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谁闭尘关不得归(古风,师徒,HE,2.0版)

前一刻厉雷炽火翻天动地,后一刻山高树远云白风清,清晨高台之上,微风似水拂人面,祥和得很!
晗儿耷拉着肩膀低垂着脸,矮矮地跪在地上,两只手往衣角搓了又搓,我摆弄着手中蔫嗒嗒绿得黯然的匕首,呵,这上头的符文,居然是冥帝老儿尊姓,幽。
不怪于他一去三年,为这把可以存储灵血驱使血咒的血玉匕,怕就耗费了不少功夫。
“师父,您教过晗儿,有些事情,该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轻声低语了一句,深深地吸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天晗……认输。”

那日午后,清心室。
我难得地让侍从置了把椅子,坐看云初替我磨剑。

五十下鞭子打完,晗儿还能跪得端正,只是那面色,被幽冷的灵火衬着,已实在是难看到极点。弥漫着血腥气味的房间,吊诡地静了片刻,唯有他的喘息,或长或短,或轻或急,凌乱不堪。

我慵懒地抬起眼帘,指尖在扶手上缓缓地叩:“说起来,为师这些年,确实把你保护得太好,连魔气都舍不得让你多沾。你如今虽有魔身,到底是更像凡人,灵光也如此干净,不怪上界的凡夫俗子,还能对你如此友善。”
此先盘问的结果,并未出我所料,他这三年,少不了勾搭几个狐朋狗友,历几度风云跌宕,叹几番壮志难酬。未尽的言谈里,似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画两朵桃红在颊,留给我多少悬想余地。至于血玉匕的来历,他说,乃是无意间拾得,我权且做一回白痴,勉强信上一信。

我说完话后,他仍是足足滞了半盏茶的功夫,待到呼吸渐复平稳,才稍抬起脸来,眼睑半张,闭口不言。

我难免存疑:“知错了?”
他忽就梗直了脖子迎着我的目光:“不知!”

片刻对峙,见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我先怂为敬地低下脸,抚了抚下袍的皱褶:“当真不知?”
“徒儿所求不过一个公道,滥杀无辜非道义所为,徒儿何错之有!”

公道,什么是公道,当年神族戗伐吾族赶尽杀绝可有半点公道可言,初入魔域为求立身以命相搏试问公道何用?!无辜,什么是无辜?吾族死于护界战争的数十万子民无辜不无辜,你那殒命在乱纪长夜魔瘴之下的父母无辜不无辜?!
这些澎湃在胸中的话,在喉头上滚了两滚,终是被咽下了。
有些事,当真无法强求。
长叹间我哑然失笑:“剑有双刃,伤人害己,至锋至利,则生灵性,如今看来,果真如是。”言毕起身,极是平静地踱到他面前:“为吾之剑,吾之原则,就应是你的原则,吾之底线,也该是你的底线,原以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早该明白。”

他气呼呼地撇过脑袋,甩给我不屑的一瞥。

齿关里的寒意,已是令声音都颤得变了掉,然而我仍是在忍,没有人比我更想看个明白,三年的疏忽,三年的放纵,到底会还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晗儿!
“今日所见所闻,为师,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他将脸埋进了阴影:“兵行险招才能出奇制胜,徒儿也就是想试试,到底有没有赢的可能而已。”末了,哼唧一声:“而且,您那么强,怎么可能被徒儿……”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1 22:41:00 +0800 CST  
啪!

他摔倒在地上,撑着身子两下跪了回来,左脸突兀地红了,肿了,青了,嘴角的血蜿蜒而下,他不敢去擦。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凉得前所未有的彻底,就连吟出的字,都已冷冽成冰:“欺师灭祖,弑君叛门,天晗此剑,二心已生,不可驾驭,如今,只能弃之不用。”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徒儿可为您率兵归王,但绝不为您滥杀无辜,徒儿这条命是您给的,你要拿,尽管拿去!”

“好,好……”我浑身都在抖,抖得根本就要站不住,眼前的人在晃,影在晃,门扇空墙天旋地转,我一把攥起他头发,强迫他面对着我失了调的愤怒咆哮:“最后问你一次,认不认错?!!”
那低垂的睫影里,伤逝了半瞬的悲歌:“死在师尊手下,晗儿,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好一个无话可说,当真是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我岂能如何我又能如何我还能如何?!
于是,我就那样冷眼看着,自己的手,向他穿胸而过。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1 22:42:00 +0800 CST  
没错我无耻的来伪更了。
有人说此图最像师父,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2 12:39:00 +0800 CST  
<三十三>

滚烫的血喷瀑而出,我闭上眼睛却不曾躲闪,缓缓抽出手,任由他滑落下去,无声无息。
提袖擦却迷了眼的血,抬眸间已是何等凌落的景象,地上,墙上,我和云初的衣上,或浓或淡或聚或散,全是淋漓的血,刺目的血。云初蹲身将晗儿抱起,神情是我前所未见的仓皇:“你,这……”

门被嘭地撞开,梓生惊呆在门口,两步失了力跌撞到晗儿身边,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摸向那张苍白的脸庞:“不,不,师兄,师兄……”忽是魔气飞腾卷满空室,他暴喝一声化作黑电向我冲来:“你赔我师兄的命!”
我食指划过冷光,浓黑到障目的魔气消弭无形,梓生从半空跌下,被我拽了胳膊制了灵脉施了痹咒,随手扔到一旁。

云初专心念着咒,翠绿的清雾萦绕在他指间,我踏着血泊两步上前攥起他手腕,怒喝:“你干什么!”
蓦然一惊之后,他迟疑着放下手,满目生疑而又惊魂未定地等着我,胸口起伏得明显起来。
而我,蹲到晗儿身畔,摒住了气息目不转睛盯住晗儿,那道狰狞的窟窿埋没在血里,如恶兽厉鬼般摄人心魄。
诡谲的静默猝然炸开惊雷:“天昶老儿我跟你没完!!”
眼角余影里,梓生挣开咒缚,化作黑影再次冲来,我随手一挥将他扔向墙角,连带着慑魂夺魄的毒咒,顷刻令他失了知觉。

云初的目光在我脸上滞了片刻,张口继续吟咒救人,我挥手缚住他灵脉,却被他反握住小臂:“你疯了么?!”
举在半空的右手已是纯然的殷红,收窄的袖口湿成一片,仍在往下滴着血。啪嗒,啪嗒,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我咬紧了牙关,冷笑着抽回手来,旋即又暴睁着眼瞪向晗儿胸口。
那血仍在流,决堤似的流,没完没了的流。

呼吸起伏如惊涛泛海,心跳几乎要破喉而出,猝然一阵惊颤令我险些摔倒,以手撑地的瞬间,又见蔓延的血已是泛流成河,我长喝着气连连摇头——我疯了,我想我真的要疯了。

最好的时机已经快要过去,难道,我……我……
不,不行,不行。
救他,救他,赶紧救他!

