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之雨后青蓝(原著结局改续)

第二十五章(7) 风乍起,青萍转成雷


允禩的目光一直未离开我的脸,喃喃道:“未来之事?康熙朝有清官,雍正朝无清官。他真的做到了?怎样做到的?”

我点点头:“我不知道皇上怎样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八爷,你几十年来为大清殚心竭虑,皇上亦如此。何不和舟共济,留一段历史佳话?我理解你因为八福晋对皇上的怨恨,可据今日所言,八爷是不会为了个人恩怨置大清社稷于不顾的。”

允禩脸色一黯,眼神充满了悲凉愧悔:“冤冤相报何时了?明慧让你失去了孩子,她对我的一片深情,我却从无了解……若曦,皇上对你,确实远过我的预料。他对得起你,我却对不起明慧。”

他会这样想?我心里渐渐溢满了悲凉,半晌无语。忽想到一事,道:“八爷见到我时,不是毫不意外么?”

他脸上一丝异样一闪而过,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九弟的人在去年年底辗转得到了一些消息,传递消息的人也很快被皇上发觉了。”

他并没有猜到胤禛对我的赐死是假?我心里生出淡淡的莫名的失望。听他提到九爷,心里滋味复杂,正在想他是否已知九爷的死讯,听他道:“皇上恨九弟入骨,竟如此痛快地给了九弟一个了断。想来,是你求的情吧?”

我低下头去,道:“我请十三爷把玉檀的遗书给了九爷,九爷阅后,自求了断的。”

允禩一怔,良久悠悠叹道:“九弟临去有这样一念之善,也算死得其所。”

一念之善?难道在他心里,九爷也是不善之人么?我很想问问他对九爷的评价,又为何和这样一个不善之人如此亲厚,却终于忍住了。允禩看我欲言又止,笑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此生已如斯,还有什么顾忌?”

我不由咬了下嘴唇,终于问道:“我身边的一个侍卫曾偶然得到一张传单,上面是有关皇上的一些谣言。八爷可知此事?”

允禩叹口气,道:“你被赐死之后,十四弟悔恨之余,深恨皇上。九弟虽远在西北,却耳目灵通,暗中联络十四弟,布置了此事。实不相瞒,因我拒绝了十四弟一起为你复仇,十四弟已和我交恶。这也是为何九弟的手下得到你的消息之后,却隐忍不发的一个原因。”

十四!我担心他为我的死自责内疚,却万不曾料到他会因之以此种手段向胤禛报复,而那些中伤胤禛的谣言竟是因我而起!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我凝视着允禩:“九爷的手下既知我未死,难道不会等谣言已然散布开去之后,藉此继续向皇上发难?望八爷明示。”

允禩微微摇头,看向远方的眼神透出深深的愧悔:“若曦,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九弟已死,探得你消息的线人被皇上发现,传递消息的人也被我秘密处死,之前也劝告过九弟不要再把你牵连在内。上次……上次的养心殿一事之后,我一直后悔不该贸然向皇上提及当年我们……若曦,虽然皇上并没有真的赐你死,仍然是我对你不住。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任何人再从你身上着手对付皇上。”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慢慢盈满了泪水。半晌,忍泪向他福了一福,道:“八爷当时是为了成全我出宫的心愿。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永远都不会说的。自从来到京城,若曦一直多蒙八爷照看,此生永感在心。”

他微笑着摇摇头,那微笑却透着悲凉:“我有我的私心。” 转过头来看着我,淡淡笑着道:“若曦,你之所以一直用那种悲伤哀悯的眼光看着我,是因为早知道我会失败,是吗?”

我心下一颤,不敢迎接他的目光,低声道:“只是大概知道,也常常怀疑历史是否会照着我梦中的轨迹前行。”

淡金色的阳光转过了树影,暖暖地洒落在静静的院落里。我抬头望着他,如果一切照历史的轨迹前行,他将很快离去。他也正微笑着看着我,像这金秋的阳光一样和煦。只听他悠扬悦耳的声音轻轻道:“你早就警醒过我的。有关太子、年羹尧、隆科多的预言一一成真之后,我亦曾细细思索过你当初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言语。若曦,你不必难过。我依旧不悔这一生的追逐。若有来世,我只希望我能做得更好,比四哥好,对明慧比四哥对你更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四哥的确会是一个更好的皇帝,让我知道自己一生所失在何处。”

那一个刹那,我忽然生出一种愿望,愿这万丈红尘之上,真的飘浮着一个个逝去的灵魂,愿他们都能感知世间亲人对他们的思念牵挂,愿明慧的灵魂能听到看到此时的允禩,愿姐姐能在那里与青山长相聚首。

我最后告别了允禩,带着兄弟和解的美好憧憬,哪怕是在允禩终于不可避免地离去前的最后时刻。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11:00 +0800 CST  
嗯,把26章倒叙的一部分内容移到了25章,不知道看起来是不是会顺一些?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12: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1) 古道西风烈马

行行重行行。

合目躺在马车的软榻上,我让自己以为自己还在泰园,以为自己正枕着胤禛的胳膊沉沉入睡。让自己以为,即使睡梦中也能鲜明地感觉到每寸肌肤还留着他唇上的热度,耳边正拂过他低低的滚烫的气息。

那最后一夜的热,就这样一直地燃烧着,燃烧着,像天堂里飞来的一只火鸟,把每片燃烧成小小火苗的羽毛融化在我的血液里,融化成宿命的记忆。

回忆,将是我的余生所能书写的唯一内容吧?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又一个清晨的阳光从车窗的帷幕间洒落,又一天的旅程缓缓展开。我靠在引枕上,微眯着双眼,翻着回忆的册页,最新鲜的那一页。

