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文】故人长绝(原创)

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是抗战胜利纪念日,所以连更两章,这个故事也说到了结尾。
再次感谢。
抗战必胜。

楼主 优姬的哥雷姆  发布于 2016-09-03 15:52:00 +0800 CST  
番外.1 半折唱念作余欢
鹤澜以前不叫鹤澜。
他家在前清的时候,是有名的商贾世家,也出过些官,后来时局动荡,家道越来越中落,到了鹤澜祖父这一辈,北平城内待不下去了,便放弃祖宗产业出了北平,到河北一带做生意,慢慢的竟然又起家了。
鹤澜便是在逐渐重新殷实的家境中出生的。祖父经历了大起大落,看着尚在襁褓,眉眼却已经显出俊俏的小孙孙,抚须叹道:
“不求这孩子以后有鸿鹄志,问安国道,只求他这辈子都顺心快乐。”
于是鹤澜就有了名字,沈余欢。
愿余生尽欢。
然而沈余欢小少爷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沈家发现,让这小祖宗顺心是件劳心劳神的事儿,不是前院上房便是后院打狗,要么就去找家里干活的小丫头叫好姐姐。
等这孩子终于长到了七八岁可以送去私塾的年纪,厄运也悄悄的来了。
鹤澜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谁忽然牵起来,忽然坐上了马车,随便和谁说了会儿话,他便到了青瓦大院儿,很黑,不像家里摆满花盆,里面很多孩子蹦来蹦去,诡异又有趣,像是灰色牢笼里的猴儿,毛皮上落满埃烬。
他在一瞬间感到了一种陌生的恐慌和萧瑟,然而转身欲走时,却被人轻易地从背后抱起来,放在桌子上,像一件商品似的摸这里,掰那里,然后,又真的成为了一件商品,带他来的人拿了钱,走了。
从此,沈余欢叫沈阑了。
一直到十六岁,他都是沈阑。
那时候他还没有上台的资格,已经十六岁了,别说算不得角,连脸都没露过。沈阑对此也不甚在意,就依旧练自己的功,唱自己的曲,记忆里锦衣玉食的日子模糊不清。他不是没想过逃走,但几次都失败了,等年岁长了,关于那个家的记忆就淡了许多。戏园子为了让他们记戏词,都会教读书识字,沈阑本就会一些,渐渐的竟比其他人都懂得多,忠君义气,梦里多情,种种都在他心里。他经常去睿王府旁边的街口逛,那里总有些旧书摊子,书便宜,又允许随便翻看。
在这个地方,沈阑认识了去买书的教书匠,又过了两年,沈阑十八岁的时候,教书匠死了,沈阑入了共产党。
他有了代号,胡笳。
北平沦陷的那天,沈阑他们的戏班子想要趁乱逃出北平去,他作为中共特工小组的成员,却是被分到了留守的命令。兵荒马乱之中戏班无暇顾及他这么个小角色,沈阑便看准了时机往城里溜......
“那后来呢?”