我近乎是出自本能地念起咒,甚至顾不得在冰玉咒玄玉咒寒玉咒里挑拣个上下,甚至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在念个什么,然而将将念到一半,晗儿周身金光乍现,刺目如晴空朝阳令人无法睁眼,唯感觉到滔天的灵力如火如荼奔涌四溢,又在瞬间悄然止息。视线再复清切时,晗儿安然躺在云初怀里,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已完好如初。
目可及处,有云初的白衣,有五彩的石地,一切皆是纯然的干净,就连我手上的血,都已消失无形。
伸手到他胸口,触碰到稳健有力的心跳,我再也支撑不住,任着瘫软的身子,跌坐到地上。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3 03:52:00 +0800 CST  
如瀑的汗顷刻蒸干,寒凉与余悸却难消弭,只觉这片刻时间,竟比当年入历瞿鬼蜮还要惊心。指尖到发根,僵成一片冰铸的窟窿,许久许久,才终于恢复知觉。我站起身,理一理衣祍袂角,对着无言的云初哂笑:“本座,只是想试试他的神魄,顺便让他体会体会,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旋即绕开两人,自顾往门外走:“以后,你也多替本座费点心思在他身上。”停在半路,瞥一眼昏死在墙角的小东西:“把那家伙也弄回去,找本……找本《清心经》给他,抄上十遍,三日之内,不许他离开寝居半步!”

那天夜里,却是晗儿来找到我。
他端着盏茶来,玉龙十三味,约是伤后虚乏,步子有些慢。
我专心绘着阵图,余光瞥见他的存在,总算松下最后的半口气。只想那初生的神魄,果不是那么靠谱,再过些年成,应该就不至于发动得那么迟缓了?

奉完茶后,他跪到桌前,不说话。

我继续绘我的图,墨笔朱笔,粗毫细楷,一笔一钩,一撇一弧,为了取角方便,时而绕着桌子转上半圈,其间端起茶碗,细细一品,十三味全然无缺,呵,真是乖觉。

夜渐深,风渐冷,宽大的罩衣衬得他些许瘦削,眉目里的神采,淡漠似新晒的空纸,飘飘渺渺的,甚至让我,生出一瞬远不可及的错觉。
想起那个乖巧在我怀里的小晗儿,心尖上莫名的浮着酸,停笔端详图纸,检视一二并无错漏之处,折起纸页叠到一旁:“你如今神魄已成,本座杀不了你,也不想再看到你。滚罢,越远越好。”

“师父……”
他苦笑着唤我:“您为弑杀神主,苦心专研多年所得成的乾元诛神咒,不正好在晗儿身上试试么。”
没等我把这话消化干净,又是一句:“晗儿身为储尊,除非一死不可出门而去,倘若晗儿无故失踪,您又打算,如何向合议会交代?”

我……
我真是……

提气入肺又卸下,转眼又见他抬头望我,塑眉淡眸里,有看破红尘的超脱出世,也有睥睨众生的疏狂乖张,还有一些,游走在微光里的歉意,明明淡淡,若现若影。
这,这,这可真是我教出来的好晗儿诶!
在他不可察觉的程度,我无痕的微叹,摇了摇头。

就算无话可说,还是得说点什么,冷场太掉架子,总归不好。
“以后出门,勿论去何处,行何事,半年之内,必须与为师交代,想来以你的能力,做到此点,应该不算难事?”
他略有疑惑:“是。”
“以后再有违逆抗命之举,当如何处理,你自处理了便是,不必再来禀报。”
“……是。”
“你这软硬不吃的样子,为师看着,真是糟心得很……”
“晗儿没有……”
手中镇尺啪的一声落在纸上,他赶紧噤声。

我挽起衣袖,执笔沾墨,继续轻描淡写地问:“现在可知错了?”
“师父曾经教导晗儿,凡事须亲见,亲辨,亲断,然后才可以定是非,明对错。我族虽与魔族不合,然而魔族之中,也有善恶之分高下之判,如溟魔、烈翼等等部族,天性温良,与我族素来秋毫无犯。而今魔域的境况,我等与魔族,也远谈不上你死我亡不可共存。只凭师父您并无证据的推断,就要对魔族斩尽杀绝而后快,您难道,就不觉得残忍和荒谬吗?!”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3 18:43:00 +0800 CST  
说着说着,他明显加快了语速,声调也愈发高亢,将将抬眸之际,便见得刀兵剑戟毫不客气地冲杀过来,分毫不给人退避的机会。

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由是一笑置否,搁下笔杆翻开茶碗盖,却见内里已是空空如许,顺手朝他扔去:“去,再给为师泡杯茶。”

约是半个时辰后,我挪了个窝,端坐在临窗矮榻。
和晗儿行一局快棋,处处落子皆是刁钻狠辣。晗儿的棋风以稳健见长,我这般下法并没有太大胜算,只是欺负他不敢轻敌,瞧着他悚栗到汗不敢出的样儿,稍许久远而熟悉的亲切,浅浅地浮上心头,令我稍感宽慰。
行子间简单问得些三年中的遭遇,他与我唯唯诺诺一一作答,倒是与此前所言,并无出入龃龉。

顺着话头,我道:“至于魔族孽障,你此次领兵出征,剿杀还是劝降,一应决策,可以便宜行事。”
只此一句,就害得他手中的棋子落错了位置,我赶紧一子接上,含笑不语,制定江山。

