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长生 (鲜生后传)

直到长生走的那一天,秦御都没有再见到他。
月朗星稀的时候,司渊把马车停到大门口,倾灏抱着人就上车了,阿慈紧跟在后面,有些不告而别,但是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客气的说着告别的话。
当一切都坦然的摆在明面上,不是不尴尬。
长生再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在官道上行了七日的路,马不停蹄,赶回蝶亦谷。
江南的土地温润,又是将近二月二龙抬头的好节日,南方早就不是北方寒风稍刺骨的温度,那些隐藏在地底蓬勃生命,静待春风一度,喷发出来。
就算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毯子,长生还是在颠簸中摇晃着醒来。
当视线开启,摇晃的车顶有着繁复的花样,阿慈歪在一边睡着了。
长生笑笑,大难不死的人都有资格嘲笑死神于己身的无可奈何,马车忽然停了,倾灏在外面掀帘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
一片白色。
长生于白色有种不可名状的偏执,那样一个鲜明的颜色,带着冲破黑暗的力量,让人痴迷。
初升的阳光从车窗上悄悄挤进来,照在车内华丽的白色锦缎都让人有些失神,像层层云朵盘在车内,那人,就是云端的少年。
视线整合,是墨。
墨色的眼眸,墨色的长发黑洌洌的倾泻下来,黑色的抹额衬的那双眼睛越发明亮,少年在黑白流动的世界里,笑开。
即使拥被坐在那,即使少年的眼角眉梢都是疲累,即使他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还是笑了。
留恋他唇边的春色。
是恍若天人。
阿慈被倾灏进来的动静惊醒,却先看到长生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长生眨眨眼睛,阿慈从倾灏手里拿过来一粒药,举到他嘴边:喝水,把药吃了。
倾灏进来坐在一边,跟长生解释:“已经进了江南了,今晚就到奉州。”
蝶亦谷,在奉州最南端,荒芜的山谷里,因为天然的瘴气毒蛇食人树林,对于常人来说是行一步死一人的死亡之地,而这些,对于蝶亦谷的人来说,却到处都是可入药的宝贝。
这也导致了世人大都不知道这山谷的存在,江湖上是有传闻的,可是没人去过,有好事者就说了:蝶亦谷只是一些人的传言罢了,世间哪有这个地方。
可是每年流于江湖的益生令,却让好事者乖乖闭嘴。
益生令一出,无论你得了多么严重的疑难杂症,蝶亦谷的人妙手回春,传了百年,竟是没有死过人。
每年龙抬头一过,手持益生令的蝶亦谷弟子就出谷了,每年只放五枚,江湖上的人便有理由趋之若鹜。
益生令从有江湖百晓生的萧百生处寄放,蝶亦谷的弟子将马不停蹄的赶回谷内,无谷主令,任何人不得出谷。
至于益生令在江湖上,价高者得,艺高者得。
五个病人先后于萧百生处住下,一阵迷药,醒来就在谷中接受治疗了。
有人问萧百生:萧先生可是知道这蝶亦谷在什么地方?
萧百生摇头却是三个字:不可说。
也有那江湖草莽受了重伤要进谷,长刀架在萧百生的脖子上,逼他就范。
萧百生问:你有令牌么?
那人回答:没有。
萧百生淡淡的:恩,那便等死吧。
长生点点头,顺从的从倾灏手里接过水壶,喝一口,没见过谁用水壶装参汤的,不会坏了吧,有点变味。
倾灏接着说:“父亲生气了,大哥来信,让你小心些。”
长生含着参汤,不知道要不要咽下去。
要不吐出来吧,就当我没醒,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顽皮的想到。