风吹过来,鹤澜惊了下,他低头看去,几个兵蛋子坐在他旁边,白牙在黄昏下明晃晃的。他和他们明亮单纯的眼睛对视,他们期待他说出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故事,就像平时传颂的那些话本般的故事一样,在敌后的险境中力挽狂澜,来去如风。
然而现实是剥丝抽茧,又将那根丝缚在每个潜伏者的咽喉上,穿成脆弱的网。
鹤澜张了张嘴,他干涩的清了清喉咙,极快的低声说:
“后来......我遇见一个人,他帮我在城里找到了可靠的身份,再后来,我就完成了任务。”
“杀了很多鬼子和汉奸吧,俺们都听队长说了,你走之前在北平城大闹了一场,那黑皮二鬼子死了一条街!枪声响了半宿!”
风有点凉,鹤澜在苞谷垛上挪了挪,手指在玉米上来回摩挲,钝痛从指尖传上来。他抬眼望前看去,打靶的士兵们正列队往回走,炊烟升起来了,夜色就要降临。
“对,杀了很多汉奸......”
那天非常冷,枪握在手里,仿佛枪柄长出了棘刺,金属锐利的寒冷刺进骨节里,让人发抖。然而枪管中却是灼热的火药,将子弹推射进敌人的胸膛。
许池的上臂中了一枪,棕褐色的麂皮绒夹克被凝结的血块搞得乱七八糟。他的脸上像挂了霜,一点没有平时面对鹤澜时候的笑意。
“这帮丫挺的咬上了就不撒嘴......”许池咬牙骂了一句,射中了特高课副队长的腿:“哎,对,就你,妈的上次巡查给你爷爷甩脸子!”
鹤澜没空听这人借此发泄私人仇恨,他单手替许池抓住失控的方向盘,将许池的汽车拐进纱帽胡同的侧角。许池回过头,受伤的手臂无法使力,他愣是将手肘别进方向盘的空挡里,身子一扭,硬生生将汽车横在了胡同口,把小道堵得死死的。
鹤澜将车门一脚踹开,两个人往胡同里面躲去。
走到尽头便是死路,旁边一户人家的媳妇出来倒水,一开门见两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后生,骇了个半死,她急慌慌的想要掩门,却被其中一个扯着领子推到了一边儿。
许池看也不看,抬枪就比在了女人的脖子上,然而扳机刚刚扣紧,便被鹤澜架住。他回过头,像一头发怒的豹子冲鹤澜低吼:
“她看见你了,她被审你就完了!”
那黑洞洞的枪口将女人纤细的脖子抵出一个凹痕,仿佛下一秒就要血花飞溅。他知道许池并没有把这人命当做什么值得衡量的物件儿,他也就不讲那些道理:
“不行,许池,我说不行,你听我的话。”
胡同口传来了引擎的轰鸣,特高课已经追来了。
许池松开了女人,回过头盯着鹤澜看。他眉眼很重,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凶,笑起来却会露出酒窝,有点傻。此时他皱紧眉头,嘴上却忽然笑了一下,那酒窝就从他的脸颊上跳了出来,可能是因为许池苍白的脸色,这个笑容没有傻气,反而像是在诉说什么。
鹤澜从这个笑容里看出了诀别的意思。
许池将他推进那女人的院子里,关门之前,碰了碰他的脸:
“鹤澜,你得记着我。”