那最后的一日,胤禛竟然不肯来送我。他竟然不肯来见我最后一面。

伫立在马车旁,望着绵延而来的路,我等着,盼着,盼着也许他会忽然出现在路的尽头,纵马驰骋到我面前。也许还有承欢,小姑娘从马上他的怀里欢声跳下,笑着叫着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然而没有,甚至连往来的行人都没有一个。只有一阵又一阵的风,卷着漫天秋叶,萧萧而下。

“若曦,既然要出行,就上车吧。”十三立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我转头望着他,他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我:“皇兄和承欢都不会来的。你若想见他们,就回来。”

风卷动着我的斗篷,墨绿织锦的底子上绣着几朵含露绽放的木兰花。我低头轻轻抚摸着胸前的那朵木兰,淡淡笑道:“那,就这样了。”走近十三,我伸手去拥抱他。

十三退开了,目光毅然地盯着我:“若曦,等我临死前,你再给我这个拥抱吧。现在就不必了。”

我哀伤地望着他日益沧桑的面容,他完全不为所动地回视着我。

他们都还期待着我的归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期待着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的归来?翻了个身,我把头伏在引枕上想放声大哭,却发现自己已是欲哭无泪,只好扯着嘴角苦涩地笑起来。

是又到了一处关卡吗?马车慢慢停下,我听到侍卫和守城兵士在说话。然而,所有人世的声音,于我已如打在雨伞上的雨滴,只是远远地轰然响着,却落不进耳中。很快,车马又稳稳启程,带着我一步一步远离曾经鲜活的生命,驶向只有回忆和思念生长的岁月。

除了回忆,生命还有什么乐趣呢?我的生命,穿越三百年的时空来到这里,似乎只为了创造一轮接一轮的痛苦和悲剧。这样的生命,为何不随季节就此凋零寂灭?

然而在凋零之前,让我记住他,记住他和我的每一个点滴。

八月二十八日,从宗人府归来的我是那么地兴奋。

披着一抹落霞回到泰园,胤禛正独立在院门前的大石之上,静静等我归来。携着他手,脚步轻快地回到内室,我那么开心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唧唧呱呱地向他诉说着去宗人府看十爷的经过:“十三爷和我到门口正要进去时,忽然听到里面大呼小叫的。站住听了听,原来十爷和福晋玩猜谜,输了不让打,追到门口来了。后来,后来十爷和福晋商量着晚上怎么算账……我和十三爷不好意思听,又不好意思进去,就回来了。”说着,不禁羞红了脸。

胤禛嘴角带着丝涩涩的笑,默默看着我。

我抱住他,凑在他耳边轻轻道:“至于八爷,你先别问,没准儿过几天,会有个惊喜呢。”
他揽我在怀里,看着我的眼睛,闷闷地道:“什么惊喜?”继而摇摇头:“我不想要什么惊喜,我只要你安心回来。不过,怎么会这么高兴呢?”

我心里跳了一下,蓦地觉得自己的高兴似乎有些不踏实,却固执地不肯放弃心中的那一点贪婪,调皮地道:“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他轻叹了口气,把我狠狠搂在怀里,低低地在我耳边道:“若曦,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去见老八了。我不许你心里还有他,一点点也不许。你记住,一点点也不许。”他狠狠地吻着我,似乎这一天有一生那么久那么长。莫名地,我心里生出一种古怪强烈的喜悦,在他霸道却又有些失措的吻里无尽头地向下坠落,坠落……

那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沉浸在胤禛忽然带了些酸迫味道的热热的爱,以及自己的那一点贪心会被实现的愉快向往里。是的,我居然那么一厢情愿地认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

那些日子,上苍是在看着我哀悯地摇头,还是冷冷地嘲笑?那些天真愚蠢的欢喜,是他故意跟我开的一个大玩笑么?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22: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2) 古道西风烈马

马车徐徐而行,傍晚或停在客栈,或借宿在某个庄院,一切都由宝成安置。我诸事不问不语,终日枯坐在车内或房内。这日向晚,在一个小镇上停驻。随口问了句宝成,原来出张家口已经三日,真正是“道路阻且长”,“相去日已远”了。

一早起程,走了不久,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西风寒雨,却让我的心被烧灼了一般,再也在车内呆不住。扣了下车窗,马车停下来。撩起窗帘,我对随侍在车旁的宝成道:“我想骑马,车里太闷了。”宝成打量了下我的神色,劝我等天气晴好时再换乘马匹。我随口道:“我就是想去淋淋雨。”宝成忽然跪了下来:“这个天气,宝成绝不能让太太骑马。旅途劳顿,倘若再受了风寒,奴才没脸回去见巧慧。”我想对他发火,却终究说不出口,看他一副似巧慧般要长跪不起的样子,只得压下要去雨中自虐的念头。

是的,那几日也是秋雨潇潇。

九月初七。

胤禛和我从蒙蒙细雨里赏了秋山回来,品着一杯热茶,我正在那儿问着胤禛,八爷最近可曾上什么折子给他。十三忽然到来,神色惶急地把胤禛拉在一旁低语了一句,两人即匆匆离去。历史的车轮终究按既定轨迹碾过来了么?我呆呆地坐在那儿,恍惚听到胤禛嘱咐了我几句什么;呆呆地看他们离去,直坐了一夜,等着一切最后落幕。直到那一刻,我竟然还在强抑着心中的点点惊惧,痴想着会有最后的和解,虚妄地盼着八爷的离去和一切他人无关。是自私还是贪心蒙蔽了我的双眼?

