江淮丹死去的场景,那些话,言犹在耳,当年的种种,也历历在目,更令他心悸的是,一闭眼都是孩提时代乐七软软叫他爹爹的场景。乐华想,当日乐七那声‘爹爹’,大概是叫江淮丹的吧。

其实,乐七比乐染好哄。随意拿个小玩意引诱一下,抑或答应他的一个小请求,乐七就会变得乖顺听话了。实在不行,只要拿出那把刻着他名字的小尺子,他铁定服软。

乐染头也不回,只重复道:“去找了吗?找到了么?”

从乐七消失的那一日,乐华便找过了。从他们兄弟两很小的时候,乐华在他们身上刻下过特殊的灵印,以防万一。可那日乐华启动阵法找的时候,属于乐染的那块红色小石头在地图上移到了乐灵阁的位置,而乐七的那块紫色就像死了一般一片黯淡、纹丝不动。

死、死了么?乐华事后再三与云妄确认过,在树上吊着的那几个时辰远远不足以要了乐七的命阿。除非,是乐七不想活了,又或者,是江淮丹临死前做了什么手脚,让乐七给陪他一起去了。

“他一个人身负重伤能去哪儿?当日是他的过错害你中毒,如今算是弥补了,但他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可曾还了?”乐华将药碗重重搁下,“我回来前,给我喝了!”

地牢中,穆音听到脚步声连忙跪地迎候。

“公子……”

穆音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连锁链都未曾加于身,乐华本以为自己会将穆音挫骨扬灰,可事到如今,竟是没有丝毫心情考虑如何处置穆音。

大约在江淮丹前来的一两天,乐华确定了穆音细作的身份。他也曾想过,这一切也许真的与乐七无关,可是,单凭穆音是江淮丹的人这点,似乎真的无法证明什么。更糟的是,穆音身上似是被下了特殊的蛊毒,他明确知道自己该如何服从江淮丹下达的命令,但一旦那件任务被完成,他便会自动忘记全部的细节。

如今江淮丹已死,蛊毒不攻自破,穆音这些天该是慢慢想起了。

“公子,阿音……阿音对不起您和小公子。阿音也不想的,我,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其实,江淮丹本是打算将这个局在两年前开启,可当时穆音不愿意,假装失手了一次。彼时,穆音总共有十余位亲人被扣押在江淮丹那处,江淮丹亲自逼着他选出五人,其余的人,一个个杀死在其面前。

“江淮丹究竟将他带到哪里去了?人,是死是活?”乐华蹲下身去,死死看着穆音。

“小,小公子……”穆音痛苦地垂下眼去,昏暗的牢房中,他浑浊的眼神逐渐转而清晰,抬首前一丝迟疑闪过,道:“他说,如果小公子能在救人之前想通,他便立刻用瞬移之术将其救回南宁,再也不回此间;如果……小公子执意用命相救的话,那,那他便与小公子一起早做了结。”

乐华一震,整个人呆在原地,当真是自己误会了么……

“公子,小公子当真没有想逃走。当日能重新回来,想必也是吃了很多苦才……”

当年乐华其实并未直接对江淮丹做什么,在得知真相后,乐华不过是不愿再去相信江淮丹说的任何话,江淮丹被南宁抓回去,他不过只是袖手旁观罢了。直到很久以后,乐华才知道江淮丹回南宁后的处境。若说后悔,乐华也许有,可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乐华怕还是同样的选择。

乐华那时太过年少气盛,受不了背叛,亦无法接受自己去帮助一个骗过自己的人。他与江淮丹曾有三年之谊,可与乐七呢……他可是整整养了乐七十五年阿。

一切尚未发生前,他可以不在乎乐七不是自己的孩子,如往常一样宠着乐七。但当矛盾发生时,他不得不选择乐染,他一遍遍告诉乐七是仇人的孩子,甚至恨自己的心软犹豫。在乐七逃跑被抓回来后,乐华有一瞬间几乎是庆幸的,至少,他有了狠心的理由。

结果,现在才来告诉他,乐七从未背叛过他?那之前的痛苦挣扎又算什么?脑海里小小少年痛苦嚎叫,一张张扭曲的小脸,痛苦的神情,几乎让他失控……

乐华久久不语,忽得一把推开穆音,站起身低吼道:“你说他死了?不是还有三年的命么,江淮丹就这么让自己儿子死了?”

穆音擦了擦嘴角的逸出的血,哑声道:“小公子被吊着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好疼,想死一死了……”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21:00 +0800 CST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早春踏青,今时今日,倒成了一个绝佳理由。一个月以来,乐染隔三差五便浪迹在外头,不说去处,也不许有人随着,若非乐华三申五令过至少三日回来一次,倒真有一去不复返的势头。即便回来,也常常只在暖阁待一夜,隔日一早同乐华用个早膳,便出发奔往别处了。

这回,也同之前一样,乐染是昨日半夜回来的,今日早早便让人备好行李,放在了餐桌旁的爪形红木架上。

早膳都上齐了,乐华独自坐着,门口迟迟未有动静。

按照惯例,乐染应是去地牢看望穆音了。乐华望了眼架子上的包裹,终是耐不住性子,对站在后侧一角的人道:“让洺悦亲自去地牢请小公子过来。”乐灵阁上下的防守护卫向来是由洺家两兄弟负责的,其实穆音这么多年呆在乐华身边,大多是个随身侍从的角色,只不过乐华对其信任有佳,遇到什么事都不避着。而今穆音身陷囹圄,这对阁内大小事务不甚影响,倒是乐华突觉生活琐事中常有不便,只是,现今乐华已不愿将任何人带在身侧了。

不知为何,乐华许是耗完了这一月来的耐心,乐染刚进门,便听到乐华沉声道:“先说说,你还要与我置气到几时?”

乐染停住脚步,背在后头手紧了紧,没有答话,只是停顿几秒后快速走到乐华跟前,抬手间,桌上的碗碟尽数被掸到地上。

随着乒呤乓啷一阵脆响,服侍在一旁的侍从齐齐跪了下来,乐华埋头默了会,抬头时,只道:“你们都下去。”。待旁人散尽,乐华才平静得看着乐染道:“舒坦了?”

“若是乐七真的不在了,我不会原谅你。”乐染凉凉得望着一地残渣碎片,双手却在隐隐发颤。自乐染醒来,阁中众人对乐七一事三缄其口,乐染无从得知事情的经过,直到今天,穆音才在乐华默许的情况下告诉了他部分事实。

乐华之所以选择在今天告诉乐染,是有他的打算的,况且,这件事瞒得也够久了。“原谅?乐染,你有何立场说这话?”说到底,乐七如今生死不明,下落不明,不都是为了救你么?而乐华,无论如何,不过也是想救你。

“给我记着,若说怪,该怪你自己。若你有本事,自是可以违逆我;若你有能力,那便保护好自己,也省了别人为你操心。”乐华这话说得虽重,却不无道理。这十多年来,无论是对乐染还是乐七,他都太过放纵了,甚至从未给过他们任何压力。这小半年来发生的种种,乐华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突然,一道辛狠的力道使得乐染膝盖一弯,双腿瞬间失力,不可控制得向下坠去。眼看双膝就朝那碎了一地的碗碟上扑去,乐染奋起挣扎不过,干脆闭上了眼睛。

不到一寸之距时,乐华才伸手扶了乐染一把。

“身上灵力都荒废成这样了?这次出去,最后一次,三日后回来,课业我会重新拟定。

乐染从身子转好到现在,大致也有一个月了,期间乐华除了勒令他三日回来一次,并未有过太多阻挠,一来是乐华尚未准备好如何说,该说多少,二来……是他没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

穆音虽是江淮丹的人,却对江淮丹这人知之甚少,譬如,江淮丹交给穆音的任务,是不会解释具体缘由的,而穆音所执行之事只是整个局中某个环节的一部分,若想知道全局,还需时日细细推敲。是以,即便现如今穆音全盘托出,也不等于能够当即知晓整个过程。

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说,看似一目了然,有些细节方面却经不起推敲。穆音来乐灵阁十余年,除却这半年来受江淮丹指示行事颇为频繁,过去的那些年几乎甚少有接到江淮丹的命令。而那为数不多的几次,大多可以用‘怪异’来形容任务的内容。

乐华总觉得这个局中有个很重要的环节被忽略、隐藏了,可每每找到一些头绪时,又无法将那些怪异之处联系起来。这种一抓即散的感觉很微妙,与其说是觉着不对劲,更不如说是一种直觉。

直觉告诉他,被隐藏的那件事很重要。直觉告诉他,穆音有些事不愿说,却也不是故意瞒着。直觉更告诉他,乐七不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次乐染回来的前一晚,乐华去那间被空置一月有余的屋子坐了一整晚。他并不后悔之前对乐七所做的一切,因为在那种情境下,他无法不怀疑乐七,也无法不舍弃乐七。世间向来就没有‘如果早知道’这个说法的。况且,按照乐华的自我认知,他已经想当手软了。

然而,不后悔并不代表不心疼。即使是过去不明真相的时候,即使是误以为乐七逃跑的时候,他看着那个被自己宠了十多年的少年痛苦辗转,愤怒的同时心里依旧会不舒服,而那种不舒服又会令他心绪难安,甚至害怕。

那一记记耳光打在乐七脸上,乐华当时更多的是在气自己,他恨自己总是忍不住相信与心疼眼前这个仇人之子,而正是因为那份信任,才让乐七有机会同江淮丹一起逃走。乐华那时以为自己从今以后可以与乐七划清界限,真正做到不在乎了。可如今想起来,倘若当时真的不在乎了,恐怕连动手都懒得吧。

先前,乐华有数以千计的理由逼迫自己摒弃一切不该有的心软,可如今,穆音告诉他,那个孩子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他,所有的怀疑都是错的,乐七从未因为自己身份的变换而改变心性与立场。他,是真的不可控制得心疼了。

其他事情都可暂且放着,他只想知道乐七是否还活着。

当乐染从穆音那回来时,乐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穆音果然知道乐七的下落,而且已经悉数告知了乐染。也许乐染想极力伪装,但这相关至亲之人的生死大事,他哪有心神去演得天衣无缝。

乐染一离开乐灵阁,便朝着穆音所说的地方去。一路上策马疾驰,心中思虑甚多,细细想来,如若自己没有得知乐七的下落,定然是要与乐华闹个天翻地覆,不好收场的,是以,这场戏大概是演得不成功,而这一切,恐怕都是乐华提前设计好的。

之前他见穆音时,乐华向来是派人看管着的,而这次却没有。不是穆音行事不谨慎,而是整整一个月了,穆音害怕乐七出事,只能借着这次明摆着是陷阱的机会说了。

好在现今以乐染的修为,能够准确探测出乐华是否在定位自己的行踪,一旦乐华有所行动,他大可以故意往反方向走。即便是乐华在他找到乐七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乐七转移到别处。

穆音给的地址是一家私人开的酒楼,出了乐灵阁,下了山,大概有一日的马程。酒楼位于东面的小镇上,那儿是两河交汇处,散落在四周的大小城镇密集,乐染在人口繁多的地方下了马,问了几家街边的铺子,才一路兜兜转转找到。

酒楼的门店不大,虽坐落在市中心,却并非处于繁华的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这儿也稀疏起来,人流皆朝着东面的主街涌去。此刻天色已晚,街上倒仍旧热闹得很。

