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君临》番外五·闲看云卷云舒

文案:就是唠唠教主大哥怎么在古董大师伯手底下讨生活的种种(咦?晗儿,你家先生呢?)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0 11:33:00 +0800 CST  
【阿所有话说】临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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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昨天就想开贴的,结果临时接到一个任务,阿所吓得连忙删了!可是竟然还是被群里的小伙伴发现了!!!之所以删了,是怕开了帖又没时间写,白白让小伙伴高兴一回。阿所得保证,这一次,一定把教主大哥的番外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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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说了,下午先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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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0 11:38:00 +0800 CST  
(一)自污
熙平四年秋,天高云爽,丹桂飘香;七月流火,渐渐转凉的天气里,距离每年的中秋佳节只剩一月之期。
月中大朝,熙平帝齐晗从朝上下来之后径直去了御书房,先在旁边的内室里换了一身月白长衫,罩一件浅蓝色的冰丝外袍;一块纯白清透的雪玉系在腰间。内监总管吴全又小心地替他取下冠冕,在一丝不苟的发髻上系了玉制小冠,两根蓝色发带随着满头黑发垂落下来。
如此一看,执掌国祚近五年的年轻帝王俨然一位翩翩公子,眉目清朗,温润如玉。
吴全细致地替齐晗检查全身的衣冠穿戴,心中默默感慨:也只有君三爷这样传奇的人物,才教得出如此卓然于心温润于外的帝王吧。
“吴公公,”熙平帝齐晗整了整衣襟,问道,“先生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吴全含笑道:“回主子,今儿大朝的时候刚刚收到的消息,三爷说已在回程路上,定然不会误了中秋佳节。”
齐晗舒展了眉目,不再多说。
吴全却知道,年轻帝王心中怕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谁让君三爷实在太过潇洒,而自家主子又太过在意呢!
衣冠整齐之后,齐晗吩咐道:“御书房里不用留人伺候了,朕与丞相有事要谈。”
“是,主子。”
齐晗知道君宇的习惯,每次大朝之后,定然要去中书阁将大朝所议之事落实到具体部门,才会着手处理其他的事。因此,他也并不着急,红泥火炉上温着水,青花白瓷盖碗尚自空着,齐晗在一侧的博物架上逡巡片刻,终于还是取了一个颇具西蜀特色的紫砂罐,舀了些许茶叶。
巳时初刻,正在书案前温书的齐晗敏锐地察觉到了远处沉稳的脚步声,他放下书册,起身提水泡茶。
君宇跨步进门的时候,正巧看到一身家常服侍的年轻帝王直起腰来,五指修长的手里没有执着朱砂笔御批国家大事,却提着水壶。
见到他进来,齐晗并不慌张却显然加快速度地放下水壶,抱拳施礼道:“大师伯。”
君宇一身丞相官服,但是在看到齐晗的言行举止之后,颇为坦然地受了他的礼,随后也抱拳浅施一礼道:“皇上相召,是有什么事吗?”