他投子认输,收拾盘面,不急不切地跪回我膝下,俯身一拜:“晗儿,替十二魔族子民,谢师尊不杀之恩。”
我一声嗤笑:“蝼蚁草芥,谢又如何,不谢又如何。”
埋下目光,果就和他的疑惑对上了眼。然而等了半息,他并不开口提问,反是将脸低下去,似在等着我不问自答,又似,压根就不指望我给他回答。
须臾,我望向满窗空远的夜景,声色如风冷冷清清:“在为师心中,这些贱薄之命,怎可能比得过你重要。就如你,终也比不过吾族吾民,你当知道,为师尚还能容你留你,并不因为你姓甚名谁,而因为你我,还算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下了榻,走到他面前,手指勾起他下颌,迫使他仰望着我:“毋论如何,希望我二人,不必有反目成仇的一日。倘若真有,为师,定会亲手教你知道,什么是代价。”

临到离去,我将血玉匕扔回给他:“此物乃不可多得的至宝,可助你和梓生,修习血系咒术。为师用不着,你们自己留着。另外,好好管管你那师弟,养的都是个什么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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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里,我都天真的以为,晗儿是在堕世之战的末尾,才受神主惑语迷心,与我心生罅隙。
而今回头细想,才知大约是那时开始,某些令我痛心疾首的结果,早已初现端倪。

那三年的时间,晗儿究竟去过何处,遇过何人,又是因何缘由迟迟不归。
我始终不曾知晓真正的答案。
只记得晗儿归来尚未两月,云初约我到西山崖顶,对我提及,晗儿应曾去过天界,进入过虚域,甚至,可能与神主有过接触。
我与他吵了一架——“晗儿只是太过柔善磨炼几年自然就好,我一路看着他长大,怎可能不知道他本性,他予我予吾族,忠心赤诚绝无变移。就算当真叛我负我,也定是有他的苦衷在,我愿意信他!”

云初对我叹着气,摇着头,无言而去。
其后不久,傀儡出云对我禀报,说,云初私下找晗儿谈过话,内容很激烈,险些动手。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4 18:58:00 +0800 CST  
再见到云初的时候,他平和而淡然的面对着我:“属下,只是确认一些事。目前看来,殿下,暂时没有令您失望……”

自那三年过后,我再不过问晗儿的修业废勤,事功成败。
及至彼时,我已几乎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其后造化只在他努力与否,我所能帮他之处,已是寥寥可数。而在我心中,他也终于算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以后的路该怎么去走,终不是我所能随意左右。
令我稍感欣慰的是,其后几百年间,除却一直坚守的某条底线,晗儿也终于收藏了所有的锋芒,唯我之命是从,再不曾有过半句二话。
我想他应是懂我的,明白我希冀着什么,明白我追求着什么,至于道义向背,善恶是非,我不求他苟同附会,只求他能始终不忘初衷,在助我得成大业后,安安稳稳地,享受只属于他的尊崇与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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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历一万零三百年,吾族四万英武祭司,两万随军助祭,以及主帅天晗,正式踏上一统魔域的征程。
那数百年的岁月里,我耽身于完善堕世之战所需的一应阵法,以及处理繁多的族务,时常闭门不出。

毋论战局如何激烈,毋论纪元如何混乱,毋论多少事务摆在案头上,晗儿每隔十年准时失踪一回,短则三两月,长则大半年。
问他所去何处,只说是去上界探查,既不细说去了哪里,也不道明探查到了什么。有时候一去太久,回到军中已是大堆的烂摊子,他也不作辩解,军鞭军棍该是多少便是多少,顶着一身的伤处理军务,几度沾染疫瘴重病不起,最后还是靠神魄给拉回来。

而每每回曜忝殿,谒见我后,必去找云初领罚,禁闭思省三日。
担心之下我时常前往清心室看他,他跪在暗沉沉的斗室里,下衣浸开成片的血,仰头望着空墙悬字,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

某次,恰逢歇战休息的年成,他失踪了足有八月,回到军中一应忙碌,至次年年底方得空返归曜忝殿。
我得了报信,在悬台等他,远远瞧见八翼鴖鸟扑翼而来,他跃下坐骑,发现了我的存在,微是一怔后,唇畔眼角里,掩不却久别重逢的欣悦,大步向我走来,至三尺外立定,下拜:“徒儿拜见师父尊驾。”

回到书房,他奉上茶盏,跪在榻前,与我稍略分说了近来一应事由。
彼时,暗魔部族已仅余两三残部,约是三五十万魔族联军驻守在极北之地,奴役着溟魔部族为之卖命。晗儿说,虽已有条件速战速决,但他仍想尽力保全溟魔的族民,是以拖沓了一些时日,日前计划已制定完成,三年之内,必尽数绞杀暗魔,剑指盘踞西极的饕魔领部,完成一统魔域的大业。


我放下见底的茶碗,优哉游哉地合上碗盖:“这次去上界八月,怎还没把人给带回来。人带不回来,总也该带点特产回来。如此空手而归,究竟成何体统?”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5 16:06:00 +0800 CST  
<三十四>
许久以前,晗儿每每去上界,总会带着富集灵力的宝物回来,解决吾族的燃眉之需,我总喜欢称之为特产。然而,约是成神后不久,晗儿虽仍时常去上界,却大都是空手而回,我只道三千仙界的宝物,但凡能偷的,都该被他偷得差不多了,是以也不曾与他细究。

闻听我的提问,晗儿却似面临了天大的疑难,默了足有小半刻钟头,方与我答曰:“徒儿,确是去见了一位故人,可那故人,并不能离开彼处,更不可能和徒儿回魔域。徒儿此行有些仓促,也没来得及搜罗宝物。好在这些年林地雨水充沛,尚还不需要法宝补充不足。若是有灾,晗儿定会尽力排解,您不必担心。”

回眸细看,果是有浓愁在眉,压得他眸色格外深重。

长叹自肺腑发来,望窗外南山兀立、云高天寂,心中莫名的生出些空落之感:“为师这辈子,一个人过惯了,不懂得男女之情到底是何滋味,只是从古人辞藻里得窥一二,也知其必是,令人沉醉。”
片晌无言间,唯听微风细吟,转身坐在榻沿,我似不着意地理着下摆:“不知你喜欢的那位,是仙?是神?若是凡人,当早已故去了罢?”
晗儿愣得透彻,半晌回神,支吾道:“师尊,晗儿没有……”