九月初八的黄昏。

蒙蒙细雨骤然转急,胤禛冒雨而来,却一脸平静。我清楚地意识到,八爷终究去了,且定非良死,我苦苦思索的答案也将彻底浮出水面。微笑着看向胤禛,他轻抚着我的脸颊道:“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一定又是瞎担心了。不过是一些紧急朝事,已经处理好了。”我没说话,只是嘴角带着丝嘲笑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胤禛叹口气,终于凝视着我道:“初七一早,太监报告老八割腕自杀。今日凌晨,伤重不治而亡。据十三弟说,临终前只长叹了一声,求我宽待弘旺。死时神色颇为安详。”

我果然是推动那个车轮的力量,所以他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慢慢地感受生命一点一滴地离开自己的身体,一分一秒地审视着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个时候,他也还在微笑着么?笑笑地,我轻轻道:“你瞧,我早知道他会死的。只是没想到,是我害死了他。”

胤禛猛地把我按在怀里:“若曦,你瞎想什么?老八会自杀,是我的错,是我所料有差,没让人时时看着他。你不能瞎想。”

我靠在他怀里,微微地摇着头,轻声笑道:“我知道的,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让你成了历史上凌逼亲弟至死的暴君。胤禛,是我太贪心了。你所料完全不错,八爷本来没想自杀,他本来还在守着他最后的抱负。可是,我太贪心了,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因为我盼着他能真的归附你,也盼着你能真的接纳他,哪怕他不可避免地要离去,我也希望你们能在最终时刻和解。如果我不那么贪心,或者对八爷多一点了解,早就会想到今天的结果的。如今朝臣们怎样议论你?”

胤禛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若曦,你这是怎么了?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我微笑地伸手轻抚着他紧锁的眉毛,看着他的眼睛道:“告诉我,朝臣们怎么说你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若曦,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就像我告诉过你的,老八若死,有失有得。他死了,朝堂和地方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就失去了心力寄托,新政的反对势力会削弱很多,我也少了暗地里的掣肘之人。你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也不能把老八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是我圈禁了他,有时候我也真的想赐他死。”

我笑着摇了摇头:“可是你没有赐他死,也不打算让他死。是我毁灭了他最后一点意志,没有人比我更残忍。”细细地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我道:“胤禛,让我去敏敏格格那里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抱着我的胳膊开始微微发颤,不知过了多久,颤声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紧紧贴着他的心口,酸苦地笑着:“胤禛,这是上天给我安排的命运,我逃不了。我真希望,你们都从来不曾遇见过我。”

胤禛低低地一字一顿地在我耳边道:“我不相信。若曦,我不相信。”说毕,抱起我向床上走去,眼底压着隐隐泪意和火焰。上次见到他的泪光,是什么时候?然而我很快失去了思索的能力,他的唇野火一样地燃烧,烧灼过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我含着泪微笑地回应他,让最后一夜的火焰烧得更热更烈……次日醒来,枕边已是空空无人,他就这样悄悄离开,只留下一纸信笺,恰如那年养心殿里我一觉醒来:“我上朝去了。”

马车微微的晃动中,我把两张信笺都铺展在榻前的小几上。同样的一句话,一张写得轻快流畅,一张则滞重坚定。细细地看着每笔转折,我不禁伸出手指轻轻地描摹着,仿佛又划过了他的眉眼、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叹口气,把信笺仔细收好,扣了下车窗。下得车来,宝成已经把胤禛给我准备的一匹伊犁菊花骢牵至。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男装,一个念头闪过:如果胤禛见到,会是什么评价?回过神后,不由苦笑起来。这才几日,相思的利剑已磨得如此锋利了么?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24: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3) 古道西风烈马

跨上马背,忽然之间心神俱澄,万般思绪都化入眼前空旷辽远的天地。秋意已深,一望无垠的草原在风里翻滚着浓浓淡淡的金黄,远远近近点缀着一片一片的胡杨林,仿佛风中的火焰,一路燃烧到天际。风送来原野的气息,成熟、饱满、热烈,高远的天空则是亘古时代最最简单的蓝。我不由轻轻挥了下马鞭,马儿欢叫一声,在黄土道上飞跑起来。

跑了一段,马步渐缓,回头只见宝成在身后不远处紧紧相随,侍卫队伍又在宝成之后,便拉着马儿慢慢走着。见宝成跟了上来,随口和他说着话。原来愁思百转的几日,竟白白过了多伦诺尔。康熙三十年,盛年的圣祖爷在那里大会蒙古王公,通过请罪、众议、赦免、赐宴、封赏、大阅、建寺、编旗等形式,平息喀尔喀蒙古两部的积怨与纷争,俘获了一众蒙古贵族的雄心,尽展千古一帝的雍容风采、武功雄略,真该去凭吊一番的。

正神驰于当年盛况的想象,宝成忽然侧身拉住了我的马,道:“请太太暂住。”说着朝后面的侍卫队招了招手,一个侍卫立即打马而来。听宝成吩咐他到前面去查看,我才注意到远处隐隐似有马蹄声。不久,前面路上出现一队骑兵,迎面驰来。

我被围到了中心,宝成面色凝重。正猜疑间,前去探查的侍卫疾驰而回,躬身向我和宝成道:“禀夫人,禀统领,前面是伊尔根觉罗王妃亲自来迎夫人。”敏敏怎会突然来到?我又惊又喜,纵马向前,宝成和队伍也都跟了上来。

前面的骑兵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骑红马越队而出,马上一个女子一袭红衣奔驰如风,瞬间到了我面前,稳稳扎住,紧接着一个漂亮的落地。我刚下马,还没从惊叹惊喜中回过神来,敏敏已经紧紧抱住了我:“姐姐!姐姐!真的是你!”

