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之雨后青蓝(原著结局改续)

这是重开贴,因为原帖被删除,且不知为何只能恢复前四楼,所以应一些朋友的要求,把前文再贴一次。
原帖地址是:http://tieba.baidu.com/p/1242625286
原帖名字是:【步步惊心】原著结局部分改写
最新的更新在原帖。

本文的名字《雨后青蓝》是在写文过程中,ID为“南方的柿子树”的同学的建议。在此谢谢亲爱的南方的柿子树,希望你和你的宝宝一切安好快乐:)

最后百度,别吞楼啊!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7 23:48:00 +0800 CST  
这一楼,先向原著作者致敬。
虽然我自己对原文的结局有一些不同意见,但也是因为深爱此书才会在学业的各种忙碌中改写原著结局。
感谢桐大,为我们贡献了这么耐读的一本书。如果本文有所可取之处,也是因为桐大原文留下了很多线索和空间,使得本文有可发挥之处。
本文尽力延续原著人物的性格语言。从我本人的主观角度来说,性格略有调整的是十三,其余都是在原文基础上深化发展。不过,这当然是我自己心中的人物发展,建立在我对原著理解的基础上。如果有些地方,有同学觉得不是原著人物风貌,欢迎批评指正。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7 23:56:00 +0800 CST  
这一楼,向看文、评文的同学致敬。
原文楼层不能恢复,最让我难过的是很多看文的同学的建议和点评。真的太心痛了。我们真的讨论得非常开心,我受到了很多很多启发。很多东西就是在和大家的讨论中逐渐形成的。
这是我第一次写东西。当初的打算只是写个三四章,没想到后来发现实在不是三四章能完成的人物。后来写的过程中,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写到哪里,最后能不能写完。是很多同学的支持,让我最终能在这么长时间之后,终于接近了文章的尾声。
总之,谢谢大家!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7 23:59:00 +0800 CST  

第十八章 曷不委心任去留

【晕沉沉不分日夜,有时醒来屋内通亮,有时醒来一片漆黑。总是强撑着,努力看清楚身边的人,有时巧慧、有时梅香、有时菊韵,从无他。一瞬间的清明后,又再度睡去,再醒时依旧。

不知道过了几多个日日夜夜,终于能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菊韵打开窗户,菊韵劝道:“姑姑身子不好,只怕禁不住风吹。”我定定盯着窗户,巧慧忙去打开,看着窗外一方碧蓝天空和悠悠白云,那才是我的归处,再无一人的紫禁城不是我的家。

巧慧、菊韵躬身请安道:“十三爷吉祥!”十三从珠帘外冲进来,边挥手让巧慧和菊韵退下,边急道:“十四弟手中居然有皇阿玛的圣旨!现在满朝文武都已经知道皇阿玛当年已经留旨赐婚十四弟和你。只要十四弟愿意,可以随时公布圣旨娶你。皇兄只怕马上就来,你赶紧想想如何应对。”

难怪十四敢说能带我出宫的话,我呆了一下问:“圣祖皇帝什么时候给十四爷的旨意?”十三道:“康熙六十年十一月。”我猛然想着十四当年在浣衣局所说的话‘皇阿玛说我立下大功,问我要什么赏赐,我就又向皇阿玛求婚,求他赐婚就是给我的赏赐,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谅你,即使有错,这么多年吃的苦也足够。’,微微笑了下道:“这是圣祖皇帝给十四爷西北战功的一件赏赐。”

十三急道:“你怎么一点不怕呢?你知道不知道皇兄在朝堂上接到圣旨时,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无,可嘴角还要带着丝笑听底下百官评议此事。”

他话音未落,我向他指了下外面,十三忙回头请安。珠帘外的胤禛静立不动,隔着一颗颗翠绿的琉璃珠,他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冰冷的视线锁定着我。半晌后他缓缓伸手拨开珠帘,冷冷地看着我,道:“你这么多年究竟做的是什么功夫?既然要嫁老十四,当年又何必抗旨?既省了我的心,自个也不必遭那么多罪。”

低头静立一旁的十三低声惊呼道:“抗旨?” 胤禛笑指着我,对十三道:“我一直未对你说,她被皇阿玛罚到浣衣局就是因为不肯嫁给老十四。”十三凝视着我,眼中敬佩、哀悯、伤痛错杂重叠。

我低着头,静默了半晌,抬头望着窗外空空的蓝天,道:“相爱容易,相守难,有时候是需要放手的。”

胤禛紧走了几步,坐在我身旁托起我的脸道:“放手?放手让你嫁作他人妇吗?朕既能命老八休了福晋,也就能让老十四娶不到你。”我淡笑了下道:“不遵遗诏的罪名可非同一般,落在他人眼里立即增了口实,你既能不把这道遗诏放在眼里,那其它遗诏也可以……”十三阻止道:“若曦!”我在舌尖的话忙吞了下去,可胤禛唇边的那丝笑已经消失。

我轻叹口气道:“自古皇帝最怕自己旨意得不到尊重,如果你如今公然不遵照圣祖皇帝的诏书,那将来子孙就有例可循,置祖宗家法于何地?就是眼前还有满朝文武悠悠众口。”

胤禛盯着我笑叹道:“你的聪明和辩才都是拿来伤我的吗?”两道目光宛若利剑,刺在心上,疼痛难忍,我弯着身子道:“我们如今一直在彼此伤害。当年在浣衣局时,虽隔着重重宫墙,我心里却满是对你的恋慕心疼思念,如今虽日日相对,我却渐渐在怕你,甚至当我想起……想起……我会恨你。你如今对我也是恨意重重。我不想有一天最后只余彼此憎恨厌恶,我不能想象那天来时我该如何面对,所以才想离开。胤禛,放我出宫吧!”

胤禛默了半晌道:“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以前。”我摇头道:“没有人能回到以前。玉檀死了,孩子没了,十三爷囚禁十年,你从五十一年后过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日子,这些都横在我们之间,我们不可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且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对八爷他们不闻不问的,我搁不下!”

只听几声‘喀嚓’声后,清脆悦耳地珠子砸地声音,轻重不一,嘈嘈急雨, 切切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 一粒粒,一串串纷纷而落。半晌后方寂静无声,只余一地翠珠。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05:00 +0800 CST  

胤禛站在残破的珠帘旁,手中仍握着几截珠帘。刚才的欢快响声越发衬得此时死一般的压抑。胤禛把手中的珠帘随手扔到地上,又是几声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满地溜溜滚着的珠子。

胤禛静坐了会起身向外行去,他身子直挺挺地从残破的珠帘中穿过,又是一阵‘叮咚’之声,声未绝,人已消失在帘外。

十三和我对视半晌,我道:“你去陪陪他吧!”十三轻叹口气,瘫坐在椅上道:“皇兄现在肯定不愿意见我。这次能替你和十四弟通传消息的人除了我再无可能有别人。皇兄虽未追究,可心里肯定对我有气。”

我道:“对不起!”十三苦笑了下道:“我若知道十四弟手中是一道赐婚圣旨,只怕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的。”我道:“我自个也未料到,我以为他有可能有准我出宫的旨意,现在想来是我一厢情愿了。”

十三猛地坐直身子,喜道:“你不愿意嫁十四弟?只要你不愿意,此事还有转圜余地。”我默了一瞬道:“我是不愿意嫁他,可如果这样能让我出宫,我愿意选择这个法子。何况,这只是个名义上的事情而已。”十三叹口气,跌回椅中,一言不发。

几天后,胤禛仍旧无动静。十三来看我时,我问他:“皇上究竟想怎样?”十三叹道:“我也不知道。毕竟这是让他把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皇兄怎么受得了?”说完复叹着气离去。

何太医每日都会来依例诊脉。今日他诊完后,笑道:“好多了,再服两贴药,就可以停药了。”说完就欲起身告退。我示意一旁的巧慧出去,对何太医道:“我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何太医道:“就要好了。然后就是日常调理保养。”

我道:“我不是问这次的病,我是想知道我究竟还有多少时间?”何太医沉吟未语,我又道:“请告诉我实话!病人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大夫也有责任如实告知病人。”

何太医轻叹口气道:“这一年多的相处,也知道姑姑不是一般红尘中人,只怕生死早已看淡。可还记得我第一次诊脉时说过的话,若一切遵照嘱咐,可保十年无虞。”我微一颔首,何太医接着道:“如今已过去一年多,本应还剩八年多。可照姑姑如今的饮食心气,不但不能减病,反而添病,日子只能往下减了。”说完后低垂着头。

我笑道:“何太医不必如此。我实在不是个好病人。此事皇上可知道?”何太医道:“皇上未问起过这事,我也……我也没有敢说。”

我笑了下道:“这一年来多谢何太医细心治疗,若非太医,我只怕……”何太医起身行礼道:“为医者本份,只恨自己医术低微,不足以解姑姑之疾。”我摇摇头,何太医又行了个礼后,转身退走。