乐染匆匆抬头望了一眼——隆泽酒楼,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正在四处拉人,里头客人倒是挺多,按说该是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其中一位小厮刚把一批客人引进去,转身便眼尖得发现了乐染,脸上漆满的笑容放佛是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一路小跑到乐染身侧,凑上去道:“这位公子想必是刚来我们镇上吧,我们这儿饭点晚,这会儿正是时候,瞧,里头那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呢,小七我特意给您留了一个好位置在那……”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23:00 +0800 CST  
“小七?”乐染怔了怔,这才上下打量起拽着他的小厮来。

大致是没想到眼前这位贵公子对自己的名字有兴趣,愣了一愣,咧嘴笑道:“欸,公子里边请……我们老板为了方便叫人,给我们每个人起了编号,哈,我正好是‘七’。”说罢,小厮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绣着的一个‘七’字。

马儿已被酒楼的人牵走安置,乐染不再多问,随着那小厮走了进去。内堂摆设了太多桌椅,略显得不大宽敞,坐在里头吃饭的大多是青年男女,也有携妻带子的,乐染往小厮指的方向看去,靠窗口的那二人桌刚被收拾出来,桌面上还泛着些许油光与水渍。

落座后,乐染并未拿起立在桌上的菜单看,环顾四周,分散在各处的小厮都忙着活计,并没有空及时招呼他。

等了会,乐染正准备起身,就听到耳边响起不耐的声音:“过去过去,这桌我来点,你去问那桌的人要什么。”抬眼望去,不远处一人身穿灰色布衣,穿着与其他点菜迎客的小厮明显不同,他被推搡到一边,也不生气,甚至连反驳的话也没有,彷徨得看了下四周,才局促得向乐染走来。

乐染忍不住盯着那灰衣少年看,可惜那人一直埋着脑袋,额间垂落的发丝挡住了大半个脸。少年走到一半,又被身后老板模样的人叫住,“你,你,给我把头发全部束好,你这样,头发丝要是掉在客人碗里怎么办?”

少年赶紧低头重新整理了一番,散落的小碎发也被绕到了耳后根,乐染埋首喝了一口刚被送过来的热茶,耳边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客官,您要……”

双手捧着菜单递到乐染面前,在看清乐染面容的那一刹那,‘啪嗒’一声,菜单掉在了地上。乐七立即俯身下去捡,再站起来时,只是眼眶微红,“客官要什么?”

菜单再次被递到乐染面前,悬在空中,乐染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儿,良久,喉咙口几是抑制不住的微微哽咽,“跟我走……”

乐七坚决得躲开乐染的手,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桌上的茶水被打翻在地,整个内堂都静了下来。

随后,伴随着小厮与老板的欠身道歉声,用餐的人们才又开始各自说起话来。

那老板一转身,诚恳的笑容瞬间被满面怒容所代替,他急匆匆赶到乐七这儿,揪着乐七的领子往后一拽,赶忙赔笑道:“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这个人是新来的,来,我来给您……”

“不要……”乐七站在那老板身后小声说了句。

乐染手搭在剑鞘上,正要出手,又生生抑制住,转而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重重往桌上一摆,“我就要他点!”

近身的嘈杂之声放佛被隔离在外,乐染几是可以听见自己指间用力摩擦的声音,他右手手肘搁在桌沿,宽大的袖摆耷拉在桌面上,衣袖上青绿色的绣花被桌上未擦净的油污染成了淡黄色,静默许久,他淡淡望着袖上的污渍,道:“上些地方菜吧。”

直至乐染开口说话,停留在他们二人身上的三两视线才被逐渐转移。方才乐染是看在乐七的面子上才未出手,他本并非良善之人,此番妥协不过是不愿佛了乐七的意愿,同样,他也能明显感受到乐七不想让人察觉出异样,是以才尽量装得像一位单纯来这儿用餐的食客。

他那从小养尊处优,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弟弟,如今却在这儿服侍他人,受人指点,还一副习以为常,处处隐忍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乐染真想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剜去,很多时候,目光这东西,且不论善恶好坏,总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其实,从前的乐染并不会听乐七的阻拦,他会习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只要他认为这是于对方有益。乐七对乐华的服从来源于本能的敬畏之心,而对于乐染的,却是多年来被‘不平等’地整治惯了。

现下乐染的妥协,倒是与往常的处理态度截然不同。

听完站在身旁的乐七熟练地一个个念出十余道菜名,乐染抬头望向乐七。并无躲避之意,乐七也看着乐染,眼里沉静无痕,好似真的在看一名素昧平生的人。

乐染垂下眸子,随便将手中的菜单翻了一页,报出几道菜名,皆是乐七平素喜欢吃的。

按照流程,乐七将所点之菜写下,送到了后厨。而再要回正堂时,他却被人拦住去路,分配在了后厨帮忙。

一日的劳作结束后,乐七终于得空去外头看了看,正堂的桌椅都被擦拭干净,除了几名在做最后扫尾工作的小厮,再无他人。

乐七所住的地方离酒楼不过几条街,他是走路回去的,此刻天色已晚,路上无人,他弯下头去闻了闻自个儿身上的味道,油烟味混合着各种饭菜味,还酸酸的,似是捂馊了的食物发出的。

“欸,里头有人找。”乐七刚打开院门,便有人冲他喊了声。

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大多是在同一所酒楼打工的,也都刚刚收工,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见乐七回来,众人打量的目光才从院中站立的人上收回,齐齐望着乐七。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乐七也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才走到乐染面前,“有什么事进去说罢。”
“吱呀”一声关上门,众人讪讪地将好奇的目光收回,继续着嘴上未说完的谈资。

尚未来及转身,乐七便觉得身子一空,被人抱了起来。一声惊呼喊了一半,却由于潜意识的挣扎过大,乐七整个人险些栽到地上,还好乐七将怀中的人儿又捞了回来,紧了些手中的力道。

直至被放到床上,乐七都没想好要说些什么,乐染将他翻了个身,几下就除去衣物,只剩一身里衣。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迅速,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乐染看着弟弟趴在床上,既不挣扎也不说话,才觉得有所不妥。乐染伸出手,停在了空中,愣了愣,才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了乐七腰际,手指缓缓蜷缩起来,骨节处摩挲着乐七所着的里衣,布料粗糙,摩得他手疼。

刚要动手掀开上衣,乐七动了动,侧起身子,坐了起来。

“还是不看了。”看了,不过徒添不快而已。乐七将身下的薄被拉到自己后腰处堆着,靠在床头,堪堪坐稳。

乐染没有强求,既然乐七不愿意,来硬的只会弄伤了他,毕竟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报以苦涩的一笑,乐染起身拿了放在门口的食盒,走到床前道:“饿不饿?都给你带过来了。”

乐七摇了摇头,“厨房每日都会剩些吃的,我不饿。”

“不饿也吃些。明日我便带你去别处,今晚你……”乐染似是不在意乐七说了什么,自顾自说着,一面动手将食盒里的菜拿出来,一面温温笑着,只当没发现乐七的异常。“

“这些菜,我每日闻着,身上也沾染的都是,你觉得我还想吃?”乐七将床上的食盒盖上,放到地上,拍了拍刚刚放过食盒的床面,“明明知道于事无补,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当初,是我没有顾你性命逃出乐灵阁,最终自食恶果,被抓了回去。你从头至尾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对不起你,所以,你不必心存愧疚……”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乐七猛然抬头,沉寂的目光中倏然带了恨意。乐染从未见过乐七有过这般眼神,这股恨意来得真切,直逼人心,乐七方才所说可以是假的,但此刻眼底炙热的绝望与不甘却是装不出来。

“难不成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么?我不想再见到你,更不想回去。是,你对我仁至义尽,你觉得我不该恨你,是么?可我们之间,隔的是杀父之仇。我垂死命危的时候,是江淮丹来救的我,那一刻,我便认他了。”

“怎么,觉得我突然变了么?其实我一直就恨,恨你事事压我一头,恨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处处以兄长自居,恨你总是自以为是替我做主,恨你为何不是那江淮丹的儿子!”


恨么……如此说来,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恨上了。乐染沉沉得看着眼前的人儿,音容相貌还是他那个弟弟,可说出来的话,流露出的神情,倒是活脱脱换成了另一个人。

任由着乐七一股脑说完,乐染沉默得等着、看着,他倒是想看看,对面的人还能说出多少肺腑之言来。乐染的脸色从初听时的冷意,渐渐变得平静,最后趋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状态。

乐七的话,几分真掺着几分假,乐染一颗心处于震惊、痛苦、压抑的边缘,如坠深渊,寒意凄凄,一时有些晃神,真真假假,确是有些分不清了。

半晌,直至心中明朗几分,乐染才开口道:“这么说,这些年来,兄友弟恭,全然是我得了癔症,幻想出来的?”

“亦或是,你佯装对我恭顺,不过是怕我打你打得过狠?”乐染进一步逼问道。

乐七抬眼道:“佯装也是没用,那日,你还不是将我打得去了半条命。两百余下尺子,我没有求饶,因为我知道那没用。”

乐染暗暗握了拳,刚想开口解释,又被乐七顶了回去:“你想说,你逼我背的那些书,是为了替我逃出去后谋出路,做准备?乐染,凭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有考虑过我的意愿么?”

“我……哥有在改。”乐染凝眉,眼角似是愧疚似是迟疑,再欲开口,却又紧抿了嘴唇。

乐七见他双眼紧闭,呼吸都停滞了一般,刚忍不住想问怎么了,乐染便突然睁开双眸,“以后,再也不回乐灵阁了,可好?”

再也不回去了么……明明,是不能回去了,乐七无声得轻笑了下,未曾点头也未摇头。

门外骤然嘈杂了起来,不多久,响起了三声叩门声。

“乐灵阁那位方才启了阵法,想来是知道这了,此地不宜多留,门外那位,你尽可跟着他,他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去处。等哥哥想法子,去了身上的灵印,便来看你。”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26:00 +0800 CST  
说完,乐染便开门让外头的人进来,自己走了。他没有看乐七是何神情,甚至没有给其反应的空档,便携风而起。

门外之人是乐染手下的,前些年开始,他便时而出阁游历,次数不多,倒也结交了不少人,多数人乐华是知道的,剩下的寥寥数人,乐染存心瞒着,本为图个自个儿行事方便,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乐灵阁离此地不远,时间紧迫,乐染本就不想多做停留,而现下乐七这个态度,多数无益,隐隐得,乐染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复又对上一张陌生冷清的脸。

回去的一路,策马疾驰,一头良驹被鞭得全身变了色。

来人牵过马,递上汗巾,乐染吩咐道:“备艘船吧。”

面面相觑中,不敢违逆,也没人多言寻问。乐灵阁在重山之顶,三面围海,另一面层峦叠嶂,山势绵延,外人看来,除了过海,并无其他出入口。阁中之人有特殊之法进出,更遑论乐染身为少阁主,自知晓其中不为人知的密道与阵术,想进入乐灵阁,不过翻手之间,可他今日偏偏选了这条费时费力的法子。

设在海上的术法并非乐染之力可以解得了,他想过去,无非是硬闯这一条法子。

守在山下的人察觉不对,即刻遣人往上报。

天色湛蓝,微风,回廊曲折,悬于湖上,湖面倒映着的几抹春色被鱼儿的尾巴搅浑了,波光粼粼间,几只好动的小鱼上下翻腾了几下。没多久,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乐华坐在廊中石椅上,眉梢绷着,唇间轻抿,手中一页页翻着堆在桌上的书。那些都是是南宁民间流传的杂谈异书,虽说记载的故事并不详实,却有道万事无空穴来风之理,细细查看,总有蛛丝马迹查得。。

几日前,乐华无意间提起一旧人,穆音并不认识,只是被这么一说,倒想起了一件事。他曾亲眼见过江淮带祭拜过那人,牌位上,刻着的名字是青绿色的。在南宁,牌位之上的字体有特别的着色规定,而青绿色,代表了直系血亲。

“阁主。”

乐华没有抬头,一心翻着手中的书本,“潜在南宁的人有消息了?”

