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哈哈大笑着反问：“最先利用先皇忌辰和侧福晋的是十四爷你们吧？九爷和你、八爷那么多的书信中一再谈到先皇的忌辰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可曾有丝毫忌畏？至于侧福晋，她是你的福晋、你的妾室，你先用她的名义联络蒙古，又让她置信引诱皇上吧？你都如此了，皇上又何必再挂怀于一个对他不忠、弃他而去的女人？”

（此段言辞非常过分，我自己承认。但是，十四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事情由他们做出的，那就是立场问题，若是由对方作出的，那就是阴险狠毒，不是吗？他们对四爷出手，害的十三被幽禁，就可以对若曦说是立场问题，老四对老八出手，他就指责老四阴险卑鄙，这是我最瞧不起他的地方。他利用若曦来刺激雍正，本来就是不争的事实。）

隆科多话音未落，胤禛已经站了起来，肃声道：“起驾回宫！”迈步要走……我飞扑了上去，两只手死死的拽住了他衣袖，满心里有许多话，只是不知如何说起，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胤禛低头看着我拽着他衣袖的手，终于默默转眸看向我，泪眼婆娑中，我们两个互相凝视着，那时候我也这样拽着他的衣袖不放手，他那样心痛又嗔怪的看着我，恍惚间竟然是如此许多年、更加许多事……

胤禛看着我，目光中的坚冰慢慢的融化，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说：“若曦，十四看着呢。”我本能的立刻就松了手。胤禛木木的看看被我放开了的衣袖，踉跄了一步，嘴角轻扯，居然笑了一下。我清楚的感觉到他身躯强抑着的颤抖，我不该松手的！伸手想再去抓他的衣袖，却扑空倒地。我趴在地上，抬头看着胤禛，深黑的眼瞳直直的面对着前方，黑的深不见底，深到看不见任何的绝望和痛苦，径自迈步去了。

我看着他走开、走出门去，终于对着他一声声的喊了出来：“胤禛！胤禛！胤禛！”他却再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的远走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孤绝坚定的背影。我摇头，想要告诉自己我没有看到，我宁愿他离去背影的依旧是一步一蹒跚的痛苦凄凉！闭着眼睛告诉自己一切是一场噩梦，睁开眼睛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的，是的，一定是的！耳边如雷鸣一般传来一声熟悉而轻微的低唤：“姑……福晋。”我吓了一大跳，睁开眼睛看着高无庸，昏昏的问：“你刚才叫我什么？”高无庸跪在地上将一个托盘奉给我，“皇上让奴才还给福晋的。”是木兰的杯子和写给胤禛的那封信……原来一切又是真的！

毫无知觉的昏睡着，没有任何的痛苦，更没有了任何的感觉，只是被一种强烈的欲念牵引着，让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十四爷，他惊喜的喊了一声：“若曦你醒了！”我只是四处寻找着巧慧，他接着说：“若曦你都睡了三天了，我都担心死了。”没有，巧慧在哪里？“巧慧！巧慧！巧慧！”我尖着嗓子大叫着。
“小姐！”巧慧飞跑了来，挡在了十四爷的前面，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我叫喊着问：“信呢，信呢？我给皇上的那封信呢！”巧慧愣了一下，才说：“在这里，在这里！”说着，跑到梳妆台，打开我的红木首饰匣子，拿着书信又跑了回来，我一把攥住她的手，死死的攥住她：“快！快走！回京城去，到怡亲王府，一定亲自把信交给十三爷，让他呈给皇上！快走！快走！现在就走！”说完，松开了她的手，只是推她。巧慧点点头：“我走！小姐，我走！我这就走！”不安的看着我，又看看十四爷，一跺脚，快跑了出去。

我看着巧慧的背影，迷迷茫茫的，不知怎得，眼前的颜色从未有过的豁然明朗，红的艳、紫的妖、黑的暗、白的亮、粉的嫩、黄的明、绿的翠、蓝的清、种种种种跃然跳脱在我眼前，灿烂真实的几乎可以说残忍……我的心被刺中了，突的剧痛了起来，闭上了眼睛，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面对过所有的一切，我从来都用我的心去想去回避，从来没有直视过一切的真实。

十四爷拉住了我的手，说：“若曦，对不起，我们不该利用你。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我是真心想让你离开紫禁城那个伤心地。一直都是真的。你说过，你是真不想八哥和我们再受苦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他和我们只有你死我活，如果他不死，我们就只能天天在屠刀下面活着，我们若不反击，就只能让他像猫捉到老鼠一样，戏弄够了再咬死。这些事情都是立场问题，无关对错……”
我轻轻的抽回了被他拉着的手，转过身去，面向内躺着。我不恨他、不怪他、也不怨他，是的，一切只是立场问题，他没有做错，他只是在绝境中反击，求的最后一丝机会而已，他说的都对，我都明白。

