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小说】
“该起床了，亲爱的!”桌上摆着一杯热牛奶，两片面包。母亲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着。茚坐在卧室的桌前，拿着一个相框，照片里一个人是她，另一个已是黑白。
（一年前……）
“唉，又是一节无聊的英语课”。茚倚在墙边望着窗外。近下课时，班主任匆匆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个女生。“临时通知，以后这位同学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她叫菲，刚从国外回来。茚，你旁边不是没有人吗，就让她坐在你旁边吧。”女生不高，很瘦，面含微笑，目光透过一副红框眼镜静静注视着一切。白皙的皮肤像陶瓷一样给人一种冰封雪原的感觉。茚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涟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一声问候把茚拉进了现实，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弥散开来，是忍冬与柑橘的味道。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涌上茚的心头，撼动着那从未曾遇险的心墙。”请，请……多指教”

“起床了吗?马上就七点半了!”母亲提高了声音，茚依旧坐着，桌上多了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摞明信片，落款都是菲。
（四个月前……）
运动会上，茚参加了一千米，而菲是队医。比赛结束，茚准备回看台，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坐在跑道上，眩晕仍然没有缓解，视力也开始变得模糊。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菲坐在床旁，握着她的手。“你醒了？”又是一阵香水的气息。“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幸亏来得及时，不然……”菲急得满脸通红，话也说不清楚了。茚看着菲着急的样子，笑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菲更急了，眼泪在眼眶里挣扎着。 “不会的，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茚突然用力，把菲拉到自己的怀里，“我喜欢你!”轻轻地却又真诚地，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说出来。“我也喜欢你。”菲闭上眼睛，茚也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忍冬与柑橘的气味慢慢地包围了两个人。

不久，食堂、教室、走廊、树林，校园里每一处都留下了她们的记忆。虽有一堵墙阻碍着她们，但她们仍然坚守在一起。元旦汇演的晚上，菲会表演节目，演出前，她把茚拉到了后场，“我要上台了，祝我成功吧!”“好的，祝你成……”茚没说完，菲便凑了上来，吻住了茚的嘴唇，柠檬的香气在茚的口腔里弥漫开来，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茚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菲。“不要走，就这样陪着我，好不好?”因为没法动嘴唇，茚轻轻的呜咽到，“好!但我们要换一个地方。”菲狡黠地笑了一下，拉着茚跑到了调音室。变换的灯光下，两条不甘世俗的灵魂结合在了一起，透过光，茚看见菲洁白的脸颊上透过几丝绯红，那分明是世上最美的东西——爱情。

“还有两分钟，你快点起来!”母亲开始不耐烦，“十点半的飞机，我们必须提前三个小时出发，不然就来不及了，赶紧的!”茚从睡衣内衬里取出一副红框眼镜，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瓶香水，忍冬与柑橘的味道，她按了一下，晶莹的香水弥漫在空气中，起舞翻飞。伴随着熟悉的味道，仿佛菲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一个月前……）
“最近我们可能要暂时分开了。”食堂里，茚借着排队的机会告诉菲。“哦，为什么?”“因为我妈妈发现了我和你的事，她坚决反对，还问了我们的同学。”“好吧，不准变心哦!”菲笑着说。

（一天前的晚上）
“你和她必须分手！”母亲呵斥道，“你是女生，怎么能喜欢女生？！”“为什么?西方国家同性恋都合法化了，我们……”“住口，那是国外，我们是中国。你现在就是要给我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以后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以后，你要是再和那个女生联系，我就让她从这个城市消失……”茚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母亲又说了什么她也听不真切了，只想起她常放在口头的一句“出去!”。她无法想象没有菲的生活。身居高位的母亲可谓一手遮天，这么多年，她一直生活在母亲的阴影里，活在母亲砌成的一堵堵墙里。回到卧室，茚突然想起了父亲。十多年前，父亲死于一场意外，此后便是母亲一个人扶养她长大。“不知道爸爸会不会支持我的决定呢?”躺在床上，茚自言自语着。

两星期后，菲突然不来了，茚开始十分担心后来便像失了魂一样。老师说菲又回到国外了，但茚知道这不可能，因为菲一定会告诉她。熬到周末，茚收拾好两个星期的细节与思念，带着满心牵挂，赶到了菲的家里，那里卧着一具尸体。尸体还是温热的，带着菲一贯的微笑。倒在尸体的怀里，茚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有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最后一丝的温度。菲死于安眠药中毒，时间7:30，菲的胃里，除了安眠药，还有镇吐药。走在路上，阳光明媚，只是茚的心已经无法感知，仿佛冬天的橡皮，一碰即碎。死亡或成为那最后的一堵高墙，横亘在二人之间，没有一丝通路，没有一线希望。“人都死了，也别牵挂了，正好我马上工作调动，要去上海，你就和我一起去吧，正好离开伤心的地方，而且那里高考也简单。”茚只是听着，没有任何回应。

七点半了，母亲径直走向房间，推开了房门。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浓重的香水味随风扬遍每个角落。窗帘轻轻飘着，掠起了几张明信片。母亲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向下望去，看见楼下卧着一个人影。
趴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茚发现自己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怀里的相框也完好无损。她慢慢站起身，走出小区。小区右侧街角本该是宣传栏的地方，多出了一家面馆。出于好奇，茚走了进去。

面馆不大，门头也不鲜亮，卖的面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始祖鸟面，神经丛面......
茚选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翻开桌上的菜单，目光在一页页纸上跳跃，不久，菜单已经到了末尾。
“看来这面馆也不过如此。”茚摇了摇头，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这个面还有吗？”茚招手示意服务员，一位年轻人小跑过来，扫了一眼菜单，微笑着说：“有，但这是我们最贵的面，要使用您和您家人所有的财产，希望您考虑清楚。”
茚没有犹豫。很快，年轻人端了一个碗来：“这是您的面，请享用。”
茚探头向碗里看去，只有一碗通透的清水，反射着她的面孔。忽然，水中的倒影变成了一位女生，女生不高，很瘦，但走路却格外沉稳。皮肤白皙，面含微笑，一副红框眼镜又带来了一片活力。“最后一面！最后一面......”茚喃喃自语，泪流满面。一阵眩晕涌上她的大脑，狂喜与极哀混杂在她的脑海里，让她难以保持清醒，她准备站起来，却感到了更强烈的眩晕，顺势倒在了桌上，脸浸在碗里，她仿佛看见菲在向她招手，呼唤她越过面前那堵玻璃墙。文化，教育，权力，信念，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纯粹了，茚向后退了几步，冲向了那堵玻璃墙。
“哗！”
玻璃粉碎，两个人毫发无损的拥抱在一起，两颗久违的孤独的心终于融为一体。
母亲冲到楼下，发现茚倒在血泊里，笑着。她抱着一个破碎的相框，里面的人影在慢慢失去色彩。
许久，碗里恢复了平静，连气泡也没有了。微风吹动这清水，洗涤着她绯红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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