彼时我之所感,若要一言以蔽,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养了几千年的大白菜被猪拱。
心疼得要透不过气,还得作满面慨而慷之,道两句语重心长:“你可以永生不死,然而你所爱之人,却注定逃不过生死轮回。为师这许多年,始终不敢对何人尽付衷情,一则身在此位,不可因私废公,二则,也确实有些惧怕,不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注定天人永隔的悲痛。
红颜多生祸水,耽于其中者,败事者众,成事者稀。为师不欲棒打鸳鸯给你徒添心伤,但你这些年所作所为,实在令为师失望。今日说这许多废话,只是希望你始终能记得,自己所姓为天,身负吾一族兴亡。倘若有朝一日,必须刀兵相见,情之一字与家国大义当如何取舍,想必你心中清明,无须为师赘言。”

他面生愧色:“师父……教训得是,晗儿记下了。”

当说之话点到为止,我自嘲般一声哂笑:“无论你这八月间所去为何,终是违了我门下规矩。错则当罚,罪则当罪,乃是吾族天门,不更之理。云初外出办事,今日的责罚,为师,便亲自赏给你了。”
他抿了薄唇,苦笑着与我拜下:“是,徒儿恭承师尊赐责。”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5 22:57:00 +0800 CST  
言闭,晗儿于书架上取了教具,回到榻前跪奉予我,其后宽却外袍,自封灵脉,起身扶着矮榻,后臀稍稍抬高:“有劳师尊。”

大半个过程都堪称自然而然,他一声不吭地挨,我一丝不苟的打,时隔多年,我发现自己,果然心硬不少。
打到八十来下,素薄的底裤洇开艳红,又见他指尖在桌沿上抠得甚紧,大有破皮渗血的趋势,我拽过他的胳膊摁到矮榻上趴着,挑开底裤一看,青黑紫红起伏成丘,当中严重处已绽破了皮,果是伤得不轻。
“还受得住?”我难得多问了一句。
他点头,喘息道:“徒儿没事。”
我松开手,他从矮榻上滑了下去,在地上跪了半息,系好裤带,扶着矮榻起了身,站回了方才的姿势。

其后的二十下,我已是七分留情,待我停手后,他小心扯开被血水贴在臀上的薄裤,垂脸屈膝,恭敬拜下:“敬谢师尊教诲,徒儿先去跪省思过,三日后再向师父请安。”
我将竹板咣的一声扔到他面前,“去吧。”

他挪腾着起身,套上外袍,放回竹板到书架,瘸着步子往门外走。
将将走到门口,恰好和梓生撞个满怀。
梓生先是惊喜:“师兄回来了?!”旋即就炸了毛,手往我脸上一指:“你又挨打了?!他个老不死的凭什么打你?你……”
晗儿顺手制住他灵脉,揪着他后领往外拖:“走,陪师兄思过去。”
尖声叫嚷从廊道里荡来:“凭什么他个老不死的打你我帮你说话你还要怪我,师兄你脑子有病啊!”

对于那日之事,而今回头想来,我竟叹笑失声。
若是心生情愫,他怎会连半点羞涩都不曾显露,奈何彼时我也是一知半解,认定他必是羞于提及此事,又怕我怪罪了他,所以宁肯皮肉受苦,始终不愿坦白。
事后我曾让云初尾随他前往上界,奇怪的是, 在那之后,原本关系稀松平常的两人,却莫名的亲近了许多。我甚至还撞见过两人躲屋子里喝酒,你一坛我一坛,碗碗相碰不亦说乎。大惊之下我破门而入,拎着晗儿就往外跑:“敢和云初喝酒,你脑子被水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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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坑多我骄傲我坑多我自豪,晗晗是我大儿子红旗飘飘一百年不动摇。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07 19:38:00 +0800 CST  
晟历一万零七百年,历经长达四百余年的征战,吾族六万英武军,肃清盘踞于魔域大陆数十万年的暗魔部落,统领五部明魔归顺我族,于影月林地以北,虚空大裂谷之南,东极焦土以西两千余里的刀锋平原建城集居。
在晗儿与诸多族人的努力下,五部魔族染习我族民俗,造纸、织衣、识琴书五艺,兴历法典律,耕植灵木灵草,驯养良禽走兽,不出百年,其文明程度已与我族不相二致。因魔族多擅咒法,于临阵对战上多具天赋,晗儿说服五部统领成立联军,编制于无荒英武军名下。其后五部魔族以晗儿为共主,奉我为魔尊,吾族合议会为魔族设席,承认其盟友地位,将之视为吾族名正言顺的附庸。

因吾族人口日渐繁荣,彼时已愈二十万众,六大族城俱是人满为患,而扩建工作受制于地形等因素,始终不得章领。是以吾族于林地边界,新建两大城池,和风城,溯水城。既有新城,自也有新的族城合议院成立,加上五部魔族的五把交椅,合议会由十八扩增至二十九席。于我而言,除却多了几张奇怪的面孔,变得愈加的聒噪之外,倒是无甚区别。

晟历一万零八百年,以族律之经典为凭,经吾族族民推举,晗儿正式登基二主。
吾族浩瀚史河,成此事者,亦不过他一人而已。

那天他身着墨色的锦服,我在高台上远远地看他走来,赐冠,携手,同登帝座受万民拜颂,除却二十余万吾族族民,还有十余万魔族代表前来庆贺,场面浩盛之至,远超他当年登储时的景象。然而,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或许是因为年岁见老,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兴奋与激动,抬眸间空山天广,云生云散,原本皆是稀松平常。

晗儿登基二主后,曾两度与我在东极废土无人之地切磋技艺,第一场大战轰塌了历瞿山的山头,第二场大战撑破了东极裂谷,第三场切磋,我说来场文的,只作阵图,不启阵法,就在曜忝殿书房里比。
十轮小试,他输得一塌糊涂,每输一轮,我便拿镇纸往他手上敲个十记,两天下来,他左手肿得馒头高,右手也挨了小二十下,透红发亮,险些握不住笔。
最后一轮他又输,我握起镇纸,往桌案上轻轻一磕:“手。”