“还没有。”来人顿了顿,“是少阁主回来了,走了海路,要不要撤了……”

乐华抬眼望了下湖边,双眸复又快速得在书本上游走,“他爱如何回来便由着他,让洺悦去看着些。”

一个时辰后,乐华立于暖阁中庭,听着迟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外门被打开。
“让他自己进来便好。”乐华淡淡吩咐着,急急围上去的侍从无声退立两旁,乐染浑身都湿了个头,水滴从头发上、袖子口、衣摆处连续不断得滴下,脸颊微红,显然是呛了不少水。

这番折腾,耗尽了大半体力,一身狼狈,却也不至于受伤。

两旁的侍从受伤端着热水,毛巾,此刻却用不上了,乐华扫了眼庭中的一众人,“这几日,暖阁里头伺候的都歇着吧,需要什么,我会亲自出去要。洺悦,有什么消息就直接来见我。”

众人皆退了下去,这个暖阁,唯有乐华与乐染相对无言得立着。

“你见着他了?他……可好?”乐华知道眼前之人的态度根本是不想开口的模样,可踌躇下,还是问了出来。

乐染连眼都不曾抬,赌气,又不似赌气,语气中夹杂的冷意似是万年化不开的冰霜,“不知您说的是谁。”不知多久,乐华没喊过‘乐七’这两个字,这名字,顶着‘乐’字,乐染知晓乐华不会开口说出这个名字。

所站之处的地毯上积了不少的水,颜色都变了,乐染跟着乐华往其屋里走,每一步,都能听到类似于踩在泥泞中的声音。

入眼,便是摆放在正中央的楠木春凳,该是刚刚被人擦拭过,泛着青光,一块玉檀木板被搁置在凳首,愈发凄寒。此情此景,不免让他回想起上次,也是唯一那次。

时隔多年,具体如何疼得忘了,只记得当时羞得直抖,一句话都说不出,也不想说,且事后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来第二次。可这次,是他自己要来的。

左不过一顿打的事,岂能比得了弟弟这几月所受的苦?可一码归一码,当亲眼看着这罚人的工具与器物摆在自己面前时,内心的感受还是与原先的想法与预计有差距的。

乐华见他一脸阴郁的模样,只轻描淡写道:“过去,跪伏着就好。”

竟是没喊褪衣,乐染心头一松,走到凳子边跪了下去,双臂交叠,放在了齐胸的春凳上,“不必问话了,您不会再见到他。”

“你当我是逼供?”乐华蹲下身,抽出系在乐染腰间的革带,皮质的细带子被海水泡得发硬,湿湿的。

如今气候温和,所着的衣物不多,且薄,乐染一身里衣加外袍,还有一件薄如轻沙的褂子。因着湿透的缘故,衣裤都紧紧贴在了身上,少年人的身段尽显无遗。

倘若寻常对话般,乐染轻轻一笑,如今的姿势与姿态,尚不是丢人的样子,也不再有所顾忌,“倘若不是,孩儿暂且想不出什么缘由让爹爹请出这东西来。”

平平的语调中,总带着些不阴不阳的挑衅,乐华的脸色慢慢沉下去,似是再也忍不住一般,抬手甩了一记。

力道不温不火,本是夹杂着怒气,却又半道收了一小半力气,此时,一记细长的笞痕从腰间延伸到臀腿处,浅浅印在了衣服上,乐华见跪着的人动也不动,心下了然,这次,果真不能善了了,“每隔一盏茶,十记,你想出来为止。”

实际上,乐华从前甚少这般真正下重手,现下隔着一层衣物,革带又不好掌控,他没有继续打,只是施了术法,革带便悬在空中,一下接着一下往乐染身后落。

打得不重,却是轻不到哪里去,十下落完,覆盖在臀部的后襟处满是凌乱的鞭痕,一条条凹陷进去。乐华坐在对面的榻上,仍旧不停得翻着摞在坑桌上的书。

乐染维持不变的姿势跪在地上,上半身却疲惫得伏在了凳面,他右手抓着左臂,头微微垂着,一声不响盯着某处看,乐华抬头,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悬着的革带忽然又带起一阵风,继续责在那块地方。

每下间隔的时间不短,似是专门等受罚的人将疼痛细细品尽再行另一记,乐华垂下眼没有看,最后几下时,耳边终是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轻哼声。

十下打完,右手紧握着左臂好一会,才慢慢放松下来,乐染将脑袋埋下去,缓缓喘着气,身后刺疼得厉害,海水里盐分高,身上裹着的衣裳被海水泡过,紧紧贴着伤处。

乐华说的缘由,乐染大致能想到,可是,说出来又如何,反正这顿打,是轻不了,而那些所谓的‘错处’,乐染并不觉得有丝毫后悔。这等磨人的罚法,还不如直接来一顿狠的痛快些,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伤处蜇人一般的痛从未有过半分停歇。

第三个十下抽完,乐染伏在凳上的身子轻轻颤起来。这么一会时间,乐华已看完大半本书,依旧没有找到相关的信息,他抬眼看向乐染,“我是想逼你说出他的下落没错,但在此之前,也得把之前的账清了,你这样与我耗,是不打算让我有机会逼供了么?”

“不说话?”乐华站了起来,拿起革带,快速得朝着臀腿处狠狠便是三下,蓄在布料上的积水被这心狠的力道打得溅出些许水花。

乐染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手探到后头,猛地停在了腰侧。

“自己去洗漱,池子里的水现在也凉下来了,一会出来,下身也不必着衣物了。”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46:00 +0800 CST  
乐染愣愣抬首,乐华已复又坐回了原处,摊在炕桌上的各色书籍初呈凌乱之势,页角被翻得微微卷曲上扬,那稳坐着的人一声宽松的银色室袍,目光紧紧锁在在书面上,似是忘记了他这个正跪在地上僵持不动的人。

垂眼收回目光,正巧不巧对上那被随意搁置在凳上的革带,不由指甲扣在了掌心处,乐染撑着凳面起身,脚步有些不稳,耳边满是快速得翻书声,他呼吸一沉,就在这么一瞬间,几是想将那春凳一脚踢翻。他的亲弟弟受了这么多苦,出了这样的事,他无能为力,甚至自顾不暇,而这个养自己与弟弟十多年的人,竟还在忙着其他事。

既是漠不关心,又何必急着找到人呢?难不成要继续折磨加身?想到这,乐染更是不愿将乐七的踪迹透露一丝一毫。

负气得踢翻凳子又如何,除了更显得稚嫩不成事之外,别无益处,更何况,此时此刻,乐染已然心灰意冷。他与乐七同龄,心性虽有不同,但到底未及弱冠之年,而之所以不常干出一些出格、耍性子的事,是因为在乐七面前多少要端些架子,而此刻,却是真的心力交瘁了。

缓步走出房门,往右拐去,暖阁内的偏室有小浴房,水池不大,氤氲的水汽如迷雾般笼罩着,乐染一层层将黏在身上的衣物脱去,丢弃在地上,抬步顺着水池里的阶梯慢慢往下走。

池子里的水应该是早就烧好的,温度适宜,但乐染浑身冰冷,湿透的衣物刚刚脱离身体,便立刻踏入温水中,不禁觉得很烫。此刻水面刚及膝窝,乐染顿了顿,右手背到身后微微触了下伤处。

缩回手,动作反比先前快了几分,两三步便迈到池子底部,‘滚烫’的池水一下子包裹住了他的身躯,胸部以下均浸在了水中。

扶着池沿缓了许久,吐息才慢慢平缓下来,这会功夫,额头上已冒出细密的汗珠,身后的伤现下竟比挨打时还疼,温和的池水如同滚烫的火油,接连不断浇上来。这近乎自虐的行为让他心里头稍稍放松些,乐染抓了些手边玻璃容器里的沉香澡豆,往身上抹开。

乐染回去时,已是一半时辰后。

一身纯白的贴身绸袍,脸色有些苍白,平铺而下的一头乌发已被烘干大半,额前还有几绺发丝并未干透,僵直得贴在鬓角处,

回来时的步伐比离开前还迟缓了些,直至乐染走入房间内室,乐华才开口吩咐道:“先趴着想想。”

之前的一个半时辰已足够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乐染不再犹豫,只想早些结束。双膝挪到凳上,手肘先着凳面,再缓缓平趴下去,这楠木藤面春凳足够宽大,他趴在上头,似是卧伏在床榻之上,只是这姿势尴尬怪异了些。

先前打得也不轻,再被浴水泡了泡,臀部那块尤为肿胀,贴身的袍子只遮盖到膝盖下方,光裸的小腿有些局促得并在一起,趴得甚为规矩。

乐染闭着眼睛,空气如同凝固住了一般,他双手抓着凳脚,掌心已开始发热,虚汗一阵阵得在发,可整个房间,除了那恼人的翻书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微微侧过头去,乐华突然开口了,乐染脊背一良,赶忙收回目光,一字一句落在耳朵里,喉咙间都发起烫来。他听得明明白白,乐华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对他道:“既是不出声,那便别让我看见一滴眼泪。”


且不说在为数不多次的受罚经历中,乐染不曾在乐华面前哭过,单论乐染的心性,也绝不是由着自己任意哭闹之人,听到这些明摆着是令自己难堪的话,乐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楠木凳面,幽幽的木香萦绕鼻间,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带着轻颤的呼吸声。

难道,这十多年的父子之情,真的如此不堪一击么?他之前总是想不通乐华为何可以如此决绝得舍弃乐七,如今,倒是忽然懂了。

耳边的翻书声突然停了下来,乐染无暇去想其中缘由,只当是乐华气自己的一言不发,他趴着已有小半个时辰了,身子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愈发僵硬、不适。刚沐浴完,身上本是暖呼呼的,现下热量散去大半,只剩黏糊糊的一层薄汗浮在皮肤上,他不愿露出不雅的姿势,双腿紧紧靠拢,肌肉绷得有些酸胀。

就算知道稍后会被折腾得颜面无存,也当保全现在最后的尊严。

乐华让他趴着好好想,他想倒是想了,只是满脑子皆是自己昏迷的那段日子,乐七所遭遇的一切,穆音不肯透露过多的详情,但他控制不住去猜、去想。

不远处之人,呼吸声渐渐凝重起来,房间静得诡异,乐染许久才察觉异常,敛目回神片刻,双眼睁开一条缝,眸光分出几许看了眼乐华。此时此刻,乐华危坐于榻,身子呈现不自然得倾斜,神色肃然而空幽,似是被抽去了几缕魂魄。

盯着手中的书卷,搁在页脚的手指一动不动,乐华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

乐染心知是出了什么事,冥冥中觉得此时至关重要,与当下发生种种有所关联,可是,乐华定然是不会立刻同他讲的。他心系乐七,如今的情况下,推算下来,大致也只能与乐七有关了。

