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太平(纯父子 君臣)

【前情提示:萧靖冯漠杀掉了侯虡存,青儿重病不醒】(请勿插楼,欢迎沙发!)

(旁边那些军医闻言,脸上俱现出黯然之色,彼此相视一眼,才有一人低声道:“军师有所不知,清远之战时,闫大人,章大人,李大人这些老军医让我们年轻人在后方搬运,他们亲自冲到前线抢救,全……全都……已经殉国了……”)

话音未落,低低的啜泣声响起,屋子里愁云惨雾萦绕。有人回忆起了过去,有人彷徨于未来,俱是相视落泪,极度安静又极其压抑。我默默看着青儿憔悴的面容,眼角涩涩,心中亦悒悒低沉的难以名状。

“去去去!”陈太医突然眉头一耸,抓过药童手上的药箧,挨个朝那些红了眼的年轻军医腿上打去,边打边骂道:“一个个伤春悲秋的还做个鸟军医,都给老夫回家奶孩子去!亏你们也是上过战场见过死人的,还没边上站着的姑娘有担待!真真让闫老白用命换了你们一群小崽子。”

那些年轻的军医羞得面红耳赤,被打得想要跳开,又不敢真躲,只能咬牙挨着,听陈太医说起边上站了个姑娘,且惊且疑,下意识回头瞧去。

不知何时出现,正在墙角向寒水低声禀报的星辰察觉到诸多目光突然落到她身上,抬了抬眼,清冷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陈老您比错人了,他们见识过的死人,很多是我杀的。”说完,向寒水及我的方向略一欠身,身形一纵,一身黑衣从窗口飞到夜色中,转瞬消失不见,徒留一屋子的男人面面相觑。

不论星辰的话是出于安慰还是嘲讽,这些军医都不免觉得羞辱。所谓知耻而后勇,大家也总算能打点起精神,三五聚在一起,低声探讨青儿的病情。

陈太医骂完那些军医,又转头来驱赶我,翘胡子瞪眼睛道:“军师,老夫要开始疗伤了,您也不要站在这碍手碍脚,要等就出去等着!”

眼见陈太医说着展开药箧,端出一排闪亮的小银针,高低错落,整齐有致,我不得已只好松开青儿的手,从床边退后了几步,好让那些军医得以近前些。

“青儿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低声斥问寒水,“一两处伤是在所难免,可这满身的……满身的……”

寒水沉默许久,方道:“一言难尽。等他醒来后,我们慢慢告诉你。”

我气的连瞪他好几眼,我把全头全尾的儿子托付给你,你可好,一言难尽就把我打发了!蓦地看见寒水用缎子随意束着的黑发中有白丝一闪,再细看,仅仅数月不见,他往日万事不萦于怀,总是笑眯眯的眼角处,也爬上了道道浅浅的细纹,好像岁月突然在这个青年身上留下了一个沧桑的脚印,又好像前一刻还日上中天艳阳高照,下一刻黄昏悄悄吹来了一袭凉气。那浓烈的气愤不平之情不知不觉间化成了一声痛惜苍凉的轻叹:“罢了,你也累了,去休息休息吧……这里有我在。”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06:00 +0800 CST  
寒水早就扬着脖子做好了和我对掐的准备,冷不丁却听到这话,竟是愣了。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啊眨啊,闪烁了好几下,方熟悉的眯了起来,笑道:“你在算你的,我在算我的,青少爷醒来后,没准更想见谁呢”

我的表情陡然凝住,寒水随口说完,看到我神色,明显就后悔了,忙补救道:“当然是更想见你,不然青少爷何苦留在杨继勋身边,提心吊胆的当卧底,受这个惊吓?”

我摆了摆手道:“寒水,你安慰人的水平是一日不如一日,与其让青儿过的如此艰难,我倒宁愿他更依赖爱重你,和你一起平安离去。”

寒水罕见的懊恼起来,用手抓了把头发,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解。就这样在地上烦躁的来回踱了好几步,眼睛忽的一转,偏过头,用低沉的语气神秘的道:“主上,旁的事可暂不提,有件事却连你也不能不上心。”

我知寒水此时并无心思谈论闲事,既然提起,大概一半是当真重要,一半是想岔开我的心事,故而虽无心情,还是配合的问了一句:“什么事?”

“我们这次在杨继勋身边,遇见一个叫沈筠的少年,这人约莫和青少爷同龄,模样秀气的跟女娃似的,字也漂亮的过分,之前一直在杨继勋身侧整理军机文书,做些文字工作,我们去的时候,沈筠卧病在床,青少爷便顶了他的职,得以靠近杨继勋,后来……”随着寒水将沈筠的事逐一道来,我初时只是看着陈太医在忙碌,心不在焉,直到寒水说到青儿被“影”捅了一刀,我心头猛的一震,虽一动不动,注意力却明显集中几分,后来又听到青儿和沈筠在杨继勋后堂里的那番对话,突然皱眉道:“这沈筠是有问题吧?”

寒水没有答我,反而眨了下眼睛,反问道:“主上您猜他主子是谁?宁王,许王,朝廷,北国或是别有目的?”

“杨继勋?”我随口道。

良久,却没有听到寒水的声音。我终于将目光从床榻处收回,转头瞧了他一眼:“猜错了?”

寒水耸了耸肩道:“既然主上心里有数,还要寒水在这废什么话。”

我沉吟片刻,蹙眉问道:“沈筠最后如何了?看你这口气,倒不似和杨继勋一起逃了。”

“他自圞杀了。”

我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唇角忽然勾起丝微笑:“想不到青儿竟有这本事。”青儿有这番翻云覆雨的手段,我这做父亲的自然十分骄傲,可越是觉得骄傲,便越是有一种难名的心酸。

寒水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沈筠虽被青少爷逼到自圞杀,临死前却告诉我们,杨继勋之所以纵容青少爷到今日,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如今青少爷已无用,杨继勋是要借鸿门宴除掉他的,可惜棋差一招,才让吴耕耘、邵疆等人抢了先。我和青少爷后来仔细推敲过这前后所有的事,始终想不透杨继勋是如何施展的手段,许是沈筠最后采用疑兵之计,诓骗我们自乱手脚也说不准。”

我听着,面上的那一丝笑容渐浅,直到完全被沉思和凝重所替代:“他还说了什么。”

“纵死犹闻侠骨香……”我似乎听到寒水极低的一叹,“王维那首诗,你是知道的。”

“寒水。你替我把公文搬到这里来,寿州是座大城,军圞队在这里大约能休整个五六日。我就在屋里陪陪青儿,顺便……调整些部署……”我看着青儿滑到被角外的那只单薄的手,语气中不无冷淡,“可叹我之前还一直做梦,想活捉杨继勋为我所用,现在快要改主意了……留这人在,真是个麻烦。”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08:00 +0800 CST  
(五十八)
如此,一晃就过了三日,五月初五端午节悄然而至。军中城中举办了盛大的庆典,赛龙舟、吃粽子、猜谜赛诗比武闹得不亦乐乎。房外的礼花映的半空皆亮,如夜空中无数星雨坠落人间,隔了一层窗纸,亦能模模糊糊看到些五颜六色的影子。

然而房内,只有躺在床上依旧不醒的青儿和伏在案前批折子的我,案上的烛火被礼花声一震,就跟着一颤,接着几滴蜡油悄悄滚落,无声无息。又一声礼花炸响,窗被大震开,暖风呼呼的从外面扑进,烛火猛的剧烈摇曳个不停。我忙放了笔伸手去遮住火,目光自然不自然的朝床榻处望了一眼。

记不得这些日默默看了多少次青儿,每次望去时都带了一种期待,每次收回目光时又留下了几多失望。

青儿的病不见恶化,亦不见好转,就这样不好不坏的拖了一日又一日,在我这,端的是度日如年。我叹口气,起身走到床边,将窗向里合了合,正要回座,忽见门打开了,白风从外面走了进来。