只见他抿着嘴伸过手,神情是多年未见的不甘。
被我当小孩子般教训,终归可耻。

啪,啪,连着两下,皆是使了十分的力。他猝然缩了手要往衣服上揉,生生顿在半空,咬着嘴唇看了看我,又颤悚地将手摊过来。
第三记落下,他猛地用左手来托,可怜那左手伤得,指根都肿红了一圈,几乎要动惮不得,如何还握得住右手?于是只能将手腕垫在手臂下做个支撑,硬扛着挨完剩下的七记。未待我放下镇尺,他已将右手护在胸前,痛苦得躬下了腰,勉强用手肘撑着桌子,闭着眼蹙着眉,半天没个声响。
我扣下镇纸,手扶在桌上:“知道为师为何打你?”
可叹他少年天才,于阵术一途掘古震今,不知怎的,几百年的仗打下来,智商和年龄成反比,越活越回去了。
他仍埋着脖子,极是切恳地点头,片刻之后缓过了劲,两步退后,屈膝俯身朝我拜下:“徒儿谢师尊教诲。”

我记得不能再清楚,那便是此千年牢狱前,我最后一次,亲手予他教训。

及至于云初故逝,他抱着我的腿,声泪俱下地一声又一声,师父,都是晗儿的错,您打晗儿,您骂晗儿……
我终归,都不曾再碰过他。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10 18:07:00 +0800 CST  
<三十五>

想到云初……
我伸手抚向眼前的墓碑,潾潾碧火下,细腻散碎的白纹,缀饰着黝黑而朴质的石,就如他的人一般,锋芒内敛,风华绝代。
这块石头,乃是我亲手从西山的黑曜矿里凿出,其上的字,亦是我用钢铸的钎,一笔一划刻下。当年我立下这碑时,坟里是空的,然而如今,坟里,依然是空的。
就像如今的我,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晟历一万九百九十七年。那是我预想中,堕世之战的出征之期。
十万英武军集结在东极裂谷,四十九道穿梭阵已经布下,待先行的英武军在仙界开辟阵地之后,吾族族民与盟部亦将陆续经由阵法传送至上界,我和晗儿,以及族中仅有的几位大乘祭司,在引阵传送完最后一位族人后,突破虚空界限,自行前往上界。

然而,一切工作停滞在拉紧的弓弦。
我族合议会,于重大决策上须进行公决,过七成人数赞同方可以实施决策。彼时合议会,计我与晗儿在内,共三十一张席位,而堕世之战的出征命令,恰巧被十五张反对票压在桌上,悬而未决。
两年间十场议决投票,反对票缩减到十张,赞成票二十一张,结果仍是否决。

合议会的反战派俱是几个族城长老,本是被我用摄魂咒收得服服帖帖,千年来不曾给我惹过麻烦,不知为何一夜间摆脱束缚,活蹦乱跳重操旧业和我对着干。
施放摄魂咒始终有风险,要在人不知鬼不觉时施放摄魂咒,尤其的有风险。要想从新令合议会听命于我,得另谋良方,然而那坚拒不从的十张反对票里,恰巧有晗儿的一张。
只要他点头首肯,何须再苦费心机,我想,是时候和他好好谈谈。

结果未出所料,我与晗儿,不温不火地磨了半日,毫无收效。
实则上,晗儿并非反战派,堕世之战的准备工作,他出力甚多,对于堕世之战的种种谋划,他也颇为尽心。之所以捏着反对二字,乃是因为,他认为若是预言中的灾祸并未发生,堕世之战,也就暂时没有发动的必要。
彼时云初为我二人置了茶点,而后便立在我身旁。

我转头看向了他,而他,则看着晗儿,神色很平静。
对于晗儿持票拖延出征一事,我亦曾与云初交谈,怎料云初却道:“您既不肯对二主施用摄魂咒,说明您心里,并不是坚决反对他的行为。”
后来的一小段时间,我便时常回想着他这句话。
是呢,除了不忍心冒险控制晗儿的神智。
我确实并不是决意的反对着他的选择。
毕竟,即使进入长夜,三两年内,族民的生活不会陷入绝对的困顿,魔域乾坤中的魔气,也不至于影响到穿梭阵的施展,换句话说,我族必还有足够的时间出征。

那日的一番长谈,最后竟成了难得的闲茶,只记得闲谈间,我似曾无意地问及“长翊”这个名字。
晗儿回答说,长翊多年征战功劳颇丰,彼时在军中,已升任副将之职,为晗儿的直系属下。
我撇着茶沫,碗盖擦出呲呲细响:“想他当年那般待你,你还能容他忍他,论肚量二字,为师自愧不如。”
晗儿惭愧道:“师父谬赞了,晗儿心中亦时常有耿耿芥蒂,只是而今大战将至,任人唯能乃是制胜之本,晗儿不敢因一己之私而致错失贤才,误了师父的宏图大业。”
那时听他之言,我犹有细小的担忧,世间最可怕者,非无德无才之辈,而是无德有才之辈。可想到毕竟是晗儿自己一路提携的部下,晗儿对其,应当是知根知底。且晗儿行事素来严谨,纵便有宵小之辈在侧,又兴得起什么风浪呢?
如今想来,却是一着不慎,险致满盘皆输,悔之何用。

晗儿告退之后,云初忽然对我道:“尊上,前些时日,二主曾去领过敕诫,此事您可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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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13 23:39:00 +0800 CST  
我手中茶杯哐啷一声砸落,方沏得上好的玉龙十三味流了一桌。云初并无意外地收拾桌案,蒸干桌上的茶水,换上新的茶碗。
书房里溢满茶香,沁人心脾,然而我却呆坐榻上,失神许久。
敕诫,那种感觉实在太过铭心刻骨,我何敢想象我的晗儿会去承受那般苦痛,且若所猜不错,他受诫的原因必是和我有关。

又听云初道:“那次您派属下尾随他前往上界,未过多久,他便发现了属下的行踪。其后属下告知他,若是他胆敢作出任何背弃吾族之事,不管结果如何,您都可能因他而受敕诫。属下亦告诉他,除非登临尊座,否则并无资格领尝敕诫。自殿下成为二主后,便几次与属下谈及此事,直到前些时间,属下在合议庭中查阅奏报,才知二主,确实已受过诫,三日,至于原因,诫呈上说,是自省。”
我翻身下榻就想去找晗儿,尚未走出房门,定住脚步,折返回来,继续沏我的茶。
云初又道:“早些年间,属下擅自派驻在二主身边的暗卫多达百人,而如今,已尽数撤去,但您若想继续监察二主,属下仍愿为您效力。”
我肺腑冷到齿间,予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让你替我照顾晗儿,你倒确实,很是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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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历一千一百九十九年,除夕前的傍晚。
大战之前的年关,勿论身在何处,周遭的气氛总显得格外沉重,曜忝殿的常驻祭司如往常般忙于洒扫整点,人们小心翼翼,屏息不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明日的极星是否升起,预言的时刻是否会降临。