略定心神,话到嘴边,强行以一种轻脱戏谑的语气道:“您如此……难不成是又查出我也非您亲生,打算一同……”语音未落,眼前便是铺天盖地的白纸哗啦啦向他扑来,乐华手中的书卷被仍出去的那一刹那,一页页纸卷脱离束缚,飘向空中,最终落在了地上。

书中记载,十多年前,南宁皇室曾将江氏所生的儿女驱逐出境,母位卑微,所出子女连皇家的姓都不能延承。名为驱逐,实为掩人耳目,行棋子之事。

伴随着纸张落地,乐华已疾步踏出门外。

乐华走后,乐染从凳上下来,将地上的散落的纸张一一捡起。他瘫坐在地上,以榻为桌,一页页看。

他将所有的看完,也毫无头绪。事实上,乐染对这一切都知之甚少,甚至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未曾听乐华提起,手头这些散页哪怕有再多的信息,对于乐染,也不过废纸一张。巨大的无力感紧紧包裹住他,疲乏的身躯再支撑不住,枕在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屋内温度不低,昏睡中,还有些意识尚存,乐染觉得有些冷,又有点热,脑仁发酸发疼,整个人在睡醒间游离。身侧一阵疾风袭来,他潜意识缩了缩,却又想起自己该是睡着了,许是梦呢?梦里刮了一阵风而已……

直到钻心的疼痛在手上炸开,乐染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对上的,是一双怒眸,眼底的寒意,透入心骨。他迟疑得缩回手,只见左手手背红了一片,指骨处有些青迹。

乐染这才意识到,天已暗了下来,自己这一睡,大概有好几个时辰了。

“我是让你趴这儿睡的?”不再是慢条斯理的责问,而是从未有过的震怒。

头脑清醒了几分,意识回笼,便想直接顶回去,他甚少忤逆乐华,不过是因为没有适当、值得的理由罢了,“您从未指明过要趴哪……呃!”一记板子乘着最后一字音落,硬生生砸在乐染的肩胛骨上。

随后,便是定准了往皮薄多骨的地上抽,速度极快,一下下闪避不及,力道掌握在精准的范围内,既使人饱尝硬木板击落骨头上的痛楚,又不至于真的伤筋动骨。

最后一记,快起快落,打在背部的穴位处,酸麻感瞬而袭遍全身,乐染咬牙忍着,一声声闷哼从贝齿间传出,他憋着一口气迫使自己躲得不要太过狼狈,但最后一下带来的酸疼酥麻,却让他本是跪坐着的身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你见到他了?”乐华拿着板子的手垂在一边,眼色汹汹,似是怒到几点,却又心枯力竭般带了几丝消颓。

刚刚那十多下,打时疼得厉害,等劲过了,便好了许多,乐染心知肚明,此刻自己身上不过多了十多块红痕而已。他以手撑地,缓缓站了起来,脑后那根银灰色发带松松垮垮得下移了些,“见到了……但,我……不会让他再见您了……”

是在惩罚自己,也是在报复乐华,但乐染这番激怒对方的言行,更多的是想逼乐华将发生了何事说出来。

出人意料的人,乐华收回炙热的目光,脸上愤怒的神情一点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失神下苍白的容颜。

微不可闻得苦笑一声,飘然的声音如同自言自语,“是了,倘若他好好的,这一时半会,我也是没有颜面见他的。”那唯一逼着自己狠心,淡然以对的支柱一下子轰然倒塌,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办了。脑海里那些令他揪心不忍的画面失了压制,齐齐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回放,尚未得知真像之前他尚且可以控制,可如今呢?

纵然仅凭那些咋书上的只言片语不足以证明什么,但却足够让乐华害怕。哪怕乐七是他亲骨肉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再也无法做到镇定下去了。

“擅自放走江淮丹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你也大可折腾自个儿让自己心里舒服些,可是,你弟弟经不起了,今天,你不想说,我也打得你说出来。”乐华已出动乐灵阁所有人手去找,而唯一知道乐七具体在哪的人,就是死死不肯说。

乐染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乐华的态度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但他油然生出一种类似于幸灾乐祸的快感与轻松,至少,乐华终于有点后悔的迹象了,至少,无论乐七是否被找到,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了。

继续趴回凳上,木质特有的冰冷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他这才发现,自己有些低热,浑身的肌肤发烫发干,而身着的绸袍薄如蝉翼,腹部贴在凳面的那一刹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如若您真的觉得挨一顿打可以让我开口,您尽管动手。”乐染试了试,手上似是没有力气,握不住东西来借力,只好将掌心压在凳角,五指自然蜷曲着。

身后袍子被掀开,粗暴得推到了腰背处,乐染埋首闭眼,整个身躯轻颤起来,本是虚软不已的双手不知何时攥紧了凳脚。

腰部以下,除了臀部被亵裤包着,其他地方都赤裸在空中,一颗颗微小的汗珠立在白皙的肌肤上,灯光的照耀下,银灿灿的。直至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下,全身蹦到了极致,乐华几乎可以听见底下的人指关节摩擦作响。

先前被抽打过的地方肿得突突的,严重处有淡淡的乌青,臀部皆是凌乱叠加的抽痕,大概是被热水泡过,肿得甚是严重。

一声清脆的落板声在整个房内响起,声音大得突兀,乘着下一板打落之前,陷落的臀肉迅速弹了起来,只是还没等完全恢复原状,又是更重的一下接踵而至。连着抽了三下,抽在了本就伤得最严重的淤青处。

乐华下了重手,打下去时力道一层没留,直至板子接触到受责处时才稍稍缓了几分力,以免打坏了骨头。而仅仅三下,就让臀峰那块出现了长时间的僵白,边缘处留下了两道充血的瘀迹。

过了一会,臀峰才渐渐充血,本是淤青的那一小块变成了一大块透着淤血的青紫。乐华给他时间缓,看到其攥紧的手指有放松的迹象,才重重点了点方才打的那处,道:“如此还是不肯说?”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49:00 +0800 CST  
底下的人不摇头不点头,似是疼痛还未消化,微微拱起的背起伏着。

乐染不知方才自己是如何忍住不喊的,现下憋得腹部都在抽疼,可臀上的疼痛丝毫未减,大有将他理智一点点吞没的趋势。忽然间,他觉得眼前洒下一片阴影,抬眼望去,乐华就蹲在他面前,正将他的双手一点点从凳脚处剥离。

只能任由对方摆动。春凳够宽,足够双手摆在两侧,乐华将他满是汗液的手各自放在其脑袋两边,一点点把弯曲的手指弄平,掌心紧紧贴着凳面,指头自然分开。

“既然不怕疼,也不许借力抓着。”

说罢,便不顾乐染的反应,直接继续责下。力道还是不变,不过少了下手时的狠戾,板子开始没有规律得击打在臀上,板子本身宽厚,对于十五岁的少年来说,几乎可以盖住大半个臀部,如此,无论是将重心抽在上半部分还是下半部分,臀峰总是不免被盖到。

室内只有单调的击打声,又或是责打声太大,完全盖住了底下少年的痛哼。

臀峰处没多少下后就起了白白的一层,随着数量的叠加,白纱逐渐扩大,底下的青紫淤血之象也越来越明显。清脆的责打声早就变了声,伤处连发颤收缩都停止了。

放在两侧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唯有将掌丘处死死压着凳面,十根纤长的手指不可控制得脱离凳面,向下曲了几分,可从绷紧的骨节与经络来看,已是拼了全力在达到要求了。

二十多下后,乐华忽然收了手,拿板子的一端点了点乐染手臂,“手放平,摆好。”

乐华看了一下被自己抽得瘀痕遍布、肿胀斑斓的伤处,提醒道:“再放不平,我便直接打上去,手指断了,我立马让人给你接。”

心知乐染绝不愿意让他人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如此威胁,重点并非在打手,而是料准了乐染会因这句话,而好好守规矩。

“啪”抽在了淤血处。

“啊——呃——”再打下来时,乐染将全部心神压在手上,一个不防备,疼得喊出来声。声音绵长而无力,到最后,化作喉间细碎的哽咽。

剧痛之下,又喊出了声,乐染惊觉自己脸上湿湿的,想立刻收声,已是来不及,细微的呜咽声落在乐华的耳朵里,“不是说不准哭么?”

疾风骤雨般的板子接连落下,像是在惩戒受罚之人坏了规矩。僵硬的臀肉在飞舞的板子下轻微的挣扎起来,发狠的力道拍落于淤紫处,不消一会,就开始隐隐透黑,覆盖在臀面的白纱被打没了,血丝渐渐透出皮肤。

乐染拼力控制住双手,身后的板子一下下像是打在骨头上,疼痛的巨网将他包围,甚至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接受这一下下让他生不如死的责打。刚开始,乐染倒还有几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如今,痛楚已折磨得他不禁崩溃。他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想保护好自己的亲弟弟罢了,他答应了乐七的。他已经食言了一次,没能护乐七周全,这次,真的不能再……

恍惚间,又想起自己那日打乐七时的情景,虽然他也无奈,也不忍,但是,到底还是打得那么狠,直到现在,他才切身感受到有多疼。

成片的血淋子覆在那块肿胀的伤处,可落下来的板子没有停顿,趋利避害之心,人皆有之,无意识的挣扎一时过了火,只听得‘啪!’一声,板子击在了凳面上。

两种不同材质的硬木生生撞在一起,乐华打得急,根本来不及抽回手,几乎是电火石光间,一振聋发聩的响声在屋内炸开,带着隐隐幽幽的回声。

板子反反复复就往身后的肉上抽,大有不打断不停手的势头,没有数目,没有尽头,乐染觉得后头一片都要废掉了。躲开后,他甚至不知道那板子没落在自己身上,僵持着略带扭曲的姿势发了会颤,才意识到刚刚的响声着实大了些,不像是之前木板着肉的声音。

麻痛稍稍减缓,乐染意识到自己下半身往左边偏了,而悬在空中的板子久久不落,不知又要如何打下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方才还觉得宛若被熊熊烈火包围,如今不安、羞赧、无措彷徨的情绪上来,开始大量得冒冷汗,又觉冷得如临冰窖。

难受到这份上,先前的愤怒与意冷心灰都被暂时压制住了,乐染此刻最想做的事,大致是晕过去,便不用忍得那么难受了。

两只手还安安分分摆在固定的位置,手掌下满是水渍,有些滑,白净的手指均已变得通红,青经暴起,以一种僵硬且弯曲的形态维持着平贴在凳面的要求。乐染得了空档压抑着喘着气,试图动动手指,却发现指头都在抽筋,一时动不了。

等了许久,没有再打下来,他甚至没听到乐华说一句话。

恍惚间,一条丝绸薄巾盖在了身后。伤处接触到凉凉的绸缎,带了一阵又疼又舒服的清凉,该是结束了么……乐染挪了挪手肘,正有起身之势,却被板子抵着肩背处按下,“你一日不说,便在上头趴一日。等这事了了,爹爹再与你好好道歉。”

乐染一声轻笑以对。喉咙口干涩肿痛,这冷笑出声,又被呛到了,他低低咳着,牵扯到伤口,咳得更是剧烈。

潜意识移动手掌想掩住口鼻,又被拦住,“手。”

乐华倒了杯茶,俯身将茶水给凳子上的人喂下。受罚的姿势不变,也不让人晕过去,还适时送上喝的,乐染闭着眼睛,继续将脑袋正对着凳面,不肯将狼狈的面目示人。

眼前的人儿有些虚脱,乐华瞥眼看到盖在其身上的薄巾已印上血迹,少年头发散乱,本该束住额前发丝的带子已掉落在地,乌黑的头发洋洋洒洒铺在背后,其余较短的发丝粘在脖颈处,沾满了汗液。

“你可知道,他若是一个人在外,支撑不了几年。一旦你的人没有看好他,他大有可能选择谁也不见。”乐华抚着儿子发僵的手指,话语间带着颤音,“难道,你愿意堵上他的命?”