齐晗内心有些惴惴,面上却尽量不露声色地邀请君宇落座,稍稍移过桌上的茶盏之后,自己也在一边坐下,之后才废话似的说了一句:“是有事想找大师伯……”
君宇淡淡的眼神看了帝王一眼,并不搭话,显然是故意要他自己开启这个话题。
——这一向以来就是他们师伯师侄的私底下的相处模式,一旦齐晗以“师伯”相称,君宇除了称呼一声“皇上”之外,其余与对着齐昀、君亦晞等人并无二致。而且因为齐晗自己放低了姿态,往往君宇的气势要显得更强一些。
齐晗有些心虚地喝了口茶,才看着凝渊峙岳的君宇说道:“我听白大人说……大师伯问起西川的事……”
君宇心中好笑,面上却依然淡淡看了一眼年轻帝王,说道:“确有此事,早先还听天澜说有西川的折子,我有些好奇,擎天城的折子该是直接递送中书阁的,怎么到了刑部?而且……”
君宇语声一顿,使得齐晗心中也是一顿,之后听他继续说道,“而且臣听说……皇上已经命人将这些折子直接送达御书房。臣没有要置喙皇上做法的意思,只是好奇……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是臣……看不得的……”
齐晗看着君宇慢条斯理地喝茶,知道自己的一番小动作到底没能瞒过洞若观火的大师伯君宇。他在心中苦笑着从书案上取下一份奏折,双手递给了君宇。
君宇也站起身,一边看了看年轻帝王的脸色,一边也伸出双手接过奏折,展开之后细细阅读起来。
不消一刻,君宇合上这封由西川地方官员递送上来的奏折,蹙起双眉,眼中含着显而易见的嗔怒说道:“看来,上次罚他跪省十日……实在是轻了些……”

西川,擎天城,聆月台。
易舒云慵懒地半躺在竹榻上,目力所及,是晴天傍晚的天光云影和远处红得如火一般的漫山红叶。这样的景致他看了二十来年了,却从来没有如这几年来这般踏实和稳妥。
“阿嚏!”盖着薄毯的纵天教教主,现任擎天城城主易舒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天色晚了,城主怎么不多盖一些?”紫衣手里拿着一条厚毯子,一边说一边盖在易舒云身上。
二十六岁的易舒云斜斜地看了紫衣一眼,笑着说道:“我有三师叔你家主上的药调理着,早就不是风一吹就倒的身子了。”
紫衣的身份在前两年被拆穿了,当时的紫衣还有些惶恐,谁料易舒云只是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竟有些劫后余生般庆幸说道:幸好你是晏天楼的人!细细想来,易舒云的心情其实极好理解:纵天教和晏天楼,从来没有恩怨纠葛,紫衣卧底在纵天教,也从来没有相害之心,较之纵天教的那些江湖仇敌,这样的结果的确令人庆幸。
紫衣听了易舒云的话,秀眉稍稍松开了一些,却又马上更深地簇了起来,担忧地说道:“城主,自从陈耿陈大人调离之后,新上任的西川州牧处处与您作对!数日之前,他又向京里递送了折子,这次写的是您在擎天城里不务正业,夜夜笙歌……万一被大公子知道了,岂不是……”
“不是‘万一’,是肯定会知道!”易舒云意态闲适地说道,“西川的折子直送中书阁,先生不会不知道的。”
“那怎么办!”紫衣急道,“上次的折子送到京城,大公子就罚了每日跪省!整整十天,您的膝盖才好了多久!这次的罪名……大公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罚!要不……我去把折子截下来……”
易舒云含笑看了看自从身份揭开之后性情也开朗率真了许多的侍女,悠然说道:“偷看了折子还不够,还要半路拦截,你是嫌你家城主在大公子那里的罪名攒得还不够多吗?”
紫衣大窘。
易舒云脸上带着微笑,轻轻无奈摇头。晏天楼属秉承了楼主君默宁的风格,胆子向来比天还大,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只是……”易舒云把眼光投向远方,如叹息一般喃喃自语道,“火候还是不够啊……”
“城主说什么?”紫衣一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易舒云岔开话题道,“紫衣,你传信给新州牧李崇德,就说他制定的剿匪计划擎天城不参与。”
紫衣尚自听着下文,却发现易舒云的吩咐已经结束了,“城主,按着那李大人的性子,我们贸然不配合,怕他又要……而且剿匪一事是正事,我们……”
晏天楼属向来很分得清公私主次,易舒云正待解释,却突然听到一个半大少年的声音从阶梯上传来,“剿匪当然是正事,城主大人也不致公私不分,只是不在公事上做点手脚,光私德不修,似乎并不能达成目的啊!”
对于这突兀的声音,聆月台上的二人都显得很淡定,显然是极为熟悉。紫衣循着声音看过去,对着这个穿着一身侍卫装束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问道:“做什么手脚?达成什么目的?”