我,晗儿,云初,二十九位合议会领袖,齐聚曜忝殿悬台。
布满整个悬台的观星阵,每一笔纹路,每一道符文,在我们足下荧亮出皎白的柔光。待极星下山之后,我与晗儿将发动此阵,以测算此次夜晚的长短。
我们遥望着最后的光明,一寸一寸消逝在遥远的北空。

夜沉了,天深了,黑暗,如期而至。
未待我与晗儿走到观星阵阵环之内,周围族城领袖窸窣低语而后猝然喧哗,抬头环望四空,却见十二魔星同时悬在天上,赤星是从未见过的红得曜目,斗星是森冷如雪的白,还有斗星,亢星,虚星,还有每隔数百年乃至数千年才现世一回的紫惑,危角,边支,翟毕,或青或蓝或紫或白,或高悬中天或危沉山巅,它们虽不耀耀夺目却是那般的摄人心魄以致令人窒息。大惊之下我埋头看向脚下阵法,原本已经过引阵工作,原本已经灌注了足够的元灵,然而此刻,巨大的观星阵,如死亡般沉寂。

魔域上古史载,十二魔星同现,乃是末日丧钟。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17 22:27:00 +0800 CST  
晟历一万一千年至晟历一万一千八百年。
吾族史称黑暗纪元的八百年。
最最不愿回想的过去,最最不能直面的历史,从那里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一切的灵力进入绝对的凋零,唯有我和晗儿,以及修为极为高强的大乘祭司,能够在那般严苛的条件下使动灵力。传送族人前往上界,开展堕世之战的计划,只能搁浅。
绝大数的族民,在族城的庇护所中进入沉眠。为保护吾族领地不受疫瘴侵蚀,为保证族人能活到解救的一刻,晗儿同时支撑七十二道境界阵、迷魇阵、御灵阵,整整七百年,未曾离开悬台半步。

到第七百年时,他的元灵终于接近枯萎。即使有神魄加持,恢复起来也需上百年月。
我在悬台上,循着既定的方法,接替他的工作。片刻交割时,我拍拍他的肩膀:“族民现在大都休眠,并没有太多杂事……守阵不宜分心,若有何事难决,可以唤醒云初,让他帮你做决定。”
他给我一个放心的回答,而后退出阵心,在我的注视下,行礼,离去。

那时的我,从心,到表面,都很平静。
庆幸于对魔族的清理整治,余留的五部魔族,也是极为听话,并未生出什么外患。七百年时间,虽未理出破解末日灾祸的头绪,好在我和晗儿俱有神魄,轮换着交替工作,至少可保吾族在沉睡中安稳延续。

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即使从今回头,我仍觉得,黑暗纪元的头七百年,仍不算最糟糕的年月。
然而我守阵未百年,一场变故,彻底打乱了计划的一切。

那天,晗儿强行将守阵的我唤醒。
他喊醒我时,我尚未听清他说着什么,便已意识到问题极严重。因为,我在极远处便感知到,他负着伤,很虚弱,甚至连神魄都处于怠止的状态。肉体的伤即使再严重,也不可能令神魄怠工,他应是动用了什么非常凶险的咒法或阵术,伤到了自己的魂魄。
晗儿扑在我脚下,唤我:“师父,师父您快去,云先生,师伯,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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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阵的工作是不能停的,即使是一刻的分心,也已开始有了异动——不知多少族人会因为我这一刻的分心而遭遇风险。然而晗儿的话,我岂能听而不闻?!
可他受着伤啊,连神魄都怠止了,如何能接替得了守阵这样危险的工作?

晗儿强制将我拉出阵法,冲到阵心处撑持起阵法运作,只在一瞬间,留给我一句:“师父您快去玉华池,晗儿可以坚持一会,您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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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到曜忝殿二层,充盈着灵力的池沼里,不见五指的迷雾尽头,云初卧倒在水畔,苍苍白发散落水中,紧闭的眼如一勾弦月,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20 03:14:00 +0800 CST  
更新在下面,这强迫症治不好了,你们不要砍我……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25 18:0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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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
那是我万余年泛海沉浮,第一次落泪。
我将云初抱在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那已近不可闻听的心跳,如同隔江十里的钟声,空旷而寥远。
三魂将散,元魄已灭,萦绕在身体的,只剩最后几缕牵挂,他在等我。

来到玉华池前,我已明了一切。
原因,不过是那道,我一直不愿,也一直不敢动用的阵法。开天阵,我所留最后的底牌,献祭神魄,重塑星轨,在短暂的年月里将极星固定在魔域上空。
跳下悬台的同时,我看到极星的光耀,斜在南空三竿之上,泽被了这片黑暗的土地。吾族的子民,将在不久的将来相继苏醒。

云初睁开眼时,我已泪落阑干,他轻声唤我:“师弟。”
我赶紧一把抹掉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它继续流淌。
“这是师兄的意思,不要怪小晗……”
我赶紧点头,抱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此前他沉眠之前,无数次向我讨论过开天阵的可能,我说,运行此阵,我和晗儿,必有一人消亡。若此,堕世之战将没有绝对胜算,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此险举。
我不曾告诉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在顶冒着超过七成失败的风险,以云初的元魄献祭……毕竟,他的修为,虽未及神位,也已离成神不远。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哭什么。”

好,好,我不哭。挤出的笑容,犹坠着两道苦涩的水痕,我问:“你还想喝酒么,我偷偷藏了坛玉楼春,等着大功告成的那天,和你一起喝的。”
他那半睁的眼,平和温雅,一弯静潭:“我不喜欢喝酒。”
我愣了。
“平素喝酒,只为壮胆,今日,反正要死了,用不着了。”他终于阖上眼帘,嗫嚅着苍白的唇,似要将最后的精力,都交付在这两句话上。语声愈发弱了,淡了,一丝一缕,缥缈得无法捉摸:“师弟,好好走下去,不要辜负师父……”
他的话,戛然而止。