乐染埋首于下,“我……我不愿赌。可,我宁愿赌自己可以救他,也不愿意让他回来……不,是他不愿……”忽然,他抬起脸,苍白的唇间染上一丝笑意,“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不是有别的事情发生,乐华绝不会是这种态度,即便想知道,依乐华的性子,不会如此直接得表现出来。

然而,这句话,好似激到了乐华。往往一件事情越接近真相,被困在其中的人越不愿意相信,不是不想,而是无法接受自己在被蒙蔽的状况下所做的一切。

乐染见乐华站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心中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他忍着身后撕裂般的疼痛支起一半身子,胳膊向外用力,整个人便落到地上,“他死在哪,也总比死在这好,您后悔了是不是,死去,才是最大的报复,是不是……”

本要去扶的手,转了个方向,拿起板子就是往瘫软在地上的人儿身上打。

乐染双腿无力支撑,只能侧瘫在地上,板板烙在臀腿处,一连好几下,现下他实在忍不住,随着板子击打下来的频率,低沉的啜泣声与呼痛声交叠在一块。他跪不住,乐华便将他的上身压在凳子上。

好歹是放过了乌黑青紫的臀面,转而向臀腿处下手,乐华大致是被气狠了,只往左边臀腿那块抽,血淋子渐渐向下蔓延,牵连到大腿处。几十记不留情面得打下来,已很难辨认哪处是臀哪处是腿。

偌大的硬块凸得很明显,长在肉里,发紫发亮,打到后来,无非是打在血块上。手下的人渐渐不再大幅度挣扎,乐华停下手,乐染已失去大半的意识。

乐华点了下乐染脖颈处的某处要穴,乐染咳嗽一声,清醒过来。

本以为无边无际的疼痛已随之一起没入黑暗,可意识回笼的那一刹那,惊觉自己还是以晕过去前的姿势趴伏着,他脑袋枕着交叠安放在凳子上的双手,浑身比刚从海里出来时更湿了些,温和粘稠的汗液如同一张巨网,包裹得他无法呼吸。

乐染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沾血的薄巾掉在腿边,身后的袍子后摆卡在肿胀的臀峰处,衣料紧紧贴合着身躯,泛着水泽,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在挣扎中有或多或少的擦伤,整片整片泛起红晕,仔细看去,几是每快肉都在轻轻打颤。

第一次,疼得没力气说话,也是真的不敢再顶嘴了。

乐华站在一旁看着,沉静的眸中经过一番挣扎变化,到底是有些后悔打这么急这么狠,“自己讨得打,还好意思哭?”实际上,乐染此时并未直接啜泣出声,不过是喉咙间模糊不清的喘息声带了点尚未平息的哭腔,而乐华本是想安慰来着,可话从口中出来,就变成了冷情的质问。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辞不达意,从儿子沾血的伤处移开目光,虚虚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道:“自己去趴榻上歇会。”
歇会……看来还没完。动了动腿,撑着凳面试图支撑起身子,无奈上身还未起半分,便又跌了回去。

不仅是因为疼,此时他身子发虚,浑身软绵绵的,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即便是爬过去,恐怕也会再次晕倒在半道上。可是,他仍旧在不断尝试起来,哪怕每次跌下去都会牵动伤口,哪怕晕眩感一次比一次来得厉害。

无暇顾及乐华此时此刻是何表情,甚至连他何时走开,又回来都没有发觉,正在乐染准备做下一次尝试时,乐华递过来几样东西。

“我知道你定然会将他转移地方,但还是派人过去了一趟,这些,是从他这一个多月来住的地方拿回来的。”

乍看之下,不过几根废木块。细细辨认,看出其中一块是被锯下来的桌角,上面是一道道划痕。

小时候,乐七不知是从哪沾来的习惯,喜欢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留得很长,在各个木质家居器物上留下划痕、刻字。而那些字有个特点,每一笔画的收笔处,都会往上翘一定弧度,有的甚至直接打上一个圈。

乐染看着这些木块上或深或浅的划痕,有的凌乱不堪,难以辨认,有的却很清晰,上面清楚得刻着自己的名字和乐华的名字。

“如此,你还觉得他不愿回来么?”

撑到此刻,再也强忍不住,乐染握着手中的木块,猛然埋首呜咽出声。

乐华没有吭声,低身下去,俯耳等着。正如乐染所说,这本就不是光用一顿打可以逼出来的,乐华怎会不知,但他既然动了手,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问出答案。

纵使嘴上不承认,但乐染在心中仍旧怀揣着一线希望,希望他们可以和好如初,希望乐七可以回来。而在这个前提下,乐华将乐染打得神思涣散,在其一直最为薄弱的时刻,亮出这些东西。

至于木块上是否是乐七本人刻下的,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乐染愿意去相信,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说服自己,而真假,一时半会是没有心思去分辨的。

乐华将儿子卡在身上的袍子卷起,以免二次擦伤,伸手去抱时,手中的人儿半点也不挣扎。接触到的肌肤滚烫一片,乐华知道他身子不舒服,却不晓得烧得这么厉害,将乐染抱到床上,放平,粘在身上的脖颈处的发丝一根根拨弄下来,顺到一起。

知道乐染不愿让旁人见到自己这幅样子,乐华自始至终没喊人来帮忙。

乐染醒来时,后头被凉帕敷着,身上也不再粘热一片,显然是被擦拭过身子了。
烧退了些,只不过脑子依旧沉沉的,乐染看到乐华就坐在床头,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我……睡了多久……”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5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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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乐灵阁方圆百里,被下了死界,但凡冒进尝试者,皆有去无回。而所有关于乐灵阁的传闻与消息,都停留在了两年前。

那曾经有关乐灵阁的人事,被记载在奇谈里,流传在江湖中。如今,纸页泛黄,隐藏在成千上万的书卷中,沉寂着,沉寂着,渐渐少有人再翻起浏览,而世人随口谈起的新鲜事,已无只言片语与其相关,难得有人想起,也不过叹了叹,摇摇头罢了。

“吱呀”一声,两位侍从提着清扫去污的器物与工具,打开了门。

铺在中庭的地毯早被撤去,光秃秃的白砖瓷地面上,落满了不知从哪儿吹来的残叶,昨夜一场大雨,将地上的灰尘洗刷得干净,倒是方便了前来清扫的侍从。

其中一位身材高瘦的侍从将东西放下,环顾四周,唉声道:“这儿每个月来打扫一次,也不知道阁主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站在一旁的人不觉点脚看了看远方,有些恍惚得自言自语道:“关在地牢的那人一年前就跑了,也没见阁主回来过,估计……”

“总会回来的,阁主定是能把人找到。”

“找到了又怎么样,人恐怕都......嗷!”说话的人被打了一下脑门,打人者蹬着圆滚的怒目,道:“闭上你这乌鸦嘴!”

“我,我说得是实话,要是阁主和少阁主有把握,至于一去两年么,至于离开的时候那副神情么……光看着就……嗷,又打!光看着就要把我……嗷,痛!光看着就要把我吓死……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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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可爱的分界线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56:00 +0800 CST  
桃花城的人常说:“没什么能比得上被折家公子捡回家来得更幸运。”这话,是对折七枝说的。

折家公子折枝,瞧见有趣的、新鲜的,抑或对上了眼,抑或一时兴起,总是习惯性捡回家。他从幼儿手里抢过别致的小玩偶,在床头放了几天。他从花楼里带过一双孪生花魁,在家养了几天。他去人家做客吃了顿饭,搬了那张用餐的桌子回来。

两年前,他外出踏青,捡了个人回来。至此,算是改了爱捡东西的毛病。

在折家人搬进来之前,他们所住的大宅是间‘凶宅’,已空置了好几十个年头。刚搬来那会,有好事者成天扬着脖子在他们家门口徘徊逗留,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脑子究竟坏到何种程度了。

千等万等,第一个露面的人是尽寒。从下往上,依着渐渐打开的门缝看去,直让人目瞪口呆,周身聚拢的人愈发多起来。第二个出来的是折锦含,男子们本想拉着自家看呆了的媳妇走,却在此刻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一起驻足停留。

第三个,是折枝。衣袂翩然,身姿独立,再往上看,竟是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这回,越聚越多的人群,一下子就散了。

此后,守在折府的好事者更多了,无论男女老少,哪怕看上一眼,也是好的。若是有幸能被捡回去,看看里头的风光……光想想,也得做梦笑醒。

折府没有女眷,就三人,还都是男子。尽寒与折锦含约莫三十有余,折枝刚满十九,三人的关系,众说纷纭。

折枝刚将那人捡回来的时候,一连数月都闭门不出。闲来无事就坐在那人床头,扬着下巴,趾高气昂得盯着:“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我捡回来的,睡的床是我家的,盖的被子是我家的,吃的东西还是我家的……”折枝翻来翻去,也就朝那人念叨这几句。

那人养了好几个月的伤,一醒过来便是折枝的脸,入耳是折枝的声,却是自始至终目光垂着,不说话。

实在听烦了,便翻个身,缩成一团。折枝想,怎么有人可以将自己缩得那般小,被子盖着,几乎就隐形了。

再后来,那人开始发简单几个音节,无非是‘嗯。’、‘好。’之类的。折枝就问他:“你叫什么?”

那人咬了几下牙关,声音微不可闻:“单名七。尚未取字。”

折枝眉峰一挑,倒像是遇到了什么稀罕事,道:“你排行老七?真能生……”

见人不说话,折枝也没有追问下去,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力道也不控制着些,“我捡回来的东西向来没有还回去的理,反正你家人多,也不缺你,我正好缺一个小弟。”底下的人没反应,折枝还是照说自己的:“这样,保留你的‘七’,再随我的名,就叫折枝七。”

被随意篡改了性命的人抿了抿嘴,没发表意见,可折枝竟敏锐得读出了几分委屈之意,大手一挥,呵呵一声,道:“嫌难听?那就反一反,折七枝吧。”

折枝想,人是他救的,吃穿用度今后都得寄人篱下,自是没有选择姓名的权利。这样想着,也就点了点头。

“你看,我父亲叫尽寒,爹爹叫折锦含,光听这名字,是不是觉得我爹爹厉害些?哈,其实不然,色厉内荏,说的就是我爹爹,他全身最厉害的,也就这个名字了。”

“这事我和他们都说过了,爹爹很同意,父亲……不反对。你不用担心。喔,对了,我与你说……”

“……”

乐七想,他从未见过一个人,明明素昧平生,却可以说那么多。他就这么听着,听着,这一刻,大概是他这段日子以来最平静的时光了。


本是存着安分守己,潜心侍奉的心,谁知,折家人待他确实不错。府中侍候的人手不多,刚好够日常基本所需,这两年下来,折七枝也算得上折家半个主子。

刚开始的时候,他不好意思白白住在折家,便想着法讨活干,在厨房打打下手,在院子里掸掸落灰,去外头备置些临时的吃食用具……一来二去,与桃花城的人也熟络起来。那时他伤还未好全,走路有些跛,脸上的青痕也未散去,人们总是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听说折家人对他好着呢,什么事也不让他干,也不知看上他哪了,怎就这么走运。”