少年身姿修长,眉眼精致,只是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有些松垮,嘴角微斜,给人一种放纵不羁之感。他踩着松松散散的步子走到易舒云身边的栏杆上靠着,有些轻佻地看着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的城主大人。
隔了一会儿,易舒云终于瞥了少年一眼,反问道:“有力气多管闲事了,昨天刚挨的鞭子……不疼了?”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0 12:05:00 +0800 CST  
(二)拆穿
少年侍卫名叫莫桓,而他真正的身份是中州忠亲王齐慕霄的独子——齐暄,只是因为身世的原因,从来不得其父欢喜,乃至至今已是十七之龄,却尚未载入齐氏族谱。
齐暄十二岁入晏天楼受训,拜师于五行侍卫之首莫森座下,改名莫桓;又被圣手毒医收作关门弟子,十四岁远赴边关做了齐慕霄的侍卫,一晃便是三年。
莫桓是在大半年前跟着齐慕霄的先锋大将韩肃来到西川擎天城的,其任务是协助韩肃配合易舒云和西川州牧李崇德剿灭一股悍匪——也就是易舒云和紫衣所说的“剿匪”一事。
虽说西川民风向来彪悍,而且曾一度脱离朝廷掌控,但是自从若干年前,君三少在西川平乱,一日之内杀了四十四个官员平民之后,西川着实平静了一阵子。
中州承祚年间,擎天城建立,西蜀余孽和当初阿提莫夏川安插在西川的人被易舒云和陈耿蚕食鲸吞一般消灭殆尽,最终逼得隐藏最深也最死忠的一股势力终于浮出水面,在东西两川的交界处落草为寇。
自此,西川官府和擎天城才有了一项持久的任务——剿匪。
聆月台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三十鞭子而已,韩叔又没下重手!”少年侍卫不屑地撇撇嘴,看似满不在意地说道,“倒是你,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却向我爹告状,要不是你卸磨杀驴,我爹至于让韩叔打我鞭子吗?”
易舒云知道,在忠亲王面前,齐暄是不唤“爹”或是“父亲”的,也只有私底下,在他面前,才敢稍稍放纵自己的情感。别看齐暄如今一副没心没肺的不羁模样,听说当年为了让他改口唤一声“将军”,整整三个月,他脸上的巴掌印子就没有消过!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突然就听话了,恭恭敬敬唤一声“将军”,自称一声“属下”,面上做的规规矩矩。
只是到底还是阳奉阴违,私底下不知唤“爹”唤得多热络,看似随意,却如论如何掩不去深埋眼底心底的崇敬和孺慕。
“好心好意?”易舒云几乎要被气笑,“李崇德写奏折说我不务正业,家师已经罚了我跪省!你倒好,嫌我跪得不够多,还到处散播谣言,说我夜夜笙歌!我恨不得亲手拿鞭子抽你!”
“嘁!”莫桓扭了扭身子,自然带动背上的鞭伤,他也不在意,依旧满脸傲娇道,“冰姐姐面前你也好意思说!是谁拿着我宇叔的信笑得嘴咧到后槽牙?罚你跪省跟赏你糖吃似的!既然你这么高兴,我自然成全你!”
“我自有我的想法,谁要你多事!”易舒云斜着眼睛说道。
“你的想法?”莫桓嘲笑着一股脑儿说道,“不就是想和你家先生我宇叔一起过个中秋嘛!要么你被召回京城,要么你先生到西川,李崇德的折子正好让你顺水推舟达成目的罢了!只可惜,不务正业只罚了跪省;若是要让宇叔真正生气,怕是要在公事上动手脚才行!”
一旁听着的紫衣这才明白了一切,不由得有些好笑,她家教主自小生活在阴谋诡计、生死存亡之间,别说朋友,真正能够信任人都没有几个。虽然后来拜了相爷为师,与皇上也算朋友,但到底已经长大成人且身份有别,相处上没有那么随意。
倒是半年多前认识了眼前的少年之后,二人相差十岁之龄,却好似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平日里互相揭短嘲讽毫无顾忌,却是难得的知心得意之人。
“我没你说的那么不识大局。”易舒云无奈地看了看笑得一脸得逞的少年,早就习惯了他的聪明、甚至带点刻薄,“你放出的风声,先生又岂会不知我的品行,罚我也不过是责我没有与李崇德好好相处,以致虽同处一地却心有芥蒂罢了。至于不配合他的剿匪计划,是我另有安排。”

五日之后,东西两川交界处,吴王山。
半山岙的山道上,西州州牧李崇德正指挥着一干衙门捕快和百十来个军队士兵,吆五喝六地追赶着五六十号各色衣衫的山匪;他们身后,韩肃骑着马遥遥缀着,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表情无奈又不耐。
山巅的留步亭里,易舒云一身玄色衣衫,批意见墨色氅衣,在山风吹拂中猎猎作响;二十六岁的擎天城主背负着双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山下的你追我逐,俊朗的眉眼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角的廊柱上,莫桓双手抱胸斜斜地倚靠着,同样看了会儿山下的场景,转而对出着神的擎天城主道:“都说穷寇莫追,我看李崇德追得不亦乐乎啊!君哥哥英明一世,怎么想到派这么个人来的?”