“动手吧。”
忽如其来的三字,让我深陷在错愕。
眼前茫茫的,是漂升的浓雾,模糊了他的面容。我恍然明白,他是在让我趁着他尚未散魂,抽走他的元灵,炼化他的神骨,以助长我的修为。
我如同跌进了冰冷的水里,抖得不成样子。我做不到,我怎能做得到……当年云山仙海,当年玉树桃花,当年同执杯酒相邀明月,即便留着枯骨,好歹也可以聊加凭怀。我摇着头,颤抖着模糊的声音,连连吐出几字:“不……不……”

错愕之间,却听他迅雷般吟出此生最后的咒文,炽烈的白光如破晓初阳刺得我本能地闭眼:“让师兄,最后再帮你一次。”而后我手上猛地一空,回神时他已化作一抹余烬飘散,温暖的元灵渗进我的肌肤,与我的躯壳融为一体。

当着我的面,他炼化了自己的神骨,焚尽了自己的尸身,荡然无存。
而我,自始至终都怔楞在泪海里,不曾料到,竟连他最后一面都留不下。

纷洒在雾海的荧灰,消散,逝去。
万余年生死相依,到尽处,唯剩回忆。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25 18:03:00 +0800 CST  
三月后,举族远征。
二十余万族民相继投身虚空裂谷,前往三千仙界的边缘,凡界东海之上,一处名为望山的岛屿。
我与晗儿,以阵法护送族人们相继离去之后,在云初墓前,祭奠,道别。

洒下那杯清茶,我轻吟道,“师兄,我们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以后若有机会,师弟会回来看你。”
我心如止水,思索着远方的未来。云初大概也不会再愿,看我在他面前落泪。
晗儿对墓九拜,抬首时,却已泪沾襟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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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之后,吾族在望山岛架起第一道护界法阵。长达百余年的战争,拉开前奏的序幕。
因为久居魔界,吾族之人已不太适应上界的生活,纵然有丰沛的灵气,亦有自当年创世之神开天,便不曾从天地间散失的浊气。与魔域的魔气不同,浊气并不能藉由灵力和咒法屏蔽,因而,我们并不能在凡界里蜷居太久。
八十年时间,吾族英武军恢复战力,万全的准备之后,便是计划的第二步,拿下三千仙界,剑指九天神域。

梓生和部分族人留在了望山岛,此一战破釜沉舟,望山岛,便是我等的江东之界。
七十余年时间,吾英武军相继攻破三千仙界领土。
我和晗儿,必须保存实力,以迎接与神主的一战,是以先期的攻伐,大都由英武军率命当先,自然,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三千仙界凡有抵抗者,大都尸骨无存。
英武军实际的指挥权在晗儿手中。对于放弃抵抗的俘虏,晗儿在三千仙界中挑了几处广阔的区域,将他们圈禁其内。
那天我见到晗儿时,他站在仙山昆吾的顶端,望雾海无垠夕阳一线,玄衣翩翩气宇超然。我飞身前去,走到他的身旁,却见那浮动的雾海下,隐有悸动如江中暗流,只一观间,便令我心下暗惊,手心生寒。
晗儿说,雾海下是成天界,有数十万仙人聚居在彼……堕世之战后,若是愿意归顺,他无意于取那些仙者的性命。

对于他的决定,我向来甚少插手。因为我心中只有一个目标,而细枝末节,但凡无伤大雅,我一向懒得管。
然而那时,我心中毕竟不屑,要知将来与神主一战,未准便是天翻地覆山海倾颓的景象,这些蝼蚁……终是难逃一死,至于怎么死,劳不着我去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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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历一万两千年前的一百余年,恰是神主遁入“无”界的时间。这是云初在彼七千年失踪之期,经由多番演算和证实所得的结果,亦是他留给我等最最重要的情报。在这段时间,神主不在神位,十二主神亦无法出兵为战,整个神族几乎陷入瘫痪。此等境况,每万余年方出现一次,乃是冥冥之中,注定予我等的天赐良机。