楼主 柳色殇别  发布于 2018-02-26 17:28:00 +0800 CST  
谷里的迎接仪式相当厚重,长生从他的湖底小苑休息了一会出来,就被告知,二公子被老爷叫进祠堂快一个时辰了。
长生心下一惊,急急向祠堂赶过去,还远远的没进门,就看到司渊跪在祠堂大门外的石子路上。
长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司渊深深的低着头,身前的方寸之地呕了一滩血。
大吃一惊。
长生蹲下身子探了他的脉息,深深吸气,竟是,竟是要取他性命么。
长生不敢妄动,好歹封住他的心脉,就往院内迈步。
司渊一直垂着头,可是他轻轻拽住长生起身时飞起的一片衣角,轻轻地摇了摇头。
长生懂,司渊此行任务为斩杀秦御,如今无功而返,确实没有活路。
这个小院位于整个院落东北方,有大片的树木,本就肃穆凝重的院落,安静之余,多有肃杀之音回荡。
长生深深吸了口气,每次踏进这里,都像死过一次一样,轻轻推开门,轻轻地关上,虽是白天,屋内还是昏暗一片,于是有长年不熄的烛火。
屋内一人背门长身而立,长生下意识整整衣衫,轻轻走过去,地上跪着应倾灏,许是从回来就在这,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下来。
在倾灏身后约半步的地方停下,屈膝,双手在身前相合,额头垂下轻触手背,拜。
无声无息。
那人却转过身来,医者总有这样的先天优势,衰老的很是缓慢,本就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却一根白头发也没有,身体更是健硕。见过应倾灏的人都知道,那样优秀的公子,其实是与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很是相似的。
应西洲,实在不是一个温暖的名字。
就像他此时的脸色一样。
应西洲声音并不高昂,却在这祠堂里显得森凉:“去了三个月,之前蛊毒还尚能挺过半年,如今你是愈发进益了。”|
看来哥哥已经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都言说清楚,长生舔舔嘴唇,不敢抬头。
倾灏受罚虽不能妄动,却见不得长生委屈:“父亲容禀,长生是···”
应西洲一个眼风过来,倾灏忙住嘴,手下用力,狠狠的自己掌嘴。
等到应西洲施舍过手势,倾灏才敢停下,两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嘴边蜿蜒下血迹却还乖乖谢罚:“谢父亲教训,不该妄言,儿子记下了。”
长生本就体弱,一路颠簸,马不停蹄,进谷时便在昏睡,醒来直奔祠堂,尚在春日,寒风料峭,祠堂地面阴凉,长生跪了小一会,本就畏寒的身子已是有些难受,却还是急得抬起头来跪的直直的,手指很稳:求义父别怪哥哥。
应西洲转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哦?
长生迟疑了一下,还是求情:也请义父饶过司渊,是我···是我阻碍他任务的。
应西洲轻笑:“你的意思是,我给了他三个月时间杀一个人,如今他有辱使命,却还要放了他?恩?”
长生有些紧张,虽然义父从来没有打过他,可是他训责哥哥,他还是忌惮的。
毕竟,秦御是我父亲,我···
长生比划不下去了。
一切罪责皆在长生,镇谷之宝与秦御的性命···我都不想要,请义父责罚,不要牵累旁人。
求您。
长生拜下。

楼主 柳色殇别  发布于 2018-02-27 18:26:00 +0800 CST  
房间里,有很长的沉默。
过了很久,当长生呼吸了六十四次的时候,应西洲站起来了。
二人只能跪的更恭敬。
他唤:“长生”,言语里满是不容置疑,长生微微躬身,听他继续说到:“你当知晓,你之寿命,全仰仗体内蛊毒。”
长生是什么都知道的,自他懂事,哥哥们对他的身世,也从未有过半刻隐瞒。
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自小只能生活在湖底小苑,头顶是暗黑的湖水,不能得见天日。
五岁那年,偷偷跑出去被抓回来,险些被哥哥打死。
他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如此虚弱,因为从生下来,这个世界,就不需要他来。
若不是哥哥那年在山上把自己捡回来,谁又知道这个世界,活着一个长生。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如此羸弱···
因为!
因为他的心无法健康的跳跃,带不动他越来越年长的身子。
还是哥哥,剜了心,种了蛊!
自然,这一切,怪谁也怪不到应默来身上。
可是!
可是,我长生,就是不想与他有任何相干!
不行么!
不行么?
长生软软的倒在倾灏的腿边,长生接住他下滑的身子,边抱起来边向父亲告罪:“儿子僭越,长生之责全在儿子管教不严,请父亲宽恕,长生大病未愈,儿子稍后再来请罪。”
说完转身急急离开。
有句话,叫做投鼠忌器。
长生于倾灏来说意味着什么,应西洲不是不清楚。
早在儿子把当时全无生息婴孩抱回来时,应西洲便从不隐藏对长生的不喜,但是,那又能怎样?
倾灏护的那么紧,他细细的照顾虚弱的婴儿,明明在家中一向年幼顽皮的他,竟为了长生,全身心的投入医书当中,医术精进倒成了小事,他只想让他的弟弟安康顺遂。
他有了护佑之人,便想让自己强大起来。
不为自己,只为,那婴孩在襁褓中予他最纯洁干净的笑意,软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小小的胳膊摇动着。
哥哥。
实在是一个太温暖的词语。