“沈先生,您好了没有?同志们都等着您呢!”
鹤澜理了理戏袍,水袖一甩,踱着步子出了后台。前院的小靶场上坐满了士兵,学生和老乡,还有卫生部的护士们。根据地的学生们经常举行演讲和表演,听说他来了,便央他为大家唱一折戏。
他这辈子唱的戏,都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听去了,今天才是第一次,唱给这些人听。
明诚和明楼站在人群后面,仗着身量高,并不去坐那小马札,遥遥的冲鹤澜挥手。鹤澜一甩水袖,眸光从袖后面流光涟涟地一转,扫过第一排人群中间那张空着的小凳,脚下一顿,裙摆轻荡,悠悠唱道:
“一霎时把七情俱以味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小哥儿,问您一个事儿,你知道城北许家怎么走吗?”
“......我刚从日本回来,北平城这面儿都不大熟了,劳烦您指个路。”
“日本人马上进来了,你这往哪儿走呢?唱戏的?要不你去穆家的班子找个地儿吧,那老板是我家亲戚。”
“甭谢,你以后要成了角儿,别忘了给哥们前边留个座儿就成。”
“你叫什么?我叫许池。”
我叫沈余欢。
皮手套碰在脸上,冰一样冷,许池,我记着呢。

END

楼主 优姬的哥雷姆  发布于 2016-11-17 21:17:00 +0800 CST  
番外.2 空桥
“一郎,这个摆在这儿吧。”
出租屋里的光线很暗,那人隐隐约约的一道影子立在窗户下,他手里拿了还带着露水的白色月季,一大束。
一定是在街上被卖花的小姑娘拦住了,这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显得太好脾气了,他在心中想着。
屋中太暗,山田一郎什么也看不清,窗外是一片深重的蓝,那人像一道剪影,边缘模糊的立在深蓝的天光中,仿若一挥便散了。这想法一在脑海闪过,恐惧就如虫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攀爬到他身上。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破碎的哭音,踉跄着朝窗边奔去,撞倒了凳子,叮叮咣咣的响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格外巨大,他就这么狼狈的连滚带爬到了窗前。
窗边没人,白色的月季花凌乱的在桌上放着,枯萎发黄,像僵硬的尸体。
他赤着的脚跪在粗糙的木地板上,奔跑时木刺楔进脚掌里,冷而痛。愣了一会儿,他觉出这是个梦来,叹了口气,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外面依旧一片浓雾般,凉气不住的扑在面上,他伸长了手臂去关窗。
“一郎,你怎么又不穿鞋?”
他伸在半空中的胳臂僵住了。
“哦,习惯了......”他望着眼前的浓雾,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颤声道。
身后人便发出一声轻轻的笑,半恼着数落他:
“习惯也不是好习惯,下次再这样小心我打你脚板。”
山田低头笑了,眼尾垂了点哀戚的光。老榆木书桌的桌面上落上滴水,他轻轻拿指尖抹干。慢慢地,他转过身去,动作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借着窗口的一点光,他看到那道人影站在一楼通上来的楼梯口,因为正对光的缘故,这一次竟然能看清点眉目了。
真的是他许久不见的承志。
他紧张地搓了搓手指,粗糙的枪茧摩擦着,有些痒:
“承志哥,怎么忽然过来看我了?”
承志的影子动了动,倚在身后的楼梯扶手上,楼下住户的小孩子可能又在逗小狗,金属链子碰撞的声音隐隐传来。
“没什么事,怎么?不愿意我来?还是嫌我唠叨你?”
“不是,”他怕承志走了,忙否认道,沉默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胸口,抬头冲承志笑了笑:
“我还想着去看你,但......有事耽搁了,没去成。”
窗外隐隐约约有雷声,承志在山田说完这句话后,竟没有回音,若不是看得到他还靠在那里,山田以为他已经走了。
雷声和雨声越来越清晰。
“下雨了,”承志忽然往前走出两步:“我都没带伞,得回了。”
“等等,”一郎下意识想走过去,但脚刚迈出就停住了,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胸口的疼痛渐渐加重,他强笑着:
“再等一段时间,我就去......”
“一郎!”承志厉声打断了他,本来欲下楼的身子又转回来。窗外街上远远好像有汽车驶了过来,明亮的车灯将光照进屋子,打在侧面的墙上,一点点轮转,承志站的地方忽然就光明了。
一瞬的,灿若白昼,承志同样赤脚站着,脚上戴着镣链,一身白囚服上是干涸的鲜血。他额头上的血和嘴角的淤青在光里都变得柔和起来。承志很瘦,站在楼梯口摇摇欲坠般,却又笃定坚稳的立着。那眉眼一点都没变,带着点责怪和愧疚,向山田璨然一笑。
山田看见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了两个字,转身下楼去。
山田像凝固般的站在那儿,看着承志的身影消失。他感到那两个字过了很久,仿佛走了好些年,才在他耳边清晰起来。
“别来。”承志说。