“李崇德抓经济是一把好手,西川的情况日趋稳定,需要他这样的人。”易舒云很客观地分析道,“只是打打杀杀这种事,终究不太适合他这样眼高于顶的文人,过于纸上谈兵了。”
“心眼儿也不大。”莫桓撇撇嘴,“这一次剿匪,连匪徒的主力都没找到,现在只能带人追些虾兵蟹将,不管追得到追不到,这一状他是告定了。”
“他告他的,我们打我们的。”易舒云全然不在意莫桓的话,沉吟半晌之后说道,“纵天教和晏天楼属已经摸清楚了岳岑的行踪,能不能一举将之歼灭,就看这一次了。”
岳岑,就是这股北莽匪寇的头领,他最初的身份是阿提莫夏川的侍卫长,当年随主潜入西川发动民乱;之后,阿提莫夏川事败逃回北莽,岳岑被留了下来,另作谋划。直到被易舒云和陈耿合力逼成匪寇。
听了易舒云的话,莫桓乜着眼睛笑,狡猾狡猾的,带着对于一个十七岁少年来说过于深沉的心思和情绪,却又掩饰得极好,“让我们猜猜这次李崇德会告你什么?刚愎自用?还是……私通匪寇?”
易舒云瞪了他一眼,打断道:“你当李崇德没脑子吗?还私通匪寇?别瞎猜了,我们还是去看看莫焱他们怎么样了。”说罢,再不理少年,径直离开了留步亭。
“哎……你慢点儿!”少年站直身子追上去,唤道,“披个大氅很潇洒吗?你不用担心岳岑,我家三土的左手刀很厉害的……哎……你倒是理我啊,你是不是担心我宇叔过来打你屁股啊……我跟你说……”
山道上,回荡着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被山风吹散在寂静的秋色中。
是夜,擎天城议事厅,易舒云、韩肃,满脸冷色的莫焱、斜披着一袭黑色披风,遮住右边肩膀的莫垚俱都肃然地坐着,而北疆、擎天城、晏天楼的一众属下都静静地站在厅外的场地上。冷肃的秋风里,气氛也僵冷着。
身份复杂,但在韩肃和莫焱跟前只能算是属下的莫桓斜靠在廊柱上,似乎耐不住这份冷寂似的,开口道:“我说……岳岑也不是易与之辈,他落草半年多,被围剿了那么多次,早就如同惊弓之鸟,这次被他跑了……也没什么吧……”
真实身份是齐暄的侍卫的莫垚投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只能站在一边的主子,莫桓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韩肃看了看易舒云,说道:“这次的事……是我们太大意,今夜我就连夜修书给王爷,得他应允之后,我们便回北疆请罪。”
易舒云摇头道,“这本是西川的事,韩将军已经助我们太多,请上复忠亲王,这件事……易舒云会向皇上请罪……”
莫焱看着两个朝廷命官,没有说话。
易舒云紧了紧双拳,俊朗的脸上有长久以来杀伐决断的狠厉,“下一次不要让我遇到他,否则,就算鱼死网破,也不能让他再活在世上!”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对策,看到夜已深沉,也不得不各自回去休息。各自散了之后的议事厅有些空旷的寂静。
易舒云一个人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紫衣进来都没有立刻发现。一直到侍女给他的茶盏里添茶,他才回过神来,朝她笑笑。
“城主,大公子来信了……”紫衣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显然是飞鸽传书一类的传信。
易舒云苦笑着接过,不急着打开,撑着脑袋有些苦恼地说道:“本打算提着岳岑的脑袋去解释李崇德的奏折……这下玩脱了……紫衣,我不敢看,你告诉我吧……这一次,先生……怎么罚?”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0 12:07:00 +0800 CST  
(三)初到西川
四份奏折,平放在君宇案头。人都散了,渐渐昏暗的中书阁里,一排排大得惊人的博物架显得更加高大,也使得整间房子更加幽暗。