梅香和菊韵众人看我的眼光都带着怪异,巧慧噘嘴嘀咕道:“他们这是做什么?”我喝尽手中的药道:“你不问问怎么回事吗?”巧慧递了茶盅给我漱口,“这有什么好问的?若非小姐,这宫里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的。小姐和主子一样爱的都是个自在,自然还是出宫好。那天夜里我寻到小姐时,险些被小姐吓死,脸惨白,双眼直直,嘴里不停地叫‘姐姐’,走来走去却只是在地上绕圈子。后来,何太医来看小姐,只叹道‘病能不能好,在她自个心里。她若不想好,就是华佗遍鹊再生,也无能为力。’我当时哭了又哭,小姐却只是睡,后来幸亏十三爷来,小姐这才一天天好起来。”巧慧说着,声音已带了哭腔,她指了指窗户外的蓝天道:“小姐不想再隔着紫禁城的宫墙看这些了。”

我搂着巧慧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跟着我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从小到大只怕还没这么受罪过。”巧慧摇头道:“小姐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将近二十年,巧慧进来了,才真正明白小姐这些年受的罪。只要小姐觉得好,我怎么样都是开心的。”我点点头。】

(注:加【】的这一段基本是原著原文,只是做了一些小的修改)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05:00 +0800 CST  
(注:从这部分开始新拟的内容)

第十八章 曷不委心任去留

十几日又是十几日过去了,胤禛却依旧一无动静,也不来见我,只有太医照旧来日日诊脉。我也懒得理人,唯一的生活内容就是去御花园漫无目的地闲逛,一逛就是几个时辰,直到巧慧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我,催着我回去吃饭。正是暮春时节,百花渐零,红绿离披。我带着几分恍惚,几分麻木,几分苍凉,怔怔地望着花圃里消瘦了的牡丹,憔悴着的杜鹃,往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魂在何处。行至幽僻处,青苔上停泊着如雪杨絮,一团团逐对成逑,不由想起当年读过的黛玉的柳絮词,“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那个幽闺中自怜的淑静女孩儿,叹的是“今生谁舍谁收”,我却只希望能随春风而去,独自淹留。

夜里无法入睡,也没有满园残春供我发呆,不由自主会思索胤禛何以迟迟不见举动?他在谋划着对付八爷十四爷他们吗?我是否带来了比原定历史更大的仇恨?说到底,十四是在从一个帝王手里抢女人,恐怕比虎口拔牙更危险,我是否会给他招致更强烈的报复?然而在翻来覆去的煎熬里,有一点考量逐渐明晰:世事已然至此,圣祖爷的遗旨已然闻于一众朝臣,胤禛是难有方略不遵旨不放我走的。想至此处,忽然有一根银针刺入了心脏的感觉,冷冷凉凉尖尖酸酸的痛楚。我真的要嫁给十四吗?真的吗?即使是名义上?我真的就这样离去,把他抛落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十年等待,浣衣局冷水中浸泡着的日日夜夜,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忽然觉得脸上冰凉润湿,不知何时,泪水已汹涌而下。窗纸隐隐透出黎明的光晕,又一个不眠之夜后的清晨来到了。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09: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碧落黄泉两不见 (1)

侵晨起床,在巧慧的软磨硬泡下吃了药又吃了饭,正想着如何打发又一天的晨昏,只见十三爷也不等人通报,急急掀帘而入,对屋子里侍立着的巧慧等人道:“都出去!”

巧慧看我一眼,我微一颔首,她带着梅香菊韵退了出去。我看着十三爷。

他在屋里里快速转了两个圈子,霎时立定看着我道:“早朝之后,八哥专门留下,向皇兄讲述了当年你和他在一起的…….在一起的……”他脸色变幻不定,却再也说不下去。

我心中如闪电划过一道裂痕,终于让他知道了。赐婚遗旨之后又从八爷口中听闻此事,他将痛之何如?我心神恍惚地想起他当年云淡风轻的“想要”,想起彼此坦诚相对的承诺,仿佛又看到那年浣衣局中,羊脂玉木兰簪子被人摔在地上,断成了一截又一截。而这次,是我自己是那个摔簪子的人。他会如何想我?如何想我对他的感情?

“若曦!若曦!”我被十三爷唤回到现实中,看他满脸焦灼地看着我,强笑道:“我没事儿。这样也好,让他恨我恨到底吧,从此一了百了。”心如刀绞地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
十三拍拍我的肩膀道:“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把各种伤害降到最低吧,你应该和皇兄单独好好谈谈。”

我稍稍定了下心神,问道:“皇上会如何处置八爷?”他听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忽地仅仅拽住我的胳膊:“若曦,现在什么都别问,马上跟我出宫!”说着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心底一片慌乱,盯着他的眼睛问:“告诉我!皇上如何处置了八爷?”

“八哥好好的!你先别管别人,马上跟我出宫避一避!”

我被他拉得晃了晃差点跌倒,十三爷迅速扶住了我。我推开他道:“我还以为皇上会把八爷……既然没有,你着什么急?他最多也不过赶我出宫。反正有圣祖爷的圣旨,出宫是早晚的事儿,我天天都等着呢。”

“你不明白!今儿个这次皇上的反应非比往常!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说那么多,你马上随我出宫!有什么事儿我都先替你应着!”十三爷拽得我胳膊生疼,拉着我往外走。我有点儿诧异,不知他何以如此失措,正要问他胤禛有何异常,只见高无庸惶惶而入,请安毕,躬身道:“皇上让姑姑过去,还说如果怡亲王爷在姑姑这里,也请一并过去。”

我正要起身,十三爷拦在我身前问:“八爷还在吗?”

“廉亲王正和皇上在一起。”

我看向十三,他霎时脸色煞白得无一丝血色,对高无庸道:“你先回去!我们稍后即去。”
高无庸神色为难,跪下道:“皇上有旨,命姑姑随奴才即刻赶到。请十三爷……”

我立即道:“十三爷,不要为难高公公,走吧!”说着率先出了房门。高无庸紧走几步,赶紧在前引路。十三爷无奈之下,匆匆跟上来:“但愿我刚才是想多了!可我真没想到八哥会这样做!即使他要伤皇兄,也还要顾虑下你!”

我想了想,道:“八爷是看皇上迟迟不放我出宫,才这么做的。如果不是为了帮我这个忙,他永远不会这么说的。伤皇上只是附带效果。”十三爷转脸看着我,叹口气道:“若曦,我希望你是对的。可你难道一点儿不……”

我截道:“你都看到了。我纵然心有不舍,又如何在他身边待下去?我现在只想离开这紫禁城,一个人清清静静呆着。你就别再劝我了。”

十三没再说话,我也静默下来。看着渐渐渐渐逼近的东暖阁,我意识到自己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一刻。是的,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到了道别的时候。我从每个细胞里搜索着自己的坚忍,在每个跨出的步子里凝聚着它们的一点一滴,耐着寸寸疼痛把它们汇聚,再汇聚。是的,到了道别的时候,从此之后将是鸿雁在云鱼在水,咫尺天涯音讯绝。

我想跨进东暖阁的门槛。十三微微颤抖着手扶我,额角渗出了汗珠。我才惊觉竟然没有力气独自跨过这道门槛。

胤禛在榻上坐着,眼光利刃一般穿透了我的身体。我打了个激灵。那眼光里没有恨、怨、怒、痛,只有锋利的刀光。下首的椅子上坐着八爷,竟然还有十四。八爷在沉沉的朝服下依旧温润如玉,静水无波。十四则迅速掠了我一眼,一丝倨傲一闪而过。殿里无一人侍候,连高无庸也在殿外侍立。

十三爷正要下跪说话,胤禛挥了挥手:“怡亲王请一旁坐下。”我等十三爷入座后,上前跪下:“奴婢叩见皇上。”

胤禛凝视着我,太阳穴突突跳动,半晌后一字一顿地道:“廉亲王刚刚,仔仔细细地告诉了朕一些事情,说他和你两情相悦,曾经教你骑马,送你茉莉花,你自打进宫服侍圣祖爷,一直戴在腕上的镯子也是他送的。你们在草原上牵手一同看过星星,一起赏过月亮,你们有过盟誓。廉亲王,再说一遍你们的盟誓吧。”

八爷那无时不含于唇角的微笑忽然消失,看着胤禛,半晌后才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胤禛看着他道:“定不负相思意!廉亲王,你忘了这一句。”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12: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碧落黄泉两不见(2)

我心里惊疑不定,看了一眼胤禛,又看了一眼八爷。他莹白如玉的脸上神色怔忡不定,显然没料到胤禛会如此反应。

只听胤禛淡淡道:“八弟,你今日特地来告诉朕这些儿女情长的风流韵事,不知用意如何?”

我从未见过八爷应对如此迟缓。半日,看他回道:“皇兄多想了。臣弟没有什么用意,只是一时怀旧,和皇兄话话家常而已。皇兄国事繁忙,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臣弟即告退。”说着站了起来。

胤禛淡淡笑道:“八弟不要多虑,朕现下已明白了八弟的苦心。朕这个皇兄实在不够体贴,竟然忽略了八弟的侧福晋和嫡福晋刚刚相继离世。朕猜测着,八弟该是旧情难忘,想让朕把马尔泰·若曦指婚给你做福晋吧?”