雨声淹没了山田一郎,又将他唤醒。
胸口的疼痛让他首先呻吟了一声,屋子里很亮,他睡着的时候忘了关床边的台灯。挣扎着坐起来,山田抹了把脸,尽是淋漓的泪水。
在梦里哭了。
他想了想那梦,下意识往窗边看去,窗的位置不对,这里是北平,不是青岛,这是他在饭店长期订用的房间,并不是那间破旧的出租阁楼。
窗下的写字台上散落着团团涅白,他眯眼去看,不是月季,是他昨夜用过的纱布。
外面在下大雨,雷声阵阵。山田一郎卧在床上发了半晌的呆,强撑着走下床去。仅剩了一颗子弹的手枪在枕头底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枪柄,他将枪拿起来,装进衣架上的大衣兜里。桌上散落着染血的纱布,走过去就闻见一股刺鼻的酒精味,山田将它们收拾进自己的公文包,准备带走。
和纱布混在一起的还有条藏青色的蜡染帕子,上面是白色的雏燕花样,可惜早已经被山田的鲜血浸染得一塌糊涂。他将那帕子挑拣出来看了看,那憨憨的燕子和它抬手就打人的主人可并不相称。
“起来!中枪的又不是腿,你撂什么挑子?!”
山田倚在一家洋楼下的铁花栏杆上,他的头发叫冷汗浸成一绺绺的,汗顺着头发又流进眼睛里,酸涩而痛。他喘了口气,胸口像被什么浑身是刺的小东西钻了进去,疼得想呕。
他便真的捂嘴干呕了几下,指缝滴下血来。他把带血的手冲自己面前杏眼圆睁的姑娘挥了挥:
“我不成了,您能自个儿安静的离开吗?别吵我了,想吐。”
得到的回答是力气极大的小细胳膊,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得倒在地上,他便侧躺在地上喘:
“我坐得挺好的,你非让我躺下......”
“你这放得哪门子赖,”乐倩文蹲下去,她的红色呢绒裙子像是黑暗中一把热烈燃烧的火焰,晃得山田眼睛昏花。她将块帕子塞进一郎的西装上襟里,还摸索着按了一把伤口,疼得一郎直咳,她盯了一郎许久,终于是明白了:
“你要去找谁?”
一郎忽的抬眼看她,那眼睛亮极了,从乐倩文的角度看去,那里面映着她身后的月亮,这个人仿佛是被发现了他雀跃很久的秘密,快乐从他的眼睛里透出来。然而她无情的浇灭了它,就像她曾经这样浇灭自己:
“你找不到他,你以为你去了他会见你吗?”
“就算你见到他,你能对他说什么?”
一郎看着她,他竟然真的迫使自己混沌的脑袋运转以来,思考这样的问题。见到那个人,他能和他说什么,他能回答他什么?
一郎,我想让中国人都过上好日子。
山田越过乐倩文的肩膀,茫然的环顾四周,这个黑暗衰败的国家,他无法用它的现状来回答承志。
他父亲问他,一郎,你是做生物课题的,你要去中国杀人吗?
承志说,所有生物学者都敬畏生命,一郎,你是战士,但学识才是革命最有利的武器,我不希望你到一线去。
然而十年后,他在寒夜里带着满手的鲜血,胸膛怀揣着一颗子弹,狼狈的在别人的屋檐下苟延残喘。
山田将那块帕子重新塞进公文包里,胃依旧隐隐作痛。昨晚动手的时候一个不备被人用铁架在腹部拦了一杠子。
他将屋中一切都整理好,戴了帽子,转身开门去。饭店客人离去是要开着房门的,他将房门大敞,踏到外面脏污的地板上。屋外走廊上有客人走过留下的水渍——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脚步声渐渐的远了,大敞的门口静静的立着一把伞,不知是留给哪个没带伞的人。

当那架在相生桥上方反复攀降的巨大飞机忽的向上悬停在一个定点的时候,一郎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它啊,他在心里想。
他仰头注视着那架飞机,甚至往前走了几步。过了桥再走一会儿,便到了码头,他想要回家乡去看看,不过现在怕是不用了。
“哗啦”一声,山田低头去看,脚边散落了一片的金平糖,五颜六色的躺在地上,穿了木屐的小女孩儿抱着只剩个底的糖罐,正要蹲下去捡地上的糖。一郎笑了,俯下身去帮她捡。
她的母亲像一阵风一样,将她飞快的抱走往防空洞的方向奔去,一郎看着她们,他知道那女孩在吃生命中最后一颗糖,可他救不了他们。
一郎拾起一颗糖,并不在意上面沾着点泥土,将它放进嘴里。
甜味和泥土味,都是熟悉的故土的味道。
那颗屠杀的炸弹坠下了。
带着一些人的绝望和全世界的希望。然而此时此刻,绝望很近,希望那么远。
那光弧像是巨大的闪电,从半空中席卷而来。一切都像是被一帧一帧的切割慢放,一郎站起来,光映亮了他的脸,点燃了他的眼睛,仿佛已经是胜利的光了。眼前一片白茫,有谁的影子在前方的相生桥上站着,是魂牵梦萦的那一个。
真亮,他想,我来见你了。

END

楼主 优姬的哥雷姆  发布于 2016-11-17 21:20:00 +0800 CST  
送上两篇番外,以及故人长绝的印量调查地址,确切信息请在lofter上确认,谢谢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再次,感谢。
http://jyygirl.lofter.com/post/1dae763a_cf57ed5

楼主 优姬的哥雷姆  发布于 2016-11-17 21:22:00 +0800 CST  
故人长绝的本子已经预售,在淘宝【海援队二号】店里,有想买的小天使去找一下吧

楼主 优姬的哥雷姆  发布于 2016-12-30 13:52:00 +0800 CST  

楼主:优姬的哥雷姆

字数:203272

发表时间:2016-01-11 02: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2-01 00:13:14 +0800 CST

评论数:107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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