七枝闷声干着手头的事,全做没听见,等议论声远了,才会小声得嘀咕一句:“这不是在做事么……”不过那些人说得也不错,是走运了,如若不是折枝将他捡回来,他早死了。

渐渐地,七枝伤好了,走路顺当起来,苍白的小脸也愈发红润。那些羡艳中多少带着些不善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言论:“不想折家公子长得好,捡东西的本事也好……”人们对七枝的态度好了,经常拉着他寻问折府的事。

再过没多久,七枝就真的不出来做事了。人们见到他,多半是与折家人一同出来闲逛的。

然而,一帆风顺的日子,也没过多久。那天吃饭的时候,向来不怎么说话的尽寒对他道:“折家之所以能远离朝局,在这安稳度日,是欠了当朝奕王的一个人情。如今他正在广纳谋士,怎么说,折家也该尽些人力。”

七枝会意,停下筷子,点了点头。难得的,折锦含闷头吃饭,面若死灰,什么话都没说,折枝不轻不重放下筷头,当下就离席而去。

折枝救过他的命,折家人待他宛若亲子,论情论理,他都该去的。况且,尽寒将话说得光明正大,既不蓄意隐瞒,也不拐弯抹角,情理之中,他也去得心甘情愿。

尽寒没有骗他,甚至谈不上‘人力’,只是签个到罢了。七枝每个月月初出发,去京都的路上费时三日,在那儿呆上五日,回来路上三日。按照尽寒的嘱咐,七枝在那什么都不用做,大小会议全然充当个聋哑人的角色,好吃好睡个五天,便再收拾行李回桃花城。

月月如此,相安无事,不过折腾一些罢了。

如今,两年过去,七枝也习惯这样的生活。

每每小半个月时间,桃花城总有些变化。这月初走的时候,马车咯噔了一下,他记得如今脚下的那块地砖是有破损的,现在,已经补好了,石砖是新的,颜色与其他旧砖不同。

刚踏入繁华的街区,就有不少人同他打招呼。

“折小公子,回来啦!快来看看刚运来的新鲜水果,有些果子是新上市的,您刚走的时候还没有呢……”

“折小公子呀,京都果然好地方,瞧这荣光换发的……”

“来看看新出的布料,花纹颜色都很衬您……”

……

七枝一一点头示意,继续往前走。与其并排一起走的,还有一人,那人随着七枝一路走走停停,一言不发,脚步总是刻意比七枝慢上半拍。

“对外就说我是你的侍从好了,奕王说了,此事不宜声张。”七枝看了燕子欺一眼,再转过头时,就见街头转角处,折枝靠墙站着,以扇遮着半边脸,面目微垂,正不紧不慢等着自己。

燕子欺也看到了在不远处的折枝,“你先回去吧,我这儿自有住处,过几日会联系你。”说罢,便走开了。

七枝带着加快的步伐,小跑到折枝面前,折枝收了扇子,对他咧嘴一笑,又将扇子‘唰’得一下展开,扇面上龙飞凤舞的墨宝,不知又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揽过肩膀,折枝把七枝往自个儿身边拉了拉,用扇子替他挡住还算不上灼烈的日光。鼻尖以上为阴影区,小嘴连同下巴那块,因着扇子不够大,没遮住,白灿灿的日光照下来,皮肤晶莹剔透。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5:58:00 +0800 CST  
“渴了?嘴巴干成这样,来,每日吃个红苹果,大夫不找你。”折枝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将拳头大小的苹果塞到七枝嘴里。

“这个月,你一走,父亲和爹爹就去外头帮你找药去了,我也跟着,可找到了一大堆。”折枝看看七枝正啃得一脸认真,继续道:“我房里有好几大袋的蜜糖,配着吃就不苦了,叫几声好哥哥来听听,我就无偿赠你。”

七枝不吱声,聚精会神将苹果啃了一大半。

“欸?你想苦得厥过去么?快叫!”折枝将手中的扇子撤走,声音往上提了提。

“快叫好哥哥,痛快些!”朝着七枝脸上狠狠扇了几下风,发丝飞舞,额前的刘海一下子就乱了。

折枝矮下身,一字一句教他:“好。哥。哥。”

七枝晃了晃神,鬼使神差忽然开口,应了声:“诶。”


折枝难得见到七枝与他这般开玩笑,惊讶之余兴奋劲上来,伸手捏了一把七枝的脸。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从前的七枝,也就是乐七,并不是如今这幅规矩乖巧的样子。被揉捏得有些疼,七枝努了努嘴,又用手背揉了揉,才低低道:“兄长……”

没劲,就是不喊他哥哥,怎么骗都不成。折枝没应,却照样揽着怀中的人走,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家新开的店面前,“这是上回和我打架的那个黄毛怪开的,带你来尝尝鲜。”

七枝想起折枝常说的那句:“打架是结朋交友最快的方式。”心下了然,却没跟着折枝进去,“兄长,不回家么?”

“赶着回去做什么?”折枝回头拽着七枝的肩膀,似是要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一般,“进去,吃完了再回去。”

“是不是……他们知道了?”折枝一听,松开了手,“奕王那,我承了一个差事,你爹爹他们是不是生气了?”尽寒与折锦含曾反复叮嘱过他,在奕王府做谋士,只需挂个空名就好。

折枝被七枝赶着回去认错挨罚的自觉性气得有些恼,郑重其事教育道:“这种事,能拖一刻是一刻。”

回回这个时候,七枝总是倔得很。

摇了摇头,脸上透着的表情认真又坚定,“兄长,如果不回去,他们会更生气。”

折枝自知这话没错,只不过心有不甘罢了,这都十多天没见了,刚见面就要带着弟弟回去挨罚么?

回去的路上,折枝不知是在跟自己生闷气还是如何,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一会说要想法子治治尽寒,一会又说要敲打敲打折锦含,说得和真的似是。

一进门,庭院里扫地的人都不见一个,难不成犯了错连例行的迎接会都省了?折枝皱着眉头,刚想喊人来,就见远处的厅堂内站着三人,正望着这边。

而身边的人儿早早僵持在一边,脸色惨白。

“这是怎么了?”没等折枝伸手,七枝一下子抓住他的手,半个身子躲到了他身后。他能感觉到七枝的手在颤,手心更是一片火热,连呼吸都一滞一滞的。

不一会,那陌生男子快步朝折枝他们那走去。紧随其后的,还有尽寒与折锦含。

“我劝你别再走近一步了,你没看到他怕成什么样子了么?”乐华猛然止住脚步,此刻七枝已完全将自己藏在了折枝身后,弓着腰,缩着身子,脸用手挡着。他见到儿子个长高了,头发也长了,刚刚在远处看了一眼,眉宇间也长开了不少,两年不见,就已经变了那么多,他很想上前看个仔细,可是,那颤栗不止的身形让他寸步难行。

“乐七。”乐华喊了一声,却底气不足,他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会应他。

“折七枝。”乐华的声音还未落,尽寒就紧跟着也喊了一声,“去屋里头站着。”

折枝没顾上眼前,一门心思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又说不出具体在哪些场合见过,按道理来说,眼前之人样貌举止不凡,即便匆匆见过几眼,也该是有些印象的。又瞧方才七枝吓得站都站不稳,十有八九是和七枝的身世有关了。

一时看得有些愣神,折枝滞在一旁的模样在这一点即燃的凝重气氛下有些突兀。既然七枝这么怕那人,必然那人曾伤害过七枝,想到这,折枝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打破了冗长的沉寂。

随后,全当乐华不存在,折枝强行扯过尽寒与折锦含的手臂,一左一右拉着,里屋里头走去,“诶呀,你们儿子都快饿死了,开饭开饭!来人啊,送客。”

乐华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这般拉着乐染和乐七的小手,一左一右各一个。再望眼下,数个青衣家丁已围了上来,向门外比出请的姿势。

饭桌上,菜已上全,尽寒刚抬手准备动筷子,折枝干咳了几声,站起身来,“我去把七枝叫过来,一起吃哈,爹爹,七枝给您从京都带来碎玺糕,让他一起拿过来呗。”折枝朝着折锦含直使眼色。

“快去,快去。”折锦含挥了挥手手,甚至动作浮夸得吧唧了下嘴。

尽寒食指扣了扣桌面,骨节敲打在实心红木桌上,声音格外脆响,折枝都迈出去好几步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脚步一下子止住,俊朗的五官也随之皱在了一起。他慢悠悠回头,讨好得喊了声“爹爹”,然后凑到尽寒面前,在其肩膀上无章法得按摩了几下。折枝通常都喊尽寒‘父亲’,只有再特殊时刻,比如说现在,才会喊一声‘爹爹’。倒不是对尽寒有不满之处,只是他说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在关键时刻,一声不同的称谓才能发挥功效。

“同样的招数,用多了,也是没用的。”尽寒将折枝在自己肩膀上蹂躏肆虐的手移开,“受罚什么时候可以中断了?自是不会饿着他,给他备下的清粥正在厨房温着呢。”

“和屁大点的小孩较什么劲!”折锦含冲着尽寒小声吼了一句,伸出右手,拇指抵在小指第一指节处,“心眼儿就那么点大,不就是让七枝吃饭么,又不是…….”忽然抬眼看了下尽寒脸色,心下一沉,想起身后那处还隐隐作痛,不禁缓了缓自个儿脸色,干笑几声,招呼着折枝过来,“儿子,坐下吃饭,别惹你父亲生气……”

折枝蔫蔫坐下,看了眼折锦含,叹口气低声道:“没骨气……”

匆匆吃完饭,折枝先行离了桌,去厨房取了清粥,又拿了些小菜,就往尽寒与折锦含的房里赶。从前尽寒罚折枝,折枝每每都不老实,所以尽寒便将行罚的地点改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与折锦含的房间。这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习惯。

折枝进门的时候,七枝已经站不太住了。

以往都是按时辰罚的,可今儿,连个准确的数都没说。

房间东边的角落里,光线最暗,七枝就站在那处,连投下的影子都淡淡然。身边的地上依次放着叠好的衣袍外裤、腰带、素白长靴,靴筒里分别塞着棕灰色长袜。

雪白的里裤被卷到膝盖处,赤裸的双足清瘦惨白,脚背窄窄的,还能看到上头分布着清晰的青绿色脉络。七枝踩在红棕色的长方形搓板上,一条条尖锐的台阶状楞子压迫着脚心,虽是站在墙角,但不能靠着墙借力,他挺直腰板站着,面朝墙缝,两手规矩得贴在大腿两侧。

折枝将食盒放在地上,捧起清粥,恨恨得舀了一勺,塞到七枝嘴里,“你笨不笨?都没人看着,还站这么好?”显然,折枝早就放弃劝说他站在地上得了,这个偷懒的建议,曾被七枝拒绝过不知多少次。

蹲下身挖一勺肉末小胡瓜,往粥里拌了拌,继续喂食,七枝张开嘴一口口吃着,每咽下几口还不忘道谢,折枝看到其嘴上有被咬过的齿痕,心中又急又气,便喂得更快了些。

叫你还有力气和老子说谢谢!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这时,尽寒与折锦含也进了屋。

折枝一股脑坐了下来,盘腿坐在地上,一副无赖样,“七枝都站那么久了,脚底板都磨破了。”虽说没那么严重,却也好不了多少。尽寒的规矩,是一旦站上去便不能动的,搓板上凸起的楞子排列得紧密,折枝每回被这样罚,至多一三个时辰便顶不住了,一次下来,脚心处每一公分便是一条青紫的凹愣,疼得好几天都不能正常走路。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6:01:00 +0800 CST  
现下,七枝少说也站了快两个时辰了。折枝侧目瞥了一眼,见七枝双足足底的外边缘处被挤压得青白,仔细看去,还隐隐能看到脚心红肿得厉害,似是要滴出血来。