我如坠云中。他想做什么?看一眼十三爷,他脸色青白,肃然峻然,十四则面无表情。再看八爷时,却见他跪下道:“皇兄殷殷关切之切,臣弟铭记于心,但臣弟断无求婚之意。听闻圣祖爷遗旨已将马尔泰·若曦指婚给十四弟为侧福晋,臣弟岂敢违圣祖爷之意,为此不忠不孝、不友不恭之事?”

胤禛思索了下,微笑道:“八弟不必紧张,朕当然相信你不会有此违逆先帝、离间兄弟的念头。不过,看你专门到朕这里倾诉衷肠,一定伤痛已极。毕竟,十四弟要夺你所爱之人,你心有怨尤也是人之常情。”

八爷道:“臣弟并无怨尤……”听他语气未收,但又没了下文。

“臣弟相信八哥绝无怨尤之心,请皇兄不要再为臣弟追究八哥此事。”十四离椅跪下,瞬即抬头直直盯着胤禛,“臣弟想知道,皇兄究竟打算何时遵从皇考遗旨,将马尔泰·若曦配于臣弟为侧福晋?”

胤禛冷冷道:“十四弟,八弟心中已是极苦,你何必再拿话堵他?”他站起来,在跪着的八爷和十四身边转了几转,道:“朕本想明后日就颁旨令你完婚的,没想到如今伤及八弟。”
他叹了口气,转身直面八爷和十四,语气忽转严厉:“尔等贵为皇子,承皇考教诲之恩,负社稷千钧之任,殚心竭虑,不为君父分忧,不为黎民造福,竟然只为一宫女嘈杂宫掖!尔等有何面目见皇考于九泉,又有何面目自立于朝堂之上?”

十四紧抿着嘴角,盯着胤禛道:“皇兄所训固是,但皇考遗旨如此,不知皇兄将如何全皇考之遗命?马尔泰·若曦,看来皇兄是想自己留在身边侍候了?”

胤禛冷冷瞟了他一眼:“十四弟,你竟然为女色蛊惑如此之深!朕为你、为八弟好,断不容你们为区区一宫女而置骨肉之情、社稷之重于不顾!”我看他握紧了拳,额上青筋迸出,平平道:“女官马尔泰·若曦听旨。”

我一直跪着,磕了个头道:“奴婢听旨。”

“女官马尔泰·若曦,先已获罪于先帝圣祖仁皇帝,被贬浣衣局。后先帝仁慈,恕其过,复召回乾清宫侍奉,故朕留之于养心殿。然本人以区区一宫女之身份,先与皇八子允禩有私,惑之使之伤痛至今,以至廉亲王亲赴帝宫向朕哀告;又蛊惑皇十四子允禵,使之向先帝求取婚姻,欲册为侧福晋……”

“皇兄!”胤禛,不,雍正皇帝缓慢清晰的叙述猛然被打断。十三爷重重跪倒磕头:“皇兄国事繁忙,何必为一宫女耗费精神?臣弟恳请皇兄暂且歇息,让臣弟代劳处理此事!”

雍正不看他,续道:“凡此种种,终致今日皇室骨肉彼此疑忌、重一女而轻手足之昏悖行径,大伤先帝之意。朕为正皇室之风气,全骨肉之亲情,慰皇考在天之灵,着即将女官马尔泰·若曦凌迟处死。”

话音刚落,十三爷膝行至塌边,拽住了那明黄光耀的衣摆,哑声道:“求皇兄三思!不要因一时激怒,致成千古遗恨!”他回头冲八爷和十四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八爷和十四从惊愣中醒来,面色惨白,也重重磕下头去:“求皇兄……求皇兄念在她于皇考身边侍奉多年,素来殷勤谨慎,免予一死!”十三也跟着再叩首:“求皇兄看在她侍奉皇考多年,免予一死!”

雍正怒道:“堂堂皇子,为一宫女屈尊至此!允祥,你向来至公无私,也被蛊惑了么?!允禩、允禵,朕的教诲,你们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我刚要说话,十三爷摘下顶戴,叩首道:“臣弟请以王爵换,免若曦一死!”

八爷和十四也随着摘下顶戴,重重磕头:“臣弟做事荒疏,以致圣忧,请皇兄重重责罚。所有过错,皆由我二人而起,与若曦无关,臣弟愿缴还赐爵,求免若曦一死!”

雍正冷冷道:“留下她,致兄弟睨于墙么?你们以为朝廷封爵,是拿来讨价还价的!朕为天下计,绝不惜一女子!”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看着八爷和十四道:“八弟、十四弟才干优长,若舍此一女子而致力于佐朕国事,皇考必欣慰,朕亦将感慰不尽。朕生平从不负人,何况亲弟?”顿了顿,叹道:“念在她侍奉皇考身边多年,直至皇考宾天最后一刻,朕免凌迟吧。高无庸!”高无庸匆匆进来跪下。雍正道:“赐药酒与女官马尔泰·若曦!”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13: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碧落黄泉两不见(3)

我赶在十三他们再次出声之前,磕头谢恩:“奴婢谢皇上恩典!”

高无庸颤抖着声音领旨毕,出殿门而去。

我冲雍正磕了个头道:“启奏皇上,奴婢能不能向怡亲王求个恩典?”

雍正道:“说吧。”

十三、八爷和十四缓缓跪转身来,面对着我,却不看我。我微笑着站起,走向前一一去搀扶他们起身。三人看了一眼雍正,站了起来。

我对八爷和十四分别福了一福,道:“八爷、十四爷的多年照顾,若曦谢过了。”不等他们说话,对十三道:“十三爷,我有事求你。”十三双眼布满红丝,点头未语。

我微笑道:“告诉承欢,我回西北去了。那块玉佩,是我送她的。别的东西,她喜欢就留着玩儿吧。” 十三点头。

“请十三爷帮我照顾巧慧。” 十三再点头:“是。”

我看向窗外,天空瓦蓝瓦蓝地干净,暮春的风温柔地飞来抚摸我的鬓发,真是一个好日子。我由衷地笑起来,接着道:“我不想气味难闻,我死后,请将我火化掉,然后找个有风的日子撒出去……”

未等我说完,十四颤声道:“若曦,你要干什么?化骨扬灰吗?”

我微笑道:“不是的。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被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随风而逝多么美!埋在地下有什么好?黑漆漆的,还要被虫子吃。你看,外面多好,在这样的天气里随风飞扬多好!”

十三沉默半晌,道:“是。我会找个好日子。”

我道:“我知道。”

高无庸已经返来,远远站着,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一个酒杯。

我再看了眼不瞬睫地望着我的八爷和十四,暖暖一笑道:“别难过,也不要怨怪自己。我很好。真的。”说完,走向高无庸。

只听身后齐声叫道:“若曦!”

我没有回头,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高无庸本应代我斟的,但他手一直颤抖,我就代劳了。端起酒杯,慢慢饮尽,酒味醇厚。我不由微微一笑,轻轻道:“我很喜欢这样的收梢。”

一切都静下来。嗓子里开始燃烧,然后是肠胃。我看见远处,立于榻畔的雍正脸颊上滚落着泪珠。微笑着,我想起来多年前良妃宫前那一瞬间的驻足。微笑着,我向无穷的黑暗跌去。最后的一点光亮里,听见十三在怒吼:“滚开!都滚开!你们都不许碰她!你们都不许碰她!是你们害死了她!”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16: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碧落黄泉两不见(4)

温暖的阳光和啾啾鸟鸣唤醒了我。掀开薄被,从床上爬起来,一时脑子里一片茫然。屋子里静静的,周围是我用惯的东西,却又不同,也不是我的房间。我是在哪里?他呢?上朝去了吗?

一只画眉落在窗台上,冲我滴溜溜叫了几声。我蓦然想起,我不是死了吗?只觉得心一阵撕裂的感觉,养心殿的一幕历历浮现在眼前。他亲口赐死了我。

看看身上,不是临死前穿的衣服。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又是在哪里?

四处张望,忽然发现书案上的端砚下似乎压着一张信笺。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何太医的笔迹,工楷写着“请姑姑务必遵医嘱按时吃药”,下面用较小的字细细写着服用时间和饮食忌讳,和以前略有不同。难道我没有死?

“小姐!二小姐!”竟然是巧慧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我大喜过望,急走几步到门口,见巧慧正用袖子抹着泪四处张望。一看到我,扑通跪倒道:“二小姐,我总算找着你了!”

我一把拉起她:“巧慧,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是在哪儿?别的人呢?”

巧慧看看我,道:“王喜在这儿,我让他到别处找小姐去了。所以我想,咱们是在……”

王喜在这儿?难道我还是在宫里?我忙打断她:“快去叫他来。”巧慧忙应着去了。

打量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这是个青堂瓦舍的四合院。向阳的正房三明两暗,东西各数间厢房,南边是几间倒座和朱漆大门,还有一面须弥座大照壁。我的卧房窗外,植着一株木兰,只是并不在花季。庭院很大,点缀着花木山石。应该正是暮春初夏时节吧?