心里热流涌动,我紧紧回抱着她。多少年不见了?再相见又经历了多少的尘世沧桑?不过沧桑的只是我,眼前的敏敏格格虽是多了母性的温柔成熟,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欢快明澈,就连这伤感的泪也落得明亮单纯。抽出绢子给她拭着泪水,我感受着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幸福,笑道:“还是跟小孩子一样。佐鹰把你宠坏了吧?”她泪水未尽,笑靥已绽开:“姐姐什么都知道。”

我和敏敏并骑而行,蒙古骑兵在前,侍卫们在后跟着。敏敏细细地看了我一番,又笑又叹地道:“以前几次派人给姐姐送信,宫里总说姐姐已经离京。后来佐鹰派人四处打听,竟然有人说姐姐被皇上赐死了。我不信,不过还是哭了几场,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再没想到姐姐会到大草原上来看我!”我心下凄然,前尘如梦,泰园亦如梦。怕惹敏敏伤心,忙掩了,笑道:“你怎么会来接我呢?本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呢。”敏敏抿嘴笑道:“这下子成我给姐姐一个惊喜了吧?皇上六百里加急的谕旨,告诉佐鹰姐姐要来。我一知道,就马上赶着来接姐姐了。这一路风光不错,我陪着姐姐慢慢地回家去。”

或纵马奔驰,或缓辔挽缰,自从敏敏到来,我几乎不再乘车,跟着她在阳光下晒着,在寒风中吹着,在蓝天下跑着。有时驱马直上高冈,享受风在高处的爽烈;有时徜徉在清清湖畔,观水中夕阳映红了天际;有时望见远远的晚开的野菊,敏敏会欢笑着跑过去,编一串花环给我戴在头上;向晚扎下帐篷,我们躺在红红的篝火边看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是这大草原真正意义上的公主,风中洒落了恣肆的欢笑,草间飞扬着嘹亮的歌声,马上活跃着潇洒的倩影。她一路行来,一路唤醒着生命,即便这些生命已经在这千年古道上沉睡了生生世世。

敏敏是一天最好时候的灿烂阳光,是草原上野花丛里吹来的清风,驱散了曾经的天空中的沉沉阴霾和心底郁郁的思念。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她的生活。她给我讲佐鹰可爱可笑的怪脾气,讲她阿玛哥哥怎样还把她当小孩子看,讲她的儿子塞布腾和依仁台,两个小家伙如何聪明调皮……我听得开心满满,一路跟着她笑着,追问着每个场景每个细节。笑累了,说累了,两人在一张毡子上沉沉睡去。入睡前的恍惚里,想起以敏敏风风火火的脾气,竟然忍到现在都未问起过十三和我在京城的生活,不由暗暗叹口气,小姑娘毕竟是长大了。

这日下起了冷雨,敏敏和我躲进了暖融融的马车。并排靠在软榻上,我拍拍她的肩,笑道:“塞布腾是康熙五十三年生的吧?比十三爷和绿芜的女儿承欢大四岁。”敏敏听说绿芜为十三生了个女儿,大感兴趣。我便把绿芜和承欢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连绿芜之死也没有隐瞒。敏敏眼含泪花,怔了半晌,叹道:“绿芜姑娘真正配得上十三爷!十三爷得知己如此,也当无憾了。只可惜我竟无缘得见这位姑娘一面。”静了一下,拉着我的手,眼巴巴望着我道:“姐姐还记得当年的话么?说起来,承欢也等于是姐姐的女儿了。我要是讨来做媳妇,不知姐姐可舍得?”我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这下子可是两个愿望一起实现了!承欢被我和皇上惯得无法无天,我倒真觉得这大草原更适合她呢。只是不知道两个孩子互相是否处得来。”敏敏大喜,抱了我一下,笑道:“只要姐姐答应了,我就回去让佐鹰想办法。他继承王位一年多,正该去觐见皇上,到时让他把塞布腾也带去京城。”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25: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4) 古道西风烈马


我和敏敏一路走走停停,直走了二十多日才终于来到锡林郭勒西北边的伊尔根觉罗部。敏敏正和我念叨着怎么还不见佐鹰来迎接,忽见骑兵队长急匆匆下马道:“禀王妃,王爷派人来报,王妃出行的这一个月,部落内有多人身染伤寒,已有数人死亡。为安全起见,王爷在这附近为夫人一行搭建了暖帐,请王妃和夫人都暂且在此停驻,王爷不久即到。”敏敏和我都是一惊,只好随骑兵队长到了一溜十几个新搭的帐篷里,暂且歇息。敏敏细细询问骑兵队长,也没问出其他状况,急得在帐篷内走来走去。我只得以言语宽慰她,心里甚为焦虑不安,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状况上演,尤其是佐鹰在部落内同样面临着类似胤禛的强大敌对势力。

傍晚时分,佐鹰带着侍从急急来到,见面竟要向我行礼。我忙止住他,问他部落里情况。佐鹰还未及回答,敏敏上去拉着他手道:“塞布腾和依仁台怎么没来?他们不想我吗?”佐鹰看了一眼敏敏,对我道:“夫人不必担心……”话还没完,敏敏截道:“夫人太生分了,叫姐姐!”佐鹰有点儿难为情地道:“姐……姐姐不必担心,已经做了必要的防治。”顿了顿,双手握住敏敏的手,看着她道:“敏敏,依仁台也病了。但是你放心,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敏敏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猛地挣脱了佐鹰的手往帐外冲。佐鹰急步上去抱住了她:“先服了药再去!药马上就煎好!”敏敏挣不脱,伏在佐鹰怀里哭起来。我也只能以言语宽解敏敏,心里不禁懊悔。胤禛本安排了何太医随我同行,十三也曾一再劝我,我都不肯听从。如果何太医在这里,或许能帮上些忙,万一依仁台因此……我不敢再往下想,不知道上天在前方又安排了什么等我去见证。