门随着他的脚步停在半开的状态,礼花炸裂的声音陡然十分分明,我一边低头展开本折子,一边轻声催促道:“快进屋把门关上,别惊了青儿。”

白风默默将门关上,我感觉到他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都没有开口。我一直提笔工工整整批复完了最后一个字,又重头看了一遍,才抬头看他一眼。见白风竟是一副欲言又止、踌躇不安的样子,心知不是什么好消息。只是近来着实倦了,没那心力去左猜右想,便合了折子,将胳膊抵在椅臂上,揉了揉太阳穴,隔了疲惫的视线看着他道:“什么事,说罢。”

“不是什么要紧事,军师两日没合眼,不如先休息片刻,改日……”

“白风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我微微一哂,打断了他。

白风无言以对,眸子垂望向桌角好一阵,不得已,轻声道:“军师您一直想抓的人,终于中了您的埋伏,连同他手下七百人,一同被一只诸侯部队擒获。为首那人已按军师的吩咐秘密押送至议事堂,只有于将军、冯大人和西北军几个心腹侍卫在,没有惊动更多人。”

我目光陡然亮了,当下便坐直了身子,且惊且喜道:“你们把杨继勋给我抓来了?”

一语既出,便觉猜差了,不然白风何必摆出这样一副丧气的神色。果然,白风眸色略黯,唇锋抿了抿,声音低回沉郁,偏字字入心:“军师,不是杨继勋,是更让军师‘恨之入骨’的人。”

我愣了愣。恨之入骨……吗?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09:00 +0800 CST  
甫一入耳,好像有什么东西先是无声无息的沉底,接着仿佛有一道犀利的光劈过脑海,生生痛得我心口发颤,五脏俱焚。呵,多么简单又明确的提示,这世上能让我萧靖恨得刻骨铭心、痛不欲生,恨得恸哭呕血,生不如死,恨不得不得食其皮、噬其肉、饮其血,恨不得将他骨头一根根的打断,筋一条条抽掉的人还有谁!还有谁!

我突然冷笑起来:“原来是下令屠城的方敬仲,不是冤家不聚头呢,好得紧啊白风。”手中毛笔狠狠摔在地上,我猛地起身,步履碾过,袖风将桌上整齐的叠放的折子撞歪了大半,然后,终于在我踏出屋门的一瞬,轰然倒地。


寿州城的议事堂非同寻常的宽敞,堂内一级级玉石阶将那主座拱卫的如龙椅一般奢华,八只高大的白玉石柱鼎立着宏阔高华的房顶,明晃晃的光滑地面折出绚烂的光,四边缭绕的熏香灯火缭绕,如梦如幻,与堂外的礼花交相辉映。

从踏进堂门那一瞬,我就一眼看到了双手被缚、跪在堂中心,背对着的人。脚步猛的一顿,冷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刻在了他的背后。

方敬仲如有感觉般亦朝我回望一眼,此人三十五六的年纪,两眉如刀削般锋利,眸子似鹰隼般犀利,整个人如同匍匐于地,欲腾空而起、搏击苍穹的猎鹰,即便被束缚于此,目光里犹有那么一丝不容质疑的傲然和冷酷——标准的军人。

目光交叠,如有火花在半空中冷冷蹭出。

杀机暗藏、对峙良久,还是方敬仲先开了口,一字字道:“萧靖,萧军师?”他说这话的时候,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有一丝冰冷的笑纹在一点点溢开。

“杭州是你下令屠戮的,方敬仲?”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堂,传出空旷的味道。

“是。”方敬仲答得冷静而干脆。

我心头狠一痛,只觉一股压抑了太久的火焰碰上了东风,呼的一声从心底燎原般燃烧,肆意蔓延,毁天灭地。唇边微微冷笑着,拳头不知不觉死死攥进了手心。

“军师!”这时冯漠快步走到我身边,先用目光示意侍卫将堂门关住守严后,低声对我道:“军师且稍安,这几日下官和于将军反复审查了杭州被屠前后相关案宗,又逐一审问过方敬仲和参与屠城的许军上下,发现……”冯漠顿了一下,微微吸了凉口气,“发现……杭州被屠这事背后……似乎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我冷冷问了一句,目光片刻未移。

冯漠与于暨国相视一眼,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初时,我等都以为杭州出事是许王冲着公子来,为逼军师调兵回援的手段,然而近来一查再查,却发现,许王似乎……根本,不知道公子在城中。”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11:00 +0800 CST  
我心头大震,寒声道:“你说什么?!”

“据被俘的许军高层将军说,当时他们围困杭州时,方敬仲虽是名义上的主将,然而真正说话权却掌握在一个犬戎将领手中。许王不知先前和犬戎达成了什么苟且,答应为他们抓一名逃犯来换得重兵支援。据悉……二月二十日……该逃犯进入了杭州城……”

冯漠越说越轻,可那内容回响在我的耳畔,却如千万惊雷次第炸响,天地倒转,我足足沉默了好一阵,才冷冷的问:“那逃犯……是谁……”

“军师……”冯漠抵唤了一句,不无忧虑。我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他是谁。”

“不知道。”冯漠深深一叹,“问不出来。犬戎这次做的十分隐蔽,要抓的逃犯甚至连一张画像都不留,全靠几个混在军中的犬戎将军自行辨识。那逃犯最终也没抓住,却可惜了我杭城……数千年的风雅,数万的百姓,都成了他们一怒之下的……尘埃……”冯漠说着,也有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我转向方敬仲,在他身前踱了几步,喝问道:“方敬仲,那几个犬戎禽圞兽,现在何处?!”

方敬仲没有马上回答,敏锐犀利的目光在我面上徘徊了一周,突然,像是猜到什么似的,反而冷笑问我道:“能让萧军师如此失态,动用如此多人力一查再查,莫非,我们误杀了你们什么人?”

误杀……误杀……

我被这两个字刺激的恨不得放声大笑。

难怪我一直想不透许王是怎么看破我的层层设防,追查到逸儿的真正所在;难怪许王会突然反常的遣兵南下,屠戮了一座没有任何战略意义的城池,树敌于天下,又飘忽而去;难怪影卫当初会给我那样一封来信,那上面每个字都在我刻在心底永世不能磨灭——二月廿二,许军困杭,克城而屠,无人出还。大火焚城,付之一炬,尸首难辨,主且节哀。既查,初,北国有将窃入许,密谋深久,疑有系焉,望主明鉴。顿首再拜。

这就是“窃入许”!这就是“密谋深久”!这就是“疑有系焉”!所有的困惑如洒落的珍珠在一瞬间串成了一条完美的线,尽在这一句“误杀”中。连正视都不曾正视一眼,庆祝都不曾庆祝一下,就在混乱中轻描淡写的抹去了我活生生的逸儿。

我的好孩子,我的逸儿……逸儿……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13:00 +0800 CST  
我面色越发淡然,唇微勾,不语。方敬仲略扬头,亦用军人特有的端正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我,似要看破我的不形于色,直抵我最真实的念头。

冯漠在一旁等了好一阵,见我与方敬仲彼此冷视,谁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反而无形间的对峙越发激烈,不得不先做主张打破沉默,呵斥道:“方敬仲,本官问你,许王是何时与犬戎勾结的?!”

方敬仲蹙眉沉默。

冯漠盯着他,喝问声又高了三分:“许王究竟和犬戎达成了什么交易?!”

方敬仲终于转过了身,冷漠的对冯漠道:“冯大人,同样的问题你只需问一遍就够了,能回答的我已经说过,我不说的,要么是我不知道,要么是我不能说,这样颠来倒去一问再问,你不觉得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吗。”

冯漠被噎了个半死。

我忽的冷笑一声:“不知道?不能说?你以为这里是你家天下?不说就给我打着问!编也得给我编出套说词来!”