尽寒与折锦含就坐在不远处的榻上,俨然无动于衷。

刚想再求情,却不想一旁的人儿哑着嗓子开口了,“求你们别把我送走……我,我不想跟他回去。”

“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接手那件事的,没有下次……”说话间,几是带了哭腔,这两年来,七枝虽是性子乖顺了些,却从不曾哭过。

尽寒猛地站起身来,疾步走到七枝面前,声色俱厉道:“我们何时说过要送你走?”尽寒抬手撑了七枝一下,将他得双脚在搓板上移了个位置,“说说,为何要突然接?接的又是何事?”当初尽寒本就是将七枝送去给奕王办事的,至于能不能办得成,便不在还人情的范围。七枝在那边默默无闻倒还好,一旦真的揽下事物,便很难再置身事外。

本如尽寒所想,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奕王自觉七枝无甚用处,便会打发七枝回来。这样,既能还了那个不得不还的人情,也能防止折家任何人卷起其中。

“不肯说么?”尽寒走近一步,看着七枝低垂的小脸,静静等着。

七枝无缘无故揽下那差事,定有隐情。尽寒并不想刨根究底,但这事,可大可小。

世间安得双全法?尽寒与折锦含想逃脱京都那片权力中心,隐姓埋名安然度日,又舍不下过往故人的情谊,兜来转去,终究是没办法全身而退。而面对折七枝,这两年相处下来,总是有感情的,是以,他们后悔当初那个决定了。

也许,那个人情不该接的,既是要抛开过去,便应该彻彻底底才是。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即便有心中途拉回射出去的箭,也要那根箭愿意回来。折七枝接了奕王的事,便意味着从实质上认定了奕王这个主子,换句话说,无论折七枝这回的差事办得如何,成功与否,奕王都很难放人了。

折七枝揽下的麻烦事,不光是自己的,更牵连到了折家,以如今的情势来看,他们想避世的计划,一时半刻是实现不了了。

虽说事已至此,除了欣然接受,也别无他法,可尽寒不明白,七枝为何不肯说。

“对不起,连累到你们了……”七枝不敢看尽寒,这两年来,他与折锦含较为亲近,可对尽寒……却总怀着敬畏之心。虽然折枝一直暗示七枝要跟着一起喊‘父亲’、‘爹爹’,可七枝话到嘴边,怎么也开不了口。

“连累?”尽寒有些生气。连累是不错,但若不是尽寒与折锦含将七枝看作一家人,也谈不上连累了,毕竟,没有人会被无关紧要的人牵连。此刻尽寒还愿意在这逼七枝说出实情,也就表明了将其看作折家的一份子,如果有什么事,一起解决。

两年,不短,也不长,尽寒扪心自问,除了将七枝送到奕王那,一直对其视如己出。不肯开口喊人也就罢了,还句句都将自己当成外人来讲。

尽寒越想便越气,闷在心里的话一句也讲不出,只沉沉看了七枝半晌,丢下一句:“站到想说为止。”

尽寒与折锦含入睡的床榻和七枝站的地方隔了一屏风,折枝听那头没太大的动静,便戳了戳站得双腿发软的七枝,轻声道:“下来吧,他们都睡了。”

“下来呀,你……”折枝压低了嗓子又催促道。

“你……”迎着朦胧的月光,折枝看到面前的人儿将下巴抵到胸间,密长的睫毛轻颤着,折枝看不惯他那副隐忍的模样,低骂了一句,“我管你愿不愿意!”,折枝伸手往七枝后背一劈,直接将人扛走了。


少年人在这点年纪,总是长得飞快,更何况一年过去了。乐华脑子里闪现乐七儿时气鼓鼓的小样子,樱桃般的小嘴嘟着,淡淡的眉头拧成一条小虫,粉嫩透白的脸上还有两团红晕左右对称,想着想着,又闪现乐七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子高了,模样长开了,眼睛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圆溜溜,小小少年总是爱装成熟可言行举止还是那个不及自己腰高的傻小孩。

可突然,一下子就变了。

身上总带着或多或少的淤青,脸上丰富生动的表情统一变成颔首凝眉、局促谦卑的样子,说话总是带着试探小心,生怕一句话讲错万劫不复……

如今,又变成另一幅样子了。

乐华在折府见到的乐七,个子长了,却不多,本就没有乐染高,现在该是落下一大截了,五官线条明晰起来,长得越发像自己了,至于神态……乐华反复回想,又一遍遍确定,乐七见到自己的第一眼,是惊恐。

即便是在一年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乐七也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乐华。

乐华不敢轻举妄动,他此刻不敢来硬的,尽寒警告过他,乐七现下的身子,经不起强硬的手段与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正想着如何能与乐七真正见上一面,就收到了折府送来的消息。说是折家小少爷邀其往清风徐来斋一叙。

乐华从未想过乐七会主动来与自己见面,手上拿着请帖,眼下站着折府的下人,口口声声念叨的是折家……乐华指尖碾着请帖,久久不开口。

站在一旁的乐染看了乐华一眼,对候着的折府的信使道:“我们自是准时赴约,你下去吧。”

清风语来斋是城里新开的饭馆,外域人投资的,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三菜管’,因为去那的宾客每人只能点三道菜,往多了往少了点都不行,且每道菜都是一人份,吃完了前一道,才能上另一道。

隔日,乐华与乐染早早就到了。

七枝晚了半个时辰,进包厢时,不卑不亢却又低声道了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乐染一时怔了,本以为七枝会带着怨愤不屑的表情,一如一年前自己在乡见酒楼找到他那般,可是,现在的他这么淡定从容……这是连恨都懒得恨了么?

而乐华,倒不是诧异于七枝的态度那么简单了,明明昨天见到自己还那么害怕,今天又表现得这么平静,不过一晚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何事。

七枝坐定,熟练得按了下设在坐塌一角的暗格,过不了一会,门外便响起数人的脚步声。七枝对他们道:“阁主,少阁主,七枝已经冒昧地点好了菜,如果不合胃口,再换可好?”

话音刚落,三个端着菜肴的小厮就就进了包厢,在席上三人的左侧站定,然后同时将菜放在了他们面前。三大盘大螯虾,每盘有六条,整齐摆放在水红色正方形磁盘里。虾肚朝上,已经被划开一条口子,以便食用。

然后,三个盛放着银针的水晶碟被摆在了每人的右手边。

“这个是用来挑虾肚里的肉的。”七枝解释道。

乐染从头至尾盯着七枝,微微发颤的下眼睑泛起红来,尤不肯将目光移开。

三人不动声色僵持着,终于,乐华开口道:“跟我们回去吧。”千言万语,不管是道歉、解释抑或恳求的话,乐华到了此刻,怎么都开不了口了。那些伤痛,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平复的?而眼前的人儿,不知是何原因强摆出的那副释然冷淡的态度,如同万丈寒冰,压在他胸口,让他不知如何诉说他的后悔与心疼。

七枝没回答,他伸出左手,长长的袖管滑到了手肘,露出修长白皙的指节,刺眼的是,只有四根,小指从指根那就断了。七枝用左手食指按住虾头,右手拿起银针,刺进虾肉里,一挑,一条完整的虾肉脱壳而出。

“其实……如果我是阁主您,也会有同样的选择。鱼与熊掌,若不可兼得,自然是取与自己最亲近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又想找我回去,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折家的人,虽然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都对我很好。”

七枝将虾肉细细咀嚼,待吞下后,再补充道:“折家……应该不会再遇到二选一的状况了吧。”
“小七……”乐染忽然握住七枝的手,“跟哥哥回去,就算你以后不想见我们,也等我们把你治好以后……”

“小七枝,七小只,你人呢?”折枝特意将嗓门提得又高又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还蛮横得拉开了包厢门,在七枝诧异的目光,折枝不请自来得坐在了七枝身旁,“屁股往右边挪挪,给哥哥多点位置。”

“兄长,你能不能先回…….”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6:04:00 +0800 CST  
折枝立刻打断,态度坚决,“这种场面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应对?谈判这事,哥哥在行,我说……”折枝一抬头,在望到对面乐染的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半晌,折枝呆滞的眼眸里终于回了点神,他晃了晃脑袋,直接窜了起来,身子越过桌面,两只手就是往乐染身上扑,嘴里还歇斯底里喊着:“个无赖混球……还想抢我弟弟……老子打到你亲爹都认不出!”

折枝整个上身伏在桌面上,胸膛口沾满了油渍,一只大螯虾还斜着挂在衣领上,他张牙舞爪手脚齐用,嘴里尽是骂人的词汇,说是骂人倒也不算,翻来覆去,无非也就那几句‘混蛋’、‘无耻’、‘下流’之类。

大概是手脚挥累了,冷静下来,折枝这才注意到方才自己连对面之人的衣角都未碰到。

七枝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可折枝的表现着实丢人丢面,先前好不容易在乐华与乐染面前营造出的气势、氛围……这下全毁了。他拉了拉折枝衣角,伸手将折枝身上的虾拿下来,小声劝道:“兄长……你先坐下…….”

一言不发盯着折枝咆哮的乐染忽然神色一凛,“你叫他什么?”先前七枝那一声‘兄长’,是凑到折枝耳边喊的,乐染以为听错了,如今这一声,倒是听得真切。

没等七枝有所回应,折枝又‘噌’得站起来,这一次,越过桌面,两手一提,竟是要去掐乐染脖子。

本来乐染不准备有所反击,可那声‘兄长’确实刺到了他的痛处,整整一年,他没有见过七枝,连听一声七枝的‘哥哥’都成了奢望。再者说,难不成任由被人掐住脖子?乐染看着冲向自己的折枝,掐准时机,右手食指轻轻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折枝脚下一顿,上身往前一扑,摔在地上。

折枝趴在地上,诶哟叫唤了几声,抬头正对上乐染算不得生气,也看不出笑意的脸。

七枝在折枝倒地的时候就急得站了起来,他担心乐染与折枝有旧仇。从乐染将他管得服服帖帖,该教训时很少手下留情来看,乐染比乐华行事更为强硬、狠绝。而毕竟他们一年多未见,七枝更不确定乐染是否会看在自己的情面上饶过折枝。

是以,他连忙扑在了折枝身上,一句话不说。
实际上乐染并不打算对折枝做什么,而七枝这么一护,反而弄得他心里不舒服。

乐华坐在一旁心里更不是滋味,他上前将七枝扶起来,被强行搂在怀里的人排斥得扭动身子,却被禁锢得愈紧,乐华看似只是左手环腰搀着七枝,事实上,七枝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被压住了。

知道七枝担心趴在地上之人的安危,乐华清了清嗓子,提醒乐染。

乐染无奈之下,看了眼七枝,道:“你放心。”

“如何保证?”七枝被乐华搂得有些难受,又气又憋屈,偏偏不想表现出无助、难受的样子,最后只将自己逼得两眼通红,他恨恨瞪了眼乐染,“你拿什么保证?”