王喜同着巧慧快步走到近前向我请安:“终于找着姐姐了。”

我让他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在哪里?” 巧慧进屋去搬了把椅子给我。我这才发觉膝盖酸疼,双腿无力。

王喜猛然跪下,道:“说了姐姐别难过。奴才和巧慧都觉得,咱们这是来到阴间了。”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18: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侍菊弄鸭,红尘山外山 (1)

听了王喜的话,我扑哧笑出声来,让他起来,道:“胡说!瞧这青天白日大太阳的,你这是说梦话呢还是怎么着?”

巧慧看了王喜一眼,对我道:“小姐别不信。要不是在阴间,咱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

王喜道:“奴才和巧慧听说以后,就赶着去找高公公求见皇上。高公公说,姐姐已经……已经饮了酒了。巧慧和奴才求高公公让奴才们到地下去伺候姐姐,高公公最后就成全了奴才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就在这厢房里了。”

我看着他们,原来笃定的想法有点儿动摇了。难道这里真的是我死后的居处?可是这朗朗乾坤如此分明,哪里有一点儿的阴森呢?但话又说回来,谁又确切地知道幽冥世界没有自己的太阳月亮呢?

巧慧推了我一下道:“小姐,先别想了。我刚瞧了眼厨房,里面什么都有,我先给小姐做点儿吃的去。”说着去了。

吃毕饭,随意走着各处看了看,就回到了自己房间。巧慧还在说着:“不枉小姐和十三爷从小要好,什么都想得到到的,备得齐齐的,连小姐爱吃的点心都没落下,爱喝的茶、常服的药也都给备得足足的。没想到阴间的生活还真是不错!”

我又气又笑道:“尽瞎说!人死了还吃什么饭?”巧慧道:“怎么不要?人不是每年都要给去世的祖先上供送钱吗?要不是十三爷,咱们这会子一定过得凄惶着呢!王喜说,他出了院子,就看到远远的云雾缭绕的,不是阴间能是哪儿?”院外?不过实在懒得出去,道:“你把自己房间也收拾下吧,不用伺候我了。”

巧慧应声去了,没半刻匆匆跑回:“小姐!快瞧瞧这是什么!”我接过来一看,是张信笺,十三的笔迹。问她:“哪儿找到的?”

“刚刚收拾衣物,在我包袱里夹着的。小姐,上面说什么?是谁写的?”

“是十三爷的笔迹,说是让你每天提醒我按时吃药。”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巧慧拍手笑道:“十三爷真是会看人,知道就我一个人能让小姐按时吃药。”我道:“人都死了,吃什么药呢?”巧慧认真地道:“小姐,大意不得的。要是不吃药,就是个病鬼。将来投胎做人,也还是个病人。”我又好笑又无奈:“你的道理还一套一套的。那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再转世做人呢?”巧慧想了一会儿道:“大概,咱们屋子里的粮米都吃完的时候?”
我真是服了她了!

不过心里也有一些恍惚。幽冥之有无,本就是活着的人所无法了解的吧?如果我能从21世纪穿越到一个清朝少女的身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或者,我们又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想着自己也笑起来:“你帮我研墨去吧。”

书房里一面墙的大书橱,除了书籍,还放置着一些卷轴字画,各色笔墨纸砚。走到窗下案前, 阳光入室,疏影横斜,笔海里的各色毛笔插得密林一般,一旁的松墨散发出阵阵清香。我习惯性地铺开纸张,打开案上的字帖,想写几个字。

字帖入眼,我手一颤,笔跌落在纸上,墨迹晕染开来,眼前一片漆黑。巧慧忙过来扶住我,连声问“怎么了?”我闭目靠在椅子上,轻轻摇了摇头。那些字帖,都是以前央他写就的。在养心殿一年多,日日临摹的都是他的字。静了半晌,我对巧慧道:“把这些字帖都收了,放得远远的。”

巧慧没言语,忙开始收拾。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走至自己卧房,果见枕边放着一只小匣子,一个细长的红丝绸囊。打开匣子,把木兰簪子、耳坠子等等他前后送的首饰都拣了出来,找块帕子包了,连着那个锦囊,一并拿给巧慧道:“再把那几件绣着木兰的衣服都找出来,和这些一起放得远远的。”

巧慧拿着东西走了,案上有些空落落的。我从书橱里搬了几本书来,填补那空出来的位子。
既然是死了,如何打发这光阴呢?我叹口气,随手翻开一本唐诗,竟是一首白居易的《长恨歌》,不由觉得刺心。再换了本宋词,却是满纸的离愁别恨,男恨女怨。恨恨地掷书于案,深吸了口气,提起笔来写了个“安”字,猛地又一顿把撕了。我竟然写不出自己的字,笔笔都是他的烙印!

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个圈子,重新收拾心神,回到案前画了一朵恣肆开放的矢车菊。端详了半天,觉得不错,似乎心中的抑郁都化成了恣肆流淌的笔意。就是这样了!阴间阳世也好,第五第六空间也罢,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写他的字,我画我的画,碧落黄泉,再无牵涉。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19: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侍菊弄鸭,红尘山外山 (2)

一天一天过去,日子是从未有过的静谧。我把所有的人和事都当作前生抛开,连十三爷也不让巧慧再提。王喜则自从说过当日情由,再不曾言及有关紫禁城的一个字。

每天服药吃饭毕,就各处慢悠悠地走走。房子似乎是在半山上,满目草木青青,晨昏时有山岚流云缭绕飘浮,颇有几分“仙境别红尘”的味道。院子周围种着一些果树,后面还通连着一个园子,竟然种着几畦蔬菜,养着一二十只鸡鸭,三两只大白鹅。那天和巧慧、王喜发现这些鸡鸭鹅的时候,实在欣喜无已。在权谋算计、步步小心的紫禁城里过了十几年,这简单实在的生活让我打从心底温暖起来。

自此以后,画几笔画,赏赏山景,照看一下花草,喂喂鸡鸭,逗弄一下大白鹅,晨晨昏昏就水般流去。蔬菜完全交给王喜来摆弄,我和巧慧都怕菜上那软软的肉虫子。巧慧第一次不小心摸到的时候,吓得落荒而逃,惊得一园子鸡飞鸭跳鹅叫。我把她大大嘲笑了一番,但自己也并没勇气再去看一眼那虫子。王喜小时候干过农活,把蔬菜、果树、鸡鸭鹅都照管得十分妥帖。

捡鸡蛋、鸭鹅蛋成了我们的一大乐事。每天一听到母鸡“咯咯咯”地叫唤,我和巧慧就争着抢着去鸡窠里捡鸡蛋。刚下的热乎乎的鸡蛋握在手心里,仿佛在握着最本真的生命的质地。捡鸭蛋、鹅蛋则颇有野趣。鸭鹅儿们喜欢在园子外的一条山溪边游弋沐浴,有时下蛋也下在溪边草丛里,引得我们“极地寻宝”一般,找到一只就欢呼大叫。有时不甘心空手而归,便顺手采一束野花回去聊以慰藉。那只被巧慧叫作黑旋风的大母鸡(巧慧非说人家长得像戏台上的李逵,真是唐突佳人!)每次下蛋之后,都喜欢赖在窝里不走。有次我实在等不及了,就把手伸到鸡屁股下面去取鸡蛋,结果被黑旋风给狠狠啄了一口,王喜吓得忙去找药。巧慧瞧了瞧我的手,见没有啄破出血,便毫无顾忌地开心大笑起来,还说:“小姐吃了李逵一板斧!”算是报了上次被我嘲笑的一箭之仇。不过事后她赞我越来越像以前的二小姐了。

是吗?是像当年贝勒府里和明玉格格打架的那个二小姐吗?我心中一酸,赶忙扭转思绪,把所有名字抛出脑外。不过,我自己也惊异着自己的变化。我真的爱上了这样的生活。一开始,还抗拒着不肯吃药,都是在巧慧的一再逼迫下才不得不吃。如果我还活着,生命却了无生趣,何不如春花秋叶一样随风而逝?如果我死了,也不能再死一次,又何必再枉费周章?说不定地藏王菩萨恼我带来了人间诸多嗔痴怨怒,又不肯做个健康鬼,不容我再次转世为人,那岂不是好!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才发现原来可以脑子里一片空白,傻吃傻睡地过日子的!这样的心境本来早已遗落在亘古的洪荒岁月里,却在鸡鸣鸭唱里又回到了我生命中来。

我开始自觉地吃药,有意识地舒活一下身体,只是由于腿疾,当年在乾清宫跳的跳绳是跳不来了。有天翻弄书橱里的书,忽然发现几册关于太极拳的,一时来了兴致,就琢磨起来。其实那些《太极拳谱》什么的短短几百字,基本看不懂,好在当年在学校里学过几个月的杨氏太极,基本动作依稀还记得,再依照一本似乎是新绘不久的图,就比划起来。巧慧看到了也要学,再加上王喜,三个人竟练起了“独门”武功,真乃山中侠士也!只是这些侠士看了彼此的动作,难免嘻嘻哈哈互嘲一番。