正心急如焚地等着药煎好,宝成走来,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我顿时又惊又喜,忙道:“快请过来!”宝成很快带了身着侍卫服饰的何太医进来,跪下向我和佐鹰、敏敏请安。我忙命他起来,对佐鹰和敏敏道:“王爷王妃,这是皇上派来的何太医,为太医院翘楚,可否让他试试为小王子诊治?”佐鹰诧异地看着何太医,又看了我一眼,敏敏却已喜悦地起身请何太医坐下,道:“姐姐真是我们的大救星。那就有劳何太医了。”

服了预防的汤剂,佐鹰和敏敏即上马前往王帐,何太医也换下了侍卫服饰随同前往。我本想过去帮忙,佐鹰坚持要我在此暂住,等疫情过去了再搬进部落里。想想自己此时过去恐怕只能添乱,便应允了。送佐鹰一行离去后,思及何太医年过半百,竟因我一人抛家离子远赴塞外,一路之上还得扮成侍卫乘马,心里一阵愧疚又一阵庆幸,但愿我们这次的到来,对敏敏他们是福不是祸。

敏敏一日几次派人前来问候送信,到第五天,终于听说依仁台在何太医的诊治下已大为好转。二十几日后,敏敏带同痊愈的依仁台和塞布腾来陪我,告诉我何太医正带领着部落里的大夫进行疫情防治,部落里新染病的人数逐日减少,疫情已得到控制。佐鹰有时前来看望敏敏和我,不过都是很快即返回。这段日子,我和塞布腾、依仁台越来越熟悉,小哥儿俩很喜欢跟我玩,敏敏又念叨着让他们跟我学说汉话。有时敏敏回部落里几天帮佐鹰处理一些事情,两个孩子便由我照看。

依仁台九岁,长得颇似敏敏,一双清亮的黑眼睛,睫毛长长,最喜欢腻在我身边让我给他讲故事。塞布腾的样貌举止则愈来愈像佐鹰,完全是个小大人的样子,对弟弟依仁台极为照顾,甚至渐渐开始要保护我。每次我出去遛马,他或者陪我同去,或者嘱咐我小心,并把附近的地势详详细细地讲给宝成听。想起敏敏的话,我有时幻想如果承欢真的见了塞布腾,也应该像我一样喜欢他吧?那么将来也许会像敏敏一样幸福?

又过了二十来日,佐鹰亲自来迎接我们回到部落,我就在王帐旁边的一座大帐篷里住了下来。一切安置好后,命侍女请了宝成过来,让他即日带同侍卫们回京复命。宝成回说禀过王爷之后便即回京,又请问我可有书信带回。我沉默了半晌,道:“请皇上和十三王爷保重身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回去之后多宽慰巧慧,让她不要担心我。”宝成躬身行礼后退去。

三日后,佐鹰和敏敏亲自在大帐设宴为一众侍卫们饯行,何太医也在座。席间,佐鹰对我道:“姐姐,可否让何太医在此耽搁一段时间?疫情虽渐渐退去,还是颇多问题。”我心里也正为此踌躇,不知如何安置何太医,见佐鹰如此说,也觉得目前遣何太医回去不妥,便道:“就按王爷吩咐。”宴后,佐鹰亲自过目敬献的贡品,送宝成他们至路口。

送走了宝成,心里安定之余又难免怅怅。胤禛、十三、承欢、巧慧,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如今却是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了。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夜深人静或清晨醒来的恍惚里,我一遍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却不知道答案在何处。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26: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5) 古道西风烈马


岁月忽晚,藏历新年已近在眼前。部落里日益热闹,敏敏忙着各种事务。我有时也去帮帮忙,大多数时间却在自己帐篷里呆着,带两个孩子玩闹着学学汉话,练练字,画几笔画,在太阳好时牵着菊花骢去遛弯。空旷的草原上游荡着无穷大的风,骑在马上似乎要随风而去一般,让我一再地萌生面对命运的无力感。我就在这草原上待下去吗?要不然我又能去哪里?一个人浪迹天涯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梦想罢了。回京城去?回到那个我创造了无穷悲剧的地方?我又会给胤禛和十三带来什么呢?草原上再大的风也吹不开命运的面纱,我只好一个人一匹马,在没有尽头的天地间走着,回忆着曾经的岁月。每次去遛马,如果塞布腾不跟着我,回头时总会瞥到一个身影远远地跟着,却看不清楚。是佐鹰派来的侍从怕打扰了我吗?我略微想了一下,也不再放在心上。


又下了一场大雪,厚厚地覆盖着大地。我心里烦躁,牵着马一个人悄悄出了帐篷。雪依然搓绵扯絮般地落着,难得的是没有风,天地一片寂寂的苍茫。戴上雪帽,任马缓缓地没有目的地走着,似乎只有彻底地淹没在大雪之中,心里的郁结才会一点点融化。

一路之上从未曾敢忆及的那一幕在这雪幕里一点点地浮现。允禩去了,因那个秋日我的那一番话去了;胤禛也因九爷八爷相继离世,背上了逼杀亲弟的恶名。

西风骤紧,大雪迷蒙了我的双眼。茫茫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中行走,失去了方向。我想着那个拐角,那个我走过又走回的拐角。如果我不曾返回,如果我不曾那么贪婪地幻想,那个历史的拐角会实现么?或者允禩不会这样快地紧随九爷而去,胤禛也不会因此落下暴君的声名?为何偏偏是我?为何是我让自己的爱人蒙垢,让一直照看自己的人离去?为何我的生命是这样的?我活着的乐趣又在哪里呢?还是只有这一轮接一轮的痛苦?