十四爷隔了好久，才说：“难道你这一生都不要再见我们、再跟我们说话了吗？”
我不回答，只是想着那个孤绝坚定的背影，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再不肯回头，可是依然不愿死心，我不想，我真的不想他以为是我要杀他！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 彼即无羁缚。无爱无痛，我们之间即便无爱，也不能是恨啊，胤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从头到尾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的！我死死的咬着被角，冰冷的手指捻着我的木兰坠子。

滴水不沾的一个日落日起，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巧慧可到了？十三爷可把信呈给胤禛了？心乱如麻。沉香又点起了灯来，看着墙壁上的灯影，又到了一个日落，顿时又觉得时间怎么这么快，转眼就是两天一夜了，却还没有任何的消息。正在轻叹之间，门外突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我立刻翻身坐了起来，颤抖的手掩着口，望着门口，胤禛，你来了……推门而入的却是十三爷……

我看着一身便装的十三爷和随后走进来的巧慧，彻底陷入了黑暗。
十三爷走了过来，坐到床边看着我，郁悒、哀怜、无奈的看着我。
泪水一滴一滴的顺着面颊滴落下去，正好落在我紧抠着床沿的手上，竟然是暖的，原来温暖竟然只是一滴泪。我喃喃的道：“他不肯见我，不肯原谅我。他原来如此恨我……”

十三爷长叹了一声：“四哥他太疼了，疼到了想死，偏偏他不能死，他能做的只有不让自己疼到只能死。而你是他所有疼的来处。当初高无庸托了你的信进来的时候，四哥的脸色立刻一片铁青，他不许高无庸把信送给他，因为他不敢看，四哥这一生怕过什么？本来他用不着亲身来犯险的，他却着了魔一样，执意非来不可。他回宫的时候，我远远的看到他下了御辇，就知道结果了，他每一丝的气息都散发着那样可怕的痛苦。”

我只能摇头，一再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十三爷苦笑一声：“若曦，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从来都不想知道，不愿知道。”
我茫茫的看着十三，等着他说下去。

“你在皇阿玛身边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心计韬略没有见过？我们这场九龙夺嫡你身在其中，什么样的残忍是你不知道的？十四和八哥他们的计谋，你真的能看不到吗？你只是认定了他们对你是好的，他们是无辜的，从来都不去看他们对四哥的狠毒，不愿意知道他们也有恶的一面而已。”
我心静的成了一块寒冰，无一言可以辩驳，好久才问：“他还说了些什么，你就都说给我听吧。”
十三爷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说了出来……

“当年谁先对太子出手的？又是谁先对朕出手的？是谁害的你被幽禁十年？皇阿玛为什么要对老八百般打压，难道不是他们先挑起了阴谋夺嫡、先下的毒手？当年皇阿玛为什么不顾亲情狠下杀手压制他？难道只是因为皇阿玛无情？若得时机得当，他难道真不会做出有害于皇阿玛的事吗？众人赞誉的八贤王的名声害了他吗？难道那不是他自己想要的吗？风口浪尖上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吗？若是赢的人是他，他难道会宽仁待朕吗？为什么她只看到他们的好，却看不到他们的恶？只许他们对朕下杀手，却不许朕回击呢？为什么朕竭力让她置身事外，她却偏偏要都要看的仔仔细细，不许朕伤害老八十四他们分毫；而他们以她为刀剑来杀朕的时候，她就要来给朕的心头捅上一刀又一刀？只有他们是需要保护的吗？难道朕是铁石之人不需要保护吗？为什么她只看到朕的狠毒，却看不到朕的疼痛，还那样拼命的只是让朕痛，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那天，朕远远的看见她站在门口，心里面所有的怨恨立刻就被她压住了，只要她喊一声，朕就会原谅她，可她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她终归还是把十四的脸面看的比跟朕相聚重要；隆科多言辞滔滔的时候，只要她辩解一句，说一句不知道，朕也会原谅她，可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最后她拉住了朕的手，那样乞求的看着朕，一如当年那般，在求朕不要丢下她不管，朕或许不该说那句话，可是一句话，她就放开了朕的手、放开了对朕所有的依恋，放开了朕所有的心，即便清清楚楚的知道了他们要杀朕，她松开的还是那么毫不犹豫，她所有的赤忱呵护都给了他们……朕不能再想了，不明白也不能想了，太疼了，疼到了想死，可朕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朕如果此时就死了，这个江山该何去何从？从内宫说，四个皇子的母旗，熹妃最高，弘历又倍受圣祖爷的爱宠；可是弘时年纪最长，又被老八老九蛊惑，颇多拉拢朝臣；六十年纪虽然最小，可是生母年妃是年羹尧的亲妹妹，他又一直是皇后抚养的，谁能小视？即便朕之子顺利登基，可是幼主坐的稳江山吗？老八、老九、十四虽然剪除了最大的基石，但羽翼未脱，这一年多来他们在民间下了多少力气，朕如果死了，他们必然会反扑。还有，隆科多倨傲，年羹尧不训，他们会怎么样呢？十三弟你一个人敌得过这许多吗？即便敌过了，古往今来，除了周公旦和诸葛亮，哪个辅国之臣落得好下场的？说句诛心之论，鳌拜当年真有那么大的罪过，非扳倒不可吗？朕绝不能让你落得那样的下场！朕不能死，老八、老九、老十和十四他们都可以一死了之，只有朕不能，绝不能死，朕只能活着！”