君宇的心情并不太好。
四份折子里,三份是西川州牧李崇德送来的。前两份状告擎天城主不务正业、夜夜笙歌之类私德不修,没有走西川的特殊渠道,而是按照正常折子的递送流程送到了吏部,成为吏部考核的一项依据。
对于擎天城的特殊性来说,这样的罪名无伤大雅。君宇前后去了两次信责罚易舒云跪省,到底只是以“先生”的身份责罚弟子罢了。但是这第三份折子上所说的于剿匪一事上阳奉阴违……
君宇翻开第四份奏折,是易舒云自己写给国君齐晗请罪的,过程很详细,也涉及了一些他与李崇德之间的私怨,导致了眼高于顶的原纵天教教主、现任擎天城城主不屑和科举出身、专攻经济政治的正宗读书人为伍。所以在这次围剿岳岑的过程中,舍弃了官府常用的人海战术,而选择了江湖套路,最终使得岳岑钻了空子,逃之夭夭。
不得不说,易舒云的罪请得很诚恳。
诚恳得让君宇更加生气!
“大师伯,李崇德的奏折虽是从中书阁递送上来的,但是里面的说辞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君宇还记得一个时辰前,国君齐晗在御书房说的话,他指的是第三份直送中书阁的奏折,“折子我留中了,易大哥的性子我们都知道,刚愎自用什么的,也不过李崇德气头之语外加稍稍推卸责任罢了。但是西川剿匪一事,朝内传开了,所以此次失利确实对易大哥极为不利……”
“皇上的意思臣明白,”君宇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擎天城和西川官府同处一地,若是不能和睦相处,对朝廷对西川的治理是一大隐患。易舒云和李崇德的折子臣都看过了,臣请旨,去一趟西川。”
“这个时候……”齐晗有些为难道,“大半个月后就是中秋了,先生也要回来……”
君宇看着一身帝王袍服的年轻国君——君氏门下的大师兄齐晗,微笑道:“不管怎么样,易舒云也算是臣唯一的弟子了,去陪他过个中秋,也好……”
也好……
听了君宇的话,齐晗眼中洋溢着别样的笑意。君氏门中的长辈,总是能带给人最深入人心的温暖。但是……
大师伯这次……怕也是带着怒意去的吧……
最后,君宇是在齐晗颇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御书房的。
西川的折子总是用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所以,当君宇带着君亦晞和一干从属到达西川境内的时候,距离易舒云等人围剿岳岑事败刚刚过了十天,用八天的时间从京城赶到西川,也可以看出此次君宇的心是比较急的。
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
八月初三,未时,擎天城巍峨的大门赫然入目。于西川来说,擎天城犹如一座城中之城,城主易舒云有独立于西川州牧府的各种权力,包括征兵、收税和在中州律法之外的一些特殊权力。
因着城主易舒云是江湖出身,对于城中的各项政策相对宽松,因此,街面上呈现一派繁花景象。午后时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君宇先在城中安排了一干下属,顾不得奔波一路的风尘,径自来到了城主府门前——虽有公事待办,但是远道而来先见见自家徒弟,这点私心,君宇自问还是有的起的——君氏门中,护短,向来是不成文的传统啊。
城主府门前,三十六岁蓄着短须的君宇只着了一身藏青色书生衣袍,很好地遮掩起了为相多年积累起的威严和气势;一旁的君亦晞也只做普通侍从打扮,握一把长剑,含蓄而沉稳地护着君宇。
敲门,等待。
不多一会儿,城主府府门一侧的角门开了,一个小厮装扮的门房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君宇二人的装扮,斜乜着眼睛甩了一句:“城主闭门谢客,慢走不送!”