心中的压抑和重负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猛地冲马儿抽了一马鞭,它长嘶一声,瞬时往前冲去。我又加了一鞭,马儿在猎猎风中疾奔起来。忽然,它一脚踏空,前蹄一歪,把我从马背上甩了出去。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08 23:32: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1) 一寸还成千万缕

慢慢地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敏敏一双盈盈泪眼,何太医和一位蒙古大夫神色焦灼地立在她身后。昏迷前从马上一下子被甩出的情景浮现在脑海,我受伤了?轻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还好,只是腰背有些疼痛,额头右侧火辣辣地又夹杂着一阵阵清凉。伸手去摸额角,却被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握住,敏敏脸上的笑靥和泪光交映成辉:“姐姐别动,刚上过药。醒了就不会有问题了,是不是?”说着,焦灼求恳地看向两位大夫。

“太太记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还认识王妃和奴才吗?”何太医看着我,躬身问道。

“都记得,都认识。”我努力冲他们微微一笑,心里却猛然间一阵刺痛一阵恐惧。何太医这样问,是说我有可能忘记一些人和事么?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着“胤禛”这个名字,往事纷至沓来,似乎依然满满地好好地保存在那里,心下略感安定。

何太医神色一松,向敏敏道:“王妃勿忧,应该只是一些外伤,很快就能恢复。”

我忽然记起在那个落马的瞬间,似有人从身后飞驰而来,问道:“谁送我回来的?”只听佐鹰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是宝成送姐姐回来的。”侧了下头,才发现佐鹰也在一旁立着。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肃穆笔直地跪着,不知已经跪了多久。

心下又惭愧又难过又不安。如果我真的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即便胤禛不怪罪,佐鹰和敏敏也定会内疚一辈子。而宝成……他终究悄悄留了下来,不管是出于胤禛的命令还是巧慧的嘱托。我若有何意外,他必无颜回返京城,巧慧可能永远不会再见到自己的夫君,那未出生的孩子……心里不禁一阵阵惊惧后怕。这样的任性鲁莽,仅此一次,再也不能发生了!岁月流转中,我的人生已经和太多人千丝万缕地编织在一起。我的生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虽然此处已经没有父母,没有姐姐。

想了想,示意敏敏扶我坐起,对佐鹰道:“王爷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微顿了下,接着道:“王爷向皇上呈折时,请勿提及此事,以免皇上无谓地担心。”

佐鹰有些踌躇地看着我,半晌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只要姐姐无恙,还是别让皇上过多忧虑。”看了眼一旁跪着的宝成,道:“敏敏,何太医,我们先出去,让姐姐一个人静一下。”敏敏恋恋不舍地抱了我一下:“今天可把我吓死了。待会儿我再来陪姐姐。”

连侍女都跟着出去了,大帐里只剩下我和宝成。我一时无语,良久叹口气道:“宝成,你不回京也就算了,这样跪在那里,成心让我心里难过不是?”

宝成不语,只是向我磕了个头。

我心里忽然充盈了难以描摹的感伤,生命的重量竟在这个不经意的时刻实实在在地击中了我的心。我终于确切地知道,只要这世间还有我牵挂关心的人,我就无法自由地放手自己的生命;不管它有多少难以承受之重,我都必须努力走下去。看着宝成,我肃声道:“宝成,你不必再自责,也不必再担心。我今天并不是有意的,以后,这样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再发生,我一定会安好。这是我给你的保证。我绝对不会让巧慧和孩子没机会再见到你。”

宝成抬起头,略带惊异地看着我。看我示意他起身,没再拗着,站了起来。

我看着他,又想起同样滞留不归的何太医,一时无计可施。回京吗?可心里的那道坎依然横亘如初;不回,就让宝成和何太医为了我这样抛家离子吗?不禁蹙眉无语。

宝成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道:“太太不必烦恼,皇上临行前吩咐过奴才,什么时候太太想回去再回去。这次出来,就是让太太好好散心,没有任何限制。巧慧在京,皇上和十三爷都不会亏待了她。太太要是为了奴才和巧慧勉强回去,绝非奴才和巧慧所愿。奴才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护卫太太安全,绝不是强求太太回京。”

我不禁微笑起来,胤禛真是深通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宝成也不愧是他一手调教的人。心下一时轻松了许多,想起巧慧身怀有孕,歉然道:“宝成,看来你是不能亲眼看到孩子出生了。真是对不住。”

宝成一笑:“等太太哪天散心散开了回去,说不定孩子见面就会叫奴才阿玛了,不是一大乐事?”

这从来谨言慎行的人原来也会幽默一下的。我不禁莞尔,让他自己歇着去了。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13 00:20: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2) 一寸还成千万缕

热情豪放的蒙古人几乎日日载歌载舞庆祝着将至的新年。牧民们的烦恼在嘹亮的歌声中消融,快乐随着矫健的舞步愈加飞扬。我最喜欢的,便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帐子里,听远远近近的热闹的喧哗,享受这恣肆喧闹中的宁静。蒙古人颇善外伤治疗,身上的瘀伤恢复得很快,只是额角的碰伤还需日日换药。