楼主 柳色殇别  发布于 2018-02-28 20:44:00 +0800 CST  
直接避开自己的清风苑,倾灏一路狂奔,抱着长生直奔东北角上的一处院落——大哥的凝堂。
闯进院子的时候门外小童尚来不及通禀,倾灏已经火烧眉毛的抱着人进了大哥的内室。
坐在一处临湖的小窗前,应倾瀚正低头用手里的植被与书上的样图对比着,门就那样撞开,他也是淡淡的扭过头去,无他,在谷中,敢这样进他房门的,除了他那个弟弟,再没有别人了。
只是他自从做了哥哥鲜少如此失态,除了——倾瀚看了看倾灏手里抱着的长生。
想必是这孩子身体,愈发不好了吧。
倾瀚轻轻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桌上,看着倾灏把长生在榻上放好才过来行礼。
因是离家许久回来第一次拜见,倾灏畏惧父亲不假,但是,想想一向虚弱从不出谷的长兄,不知道为什么,倾灏,也是怕的。
明明哥哥很少苛责自己,更别说大声训斥,可是就是怕的。
倾瀚伸手许他起来,指指榻上的人:“蛊毒提前发作了?”
虽是问句,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倾灏站起,走到哥哥身后推着:“是。只是此次长生连受打击,我又是第一次独自医治他,大哥帮我看看,长生···”
仔细看着,那蝶亦谷应氏大公子身坐轮椅,竟是个瘸子。
倾灏看大哥把手搭在长生的腕上,自觉地闭了嘴。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急急赶上的小童立在门外心思亦是灵动,轻轻地关上外门,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倾瀚静静地垂目,流韵云发只用一个玉箍绾在脑后,余下的长长的披在身后,额前美人尖,鬓角絮飞,明眸皓齿,便是身为女子,也是称得上绝世的,只是他眉毛太过坚毅,没有办法让人混淆。
是个男子,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于天下,江湖是个神秘的地方;于江湖,蝶亦谷是个神秘的地方;而于蝶亦谷来说,这个从不外出,从不见人的应氏大公子,才是神秘。
倾瀚轻轻把长生的手放回身侧,又看弟弟细心地给长生掖好被角,示意他出去说话。
外室与内室相通,长生有很多时候眠在此处,不消吩咐,细心地小童早就轻手轻脚的照顾安守长生了。
倾灏从回到谷中到此刻心才放下来,他静静跪坐在茶桌前,一边的小炉上烧着铜壶,听着水开后壶里发出的“咕嘟咕嘟”声,竟觉得,分外安心。
大哥刚刚说——此次你挽救及时,长生身体并无大碍。
“你见到秦御了?”
“是。”
“此人如何?”
“较之我上次去,他···算不上好,毕竟默来···”
“你私自出谷,父亲有何训示?”
“······”
“恩?”看弟弟不说话,倾瀚只是用自己波澜不惊的眼睛瞟了他一下。
倾灏理理衣服,静静跪直,垂首回话:“回来至今,只罚了长跪静思。”
到底是心疼弟弟,倾瀚淡淡说道:“暂且起来,脸上去上些药···”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膝盖就不用上药了,待长生醒来你复向父亲请罪,明日起,在我书房每日抄写药典,先抄十日吧。”
谷中弟子罚抄必须跪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得少于三千字,若是字数不够,重新计时。膝下要放鹅软石,头上放一钵清水,字迹必须工整不得污浊这都是不用说的,若是头上的水洒出一滴,时间便要加长一个时辰。若是头上的水钵洒了,今日也就不用起身了。