有天清晨,在一块山石上临风而立,看见远远的山坳里似有炊烟袅袅升起,也会想到山的那边是什么?脚下的山径走下去,又会带我到哪里?但就连巧慧都没好奇去走走看。她道:“不爱跟别的鬼打交道!”我想,连她都累了,情愿把不管人的热闹或鬼的繁华都隔在千山之外。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21: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侍菊弄鸭,红尘山外山 (3)

盛夏过去,飒飒金风里,落木萧萧而下,天地愈显空旷高远。这日薄暮,正在案前临窗作画, 忽听得淅沥有声,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难道已至七夕?吃毕饭,歪在床上翻一本王维的诗,字字入眼,却无一字入心。天色渐次沉黑,秋虫唧唧,秋霖脉脉,案上一灯明灭。我把暖袋捂在膝盖上,拥被而坐,仍觉清寒透幕。窗外木兰叶上雨,一滴一滴直滴到脑海深处来,坠落在空谷的心里,似有回声隐隐。终于朦胧睡去,一夜的梦里却铁马冰河不辨天上人间,总有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眸缠绕着我,一如多年以前。

只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吧?盛夏的饱满快乐也要随天地消长。当暖暖秋阳抚摸着我的脸颊,心境也渐复轻快。澄澄碧空下,信步登高骋目,已是层林尽染,万山着色。袖间携着一抹落霞归来,青石阶畔几丛菊花也已冉冉盛开,点亮了庭院。下雨的日子,便不再一个人临窗,让巧慧陪着拥炉刺绣,王喜在一边烹茶。茶香满室,炉火微星,伴着巧慧言笑晏晏,倒也温馨适意。

一连又是几日风雨,天气日益凉下来。这日终于晴好,几只鸟儿啾啾互唤着,跳跳地在地上寻食。巧慧掇了把椅子在阳光下,我偎在椅子的灰鼠椅搭里,慢悠悠地翻着手上的书。清透的阳光洒满院落,周身温暖,菊香入鼻,不禁有一种饮了菊花酒似的微醺薄醉。侧头看去,阶前的菊丛已渐次凋零,不由觉得有点儿辜负了今年的菊景。便抛了书,进屋挎了竹篮,拿了竹剪,打算撷几色折枝菊花供于案上的汝窑月华鹅颈瓶里。立于菊丛前,只见大半已萎落,惟有昨日尚含苞的一朵黄菊怒放,花瓣上含着点点雨露,开得分外灿烂——一如那年的畅春园中。不由呆在那里。

“……,怎么不要那朵?”

声音不大,我却如闻雷响。转过身来,是王喜和巧慧不知何时来在身后。看我神情有异,王喜忙请了个安道:“姐姐是不是犯了头晕了?叫了几声都没听见。”

我摇摇头,忙让他起来,告诉他以后不要这么多礼。

巧慧嘻嘻笑道:“小姐说了多少次了,王喜还是记不住,该罚!”冲我晃了晃手里的凤尾草:“小姐喜欢这个,我和王喜摘了一些来给小姐插瓶。天气冷了,现在可不好找了。”说着,夺过我手上的竹篮竹剪进屋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我一直心神不定。这天出了半日神,对一旁的王喜道:“你随我来。”

出了院子,来到常伫立眺望的一块大山石上。沉默了半刻,我才道:“那天见你在树下祭拜,是李谙达吧?”

王喜道:“是。想着大概快中元节了,算向师傅尽点儿心意。”

我心中酸楚。以为已经抛了万丈红尘,有些人却还是生根在心里。问道:“这个地方又没旁人,怎么不在屋子里呢?

“怕姐姐见了伤心。”顿了一顿,道:“姐姐身子不好,最怕忧虑多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叹口气,静了一会儿,转身看着他道:“王喜,你恨吗?你从小跟着李谙达,和亲生父母也差不多。”

他垂首不语,良久抬起头来道:“不恨。姐姐也不要再自责。”看了一下我的脸色,道:“人都有自己的命,玉檀和我,走了那条路就有那样的命,怨不得旁人。即使圣祖爷和……和皇上,也都有自己的命。”

我的泪滚滚而下。深压在心底已久的痛、怨、悔、伤一时如山洪爆发,夹携着无数个尖锐的石块,冲撞刺痛着全身,几乎站立不稳。王喜忙过来扶住我,走到树下椅子上坐了下来。

“姐姐,说句不该说的话……”王喜思索良久,才启口又打住,想了半晌才道:“有些话说了姐姐也许更伤心,可是王喜不忍再对姐姐隐瞒。”说完忽然跪下来。我忙拉他道:“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他不肯:“姐姐让我跪着说吧。要不是我,皇上不会那么恨玉檀,姐姐和皇上也不会……”他顿了顿,道:“姐姐可知道,当初圣祖爷为何将姐姐指给十四爷?”

我纳闷道:“那自然是圣祖爷圣心独裁。”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23: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侍菊弄鸭,红尘山外山 (4)

“不全是这样。圣祖爷虽然不完全清楚姐姐的心思,可那次姐姐为十三爷求情雨中罚跪,皇上雨中相陪,圣祖爷一定知道。而且,圣祖爷也是很照顾姐姐的心思的,只是不能确定。”他回想着当日的情景,续道:“赐婚前大概十几天,有天只有师傅、玉檀和我在。师傅问玉檀:‘你和若曦一向交好,她的脾气你最了解。依你看,若曦可能和哪个阿哥最合得来?’玉檀回答:‘姐姐常跟我说,十四阿哥对她最是照顾,有次不小心冒犯了四王爷,也是十四阿哥帮她说情的。’”

我心里猛一颤。她为何这样说?虽然有时十四爷来看我并不避着她,可我从不曾和她评论过任何一个阿哥。而且,而且……我想起那一手清丽幽静的管夫人小楷,想起自己案上临摹了无数张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她常来我屋子,不会看不到的。四阿哥的笔迹,御前侍奉的人都不会陌生,何况她精于书法至斯。想着想着,只觉得心冷得僵疼僵疼的。看王喜停下来紧张地看着我,抚着胸口强忍疼痛道:“你接着说吧,我没事儿。”

“姐姐知道的,皇上一直让我暗中照看姐姐,凡是有关姐姐的事情,不管大小都及时通传。不过当时我并不明白师傅那样问玉檀的用意,再加上那时局势正敏感,皇上传话给我没有重大事情就暂不来往,因此直到姐姐被贬至浣衣局一个多月后,皇上找机会见我,我才把这事告知皇上。奴才这辈子从没见过皇上像当日那样动怒。姐姐,你别再怪自个儿和皇上了,要怪就怪我吧。要不是我告诉皇上这件事,皇上不会那么恨玉檀的,玉檀也不会死得……”他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我浑身无力,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却不敢再深思其后种种情由。为什么太阳背后总是有阴影?为什么事实总是那么残酷?为什么?为什么?脑海里轰轰作响声中,隐约听到王喜焦急的声音:“姐姐!姐姐!巧慧!我送姐姐回屋!”

我昏昏沉沉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似睡似醒间梦到各种奇怪恐怖难以描摹的景象。间或清醒一会儿,便看见巧慧和王喜守在身畔,焦急愧悔地望着我,巧慧趁机喂我吃几口清粥。我想安慰安慰他们,却说不出话来。有次醒来,正迷迷糊糊地在巧慧手上喝着粥,听见王喜道:“不行!我得出去找大夫去!”我用尽全身力气说:“不要!我不要见任何人!”说完却又陷入了眩晕。

身子飘飘浮浮,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人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轻轻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8 00:24: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1) 东边日出西边雨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双熟悉的深黑眸子正焦灼地盯着我,满满地盛满了伤痛。雨后青蓝的袍子,衬得脸颊格外苍白清冷。是他吗?是他来了吗?是他!是他!我伸出手去,想抱住他,脑海中忽地电光霹雳,又看见他当日那闪着刀光的寒冷眼神,那光耀无情地曳动着的明黄衣摆,不禁全身都抖了一下,手被火烧灼了似的赶紧缩回。

他感觉到我的颤抖,连着被子把我紧紧抱住,焦虑地察看着我的脸色。我用力地去推他的胳膊,却没有力气推动。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低低道:“若曦,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胤禛啊。”

脑子仍旧混沌混乱,当日的绝情却如一道猩红的烙痕,愈发分明地凸显在黑沉沉的底色上。我拼命地想要挣脱他的臂弯。他以为我不舒服,从我颈下把手轻轻抽了出去。我用尽全身力气坐了起来,往后撤了撤身子,离他远远的,直到再无余地可退。

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眼底渐渐溢满了怜惜和愧悔。试着往前挪了挪,又停下,他声音暗哑地道:“若曦,那天都是假的,你不明白吗?你怎么都当真了呢?”