过年前数日,佐鹰设宴款待其他部落以及本部落的王公贵族,我和何太医、宝成也都在座,中间几案上供奉着胤禛给伊尔根觉罗部的各种赏赐。席上诸人并不清楚我的身份来历,但都异常恭谨殷勤地前来敬酒,言谈间不断称赞胤禛赐予蒙古各部的恩泽。寒暄过后,我一边和敏敏闲聊,一边留神诸人的神色言语。伊尔根觉罗大王子不久之前在筵宴上亦曾会过,彼时他打量佐鹰时毫不掩饰的桀骜阴冷让我瞬间明白这位新即位的伊尔根觉罗王爷佐鹰的日子并不比胤禛当初登基时好过多少。然而今天似乎有了不同,大王子向佐鹰敬酒祝福时竟神色谦恭中夹杂着几分迷惑。酒过三巡,席上诸人脸红耳热之际更少了初始的一些拘谨,几次三番地恭维佐鹰有佛祖佑护,福泽深厚,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经意间帮了佐鹰一个大忙。当时伊尔根觉罗部和临近几个部落发生瘟疫,部落中到处流传此乃上天对某有罪之人的愤怒,祸及普通牧民,自必是伊尔根觉罗大王子的杰作了。没想到何太医忽然出现,及时有效地防止了瘟疫的传播,连附近部落都一并惠及。这样一来,舆论骤转,部落内外都暗暗议论佐鹰有上天佐佑,以至于天可汗恰恰派天使来消弭这一灾厄。后来胤禛又不断给佐鹰封赏褒奖,更增了佐鹰的声势,大王子要趁机对付他的阴谋想必就此落空,甚至连一直幸灾乐祸观望伊尔根觉罗部内耗的其他部落首领也开始态度鲜明地转而支持佐鹰。

那么,我这次来是来对了?不但让何太医有机会大展医术救助了敏敏的儿子喝一些普通牧民,还帮佐鹰缓和了一直以来潜在的威胁。而且,蒙古部落的感激也是胤禛所期冀的吧?正在心里默默追想命运造化之渺茫玄秘,敏敏拉我起身去内室,递给我一个狭长的小匣子。打开见是一个字轴,我不由心里一跳。展开看时,笔墨淋漓,正是胤禛的笔迹,书写的恰恰是一路之上时时刻刻萦绕在我脑海中的那首古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馀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我默默地念诵着这千年时光前的句子,清泪潸潸而下。敏敏默默地看着我,却什么都没问。我静了静,向敏敏道:“我先回去歇着了。”敏敏挽着我手,一直送我到了寝帐门口才离去。

把胤禛的字轴在内室挂好,又看了一遍,我铺开纸张,研墨调色,开始画那幅画了多次都未能画成的肖像。先用墨线打了底稿,然后细细地着色,晕染。时空相隔,他的面容却愈发清晰真切。似乎并不是我在画,而是他镇静的眼神、淡淡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自动浮现在画纸之上。待我终于把那隐隐约约的草原的颜色铺陈成他身后的背景,晨光已然晶莹入室。

支头端详着这终于完工的画像,想象着胤禛见到这幅画像时无可奈何地好笑的表情,不禁心下大乐。这个时辰,他应该正在早朝吧?不知道朝堂内如今局势如何?新政推行得怎么样了?九爷、八爷的离世带来的政局震荡应该仍然余波未息,不知道他会怎样掌控此后的局面?那在寿皇殿无聊度日的大将军王十四呢?

想着紫禁城中的纷纷扰扰,适才的愉悦鸟儿一般被惊飞离去。长叹一声,我抓过一个软枕,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怎么混乱至此,竟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收摄心神,我重新翻查了一遍当日八爷有关十四的言语:因当初的赐死,十四自恨又深恨胤禛,和九爷联手布散谣言为我复仇。十四曾要八爷一同参与此事,八爷的拒绝致使兄弟交恶……那么,十四是否知道我还活着呢?我想起八爷的那句话:“这也是为何九弟的手下得到你的消息之后,却隐忍不发的一个原因。”不错,九爷探得赐死是假的消息之后,并没有告诉十四,因为他担心十四可能放弃向胤禛报复。那八爷呢?他拒绝了十四向胤禛报复的请求,他以国家社稷为重,和胤禛的争斗主要出于政见相异,他会暗暗知会十四吗?我记得十三曾经提起过,八爷去后,胤禛下旨给十四问他是否要来吊祭八爷,十四言称过去一向为八爷所愚,如今已知其恶,不愿前去吊祭。很显然,直到八爷死,十四都没能原谅他。也就是说,十四对我的情况一无所知,一直在那里自悔自恨,在费尽心机地为我复仇,在恨他曾经信任追随的八爷对我毫无情义。八爷,显然没有或者没能告知十四有关我的任何消息。

呆呆地坐了半晌,我抛开百味陈杂的心情,给十四写了一封信:

允禵: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安好,勿挂。
若曦
雍正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于草原

然后又给十三写了一封信,详细地告诉了他十四参与谣言事件的由来,请他前去探望十四,然后酌情决定是否把我的信件转交十四。

画像、信件都随佐鹰的谢恩折子一起发往了京城,我的日子终于慢慢步入追寻已久的宁静。一个多月后,额角的碰伤渐渐愈合,留下小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疤痕。大夫说,日子久了,疤痕会渐小渐淡,但永远不会消失了。我淡淡一笑,风刀霜剑,谁又能不被岁月摧残了容颜?
紫禁城和紫禁城中的一切诡谲谋略都已在千山之外,马儿载着我,徜徉在没有围墙割裂的辽阔蓝天下,驰骋在渐渐返绿的无垠草原上。在这自由天地的春天里,【第一次没有人可以打扰他和我,第一次我什么都不顾忌地开始爱他(桐华原文)】。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由马随缰,寻一处最美的草地,躺在春风草香里,【微眯着双眼回忆他和我的一点一滴,一个笑容、一句讥讽、一声叹息都会反复品味(桐华原文)】。微雨霖霖的时候,【燃一炷他最爱的观音紫檀香,泡一壶他常饮的太平猴魁茶(改编自桐华原文)】,一遍又一遍地临摹他的诗,他的信,他曾经特意给我写的字帖,甚至记忆中他的朱批。【相思像野草一般疯长(桐华原文)】,蔓延成整个的锡林郭勒大草原。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13 00:25: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3) 一寸还成千万缕