许是于暨国不想触我的霉头,冯漠亦想给他个下马威,两人居然同时选择默认。很快就有四五身形剽悍的士卒扛着军棍进来,其中两人干净利索的将方敬仲扳倒在地,一边一个按住了他,方敬仲手被缚,肩被按,趴在地上,几乎是动也不能动。然后,两个士卒高高举起军棍,照准其臀圞部,从两侧噼里啪啦用力的砸下去。

军棍砸在肉上,往下一陷,方敬仲闷哼一声,不待调整好,第二棍又砸了上去。方敬仲没有手臂可以借力,胸口只能压在地面上,不一会就有汗水从额头上滚落。这些素日行军法的士兵打自己人尚不留情,这回来了个“敌囚”,更是卯足了劲,五下一轮,五轮一换人,端的是长棍霍霍,风声四起。

“砰砰”的军棍声在静默的大堂里回荡,直如长江之浪,连绵起伏,滔滔不绝,四五十下不到,方敬仲臀上紧裹的布料溢出了血痕,随着军棍抖动,那血污越扩越大,极快的蔓延到了整个臀圞腿部,直到黏在了军棍上,随着风起棍落,抖在四周明晃晃的冷砖处。

此时军棍不像最初那样,一棍下去,带一点弹劲的收回,而是猛的就陷进了臀中,布料破破烂烂的贴在里面的肉上,发出一种类似于剁碎肉的闷响。

方敬仲额上青筋根根绷起,身子在剧痛中不时微微抽圞动一下,背后的手因紧攥着绳子握的骨节凸出惨白,掌心处与粗糙的绳子磨绞,刮出了大片的血珠。冷汗似小溪一般淌,在身前积聚成了一小滩,极低的闷哼偶尔从惨无人色的唇齿间溢出,立刻又被吞咽回去。

一轮接一轮的过去,方敬仲牙关紧咬才挨到了换人的间隙,大口喘息两下,然这紧压于地的胸口微一动,面上就飞过一道死白,继而死白化作晕红,“咳”的一口血吐在了冷砖上。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15:00 +0800 CST  
士卒正欲扬起的军棍停了停,不约而同的看向我。

我抬了抬手,示意左右士卒稍候,方敬仲略略扬了头,汗水迷得他难以睁不开眼,惨淡的下唇咬的伤口狼藉,可那微微眯起的眸子里面的傲介冷静,与我第一眼见到没有半点的不同。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无论是在点将台还是在断头台,无论是在金銮殿还是在床第上,永远只用一种姿态待人。他可以是书生,可以是将军,可以是贩夫走卒,他可以言笑晏晏,可以谦和恭让,但他的骄傲是刻到骨子里的,任谁也无法夺去。这种人,就算把他打死,把他全家杀死在他面前,他不想说的,仍然一个字也不会说。

我只淡淡瞥了一下,就知道这顿军棍是没用了。我曾热烈激赏这种骨气,曾见良材喜不自禁,曾不惜千金卑礼也要揽这类人于麾下。偏此时,这骨气存留于与我有“杀子之仇”,与浙东全军有“屠城之恨”的仇人身上……越让人爱,就越让人恨!!

没向他多问一个字,我便对旁边的士卒颔首道:“继续。”

他根本不会说,我也不愿听。打死了,一切多干净。

“等一下。”不料,甚少开口的于暨国却拦住了那士卒,破天荒的对方敬仲喝到,“说!许王何时勾结的犬戎!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所谓“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纵是对敌人,于暨国还是会手软,可惜他尊重方敬仲,方敬仲却未必给他这个面子。

果然,方敬仲断断续续咳了一阵,冷淡道:“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年轻轻的怎么那么啰嗦。如果今日与犬戎勾结的不是王爷而是萧靖,我倒好奇你们在场的哪一个会知道详情。”

于暨国几乎捏碎了手中的剑鞘。眼见这一屋子的人被这俘虏驳了个落花流水,冯漠、于暨国双双无话可对,一直冷眼旁观的我突然笑了一声,拂袖朝方敬仲走了几步,弯腰,一手生硬的掐过他下颚强行扳起他的头,使我的目光直刺他眼底,“方敬仲,你想死吗?”

方敬仲冷冷道:“我是将军。死,是我的天职。”

闻此,我眸里流出笑意,偏字字冷的透骨,“你若想死,何故,被俘不随你同僚自尽!到今日,任我折辱?!”

方敬仲瞳孔猛的一缩。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17:00 +0800 CST  
(五十九)
“你不畏死,又不想死,守口如瓶,又恋栈求生……真让人好奇啊,你在想什么呢,方将军?”我语气轻柔温凉,如与朋友谈笑。

方敬仲看着我,不说话。忽的,有微弱的笑从他唇角扬了起来:“萧靖,你果然看人很准……”顿了顿,他好整以暇的接着慢慢道,“你猜对了,我虽自知必死,仍未选择自尽,因为,我要和你谈一笔……交易。”

即便我一早看透了他的想法,闻此,心里仍涌起种莫大的讽刺感,手指僵持片刻,蓦地大笑数声,一甩手,起身指着他,连声笑道:“跟我谈交易?跟我谈交易?方敬仲,你有胆子!好!好!一百军棍,活下来,萧某给你说话的资格!”

刺耳的军棍声交替而起,在空旷寂寥的大堂里开始了新一轮的跌宕起伏。那军棍时快时缓,时高时低,由“啪啪”闷响的声音逐步到“哒哒”的血肉成块粘连,之前一点点微弱的呻吟也渐渐归为沉寂,血慢慢爬到了我的脚下,曲曲折折。

我负手而立,瞧着远处摇曳的火光,隐隐想起大半年前受廷杖时的场景,同样空荡荡的朝堂,同样冰寒寒的地面,同样痛到极点也不出声的受刑人,同样对血腥一脸漠然的上位者,好像从古至今,这场景就在一遍遍轮回,死生幻灭,亘古不变的只有打人者手中那条呼呼作响的军棍。

“军师,一百军棍已打过。”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更记不得呼啸了多少风声,我听到士卒向我通秉,低瞥一眼,方敬仲伏在血摊中一动也不动,下身溃烂不能视,口中连最微弱的呼吸也无法察觉。大概……是死了。

就这样死了吗?这样一个仇人……这样的,一个“仇人”……

我注视他身体的眸光有一瞬的停滞,片刻后,平静的滑了过去。我以为大仇得报,我心里当十分欢喜,然此时,竟是说不出的悲凉。死亲子于前,折名将于后,到头来,天地空茫茫,不过是落花流水一场空……

罢,罢,我心中轻叹,就这样死了,也好。

我拂了袖子便要离开,忽听地上起了一个吃力却淡定的声音:“萧军师,也会食言吗?”

我微微一惊,止住步,方敬仲不知何时费力的抬起了头,盯着我。仰头,亦是在平视。

相视片刻,方敬仲大概也不指望我能和颜悦色的说“请讲”,向我点了点头,径自就开了口:“既然萧军师无意失信,那我们就谈谈吧。”

“……”满堂上下被他的冷静和放肆惊了个哑口无言。

“咳咳咳……”方敬仲重重咳了几声,又吐出口血,喘了口气道:“你们已攻克了寿州,距建州不过百里之遥……咳咳……然而要想拿下建州,就不能不解决横亘于前的卫都和虎牢。卫、虎、建三城成掎角之势,彼此支援,一城破则断三城援。你们原想劝降懦弱的卫都城守,却不想关键时刻他却是个硬骨头……此时除倾大军猛攻硬克,别无他法。”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18:00 +0800 CST  
“方敬仲……”最初的震动过后,我自觉涵养已经练到家了,居然还能用堪称平静的语气对他道,“似这种对你那蠢材主子才需解释的废话,如果还要继续,恐怕你要白挨这一百军棍了。”

“好,那我直说。”方敬仲淡淡笑了笑,眸里突然射出一种冷酷的寒意:“我要和你交易的就是……放我去虎牢,我替你,劝降它!”