我惊惧戒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苦涩无奈地叹口气,叫道:“何太医!”何太医匆匆进来请安。他道:“快不必多礼,你赶紧来看看。”侧头看了我一眼,站起来冲何太医道:“你来用心诊治,朕去外面侯着。”说毕掀帘而出,放下帘子时又回头望了望我。

何太医躬身等他离去后,请了个安道:“请姑姑坐过来些。”我正犹豫,巧慧走来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请何太医坐下,自己也坐到我身边,道:“小姐,让太医给诊诊脉吧。不然巧慧可要给你吓死了。”说着声音呜咽,落下泪来,一边伸手来扶我。

我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宽心,闭目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渐渐镇静下来,然后坐直了身子,往前挪了挪,把手搁在巧慧递来的小枕上,道:“有劳何太医了。”

何太医细细地诊了左手,又请右手,最后喜道:“恭喜姑姑。这几个月来,姑姑的身体大有起色,甚至远过臣的期望。虽然这次生病小有所损,但就心脉来看,跳动颇为有力,并无大碍。姑姑原来的丸药不用停,臣另给姑姑配几付汤剂,十来日即可痊愈。等臣制了新丸药来,再请姑姑停了旧药,每日服用新药。”

我颔首道:“多谢何太医。”

何太医躬身出去,巧慧扶我躺下。我合上双目,心中却如辘轳上下,无法再入睡。巧慧端了熬的小米粥来,服侍我喝了小半碗。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何太医亲自煎好了药端过来。我颇为过意不去,忙命巧慧接了过来。何太医看我用完药,才道:“姑姑今晚好好睡一觉,切勿为外事所扰。”

何太医去后,我即沉沉睡去。一梦无所之,醒来已是阳光满室,睁眼便见他坐于床沿,温和喜悦地凝视着我。屋子里静静的,只有窗外微微的风声和偶尔喳喳几声鸟啼。我心里一酸,扭过头去不理他。他见我醒了,便叫巧慧过来,服侍我简单洗漱了下,吃了些清粥和蛋羹,自己则坐于一旁,静静地瞅着我。我几次给巧慧努嘴使眼色,让她赶他出去。巧慧咬着唇皱着眉只是摇头,表示实在、实在不敢。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只好把一直瞧着我的他当做空气。

饭后,何太医复进来诊脉毕,道:“恭喜皇上,姑姑只是一时急痛攻心,如今已无大碍。臣进言,还是让姑姑宽心静养,皇上今日即和臣回去吧。”

他蹙着眉端详了我片刻,旋即展开对何太医道:“何太医,你的处方十分灵效,可谓标本兼治,朕回去要好好谢谢你。不过,你是不是留下继续看脉,等病情好转些再回去?”

何太医躬身道:“皇上谬奖,臣不敢当。皇上尽管放心,姑姑的病都在臣身上。究其实还是那句话,‘戒忧戒虑,宽心静养’。皇上和臣若留在这里,姑姑只怕多费心神,还是不要过多打扰,于病人更有益。”我听了,不由看了何太医一眼。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9 22:36: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2) 东边日出西边雨
他看到我的眼神,脸色黯了黯,叹口气道:“好吧,朕这就离开,何太医也一道回去。”说着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我近前。何太医和巧慧都忙低头静静退了出去。他注视了我半晌,见我始终垂头不理他,复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好生静养,不要想那么多,和自个儿过不去。你要是想一个人清静,我不来扰你就是了。何太医一再说,多给你些时间静养调息。我只是放心不下你的身子。”停了停,强托起我下巴,柔声道:“若曦,别怕我,别把那天的事当真。从此后,没人能再伤害到你。”我心里别扭,冷着脸扭了一下头,没挣脱,抬手去打他的手。他并不在意,顺手接住我的手握住,左手轻轻抚了下我脸颊,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吻。待了片刻,转身向外,到门口时又回头,带着丝笑意道:“那些鸡鸭别一直拿来玩儿,舍不得吃,哪天让巧慧熬点儿鸡汤给你补补身子。”

秋意渐渐深尽,花叶飘零,天地越发冷清寂寥,只有风声在高空呼啸而过。他没再出现,我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心境平静安稳了许多。这次的病好得甚快,十几日后已能到处闲步,只是室外寒意日增,一天大部分时光就耗在了作画上。我已不满足于画些花花草草,院子里的鸡鸭鹅、院子外的远山近树都入我画来,有时还让巧慧做做模特。

这日早饭罢,巧慧收拾碗筷,我径直回书房来,只见王喜一声不响地跟了进来。我头也不回道:“你出去吧,我要静一下。”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姐姐,王喜要是做错了什么,凭姐姐责罚,只别这样不理我。”我淡淡道:“你是皇上的人,我哪敢责罚于你。”

他抬头望着我,急切地道:“姐姐冤枉我了。我来到这里,完全是和巧慧一样,以为姐姐去了,想侍候姐姐于地下,并不是皇上的安排。”

我看了他一眼道:“那是谁通知皇上来的?亏你之前还在我面前说‘咱们这是来到阴间了’。阴间能有皇上?”

“王喜万不敢欺骗姐姐。” 他一边说一边磕了个头,“当时在厢房里醒来,只有巧慧在旁,的的确确以为自己来到阴曹地府了。后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在衣袋里找到了一份密旨,才知道自个儿还活着。不过看姐姐过得挺安详,也就没敢捅破,怕惹姐姐再多想以前的事。”

我心里渐渐柔和下来,问道:“密旨上写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说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就让我到山下一个酒肆里去传个信儿。姐姐病得沉重,巧慧吓得天天哭,就没等姐姐允可,去传信给了皇上。实在是密旨上严令,不准告诉姐姐,否则王喜万不敢如此。除此之外,王喜和皇上没有任何联络。”

我想了想,不禁叹口气道:“起来吧,我委屈你了,你有你的难处。”

王喜落下泪来,道:“谢姐姐体谅。王喜知道,活一日是姐姐给我一日,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姐姐的一丁点儿事情。”

我心头一震,忙道:“赶快起来。以后这事儿就不提了,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王喜站起来,擦了擦泪道:“是。我待会儿去后园子里杀只鸡,让巧慧炖了给姐姐补补身子。姐姐大病初愈,可得小心将养。”

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道:“好吧,都随你们吧。”看着王喜远去的背影,我不得不佩服他观人于微,思虑缜密明透。不留一人看守,让何太医写医嘱给我,让十三叮嘱巧慧,又下密旨给王喜,我们每个人的心思反映他看得纤毫不差,一一落入他的彀中。如果我要逃离,又能逃离到哪里去?索性就在这小院子里打发时光吧。

有日午后,又让巧慧给我做模特。她耐着性子一动不动坐了大半个时辰,结果一看我的大作,不由伤心地叫起来:“小姐!这是我吗?简直丑得像钟馗嘛!”我忙安慰她:“不是不是!是我画得不好!不小心把头发撕染到脸上来了!”又道:“你再多做几次模特,我就画好了。一定把你画得美美的!”她哀叹着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这可有的罪受了!”

可我发现,这个“美美的”承诺实在不易实现。原来,不管仪态万方的花儿还是趣逗可爱的鸭儿,都不及人之万一难以捕捉。看着画纸上肿了的手指,歪了的肩膀,不禁心里叹道:原来人是这样地难描难画!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9 22:39: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3) 东边日出西边雨

离人群远远的,找个小院子过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不正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么?世间种种事端,远非我能把握主宰的。天地不仁,死生有命,或者死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昏黄的烛光下,我一边绣着衣襟上的一朵珍珠梅,一边胡思乱想。忽听巧慧道:“小姐,你觉得是活着好呢?还是像以前那样死了好?”我愣了一下,道:“活着有活着的烦恼,死后的世界谁又知道呢?”巧慧歪着头想了老半天,道:“那些日子,我以为咱们都死了,过得挺开心的,后来发现没死,还失望了一阵子。不过现在觉得,还是活着好些。”我心里一动,凝视了她半天,不由一阵愧疚。先是姐姐,然后是我,从大西北到八爷府到养心殿,她一直看着陪着痛着,我们欠她的,比任何人的都更深重吧?巧慧瞧我眼神异常,纳闷地问:“小姐,你是怎么了?”我摇摇头,赶忙隐藏了伤感,拍拍她肩膀道:“没什么。你既然觉得活着好,咱们就好好活着。为了我的好巧慧,我也得好好活着不是?”巧慧满意地点头道:“这话我爱听!”