“阿染,给小七发誓。”

折枝在地上趴了好一会,直到此刻在利索得从地上爬起来,气焰嚣张得看着乐染。

“我,乐染,发誓……不会伤害…...”说到此处,乐染才意识到自己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停顿了好一会,才看着折枝道:“你……”

“啪。”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尤为突兀。

折枝自认用尽了全力去打人,至少被打的人也应该吐点血之类,可是……乐染右脸才一个浅浅的巴掌印。可他又没胆量再抽第二下,最关键的是,打完这一下,他就怂了。

他心虚的眼神左飘飘右飘飘,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还是第一次打人耳光,没成想,最尴尬的是他自己,打完人之后该干嘛呢?

乐染倒是先开口了:“爹爹先带小七回去吧,阿染与他有事要说清楚。”继而转向七枝道:“等谈完了,我会与他一道回去,然后他再带你回折府。”

七枝与乐华是什么时候走的,折枝都有些不清楚了,因为他将全部精力、时间花在了偷瞄乐染身上。等到他发觉整个室内已经沉静好一会了,才反应过来,他决定这次先发制人:“欸!你是没脸了么?”

坐到先前七枝的位置,乐染按下坐塌边的暗格。小厮收到传唤敲门进来,乐染吩咐道:“拿些冰块来。”

折枝有些懵,他还在苦想为何乐染不接话,谁知乐染是懒得理他,将自己脸上的印子先消去才是正事。

冰块送来后,乐染将冰块压碎,然后用绵巾包裹,敷在脸上,“暂时的确没法见人。”
“你的脸皮被隔壁瞎眼老大爷的大黄狗给吃了吗?你,你把老子那个了,就玩消失,你有没有责任心,你是不是人,你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不知羞耻,蛇蝎心肠,三心二意,狼心狗肺,狼……”折枝支吾了会,发现自己是真的词穷了,可又气得发抖,一鼓作气上前,将桌上剩余的一盆冰块打翻在地。

乐染指尖叩了叩桌面,道“我走之前,不是留给你一笔钱了么?”

钱?折枝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撑着桌角的手一抖,差点没站稳。亏他还以为是乐染有要事走得急,怕他身上没足够的银两付房费,所以才留了银票……

趁着折枝迟疑不语的功夫,乐染走到折枝面前,稍是用力,钳住对方的右手,道:“不管如何,如今舍弟安然无虞,多亏有了你。所以,我提醒并且警告你,我与你的那件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

“你说不说就不说么,凭什么不说,我就要说,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就说说说说……嗷!你祖宗的,松手!”折枝叫嚷着,忽然身后一痛,屁股上一大块肉被拧着转了个圈,他疼得一只手掐住乐染的手背,另一只手想掰开对方的手。

乐染两指死死拧着那块肉,又添了些许力道,“我不与你开玩笑,他日若你因为此事而丧命,别怪我没提醒你。”

折枝努努嘴,心想,那种事,他自然不会随便和人讲!而且这威胁听起来挺逼真,折枝揉了揉身后,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当时不是说你二十了么?可七枝说,他只有一个同胞哥哥……“

乐染看也没看他,径直往外走,“你还嫌弃我比你小?你倒是随便找个人问问,有人信我比你小么?”

比来比去,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折枝都是看起来年纪小的那一个。

乐华肆无顾惮地牵着七枝的左手,走在街上,两手边立着的小摊贩与店铺主人都探出脑袋来瞧。

“折小公子,今天儿出来逛呀……”

“要不要过来看看,现在有新进货的……”

那些人与七枝套着近乎,眼睛里却发着光,时不时往乐华身上瞟。想问不敢问,似乎都在等,直到第一个人抛出话头:“折小公子,这位是……“那个朝着乐华的方向扬了扬头。

“是啊,这是谁啊……”

“折小公子,这位是谁呀……”

七枝感受自己的左手被松了松,想要趁机挣出来,却被一下子拉得更紧,他抬头看了看乐华,见到乐华正想开头,心一急,只好抢先道:“我大舅子!”


大舅子。大舅子是什么称呼。七枝脱口而出,等脑子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给了个最不好的答案。大舅子是什么?是妻子的兄长!可他七枝哪来的妻子呢……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神态各异,有失望的、有吃惊的、有笑得合不拢嘴的。

“折小公子什么时候成的亲阿,莫不是京都一去,发达了,娶了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语气多少有点怪,说到底,桃花城的人从没把七枝真正看作折家的人,倘若折家其他人经过这,他们万不敢这么嬉笑闲聊的。

七枝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被一说娶了媳妇,顿时脸有些红,他想起小时候翻到一本小书,上面满是男女交合的小绘,还有详细的图解,他将那本书藏在枕头下,可是被乐华发现了,手上、屁股上都挨了好几下小尺子。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6:06:00 +0800 CST  
顺从得往乐华身上靠了靠,加紧步伐往前走。

乐华心中情感难以言喻,只是,七枝终于肯与他亲近些了,不管如何,总是好的。没成想的是,走完了这条街,拐角处,七枝忽然停下脚步。

燕子欺……?七枝急着将左手从乐华掌心中脱开,若说前几次不过半推半就,这次确是铁了心想要挣开乐华的手,乐华感到儿子反抗那么剧烈,第一反应犹是不想放手,推脱间,掌心被断指出的疤痕摩擦到,乐华手一软,还没来及彻底松手,就感受手背上一阵刺痛。

一寸长的口子斜在手背上,不深,渗出不过少量血迹。

掩在袖下的小型弯刀染上少许殷红,七枝快速低头看了一眼乐华手上的伤,将手中的刀没入袖中。

燕子欺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七枝能感到他就在周围,没管乐华反应如何,七枝照常往前走了会,才看到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

那人走路总是不紧不慢,以一种凉凉淡淡,却又很是温和的目光看着前方,也不嫌看久了尴尬,就这么沉沉得看着。其实七枝与燕子欺并不是很熟,只是在京都的时候,燕子欺经常给他送东西,无非就是一些很稀疏平常的吃食、小玩意之类。不是七枝不愿与其交好,只是每每七枝邀请他,对方都会以各种奇怪的理由婉拒。

直到这次,七枝与他同出一个任务,在此之前,他们说过的话并未超过十句。

燕子欺身着青衣,有一桃形荷包挂在后腰。事先他们之间有约定,荷包的颜色与位置分别代表了当晚会面的地面与时间。

乐华落在后面有一段距离,脑子里乱成一片,再也没有多余精力去考虑方才七枝为何那么激动,他往前赶上七枝的步伐,“爹爹不拉你了,你想如何便如何。”

栖身之处,是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包下了最顶层,平日也不会有闲人来打扰。乐华将七枝领进屋,关好门,手上沏着茶,想到儿子不向不喜欢坐这种硬硬的木椅,便道:“去床上坐着吧。”

看着茶水缓缓倒入杯中,乐华下意识放慢速度,此时此刻,他心里有些不安,准备了一年的话,到了嘴边,却觉得太过突兀。

端着茶水回过头,却发现七枝还在床边站着。

“为什么又来找我……”

难不成该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其实,你就是我嫡亲血脉么?乐华觉得很残忍,当初因为不是亲的,就被百般折磨与不信任,如今又因为怀疑是亲的,所以再来寻回么?

“当初……我答应过你,若你能救回你哥哥,我就会让你留下……所,所以,我来接你。”乐华脸色煞白,颤着嘴唇,反复思索,说了一个拙劣的谎。

七枝扭过头,强行扯了扯嘴角,“如今,我改主意了,我以后有姓了,姓折。”想当初,他在乐灵阁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不敢自称,也不敢喊人,生怕犯了忌讳。他不配姓乐的。

乐华想说话,又被敲门声所打断。

这时,七枝忽然一跪下来,两行黄豆般的热泪一滚就出,呜呜哭了开来。他膝行了几步,到了乐华腿边,两手抓住乐华的裤腿,“呜呜……我不是故意要弄伤你手的,不要打…….”

乐染听到动静,当即推开了门,几步上前拉起七枝,将人儿往折枝怀里一推,“先带小七回去。”

折枝重重哼了一声,“小混蛋和大混蛋!”,随后,立刻带着七枝跑了出去。





约定的时间为酉时,地点为当地有名的花楼。

折枝与折锦含本是不准七枝出去的,再说今日又出了这档子事,更恨不得锁在家里问个清楚。

将眼皮揉成桃粉色的双眼皮,七枝埋好头,眉毛都耷拉下来,一问三不知,如此一来,这家父子倒真不敢多问了。七枝一个人在房里假装睡了小半个时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偷偷出了府。

被迎上来的姑娘们摸了几把小脸,推搡几下,还捏了几记腰,七枝彷徨得被簇拥进去,一张小脸通红发胀。幸好没过多久,就有人来确认其身份,随后,他就被引进了一茶水间。

里头的装潢近自然风,地上与四周都是青绿的竹枝铺制的,放茶具的长桌上是一面大型竹雕。七枝进去盘腿坐下,面前的茶水没有冒热气,他以为是冷了,用手一摸,才知是正正好的温度,见对面的人正在全神贯注用热水浇壶身,七枝也不客气,将杯中的茶水喝尽,又把空杯子推过去,道:“还要。”

燕子欺点了点头,还在有条不紊得将热水冲刷而下。七枝觉得燕子欺这个人很温柔,连端起水壶的姿势都很轻柔,眼底总是浮着淡淡的水泽,好像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当然,燕子欺明明拒绝过七枝很多次,可是,他的拒绝,总让人生不起来气。

“我知道,今日与你走在一起的,就是乐灵阁阁主。我也知道,你会接这次的任务,是因为你同乐灵阁有非比寻常的关系。”燕子欺将盛满的茶杯推到七枝面前。

“你……”七枝错愕,惊得说不出话来。

燕子欺笑了笑,安抚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的任务,我不会花一份力气去做。而且,你担心奕王会做出什么对乐灵阁有害的事,未免也太小瞧乐灵阁了。”看到七枝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燕子欺只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且听我说完。”

“你是不是觉得,我知道你那么多事,对你不公平?那我也说些自己的。你在京都呆了一年多,也知晓奕王并无任何子嗣,其实不然。不过,不是他不愿认我,是我,不愿轻易认他。算起来,也不全是他的错,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是在几年前知道,他就是我亲生父亲的。”

“我觉得,既是从小到大没生我养我,便就算欠了我的。于是,早在好几年前,我就给他下了一种药,那种药,让他生不出其他孩子。他知道后也不敢生我气,处处讨好我。可我知道,如果他不只有我一个儿子,他定然不会对我像今日那般上心;如果我不时常干些让他生气的事,他反倒没那么稀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七枝听得入神,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燕子欺会心一笑,“这个……以后再与你说。”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去执行这个任务了么,那……”

“今日就说那么多吧,你早些回去。”说完,便是要起身离开。

七枝自是放心不下,难道单凭燕子欺几句话,就让他无条件相信吗?如果这是阴谋……他也随着燕子欺站了起来。

“唔。”

燕子欺回头,正好看到七枝瑟缩得斜倒在地上。

俊俏的小脸疼得失了血色,五官扭曲,七枝颤抖着双手,在怀里不停地摸索着。将怀里、袖口统统翻了个遍后,他倒在地上,蜷缩着,嘴里嚷着:“药……药……”

燕子欺见状,将地上的人抱起,赶往折家。

楼主 陌上花开何须记  发布于 2017-02-16 06:08:00 +0800 CST  

楼主:陌上花开何须记

字数:109745

发表时间:2015-11-20 16: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2 14:49: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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