四下错愕,鸦雀无声。接着,那些侍卫像看疯子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直笑了个东倒西歪。

冯漠唇角一阵抽搐,连于暨国都不觉冷笑着摇头:“胡吹大气,虎牢城守程斯文受宁王之恩甚重,乃宁王死忠,若那么好劝降,我们的暗线用的着一批批的赴死?”

“你们死,是因为你们是他的死敌,我有把握,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婿。”

于暨国不妨方敬仲说出这样一句话,惊讶的看了他两眼。冯漠已微微一哂,接道:“既是死忠,就是忠君多于爱子,连他儿子怕是对程斯文都束手无策,何况女婿一个半子?你想出这种理由,当真荒谬的紧了。”

方敬仲瞧着他,唇白而冷:“冯大人,是你们断章取义了。我只说帮你们劝降虎牢,可从未说能帮你们劝降程斯文。”

冯漠于暨国同时听出了那话中未尽之意,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理由,何在。”我却只淡淡道。方敬仲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他若怕死,早将许王的底兜个干净,告饶求存;他若不怕死,又怎会上杆子帮我们对付他的岳父,打开虎牢大门。他以为我想攻建州已经急晕了头吗?不,一个迟早要拿下的城池,怎么能让我咽得下毁家亡城的血海深仇!

方敬仲边低咳,边淡淡道:“你们要死万人去攻虎牢,虎牢就要死万人来守城……咳咳……我自幼生于虎牢,无父无母,靠邻里乡间养大,三十五年……咳咳……不曾回报分毫。今虎牢被克,已是大势所趋。方某钳制城守,劝降虎牢,免全城百姓丧子丧夫之痛,勉为报效耳。”

我心里蓦地一动,冯漠听到这却起了火,蹬蹬走了几步:“原来你去劝降,是怕你家乡死人。那你在杭州听任犬戎指派,做下屠城惨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别人家乡是否会死人!合着就虎牢的百姓才是人,其他地方满地都是猪狗吗!”

方敬仲抬了眼,冷静的道:“冯大人,所谓交易,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更是你情我愿,你来我往的事。我用虎牢百姓的性命,换你浙东军西北军将士的性命,以利讲利,你若愿意,自然好说,你若不愿,就一拍两散。之后打死我也罢,吊死我也好,我方敬仲不会说半个不字,也用不着你冯漠来指手画脚!”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19:00 +0800 CST  
“方敬仲,你就没有想过,劝降后的虎牢会重演杭州的惨剧,你自大的未免过了吧?!”于暨国突然沉声喝问道。

“建州和京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虎牢与建州瓜葛了几百年。守城战死了显贵庶民,无人敢说上半句不是,至于……城降而屠吗……”方敬仲眸子里飘过一缕意味深长的讽刺,“你们总是要回京城的,不是吗?”

“你……!”

“来人,把他带下去。”我淡淡一挥手,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方敬仲定在我身上的目光有一种凌厉的味道在:“军师是拒绝这笔交易吗?如果军师是不想放我这仇人活命,大可不必担心。自来有‘杖青痕过膝者不治’之说,不过如是!”左右侍卫容不得他再多说下去,抓着他就往外粗暴的拖。

地上蜿蜒出的狼藉血水,与他如影随形。方敬仲下身残破的衣襟,因剧痛抽搐的双腿,和低低的咳嗽,才能让人想起这只是一个受刑的囚犯,而非叱咤风云、侃侃谈判的主将。眼见左右侍卫像拖猪狗一样拎着他衣领往外拽,残破的衣衫狼狈的贴在身上,露出片片血肉,我目光在他狼狈的姿态上一落,微微侧了侧头,负手冷道:“给我架出去!”

堂内所有人都是一怔,那拖人的两个士卒更是愣了。彼此困惑的看了一眼,不得已,一边一个架起方敬仲的胳膊,将他半搀半拖得带了下去。

方敬仲被士卒带走,堂内又恢复到素日的静默,没有谁开口说什么,大家都瞧着那不远处跳动得火苗,好像突然对它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但我知道,冯漠和于暨国已然心动。

果然,过了一会,拿不准我心意的冯漠终是忍不住徐徐劝谏道:“军师,下官以为,方敬仲此言不可尽信,或是此人只想借此脱身,与程斯文倾力抗我,但一来方所说毕竟有七成真实的可能,二来只要我们的人‘护送’他进城,想里应外合,散布谣言,都大有可为之处,虎牢不会再像今日这样铁桶一个,无从下手。方敬仲若假意欺骗,我们只损失他一人,用其他俘虏的将军祭旗补偿将士也未尝不可,方敬仲若真心劝降,我们便赢得了一个虎牢,一片江南,还有……几万注定要攻城战死的将士性命……”

后面的话,冯漠没有接着说,但我已经心知肚明……百利而无一害,军师岂可因私废公,因小失大?

不错,方敬仲没了军队,就是无牙的老虎,即便方敬仲变卦去守虎牢,我们转攻卫都,亦有可为。方敬仲杀与不杀,无关紧要,方敬仲用于不用,却可左右大局。

我擒着空茶杯的手,竟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战而下虎牢,进而断卫、建两城之援,围卫都,歼建州,一月内江南可定,这是太大的诱惑!更何况,没有一个统帅愿意看到自己的士兵战死沙场,即便那是一种荣耀。然而同时,‘百利而无一害’的念头就像一根根针横在我心头,只一动,就扎的鲜血淋漓了。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21:00 +0800 CST  
无害吗?那逸儿算什么?口口声声念着“大局为重”却放走杀子仇人的我,又算什么?我还算是一个父亲吗?

亲手……放掉……我心口一阵阵窒息的发堵,堂内变得烦躁而闷热,每一只火焰都在嘲笑,跳动的让人心烦意乱。

我摆摆手道:“这堂里闷得慌,萧某出去透口气,你们先议着吧。”不等冯漠于暨国再劝,我便沿着方敬仲留下的那条血污,负手走了出去。


五月五的热闹已经随着夜的降临,熄灭了。一轮弯月映在半空,不时飘过被云遮的朦朦胧胧。夜风轻拂,吹过树梢柳叶,吹过草青竹舞,天地万物在半沉睡半苏醒间呼吸,一路走过,草叶窸窣轻响,小石路上勾勒出我淡淡的影子,我感到一种生生的凉意。

肩上微微一沉,却是白风将一件披衣搭在了我肩上:“军师,夜里凉。”

我略点了下头,向前散步般的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走到县衙里的那座精巧的小桥上,才停了下来。淙淙流水在脚下流走,皓月长空挥斥于前。

“白风,刚才堂里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我叹息道。

白风轻声回答:“军师,白风就守在堂门处,一切看得分明。”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我望着朦胧的月色,心思也跟着迷茫起来。

这次,白风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如果当时在杭州的是白雨,属下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为他报仇。”不待我再问,白风已经果断的继续道,“军师,白风并不在乎为此再死多少人,因为,就算他们全加起来,也没有白雨一人重要!”