这日黄昏,敏敏和我一起徐徐从草原深处行回部落里。遥遥的天际,夕阳正一点一点地坠落成一轮金黄温暖的大大的圆润,草原上缓缓起伏的波浪闪烁着生命的金色光泽。我终于开始给敏敏讲胤禛,讲那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讲那场大雨,讲那支羽箭,讲浣衣局中苦涩的甜蜜,讲我们那个去了天国的孩子,讲八爷和十四,讲泰园……可是,有那么久远的岁月,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时刻,有那么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我又对那些微小的细节情有独钟,怎么能一下子讲得完?一连几日,敏敏陪着我同榻而睡,听我絮絮叨叨直到月落如金盆。

终于在一个明媚的清晨,我停下来了。敏敏怔怔地看着我,眼底清澄晶莹,良久问道:“姐姐,皇上是你的星星还是月亮呢?”我默默品味着自己曾经送给她的这个比喻,轻叹道:“都不是。他是这无所不在的天地的气息,存在于我的每一个呼吸转念之间。”敏敏望着远方,轻轻地道:“是的,姐姐,那么多年之后,我们都与当初不同了,我也是这样。十三爷,是我十六岁那年的天空中最皎洁的月亮,而佐鹰已从当初的那颗星星变成了我的整个天空。”顿了顿,她温柔地注视着我:“姐姐,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你,但愿这辽阔美丽的大草原能给你慰藉和力量。那么多无望的日子姐姐和皇上一道走来,你们都是有智慧有福气的人,一定不会让手中的幸福被风吹落。”

伸出手去,我感受着春天的风从指间萦绕而过。蓝天上正是流云来去,宛若天国里走散的一群白绵羊,不禁由衷地叹道:“这美好的春日的草原啊!”敏敏笑睨了我一眼,已经放声唱起歌来:

……我是瓦利姑娘,名叫玛依拉,白手巾四边上绣满了玫瑰花。年轻的哈萨克人人羡慕我,谁的歌声来和我比一下呀……

欢快的歌声云雀一般翱翔于云霄,并不是她日常唱熟了的蒙古长调,而是新近从天山那边流传而来的一首哈萨克曲子,歌词却是优美的汉语。是有那么一个汉族诗人也像我这样流连在自由的草原,爱慕这简单质朴的塞外生涯么?

是的,这些与天地牛马为伴的蒙古哈萨克姑娘们都有着那么简单的快乐,白手巾上绣的几朵玫瑰花已足以点燃她们快乐的火苗。我听着她们的歌声,爱着她们的快乐,穿着火红的蒙古长袍在马背上走过她们的草原,却做不出她们洋溢着泥土和草原芳香的透明的梦,我的梦是苍凉的。

有日,我在一片草坡后邂逅了一湾小小的清泉。因这一带水草并不丰美,少有人至,泉水四围点头摇曳的金黄雏菊没有被打扰过,水中竟然还冒出两片巴掌大小的莲叶,令我颇为讶异。谁在这草原深处播下了这粒莲荷的种子?是那位行走在牧人中间的汉族诗人么?我常常在一个人时来泉水畔坐卧,远远的那边胡马嘶鸣,宝成在稍近处捕猎野兔为乐,都定格成一张静默的风景画。

有时我唱着自己的歌,尤其是那曲曾经被唱得荒腔走板的《离骚》: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革几)羁兮, 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

在这天苍苍野茫茫的塞外,这厚重悲怆的歌平添了一份独立荒寒谁语的孤独。我迷失在那苍茫的孤独中,忘了天地和自己。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一缕歌声渐至渐近,把我从迷失中唤醒。我看向歌声的来处,一个修雅澹然的男子,着一袭淡青长袍,牵一匹青鬃马,正徐徐走来。他是谁?谁会在这草原上唱出《湘夫人》?

我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从所未见的美好的男子。他肩上随意散着的发在风中轻扬,漆黑的眸子深处闪烁着雪山上最清洌泉水的波光。他似跋涉了千山万水却不带一点儿尘埃,他似历尽了沧海桑田却没有一点儿风霜。你看不见他唇角眉梢的笑容,却无法不感到来自他整个生命的庄严的温暖和喜悦。待他开口说话,我听出他有一种稍稍不同于汉人的声调,每一串语流里却似合着某个失传了的曲子的节拍:

“走过许多地方的路,看过许多季节的云,却不曾见过哪汪泉水,盛满了不见底的忧伤,即使那水上浮着喜悦的莲花。”

仅仅倾听他的声音已经让我的忧伤隐去。我看了一眼泉水上那两片碧绿的莲叶,叹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先生难道能恒喜悦?”

他的眼神澹泊慈悲:“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如何不喜悦?”

一丝电流从我心上蜿蜒而过,我迎向他的眼睛,让那淡淡的喜悦的华光笼罩着自己,心里蓦地涌出一种难言的虔诚:“一切总如是,世人如何不喜悦?”

“吃饭时百种计较,睡眠中千般思索,所以不喜悦。”

那庄严的喜悦的华光终于照落在我心上,凝聚成一滴晶莹的泪,霎时化成一片清泉,一朵洁白的莲花在水上冉冉绽放。

他的眼神春风般轻轻拂过我的脸颊,牵着马向远方走去,遗下隐隐约约的歌声,唱的却是另一种我不懂的语言了。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14 23:36:00 +0800 CST  
真的太让人郁闷了,下面的内容发不上来!用了过滤器过滤还是不行!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14 23:43:00 +0800 CST  
贴不上来,怎么办?要不想看的人还是去我博客上看吧,反正已经能接起来了
百度实在太能折磨人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6-15 20:24:00 +0800 CST  

楼主:红绿橙

字数:71017

发表时间:2012-05-28 07:4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1 13:20:40 +0800 CST

评论数:29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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