（鳌拜之论是我始终的一个感觉，我一直觉得鳌拜并没有那么大的罪过，只是他活的太长了，成了康熙主政、行使君权的绊脚石，所以康熙才必须除掉他，而不是其为人、为奴、治国主权方面有什么大错误。现在的影视剧基本上都表现鳌拜的跋扈骄横，很少有表现其功绩和耿直为人的地方。在皇太极去世之后，鳌拜忠心为主，不惜以兵戎相见，才力保福临登基，从此也大大的得罪了多尔衮，多尔衮摄政之后，多次被残酷打击，三次论死，当时跟他一起的大臣们多数已经改变初衷投靠多尔衮，从中大获好处，只有他始终不屈不挠的对抗多尔衮，对逆境中的顺治母子恪守臣道、一片赤诚，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忠义之臣。所以，忍不住要在这里说点儿题外话，替鳌拜鸣不平。）

“朕是赢了他们，得到了这个江山社稷，可是他们却赢了马尔泰氏和生死，赢得那样彻底，让朕生不如死，却又不能去死。可朕始终相信，老八他们要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而朕要的是江山社稷！除了你外，我本以为马尔泰氏会懂，可她真的懂吗？朕一生所有的疼痛，额娘的不爱不谅，皇阿玛的不解不见，亲弟弟的仇恨，许多人的误解，现世的恶名，身后的骂名，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都不如马尔泰氏给朕的疼。朕不后悔对马尔泰氏的情，也不认为她不值得朕的情，不过若得可以从头再来，朕宁愿从来未与她相见、从来未曾动心。只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回不去了，已经是几十年的物是人非了，当初本以为能不离不弃，却落得只是钻心的疼痛，朕忘不了她，她到死都在朕心头最疼的那个地方，鲜血淋漓，再多一分，就会要了朕的命，朕只能不再想、不再听、不再见她。从她最后一次松开朕的手的时刻起，朕就必须斩断过去一切，认定她只是朕的弟妹了。以后有关她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她要怎样都好，玉牒馆和宗谱也由她的意。你都可以代行天子令，只是不要再让朕知道，除非你真的想让朕死。”

十三爷长叹了一声：“四哥性情刚毅，天大的事情都会毫不犹豫的挑起来，什么样的苦都能压在心里，面色漠然以对。四十年兄弟，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诉苦。若曦，你把他伤的太深了。”说着掏出了我的信，放在了我的面前，任由我的眼泪洒落在上面，摇摇头：“若曦，对不住，我爱莫能助。”

我无从辩解，面对着实实在在的伤害、实实在在的事实，我还能说什么？就连巧慧都觉察到了事有蹊跷，我却无知无闻！再多的话都是那么的无力，再多的话也无法让我再去拉住胤禛了，我把他伤的那样的深……是的，那天他称呼我的那三声，福晋、马尔泰氏、若曦……是我松开了他的手……看着那封没有启封的信，胤禛无我无痛原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笑话，我们之间最终竟然是这样的痛不欲生、我们彼此之间唯一的羁绊居然只有疼痛了，本以为我自己已是灰烬，已身在最黑暗的深渊中了，却原来还有更加的黑暗，我们之间，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破灭一切的美好，只落得无尽的疼痛，什么都没有了。
抬头看着十三爷，我惨然一笑，“十三爷，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
十三爷点点头：“去我那里吧，我已经让福晋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