我眉尖略一扬,转头看着他。夜幕里弥漫的水汽粘在了白风的眉睫眼角上,唇锋微微下抿,黑黝黝的眸子锋利坚定又绝对忠诚,此时还略带了一点柔情的味道,使这个严肃刻板的人在月色中隐约散发着温和的光。

我听他这样说,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没来由的,又觉得空荡荡说不出的悲哀。就算我下定决心和白风做同样的选择,他可以单纯决绝,百死不悔,我却终是感觉天地压来的是沉甸甸的愧负。

也不知怎的,彷徨中脑海里莫名想到一个人。“星辰!”心思一动,破天荒在没有任何任务的情况下,唤了影卫。

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桥边映了出来,身姿窈窕,眉眼清冷,月华映衬着她原本极美的容貌,却留下了冷绝生疏的棱角。“主上有何吩咐。”星辰躬身待命。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23:00 +0800 CST  
我唇角无意识的勾了勾,拍了下桥边:“过来,一起聊聊天。”

星辰面无表情:“如果主上觉得烦闷,首领、白风、白雨应该都很乐意陪主上谈天。如果主上觉得寂寞,属下也可以马上去青楼为主上带两位美女解忧。至于属下,尚有任务在身,不便多陪了。”

我淡淡笑了笑:“我不过是想问问你,这件事,若放在你身上,你会如何做罢了。”说到这,我突然抬起一只手指止住她,淡淡道,“不要说你是影卫,不会选择,就当是我的任务。”

星辰微低头,太久没有说话,我等了等,又等了等,久久不见回音。只道她是拒绝回答,无声一叹,打算让她回去。而我,也要回屋去照顾青儿。这时,星辰却主动开了口。

她嗓子有一点点沙哑,不细听,完全听不出和往日的任何不同:“主上,这样的选择,属下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先帝显德二十八年,冀北大涝大旱,蝗灾频繁,家里出现灾荒,村子里的人或是逃到了外地,或是饿死在家里,属下的爹娘也在那场大灾中先后过世,只留下属下及一个长兄,一个弟弟。我们守在家里,寸粮也无,饿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只能往山里逃,靠挖树皮、吃野菜活命。”

星辰说起往事来,娓娓动人,语气不似往常那般冷漠,人也略有了一种回忆时特有的女子之美,虽只是平铺直叙,仍让人不禁侧耳倾听:“那时已进了腊月,我们循着食物,闯到山里时,天上连降了几场大雪,断了我们的回路。山里仅能找到的一点吃的根本不够三人存活,大哥把唯一一点食物让给了我们,饿死于路旁……我将食物让给了四岁的弟弟,吃掉了大哥,靠他的血肉,走出大山,遇到主上,也活到了现在。”

最后的转折来的实在突兀刺耳,以白风的冷峻已不觉悚然动容,脱口道:“你……你吃掉了……?死者为大,你……”

星辰的目光幽幽如古月,面上无一丝表情,又像涌动着深刻的爱恨:“主上,这就是属下的选择,无论何时何地,在属下心中,死人都不会比活人更重要。主上如没有其他吩咐,请容属下先行告退。”

星辰向我行了一礼,后退而去,在与白风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的脚步终是顿了一下,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明的浅笑,有点钦佩,有点轻蔑:“至于白风公子,希望你能保护好你的弟弟。只是,我们终究不是一处的人,在我们的天下里,只有一个法则是永恒的——生者为大!”

说罢,星辰的身子就消失在了夜幕中,白风被她最后一句话震住了,目光一直久久注视着她消失的地方,眉头微蹙,眸子里又隐约多了点别的东西。

“白风。”我慢慢转了身,朝来时的议事堂走去,淡淡道“你去把方敬仲带回来吧。”

“主上?”

“我要和他谈谈虎牢。”我低低咳嗽着,拉了拉身上披衣。这夜里的风,更紧了。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24:00 +0800 CST  
从议事堂最终出来时,五更天的梆子已经敲响。我慢慢拖着步子往回走,很困很乏,腿上像拖着两块石头,每一步都凝着一丝沉重。

遣白风回去休息后,我独自推开房门。屋里的蜡快要燃到尽头,笼罩在一种模糊的阴影中。青儿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不知哪来的大风,将之前撞倒在地上的折子纸张刮得四处都是,苍凉凉的,好似那秋风扫落叶,大厦将倾颓。

我弯着腰,往前走,一本一本的去拾折子,拾飘飞的纸页,一直拾到了青儿床前。胸口陡然传来疼痛感,我忙掩住唇,扶着床边压低声咳嗽:“咳……咳咳”,不意折子被这震抖,“哗啦”一声又落了半地,我又忙去重新一本本拾到怀中。

风忽的一吹,一页纸从怀里飞开,我伸手去抓,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青儿的手,怔怔停在了那,是冷的。我和他的手,都是冷的。原来,五月的风,也可以这样冷,冷的人瑟瑟发抖。

我知自己的狼狈,微微一笑,瞧向青儿,眼窝里突然有点发酸,将折子抖在了床边,握起他的手,贴在了我犹有一丝暖意的心口,久久注视着他沉睡的面容。

“留下来吧,青儿!留下来吧……孩子……”轻轻的,情不自禁的在心里反反复复的轻唤。可无论我看他多久,心里默默念多少句,青儿始终不曾移动分毫,就像他的手,始终不曾暖过。

心里的窒息疼痛到极点,我又伏在床边低声咳了一阵,在这冷漠的夜里,我感觉到手背上滑过的水珠,清凉微咸,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甩开,捡着我那未看过的军折,借着幽暗与月光混杂的微光,靠在床的一角,展开看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次更文完。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1 12:25:00 +0800 CST  
(注意!!!此篇番外纯属作者手痒想写sp,人物崩坏,与主线无关,易脱线雷倒者慎入。番外跳过,不影响正文发展,可无视。有疑问者欢迎加入太平群“56040028”。)

【小皇帝梦中被拍番外】

散朝后的金銮殿显得空旷寂寥,一截截金砖从殿门处的台阶一直向内延伸,铺满了整个恢宏的大殿。龙椅在正前方,被层层拔高的金阶如众星捧月般烘托在半空中,好似天上俯瞰人间的神明。十二只直达顶梁的合抱之柱上神龙摆尾,欲达天庭,梁上是千万画师匠师十年之久描绘的大夏万里河山。塞北之雪,江南之雨,边城落日,岭南长河尽会于此,日月星辰在四角点缀,浑然一体,飞扬大气。

已过弱冠之龄的年轻皇帝徘徊在殿外下的白玉阶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好像恍惚一个梦将他从上书房送到了这,又好像他心里实在烦躁不安,自己不自不觉踱到了此处。

金銮殿外没有例行守卫的侍卫,殿内亦没有寻常洒扫的太监,皇帝有些意外。他向前走了几步,上到了殿门外,然后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进去。四周环望,今日的金銮殿是如此的安静,又如此的反常,明明每个角落熟悉的刻在了心里,又好像朦朦胧胧的有点看不清晰。日光从殿外折进,青瓷的瓶,翡翠的炉,甚至连飘起的轻烟都留下了明明暗暗的斑点,衬得这宏阔的殿仿佛在神圣的微光中摇曳倾斜。

皇帝每往前走一步,空旷旷的殿内就回荡着“嗒”的一声脚步,风吹得幔帘轻舞,那一声脚步一圈圈的回绕,发出了冷寂轻颤的回音。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高大的龙椅展开它那坚硬的双臂,似在欢迎这个孤独之主的归来。皇帝心里突然觉得十分不安起来,他立刻扬声喊道:“来人!”

来人……来人……那声音在殿内一遍遍接连响起,往日应接不暇的太监宫女却没有一个出现,皇帝的不安很快变成的愤怒,他快步往殿外走,可刚才还大敞的殿门此刻竟微微向里合了一些,殿内也因此有些晦暗。皇帝大惊,这金銮殿的殿门非三四壮士不能挪动,怎么这转眼功夫便自己向内合去,他忙四下望去,却忽的发现殿心的金阶下长跪着一人,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灰白了大半,腰板挺得笔直,奇怪的是,此人只着了一身单衣,右手处却整齐叠放着大夏正一品的朱红文官官袍,从那略显苍老的背影瞧去,已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

“什么人!”皇帝惊喝道。

那人的背影却动也不动,依旧直直的跪在那里。

皇帝疾走几步,想要去看那人的脸,刚瞧到了他的侧面,便如遭雷噬,震惊的手脚发冷,浑身战栗,连声音都不觉尖锐了起来:“太傅!”