日子无波无澜地流淌着,往日纠缠在心底深处的梦魇不再时时浮现。然而那心思简单如孩提时代的几个月,已是惘然如梦。做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鸵鸟思想是用不了了,我明确地知道终究有一日需要面对他。我,或者我们,究竟该如何面对之前经历的伤害和痛苦?那日他那般温和迁就,可其间横亘着的深渊真能就此一跃而过么?这也许是我生命中最难解答的一道几何题,纷繁复杂到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做一道辅助线,只好把它扔在一边,在岁月里且行且看。

这天阴阴的,在屋里呆着越发觉得闷闷的,就拣了件秋香色银鼠滚边斗篷,出至院外透透气。那块大山石转过去,就是一条弯弯曲曲通向山下的石径,两边衰草满布。我踏上去,心里竟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半年了吧,这是我第一次走上这通向山下的路。走了一小段,心底竟生出几丝恐慌,不由停了下来。正踌躇是不是该回去了,忽见那边山路远远上走来两个人,在苍灰的天底下渐行渐近。

看清了来人是谁,我忙忙地走下去迎他。他远远地冲我连连摆手,示意我候着。怕自己下去反而催急了他,我只得立住,冲他大声道:“别着急——慢慢走——”他向我回了个手势。
静静伫立于路旁,看着他颇为艰难地于寒山荒径上一步一步走来,心头煦煦暖意夹杂着几分悲凉,几分伤痛,几分酸楚,还有几分恍惚,竟感觉是历了万劫之后,隔世重生,再度相逢于混沌初开的不周山下。待他终于来到,我看着他,微微笑道:“天冷,进屋去喝杯热茶吧。”他挑眉一笑:“就惦记着你的好茶呢。”随来的何太医赶着向我请安,巧慧和王喜也闻声跑至,欢天喜地地向着他跪下去:“十三爷吉祥!”“给十三爷请安!”一只大白鹅又从后园子跟着王喜跑了出来,伸长了脖子嘎嘎叫着去啄十三的衣摆,一时热闹如过年。

进屋落座,巧慧奉上茶来,闲话了几句,十三对我道:“先请何太医瞧瞧你,完了他的差好歇着去。”一时诊脉毕,何太医又奉上新制的丸药,由王喜侍候着去歇息。巧慧自去置办午饭。

我瞧着十三,眼角的疲惫似乎让他更见瘦削憔悴,不由责备道:“你看你,怎么也不知道自己保养呢?如今风湿可好些了?”他叹口气:“皇兄登基不久,百弊待除,事忙心也忙啊。不过多亏了何太医,如今觉得轻省多了。你呢?看着气色倒是好多了,腿疾如何了?叫我说,皇兄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我道:“山里风光好,又清静,我是比你强多了。”接着又问:“承欢可好?”提到承欢,他笑起来:“她是皇兄的心头肉,天天在宫里闯祸,连皇后也不敢管。都是被你给带坏了,偏偏皇兄还什么都顺着她。”我嗔了他一眼道:“半句话不离你的皇兄!你到底是看我来了,还是奉旨办差啊?”十三“哎”了一声,笑道:“这可是你问的,我只是照实回答。”

正说着,巧慧来请吃饭。十三坐上首,何太医于下首,我在主位相陪。因为心里高兴,说说笑笑的,我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巧慧大喜,道:“十三爷以后多来,小姐的病就好得快了。”十三笑道:“巧慧的差使办得好,得重重赏你!”我也笑了:“还不是你和何太医的好主意,简直是我的紧箍咒!”饭毕,我亲自去烹了壶大红袍来,请十三和何太医饮茶。看何太医正向巧慧说着什么,十三低声对我道:“皇兄知道了,肯定要羡慕坏了!”我气瞪了他一眼,也不好接茬。

茶毕,何太医辞谢出去,十三道:“咱们出去遛遛吧,看看山景。”我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蒋干过江来了吧?”他笑道:“难道你想学周瑜解剑立军令禁我的口?”我没言声,看十三自去帮我取斗篷,只得忙去接过来披上。

天阴阴的润润的,远寒山,近瘦树,如水墨画就一般铺展在眼前。十三沉默了半晌,道:“若曦,你就打算着这么和四哥生分下去?你的心结还是解不了吗?”我叹口气,道:“想解,可是如何解?他有时可怕到我不敢面对。一想到他的可怕又都是因我而起,除了离他远远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29 22:41: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4) 东边日出西边雨

“若曦,你这样说,未免对自己、对四哥都太不公正。以八嫂对你造成的伤害,皇兄仅令八哥休了她,算得上宽大之至了。她的死,连八哥自己都没料到,何况四哥?至于玉檀,在受刑之前已服毒自尽。”

我一惊,抬头看着他:“为何?你以前怎么从未告诉过我?”

“当时没告诉你,是之后一连串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哪有时间想到这个?而且也没料到你竟然对她感情如此之深。如果不是玉檀,九哥他们绝想不到从你身上入手对付四哥,之后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你为了她和四哥闹生分,值得吗?”

我心里一痛,道:“玉檀是有对我不住之处,可是也对我好过,不可能完全是假的。她即使有错,也是被圌逼无奈,为何定要如此对她?”忽然想起王喜当日的话,看着十三道:“不对!有人见过,玉檀受刑之前还是活着的。”

“若曦,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玉檀为九哥心腹多年,四哥怎会轻易将她处死?本是严加看守,想从她身上着手追查九哥。九哥担心玉檀有所泄露,早就令玉檀秘藏圌毒丸在身以图自尽。玉檀刚刚服药,即被守卫发现。皇兄无奈之下才立即施了严刑,不过是为了震慑九哥和其他宫女太监。实话告诉你,据九哥被获之线人供认,连玉檀写给你的信都是九哥明令指示的,目的就是利用玉檀之死离间你和四哥的感情。”

十三也知道玉檀的信?那么是真的了?她是死在自己一心维护多年效忠的人手里?“玉檀不悔!无怨!”我想起那字字血圌书,境遇如此,竟不问苍天不问命,九爷可曾领会一点半点这其中的辛酸和深情?又想起八福晋,她该多了一点儿幸圌运吧?至少八爷在她死后明了了她的一片痴心。我呢?绿芜呢?我们是不是比她们要稍微幸圌运那么一些?

十三看我不语,陪我默默走着。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一片一片,无风自落。走到一处高*岗之上,我和十三停下来看那千山暮雪,万里层云。只听空中一阵嘈杂,却是一行雁阵正冒雪徐飞,在苍茫雪幕上写下一笔浓墨的“人”字,直到淡入更辽远的天际。万物都在茫茫天地间迷失了自己,只有这长途跋涉的雁儿是肯定地,决绝地向着那温暖的国度飞去。它们为何一年复一年南来北往?为何不就停留在那阳光明媚的南国,而要再度返回接受风刀霜剑的洗礼?

我抬头看看身边望着雁阵发呆的十三,拍拍他的胳膊,道:“走了挺远了,回吧。”他收回目光,长叹一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曦,以后你可以远离是非漩涡,何不放下心来与四哥相守?人生苦短,何必定要学我和绿芜,只影向谁去?”

人生苦短!我心里一惊一颤,如今该是雍正二年末了吧?如果历史不变,八爷在四年去世的话,十三也将在八年离去,而他,只不过是多上四五年年昼夜批折子的劳苦而已。想至此,一丝寒意生自心底,霎时蔓延至全身。十三转头看我忽然脸色不好,担心地道:“是不是这里太冷了?咱们赶紧回去。”我摇摇头,道:“不妨。你今儿还要赶回去吗?天晚了,又雪大路滑,在这里多耽一晚吧。”十三圌点头道:“好,那就偷闲一日吧。只是有些事我不做,皇兄就得自个儿辛苦了。”

雪渐渐下大了,我和十三慢慢地走回。回望身后来时路,我们的足迹已了然无痕,泯然于天地的微一呼吸之间。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30 00:02: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1) 柳暗,花明深深院

如许的沧桑岁月之后,还能和十三于雪夜烛光下把酒论心,虽则记着何太医不可多饮的告诫,我还是忍不住一杯又一杯。饮着饮着,热热的酒意化作泪水,一串一串落下来。

十三凝视着我:“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想着他十年困于养蜂夹道中的煎心熬神,心痛如割,抬手抹了抹眼泪道:“我对得起谁呢?若不是我当日提醒八爷,你何至于像今天这样!当年的十三阿哥是何等的……” 我说不下去,泪却下得越发快起来,恨恨道:“我真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

十三静了片刻,盯着我道:“若曦,你觉得,如果没有你那句话,我就一定比现在好吗?”我含泪看了一眼他已然花白的头发,不忍再看,强自平静道:“至少不会比现在差。”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黑夜,沉思着道:“有些事,非是人力所能决定的。皇兄和我说起这事儿,最不可索解的一点是你如何未卜先知的。琢磨到最后,我们只能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有被囚十年,说不定已经在那风云诡谲的年月里死去?而四哥如果不是此后十年隐忍谨慎,说不定也遭到困厄,更谈不上得到皇阿玛的信托。若曦,没有人知道现在是更坏的结果。”我愣住了,上天的安排?半晌苦笑道:“你真会宽慰我,倒好似我还做了件大好事似的。”十三认真地看着我:“是宽慰你,也是真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早已说过了。如果你还是不能释然,就用余生尽可能多的岁月来补偿四哥和我吧。你可知道,当初十四弟和你给四哥出了个多大的难题?”