倾灏嘴里发苦也只得应“是。”
只是他还有事情求大哥:“司渊重伤,大哥知道,秦御武功深不可测,又有长生在旁,司渊此次虽说未完成任务,还请大哥看在往日他从未失手的份上,饶他一次。”
若说整个蝶亦谷还有谁可以让应西洲的话全部收回,便是眼前的应氏大公子应倾瀚了。
倾灏看到哥哥点头忙出去告知小童,知会司渊回舍静养。
自己则是拜别兄长,往父亲所居的天枢院去。
抛开默来与予语姑姑不说,他挺想知道,父亲让秦御必须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楼主 柳色殇别  发布于 2018-03-01 21:37:00 +0800 CST  
翌日下午,倾灏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等大哥涂药膏给自己揉膝盖,神色安静。
他本就不是聒噪的人,倾瀚看着弟弟,自昨天从父亲那回来以后弟弟就变成这样了,像是有什么心事。
故意手下用力,意料中听到他“嘶”的长吸一口气。
“哥。”
倾瀚把药膏都收好,拿着一边的温热毛巾递给弟弟擦擦额头的汗,自己捡了另一块在手里,细细的擦手。
“想什么呢?”倾瀚说话一向温和的很。
倾灏把毛巾拿在手里,低头想了想:“哥···算了,没事。”
倾瀚只微微歪头倒也不声不响,倾灏知道瞒是瞒不住的,索性问出来:“您还记得,那年长生被人暗伤,奄奄一息,父亲和族中长老才想出血蛊的法子,只说先保住命要紧,蛊虫日后慢慢研习,也许能解,总比当下就死了的强。”
倾瀚点头,他记得。
“哥,你说,那个打伤长生的人,会不会和把你推下西山,致你重伤的人,是同一个。”
倾瀚淡淡的点头:“当时父亲也做如此猜测。”
“可是外人进我们谷中太难了···”
有一句话倾灏没有说完,那就是谷中之人,那么能将当时谷内武功最高的应倾瀚重伤,还能全身而退的,会是谁?
这么多年,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么?
倾瀚只轻轻丢了一块碳到火炉中,春日谷中还是阴湿些,他的腿早就受不得潮气。
火噼里啪啦的响,兄弟二人却陷入沉思。
长生却穿着白色的长袍,外面披着及地的素色大氅过来了。
躬身施礼,应倾瀚伸手示意他坐下:“不是告诉你要小心,怎的身体不好还去祠堂,当自己铁打的呢?”
长生好久没见大哥,想念的很,听他责骂之语亦是因为担心,心里暖暖的,笑笑比划:二哥在祠堂,我哪儿敢躺着安心休息。
又对着倾灏:二哥没事吧。
倾灏收了刚刚的神色,不想让长生为自己担心:“我自然是没事的。”
长生指指自己的鼻子很认真的比划:我闻到活血的药膏味道了。
倾瀚不客气的低笑。
倾灏不客气的举手要打,长生早躲到倾瀚怀里去了。
兄弟三个平时的时光还是很有意思的。
阿慈却慌慌在外面跑进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司渊,支持不住了。
倾灏挣扎着去窗前站好,刚好看到长生大氅的衣角,消失在院门。

楼主 柳色殇别  发布于 2018-03-02 22:42:00 +0800 CST  

楼主:柳色殇别

字数:32873

发表时间:2016-03-22 22: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06 22:02:12 +0800 CST

评论数:61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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