那人微微侧了脸,亦朝皇帝这边看来,眉眼清隽,眸冷而寒,长眉入鬓,锋刃无形,不是已亡故十年的大夏右丞相、梁国公、帝师萧靖更是谁?!然而只瞧了那么一眼,萧靖便又收回了目光,面朝高高的龙椅,不言不语的直跪着。

最初的震惊过去,皇帝却觉一股热浪一下子涌来,如澎湃的巨浪疯狂击打在他的心底,激动、思念、惊诧诸多感情瞬间迸发,让他眼前阵阵眩晕,若非做了十余年帝王,只怕他早已按捺不住冲过去了,饶是如此,那步步强作稳定的回音里仍带了一丝颤抖:“太傅……太傅……你……终于回来了”轻轻唤了这两声,皇帝身子微颤,语调陡然激昂,亦喜亦悲,连声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没死!他们说你病故在北疆临河上,说你草草落葬在夕照山下,今日还要为你准备十年忌辰,朕通通不信!太傅,你果然还记得朕,你果然还会回来的!”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12:00 +0800 CST  
萧靖不语,冷峻的眸子里似流过一丝哀伤,再看时,依旧如古井般看不透端倪。

皇帝终于来到了萧靖的身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喜道:“太傅你知道吗,在你离开后的八年,朕就将犬戎永远的从临河赶了回去,朕还削了藩,从藩王手里收了权,彻底清除了宦官余孽,现在天下已经太平了!你离开的那么早,都没看到这一天,你看啊,朕的天下……”皇帝激动的说着说着,终于察觉到萧靖的状态不对了,他那不冷不热的表情,别说不像自己这般情难自禁,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太傅……太傅?”皇帝试探的问了两句。如石沉大海。

那种热切好像被迎面泼上了一盆冷水,渐渐凉的透了,皇帝大声道:“太傅,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朕,有没有听到朕说话。太傅,你站起来!你不需要跪在这里!”

萧靖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的:“陛下讲的每句话,臣都听得很分明,恕臣未能恭喜陛下一统四海,万邦来朝。臣跪在这里,是在向先帝请罪,如陛下不喜,臣换一处地方去跪,也是一样的。”

“请罪?太傅何罪之有?”皇帝愣了。旋即,脑海里蹦出个念头来,皇帝的笑容逐渐从唇角消失,缓缓直了腰,面上似凝了丝淡淡的冷意,还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如果太傅是因为朕今晨廷杖了三十七名大臣而如此,则大可不必,他们是自作自受罢了。科场舞弊案,他们个个难逃其咎。朕正刑明法,以儆效尤,难道太傅也要怪罪于朕吗?”

萧靖眸子里飘过一缕嘲讽:“臣只是在自责,怎敢怪罪陛下?”

“朕说了!那是科场舞弊案!!他们行圞贿受圞贿,污我抡才大典,还百般抵赖,结党营私,朕才廷杖了他们,朕有什么错?”皇帝明显烦躁起来,来来回回围着萧靖转了几圈,突然停住,道,“太傅,我们十年没见了,朕想你的紧,我们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谈不好吗,你走的那么匆忙,朕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朕今日见到你是有多高兴,朕很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难道你回来见朕,只是为了斥责朕的不是?!”

“既然陛下乾纲独断,圣裁于心,只管稳坐皇位,发号施令便是,何必反反复复的和臣解释?陛下,您心虚了吗?”萧靖淡淡看着皇帝,不愠不恼,却让皇帝莫名生出一种局促感,他觉得自己想要掩藏的一切都在这冷静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一如十年前在太傅面前坐立不安的孩子。

明明他是跪着……朕是站着……明明他是臣,朕是君……朕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难堪,什么话都藏不住……皇帝心里泛起一丝羞恼,想要说点什么把这个话题给绕过去,想了想,故作镇定的笑笑道:“朕有什么可心虚的,历朝历代哪有皇帝不曾廷杖臣子的,他们士林还会以此为荣呢,这点小事也值得太傅放在心上?太傅快起身吧,我们难得见面,不如说些开心的,太傅你就不好奇朝廷格局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14:00 +0800 CST  
摸透了萧靖的心思,后面的话也就好话音未落,皇帝似乎听到萧靖极低的叹了口气,仔细看萧靖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没来由的,皇帝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萧靖的心境十分苍凉,他似乎被伤到了。

“以雷霆手段显帝王威严,陛下做的很好。很好。”萧靖的唇略勾了勾,日光折到他的鬓角发梢,已灰白的苍凉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从心头撵了过去,皇帝忽然想起自己和太傅之间曾经发生的事,心头一颤,面上不自觉就涨得绯红,就像是被梗着一样,觉得心疼、委屈、不甘,隐隐的,还有些莫名的慌乱畏惧:“太傅……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只是……”皇帝越发说不下去,想着太傅不在这些年,自己日日上早朝,夜夜批折子,是半点不敢耽误的,不过是这次气急恣意了一下性情,就被太傅这样奚落,太傅想要的是神,不是人。

年轻的皇帝想着,眼里开始发酸,这几份软弱又旋即让他觉得羞耻难名,他低低哼了一声,道:“不错,朕这次没有仔细审理,就通通杖了他们,是给他们一个告诫。朕这些年不曾禁言路,不曾责诤臣,可他们未免得寸进尺的过了些!朕不纳妃,他们说朕不能开枝散叶有愧宗祠,朕纳了妃,他们说朕沉迷女色有桀纣之姿,朕不出宫他们说朕不知民间疾苦世态炎凉,朕出了宫他们说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摆排场,他们说朕搜刮民脂民膏不顾百姓死活,朕不摆排场他们说朕有失皇家威仪令皇室蒙羞……太傅!!朕就是气不过,就是想给他们立威,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皇帝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是字字凌厉,大有昔日跋魏汗大举南侵时,御驾亲征、叱咤风云的人主风范。

萧靖唇边的笑纹更深了,眼里连最后一丝讽刺都不见了踪影,端的疲惫:“陛下辛苦,臣都明白。臣方才就说了,陛下您做的——很好。”

萧靖这意味不明的淡淡一笑,好似六月飞白雪,三伏过寒风,让皇帝激动气愤到混沌的头脑在刹那间,清醒了。他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默默看着从他有记忆起就扶持着他的人。

皇宫长大的早年记忆是如此的寒冷——偏心到极点的父皇,柔弱早死的母妃,欺凌踩踏的兄长,冷言冷语的奴仆……就因为眼前这一个人的存在,就肩负了他对父亲、对师长、对兄弟、对臣民所有的满足和寄托。他爱皇位,爱权力,也曾忌惮提防过他。可他真的,发自内心,不想让他伤心。

皇帝越想心情越软,地面的冰寒仿佛透过了他厚厚的靴子,刺透了他的脚底,直达心腹。“太傅……”不知不觉的,皇帝的声音柔软了下来,细听,竟有点像小孩子撒娇耍赖,“太傅您心里恼怒朕,就直说罢,朕知道这次……”皇帝迟疑了一下,在斟酌着措辞——是用“有些过火”好呢,还是用“当三思而行”好呢?前者是委婉的自责,后者有改进之意,说哪种能又不伤面子又让太傅满意呢……

萧靖的目光无声扫来,冷静而威压,皇帝莫名一哆嗦,竟脱口而出,“朕知道这次做错了,太傅且给朕一次改正的机会。”做错这二字说完,皇帝的脸上已经压制不住的布上了一层红晕,心口咚咚的跳,忐忑又狼狈万分。