听他终于提到遗旨事件,我呆了一下,道:“这话怎么说?我又不是真的背弃他去嫁给十四爷,只是想出宫躲起来。他难道连这一点也不明白?”他叹道:“他不明白,怎会费尽心机把你安置在这里?只是你忘了四哥是皇上。即使嫁给十四弟是假的,可他已和礼部打过招呼准备册封你,宫里宫外也早知你是皇兄的人。如果让你嫁了十四弟,他以帝王之尊,有何面目再号令满朝臣工?此事一传扬开去,必将贻笑天下,这其实也正是十四弟他们的目的。但如果不遵遗旨留下你,也是授人以柄。你偏偏又不肯妥协,定要出宫。你想想,皇兄那时内外交困,是什么心境?还好他想出了这个法子。为了逼真,当时他甚至连我都不能商议。”我垂头半晌,心下不由歉然。彼时万念俱灰,只想出宫了此残生,却没想到竟置他于如此境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小酒杯,到底问道:“再加上八爷的事,他对我,恐怕再难坦然如初了吧?”十三看着我道:“这就只能等你见了四哥,亲口问他了。我想,只要你肯解,这个结不算什么。”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心思百转千回,终究于浩瀚夜色里拥被坐起,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宇宙的茫然。真的有一种力量冥冥中掌控着这一切吗?想起自己拿茶去泼十阿哥,却被双方都误认为是帮四阿哥;告诉八阿哥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想让他收敛,他反而加力打击;隐瞒和八阿哥的往事,怕为他引发更多的仇恨,他却在最敏感时刻抖了出来;想不得罪未来的雍正皇帝,处处计量,却引出了这斩不断的情丝……为何我步步小心,每每绸缪,却次次适得其反?难道,难道这就是我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缘由?难道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让我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成就我已预知的历史?或者种种悲剧,都是我有意无意违抗上帝意志,他给我的惩罚?我是不是该顺其自然,忘记失去的,珍惜得到的?可是,可是我又该如何面对雍正四年八爷的亡逝?我真能置十爷、十四的命运于不顾,躲在这小院子里安详地过我和他的小日子吗?走过的路已在身后,前方是干净匀整的雪地,我该如何走下去?

漫不经意中来临的雪,又随着深深静静的夜无声无息飘然远去,只余下漫延于整个世界的洁白,证明着它曾经来过。我在雪色晶莹的清晨和十三道别,嘱他一路小心:“即使忙,也记得过来喝杯茶,散散心。”他目光暖暖地笑着:“好。”又切切地望着我:“难道就没一句话带给四哥?”我垂下眼睑:“也嘱他多保重身子。”他微笑道:“空口无凭,四哥肯定以为我哄他开心呢。”我低头沉默不语,半晌听他叹口气,轻轻道:“若曦,哪怕写几个字也好啊。”说着,拉我到书案前。抬头迎见他隐含哀戚的眼神,我心猛地一阵疼痛,微颤着手,在他铺下的信笺上写了几个字。他拿起信笺,诧异地端详了会儿,冲我挑眉一笑。我脸上一红,嗔道:“不许笑!”他笑道:“哪敢!这差点儿就看成圣旨了!”

站在门口,目送着十三和何太医踏雪远去,忽觉得这白茫茫天地分外辽阔寂寥,而我,分外渺小孤单。一阵风来,吹落廊檐上雪沙,迷蒙了我的双眼。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31 14:19: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2) 柳暗,花明深深院

黄昏院落,一抹斜晖给窗玻璃镀上了柔柔金色,我坐在窗下发呆。当日,由于我喜欢临窗写字,他也曾让人在养心殿我的房间装上了几块玻璃窗。伸出手轻轻合在窗上,正看着它也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忽听得门口人声微喧。赶紧用手抹了抹窗上的寒气,往外看去,只见他在两个侍卫的扈从下,已走进院子里。侍卫退到一边,他走过我窗前时,驻足望了我片刻,转身进屋来。

我的心大力猛跳了几下,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脚步滞涩地转过身,他已站在我面前,深黑的眼睛里压着热热的期待,紧抿着嘴角凝视着我。我看他披一领驼色玄狐鹤氅,脚上的靴子似乎还留着残雪遗下的水渍,眉梢隐隐冒着水汽,只是形容清减。眼眶一热,忙低下头去,想要去帮他把外衣解下,动了动身子,却冲他福了下去:“皇上吉祥。”他怔了怔,注视我片刻,神色淡淡道:“起吧。这儿没那么多礼数。”我道:“谢皇上。”一时,屋子里静得好似能听见彼此心跳,我不由得越发心慌,头也不抬道:“我给皇上煮壶茶来。”说完,不等他出声,紧赶着出门而去。

茶房里巧慧正在泡茶,我让她把茶先拿去给侍卫用,自己现捅开炉子烹水。巧慧道:“小姐不用麻烦了,这里有刚滚的水。”我有点儿慌乱地道:“我再煮点儿。”巧慧研究着瞧了我两眼,自去了。然而再磨磨蹭蹭,水还是汩汩地叫了起来。我只得慢腾腾泡了茶,端着去书房。

果不其然,他正在书房埋头批折子。见我进来,住了笔转头静静瞅着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把茶盘放在一边,给他斟上一杯茶放在他右手边。隔着茶香袅袅,我看了他一眼,道:“皇上可要些点心?”他道:“不必了,快晚膳时间了吧?”我回道:“是。”说毕赶忙退了出来,去厨房不知所以地转了几个圈子,让巧慧帮着整治晚饭。

静静地陪着他用完了晚饭,他自去书房看折子。我过去给他添了茶,便去铺床。书房本来设着一张雕花拔步床,上次他来时王喜曾简单铺陈了一下。我又抱了床被子和褥子来加上,给他另换了一个低些的枕头,好在昨天趁着好太阳都刚刚晾晒过,还带着淡淡的阳光的味道。他侧转头看了我一会儿,道:“你腿不好,让王喜来就行了。”我没言声,继续收拾,又给火炉加了木炭,拨旺了火,拿过他怀里的手炉来也重新加了几块,又放回他手边桌子上。
一切妥当,桌上的西洋自鸣钟已敲过了亥时。他转身对我道:“天晚了,你去歇着吧。”我道:“就去。”灌好了汤婆子,给他塞在被子里,掖好了被窝,向他福了一福,道:“请皇上也早些安歇。”他看着我,半天也不接茬。我迅速掠了他一眼,灯光下他的脸色幽暗不明,只得自行起身回房去。初时只觉得心里乱糟糟难辨滋味,好在这半年多作息还算规律,又忙了一个晚上,翻腾了一会儿也就渐渐睡去。第二日一早醒来,他已经在批折子。伺候着他简单用了些清粥点心,他即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狠不下心离得太远,可是也怕着离得太近,这样的淡淡相对该是一种比较安全的距离吧?初时的慌乱渐渐退去,晚上他看折子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翻本书,或者绣个荷包相伴。一过人定,他就催我去安歇,可往往是等我睡了一觉醒来,还看到书房里的他挑灯依旧。当时给他写的那两句话,看来真是白费心思了。

又落了两场雪,空气温温润润的,院里的一树梅花一夜之间开得灼灼其华。这日他恰好来到,我便折了两枝给他供在书案上。暗香浮动的静室内,想起当年给十三的梅花碟碗,想起草原上夜幕下敏敏的歌舞,也正是这样的白雪映红梅啊。敏敏,那位大草原上的美丽公主,她过得可好?正出神,忽见他回了下头,嘴角轻抿微带嘲弄地笑望了我一眼,心神不禁一阵恍惚。他想起了什么?我在梅花下厚着脸皮问他何时娶我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他多么年轻。微合双目靠在椅子上,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慢慢回放,一切恍若隔世,却又似乎有着触手可摸的温暖,不由地唇角含笑。忽一转念间,那年和十四同折梅花为康熙插瓶的景象浮现在眼前,瞬息之间又坠回了现实。十四呢?仍在为我的死内疚难过吧?遵化守陵,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又是怎样消磨这无聊岁月的?赶快摇摇头,把一切尘事赶出脑海,低头继续刺绣。

看他半天也没动手边的茶,该是凉了,就去给他换杯热茶。瞥眼间,只见他正低头奋笔疾书,似乎写得颇为激动,不由好奇心起,侧身看他写些什么。一看之下,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抬头看向我,大约是由于刚才的激愤,苍白的脸颊竟还有些泛红。我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肚子放声笑起来,止也止不下。他好笑地看着我,我却没工夫理他,只是笑个不住。好容易停下来,看他微带着窘意问道:“有这么可笑啊?”我强忍着笑,睨了他一眼,念他刚写下的朱批:“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尔等大臣若不负朕,朕再不负尔等也。勉之!”我一边念,一边笑,念得断断续续,笑得伏在了桌子上。这是皇帝的谕旨朱批?给后人看见还不得大叫“萌死了”?!他给我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半晌道:“难道比吃了你的盐浸点心还可笑?”我好容易憋下了笑,给他这么一句又勾起来,越发笑个不住,一边笑着往自己房里走,一边往身后冲他摆手道:“你忙吧!我回屋去笑!”

我趴在床上,笑了又笑,笑得实在累了,只好爬上床睡觉,因为实在不敢再回去面对他。第二天一早,看见他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照常用了早点带着侍卫离开。

楼主 红绿橙  发布于 2012-05-31 14:22:00 +0800 CST  

楼主:红绿橙

字数:71017

发表时间:2012-05-28 07:4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11 13:20:4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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