我万万未曾料到,那场本应被我翻覆掌中的战争,却会迎来那样的终局。
那一天,我身在通天神柱之下,看一柱擎立直通九霄,身后是十万英武军的驻地,身前是我们最后一战的通途,神主尚未现世,他麾下的神族,根本没有与我等一战的能力,我笑看寰宇浮尘,终将拜服于吾族神威之下。曾经远不可观的六界天地,曾经高不可攀的神主之位,曾经统御这片宇宙长达十余万年的神之一族,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我身后风声骤起,一骑飞报如惊雷袭来——
报——!禀报尊上!二主携三千麾下部众,于今日晨间离营叛逃,下落不明!!!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6-12-25 18:07:00 +0800 CST  
没有传信。
没有解释。
甚至于,没有半点征兆。
临阵脱逃,视为叛逆……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晗儿……呵,我的好晗儿。
有属下问,尊上,可要派人去找、劝二主回来?
我摇着头,听身后旌旗鼓动的呜呜声响,我的心,仿佛被割开了无数的裂口,却要强忍着,不能流血,不能愤恨……冷静,是我谋下这场大局,最后的资本。
“不必了,随他去吧……”
——————
三日之后,我在通天柱下,十万英武军,整装待发。
然而我看见,通天神柱之上,五彩璀丽的天穹,裂开一道恢弘的门扉,一个人影从那里走来,先是豆大的身影,逐渐延展到遮蔽了天穹的裂口,愈发明晰而熟悉。
一袭玄衣,奕奕神采,我的好晗儿,走到我十步之外,俯身抚怀:“师父,徒儿在此,谨代三千仙界,与凡间亿万生灵,恳请师父,下令退兵。”
———————
“徒儿,从未想涉足战争,只因堕世之战,可能是我族最后的活路,因而与师父同程至今。”
“徒儿已找到更好的选择,只需师父撤兵离去,三月之内,徒儿必给师父,给吾族子民,一个满意的答案。”
“三千随徒儿离去的部众,已为此选择而牺牲……徒儿此掷一注,必将求得,最好的结果……”
直到吐出那最后的一句话,他的声音,都那般平静而温雅,带着身为一族之尊应有的风度与涵养。他对我款款再礼,眉眼里饱含歉意的笑:“请师父……信徒儿最后一次,只因证据,尚还需三月时日才能现世,然而师父若不允许,徒儿绝不愿助纣为虐,以六界生灵为代价,给我族换取,本就不应存在的未来。”
———————
云初生前游历六界,回到我身边之时,曾与吾言及。无荒一族之所以被神族忌讳,极有可能,只因吾族自起源开天之日,便注定与六界生灵不可共存。创世主神陨落之时,亲自施加戒印,使吾族蜷居于无荒仙界,画地为牢勉以存续。奈何前代仙尊,为求成神修为,妄自奴役妖界,打破戒印,为吾一族引来杀身之祸。
我身为尊主,只能逆天而为,取神代之,为吾族博取最后的希冀与生路。
因你捏着那张反对的决议,致使战期一再延后,直至末世灾祸降临。云初为弥补过错而死,而你,出征之前长跪九拜恸哭泣血绝不辜负你师伯的信任与栽培!
三月之后神主归有,其倾天之力,孰能保得万无一失!你如今却挡在我的路前,告诉我你从未真心与我一同前行!
我笑,仰天大笑,声音荡开层云,拓出一幕无垠广天:“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你明知我所求为何,你明知我所做为何,你明知我为何不得不如此选择!千年承教膝下,以吾族之供奉而成不死神魄,你曾在祈天台上信誓为吾族奉献此身——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7-01-02 09:30:00 +0800 CST  
嘿呀我要无耻的做宣传,自古坏人坦荡荡,好朋友写的亲爹乖儿子暖萌大甜文,欢迎大家去那边找我…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7-01-05 00:30:00 +0800 CST  
虽然是如此临近的过往,千年前的那段时日……我真的已快要忘了……
为阻我领军出征,晗儿与我武决,他说,他从未忘记我的教诲,只是不能接受,用六界生灵涂炭,换我族锦绣前程。他说,他从未想过要叛族,若不是万全的结果,他绝不愿阻止我的去路,他说,他视我如灯塔,如永明的太阳,只是……多年上界游历,在他眼中,六界万物并无高下贵贱,一切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他做不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亿亿万万多姿的世界,终要因我族的存在,湮灭无痕。
他说……“晗儿只是想求两全之法,从未想过要背弃族人,求师父信这一次,晗儿万死谢恩,事后听凭师尊处置!”
然而他说着这样的话时,凌厉如九天烈雷的咒法向我劈来——乾元诛神,我雪藏多年留与神主的绝招,有朝一日,却被使向了我!
我不敢相信他会如此,他怎可能会如此啊!脑海空白之前的一瞬,毫无空隙的打斗间,我甚至还在仔细揣摩着他的话,判断着是否要与他继续谈下去。直到咒法劈裂了我的神魄,打散我近五成元灵,我才反应过来,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晗儿,这是我的好晗儿,他要我死,为了那些与他素昧平生的“无辜之人”,为了那些曾欲置我族于死地,绝不愿与我族共存于世的六界生灵——当年护界战争,三千仙界何曾有一人一仙,为我族鸣冤叫屈,给过我族半点同情!可,就为了这些蝼蚁草芥,我的晗儿,使出弑神的绝咒,他要我死!!
愤怒冲灭我最后的理智,血色在我眼前浑开,我本能的反击,用最凛冽的毒咒,最强大的阵法,通天神柱被我的咒刃劈出裂痕。翻滚的雷云炽烈的火焰,轰轰烈烈要荼灭整个世界。就当我怒号着问他:“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神柱之上,那些五彩的神光尽处,有琴弦笙歌,鼓声阵阵,卷云顷刻覆满穹天。
视线暗了,天地阴了,绕着神柱的顶端,旋开层层彩云,神光璀璨如华灯倾下,一个声音,唤醒所有世界——“你,终于来了。”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7-01-05 02:12:00 +0800 CST  
<三十六>

你,终于来了。

“天命之灾祸,万象之厄难,堕世之劫,你,终于来了。”

高不可及神柱之巅,遥不可攀的九天神座,那个声音,空渺如绝响天籁。
黻黼其美,懿彩摇摇,五光十色里,重重叠云间,成群成列的“神”们,身着各异,云袖流苏,衣袂飞扬翩跹起舞。
身为神主的附庸,他们有不死的肉身,不灭的灵魄。他们,这个世界永恒的主宰,执掌神主的意志,翻覆万物的枯荣,享有六界的景膜,与六界永世共存。
他们来了。

直至那时,我才看到,晗儿眼中的惊惶……
“不,不,怎会这么快,怎么可能这么快……”

而我,强咽下喉中腥甜,平复我汹涌的思绪,定定地望着天际,许久许久,缓缓念着句句清心的咒文,让自己平静,冷静……
他们来了。
不出我所料的,带着最最凌厉的杀意,操使最最恢宏的灵力……重云不断地翻卷着向我们滚来,那些“神”,化作一道道五彩的流星,坠向我身后十里层云,碧落之上,屏息无声的英武军阵。
我听见弈午高喊着,“列阵御敌,御敌!”
然而一声惊呼后,鸦雀无声。

晗儿冲下碧落云间,展开延绵百里的无形境界,我看到那些英武军将士们,直至此刻,仍保持着井然的阵列,尽其所能帮助晗儿撑持阵法。然而那坠下的流光如冰雹砸出密匝的砰砰声,裂痕从出现到迸裂不过瞬间,我听见晗儿的声音传彻云天:“撤!回望山岛!快点撤!”
有浑身罩在金光的“神”,飞过我身畔,传来风铃的笑声:“不愧是神主大人挑中的骰子……”
震耳的爆炸声响起在身后,灵力澎湃排山倒海冲得我一个趔趄,回望无垠的云海之间,虚空张开了血盆大口。
仿佛回到当年护界之战末尾,引爆无荒仙界的那一刻……

晗儿被神主种下咒符,成了引爆的火线,仙界的灵力爆炸,足以吞噬所有无荒将士的灵魂……

泪洒云霄,怒海涛涌,我咆哮着冲向神柱之巅,奕奕华彩中神主的王座,义无反顾。

楼主 夜过天微白  发布于 2017-01-05 14:46:00 +0800 CST  

楼主:夜过天微白

字数:203167

发表时间:2016-09-17 06:2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09 12:19:31 +0800 CST

评论数:507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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