萧靖依旧没有说话,然而眸子里那平静淡漠已微微散开,盯着皇帝的眼神渐渐犀利起来,隐约能看到几分怒意。眼见萧靖终于现出了点“人”的神色,皇帝心里无声松了口气,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太傅果然是在恼朕。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15:00 +0800 CST  
摸透了萧靖的心思,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皇帝硬着头皮,努力抛掉所有作为君主特有的显贵,干巴巴的道:“那些朝臣指责朕,虽然有人心思不纯,大多还是为朝廷考虑,希望朕能做一个千古明君,他们也好顺风成为千古之臣……”皇帝偷看了眼萧靖的脸色,他微微蹙着眉,听前面的话脸色还只是严肃,听到自己最后一句不由自主的玩笑,已经变成严厉甚至凌厉了。“不,他们希望朕成为一个千古明君,尽到臣子本分。纵有不妥之处,朕也当就事论事的和他们说解明白,似这样杀鸡儆猴……不,这样胡乱杖责,实在有失……有失帝王之体,人主本分……”皇帝边局促的说着,边暗恨自己现在说话不经大脑。也是,平时谁敢挑帝王话语里的刺儿呢,即便是那些诤臣,自己随意嘲笑一句,也要哭天抢地跪一地了。

萧靖面色阴沉如水,眸子微微一眯,跪在皇帝面前,不动声色的冷道:“这算是一条错处,还有呢。”

还有!!!皇帝心登的一跳,愣了。

“没有了?”萧靖眉尖一挑,平静反问。

“当然有!”皇帝下意识道,旋即,自己也怔了怔,又羞又恼——朕是国君,又不是人犯,在这金銮殿上被臣子跪着一句一句的审问,却连掩藏的余地都没有,颜面何存。可如果像待其他臣子那样生硬的驳回去,指着萧靖冷笑一声,与卿何干?……皇帝突然感到一阵心悸,暗自摇头苦笑,罢了,朕从未惧过父皇,却只惧太傅一人,他虽为臣,毕竟是朕的恩师,朕对他反省过错,也不算……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吧……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负手扬头,眉头微锁,瞧着殿门顶梁的画卷,当真开始认真反思起来。太小的错处,自己记不清了,太傅也未必在意。太傅既然恼火,错处定不在小。可还有什么呢?早朝,每日都上了;折子,每夜都看过了;江南大涝,粮食及时赈济了;西北大旱,税赋都免掉了。不行,不能这么想,得换个方面,想想夏桀商纣都干过什么混账事——宠幸妖女,乱杀忠臣,大兴土木……

大兴土木……皇帝唇角开始僵硬,眼神不由自主的往下一瞄,萧靖的姿态连变都不曾变过。皇帝悄悄咽了咽口水,嘴里又干又苦,发出的声音却习惯性的带着往日上朝特有的淡定高贵,这淡定若仔细听又能感觉到其中的一丝不安:“朕,在江南修了座行宫,修了两年,迄今尚未完工。”

“今年江南大涝,陛下。”萧靖冷到极点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皇帝却被这一笑骇了一跳,听到这淡淡的又天经地义的提醒,面上更是滚烫,眼神开始微微游移:“朕,知道。朕还任命了贤妃的父亲为大将军,掌控京城禁军……”

“陛下将自身的安危性命都交给一个蠢材而不感如坐针毡,当真有帝王宽仁爱人之风。”萧靖唇角弧度更深。

皇帝虚握了一下拳,才发现手心里冰冷又潮湿。萧靖的话听得刺耳,偏又无从反驳,皇帝徐徐走了几步,只得回头强笑道:“太傅说的是,这几件事朕也以为有欠考虑,不怪太傅不满。只是除此之外,朕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见不得太傅的错处了。”

“再没了?”萧靖又问了一遍。

皇帝的尴尬陡然变成了几分恼火,声音拔高了三分:“太傅如果不相信朕,就自己去查,何必还要问这些废话。朕倒是好奇,太傅以为朕还有什么没脸见祖宗的地方,说来也给朕听听。”

“没有。”萧靖顿了一下,笑容里蓦地飘过一丝凉意,“这些,已经比臣想象的多很多了,陛下。”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18:00 +0800 CST  
皇帝像被什么噎住了,若是周遭无人,只恨不得大哭三声,一解郁结之气。这不打自招的蠢事从小到大在太傅面前到底干了多少次,每次被诈都提醒自己太傅不是神,下次依旧被他几句话一个眼神诳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旧如此……皇帝竟说不出心情是无奈是懊恼,又好像有凉风轻轻撩过心头,心酸的紧了。

萧靖说完这,笑容忽的一敛,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年轻的君主,眼神凌厉的似有火焰在里面燃烧,语气也一改方才的不冷不热、不疾不徐,愈发冷峻迫人:“若陛下不明大义,不晓是非,乃臣教导不力,臣自请罪。陛下既知正邪、通道理,明知昏聩而为之,又是何人之过?!不经查审而妄责臣工,陛下还要名声吗!外戚愚昧而委之重任,陛下还要性命吗!江南大涝而大兴土木,陛下还要天下吗!”

皇帝本还在暗自伤感,被这劈头盖脸一顿痛责,斥的面上忽青忽白,羞愧难名,忽的又听萧靖冷喝道:“陛下可欲效桀纣之君,令祖宗蒙羞,后人唾骂!”皇帝怔住,平日在朝堂上,那些臣子或叩头涕泗或扬眉怒喝,一日一提醒,三日一痛责,与萧靖今日所说何等相似。

桀纣之君……桀纣之君……似乎不把这四字的帽子死死扣在自己脑袋上,他们就不算尽到诤臣本分。他做的越好,这四个字就越如影随形,他不知道民间和青史会怎样看待自己,他只知道,他听到的,永远都是“君欲效桀纣乎!”

皇帝的眼圈突然发红,侧过身,唇角一勾,那微微的湿润又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极低的一声冷笑不由自主的发出:“朕若为桀纣,安得汝等在。”

身后忽然沉默,殿内安静的仿佛能听到轻烟升起的声音。

事实上,皇帝还没冷笑完,心里就已经后悔了,只是这话说的实在太快,竟是收也收不住。刚才那恍惚的一瞬,自己气极怒极之下,不自觉将太傅当做了普通朝臣……皇帝赶紧去瞧萧靖脸色,那双平静里按压怒火的眸子,让他心“咚咚”跳的紧张的微微抽搐,他知这话是火上浇油,自寻死路,他苍白的动了动双唇,也是想道歉的。可心里的委屈,帝王的自尊,让他又委实难以主动开口……

萧靖看了他一阵,先冷冷开了口:“陛下此言,可是对臣的劝谏不以为然吗。”

两人僵持了这么久,皇帝只道萧靖就算不起身痛责厉斥,也定拂袖而去,不想只是这样淡淡的问了一句。二十年的光景,已将那个初次见面时气宇飞扬、得理不饶人的青年,变成了眼前这个冷静淡定、略显老态的老臣。皇帝又惊又喜,忙顺水推舟的展开笑容:“太傅说的哪里的话,朕对谁的劝谏不以为然,也不敢对……咳……朕对诤臣的劝谏都深以为然,遑论是太傅了。朕待太傅如师如父,莫说只是太傅斥责几句,便是……便是责罚朕,也是无话可说。”

皇帝把“责罚”两字说的又含糊又狼狈,其实,他从内心里并不以为太傅会作真。毕竟,他是一个已经亲政、掌有绝对权力的帝王,而非那个坐在龙椅上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了。

“陛下此言可作真?陛下是以为所犯之错当责,还是哄臣开心?”萧靖一字字缓缓问道,声音回响在金銮殿中,很慢,很低,却极有压力。

皇帝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面上一下子涨得通红,有点色厉内荏、恼羞成怒的嚷嚷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朕对旁人或有欺骗,又何曾诓骗过太傅!”

“好。”萧靖瞧着皇帝,徐徐点了点头,起了身。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20:00 +0800 CST  
他这不起身,皇帝尚觉君威仍存,他这淡淡一拂袖,让皇帝刹那就想到了十年前的模样,心头控制不住的一阵猛跳,本来就不足的底气无形间又矮了三分。萧靖起身后,却没有立刻开口,就这样足足直视了皇帝半盏茶的时间,眸子里光影莫测,似在做着某些权衡。皇帝凭了十余年的帝王底气,撑着含笑直视。只是微笑的唇角越来越僵硬,让他心中暗恼——城府啊城府,朕怎么现在还没练到家。

正当皇帝被盯得有些崩溃,想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萧靖终于拿定了主意,淡淡道:“既然陛下亦觉所犯之错当责,臣代先帝请责陛下六十戒尺,陛下可有异议?”

“什么!!”几如天降惊雷,皇帝骇然震惊之下,失声呼道。

好半晌,皇帝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略稳了稳心神,犹带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萧靖,结结巴巴的道:“太傅……您……您刚才说……要打朕六十戒尺?”

“陛下以为臣是在寻陛下开心吗。”萧靖登时沉了脸,冷意暗藏。

皇帝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脸上烫的灼人,唇角抽搐了许久,竟抿出一丝笑,慢慢道:“太傅您说笑了。”

萧靖闻言,也不多说,直接从袖中掏出把宽约两指、厚约半寸的棕黑色戒尺,上面暗色木纹曲曲折折,好像还夹杂着点斑驳的血迹,看的皇帝触目心惊。萧靖一手持住了戒尺的一边,直接展开在皇帝面前,唇角一扬,冷道:“现在陛下还以为臣是说笑?!”眸子犀利逼人,分明没有一丝笑意。

原来他是早有准备,想责打朕却不明说,一路下套让朕自己往里钻!这个认知让皇帝既羞愤又委屈,他垂眸去瞧那戒尺,这不沉却威势尽现的物事,似代表了尊长的无上权威,衬在那金灿灿代表帝权威仪的金銮殿中,更显讽刺。皇帝只瞧了一眼,就像被什么叮了一口,偏过了目光,他负着手笔直的站着,手心却在身后潮湿。

“这不可能的,太傅。”皇帝想了很久,看着萧靖,到底还是笑了,“您知道,这不可能。”

四目相视,各不退让的目光在半空摩擦。萧靖手里的戒尺擎在半空中,他仿佛看透了皇帝拼命想保留的那点骄傲,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忽的,他眉尖一动,自嘲般笑了笑,微微一叹,收回了戒尺,欠了欠身:“是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萧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镇定,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可皇帝却觉得他请罪时向前微倾的身子,有点伛偻的感觉,皇帝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的鬓发是苍茫的颜色。

那风撩过了两人的衣摆,也撩过了皇帝的心口,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口一阵躁动,激动又烦躁,忍了忍,压了压,到底是没忍住,大声道:“太傅,朕已经知道朕做错了,朕日后改正,做尧舜之君还不成吗。你何必要一鼻子一眼的较真,非要打朕一顿。朕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这好歹是在这万邦来朝的金銮殿,你就不能给朕留点体面……

我说,太傅你是说一句话啊……你说话不行吗,你斥责朕还不行吗……你……好好好,朕让你打总行了吧!朕算是折你手上了,朕对你真没辙,你想打就来顿狠的,好好给他们出出气!”皇帝赌气般把手往萧靖前一伸,又怒又气道。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21:00 +0800 CST  
萧靖突然抬眼,那目光如锋刃一般犀利,刺得皇帝一阵心寒:“陛下以为臣责打陛下是为自己出气,还是喜欢故意折辱?陛下今日褫衣杖责朝臣时,又是如何滔滔不绝讲的道理,难道这话只是陛下加诸臣下的苛责,陛下自己却想置身事外吗!”

皇帝想起今晨朝堂上的廷议,登时哑口无言,无声的张了张口,有点苍白的面上飞过了一道红晕,语气里隐约夹了一点绵软的央求,“太傅……朕知错……朕……”

“‘王之罪当笞’!”萧靖直接冷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端的沉稳有力,在这殿中掷落,竟是斩钉截铁,气势迫人,“请陛下伏于龙椅,允臣代先帝施责!”

皇帝陡然瑟缩了一下,那种幼年时熟悉的畏惧感在心里微妙的旋转起来,腿部紧张到抽筋的痛感历历分明。他明明知道论地位、论力气自己都没有任何必要再怕眼前这个人,他可以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甚至可以命他离开此处,可那畏惧来的如此突然又无法抗拒,让人觉得可耻却不能不低头。

萧靖做出“请”的手势,向那龙椅的金阶处稳稳走去。他每走一步,皇帝就下意识向后退一步,这几退之后,暗暗用袖子里的手掐自己的大腿,心里大叫道,不行!不行!刘文,你不能再这样退了!这太失面子了!你便站在这里不动,太傅又能如何。你日后真正做个好皇帝,他总不能恼你一辈子……伏在龙椅上被责一顿,还有何颜面来上朝……就这样喊着,萧靖又往前走了一步,皇帝又往后退了一步……继续狠掐大腿,继续退。

后面出现了台阶,皇帝被绊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在那里,萧靖一惊,一把搀住了皇帝的手臂,急促道:“陛下小心。”那一瞬间的关切担忧,如此清晰不容质疑,竟让皇帝有片刻的怔忪。

一个场景到底要在生命中轮回多少次,才能让人有刻骨铭心的记忆——曾经大哥生气时将滚烫的汤碗往他身上摔,太傅就是这样一下子把他护住,自己烫的半身是伤。曾经他病入膏肓寻不到太医,太傅半夜直踹先帝寝宫,险些被发配到岭南边疆。曾经父皇抱着三哥在湖对岸散步,他瑟缩在一个角落默默落泪,太傅突然也抱起了他,就在这边慢慢的走。那时,天光云影,荷花绚烂,他附在他耳边,温柔的微笑:“殿下,不要伤心,我们会比他们走的更远……”

他们走的很慢,但他们一直在努力的走,体格健壮的父皇累得半路放下了三哥,那个文弱的青年却抱着他一直走过了整片湖泊……

原来,这才是他畏惧太傅的原因……皇帝微微苦笑。

皇帝不动,萧靖却叹了一声:“陛下,您平日都是这样后退着上朝吗。”

皇帝陡然感到了一丝窘迫,然而萧靖的话听着奚落,毕竟不曾放开手,这让他的窘迫里夹杂丝难名的温暖。皇帝轻咳了一声,将手臂抽回,一步步腿脚打颤的往上走,当到了龙椅前几步时,僵直的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萧靖。

却不知何时,萧靖已从袖子里又抽出了那柄戒尺。所有的表情都从他脸上消失了,只用那双不辨息怒的眸子盯着皇帝,静静等待。

皇帝低头去看龙椅,这地方他坐了千万次,从未有一刻有如此局促羞耻的感觉,不仅口热舌干,连脑袋也烧的发涨。他低低的眼神犹豫的向边上一瞄,太傅的脚穿在玄色的靴子中,就在那稳稳站着。皇帝狠咬了下牙,刚弯下腰,突然想起什么,忙回头去看殿外,那里空荡荡的,飘忽苍茫,除了萧靖的目光在默默追随着他,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罢罢!这婆婆妈妈的样子,看在太傅眼里,更是丢人的紧,皇帝对自己道,接着一闭眼一横心,上了龙椅跪伏在了上面。

楼主 ltq19890925  发布于 2011-10-27 11:22:00 +0800 CST  

楼主:ltq19890925

字数:637531

发表时间:2010-08-27 04: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1 09:52:51 +0800 CST

评论数:475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