君亦晞皱着眉上前道:“烦请通秉,我们从……”
“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君亦晞一句话未完就被打断,“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砰!关门,落锁。
“大师伯……”君亦晞既生气又担忧地转身看着君宇,却只看到怀揣着一颗私心的丞相大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门楣上“擎天城主府”五个字,转身离开。

申时末,奔波了几日的君宇在自己所住的悦来酒楼擎天城分店,畅快地洗了把澡,又在大堂里点了几样爱吃的菜,带着满腹心事的君亦晞大快朵颐了一顿。接着,还要了一壶好茶,坐在廊柱边的位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堂高台上正在唱着的《三打白骨精》。
一点看不出离开城主府时的怒意,却看得君亦晞胆战心惊——君三门下的四个弟子,对于越来越宽和的君三或许还存着三分亲近,对于大师伯君宇却是实打实的敬畏了,更何况,背着事的还是自家哥哥。
夜幕降临,悦来酒楼大堂里灯火通明,戏台上的戏已经唱到第三折,孙悟空最终惹恼了唐三藏被逐出了取经的队伍,负气回了花果山。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酒楼大堂门口,脸色不见慌张,但眼底存着焦急。站在门口四下逡巡一番,终于看到了廊柱下悠闲听戏的人,他的目光一亮,抬脚,脚步急急地走了过去。
他出现在门口的时间并不长,但依然被有心人看到。能够在这个时候点一壶茶、几碟小点心听戏的,都不是苦哈哈的百姓,眼光、见识自然也相对宽一些。人影走进大堂之后,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一身玄衣的人影径自疾走到廊柱边,二话不说双膝点地,叩首之后抬头道:“先生息怒,都是舒云的错,请您责罚!”
来人正是擎天城的城主易舒云,不解释,不喊冤,什么都是他的错,请先生息怒为首务,接着认错,最后请罚。
一边的君亦晞也早早站了起来,看看久别重逢的兄长,又看看聚精会神地看戏、连个眼光都没有投给来人的君宇,脸上的忧色更甚。
廊柱边的角落,光线较之大堂昏暗一些,视线也被廊柱挡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有很多人看到了这里的动静。很多见过易舒云的人,都纷纷猜测着气度非同一般的三十许男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让一城之主屈膝。
易舒云可管不了那么多,小半个时辰前,他刚刚完成跪省,紫衣就慌慌张张地告诉他今日发生在城主府门口的事。双腿欲断的易舒云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全然顾不得肿得无以复加的膝盖,骑上马就朝着悦来酒楼飞奔。
君宇继续不动声色地听戏,戏已经进入尾声,唐三藏被妖精抓走,孙悟空被猪八戒忽悠着下山救人,然后唐三藏知道自己错信妖人错怪徒弟,之后便是大团圆的结局。
他看得很投入,投入得连个目光都没有分给跪在跟前的人。
易舒云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得到任何一句回应。他垂下双眸,忍着膝下无边的痛楚,暗暗用手掐住了腿上的皮肉,强迫自己拔直了身子,端正了跪姿。
站在一边的君亦晞不敢做声,更不敢开口求情,只是,他清楚地看到自家兄长额角鬓边的冷汗。
一刻多钟的时间,不长,咚咚锵锵的戏终于落幕,君宇终于将目光从戏台上收回来,依旧没有看跪地的徒弟,而是浅浅淡淡地投给那些好奇的探寻者。长期身居高位的人,不需要疾言厉色,一眼足以定大局。
收回目光,君宇拿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才悠声说道:“易城主不是闭门谢客?今日是君宇打扰了。明日,本官自会备齐钦差仪仗,到时,我们再见面议事也不晚。”
易舒云顿时忘记了膝下的痛楚,只是觉得出了一身冷汗的身子有些冰凉。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0 12:42:00 +0800 CST  
(四)激怒
戏台上,一出戏刚刚落幕,自然引来无数掌声,悦来酒楼的戏,向来与别处不同,新颖的题材故事,别具一格的服装道具,外加上伶人们精湛的演技,自然是百看不厌。
酒楼一惯的安排,午后场之后再排一出折子戏,是整出戏中的无论动作或是唱腔都属精华的段落。以折子戏的方式演绎出来,既可以让票友们回忆看过的戏中最精彩的段落,也可以作为新戏的宣传。
如此营销,向来是悦来酒楼的拿手好戏。
君宇有些期待地看着台上的酒楼仆役更换道具场景。
易舒云的心却沉沉地落了下去。看自家先生的意思,今日当真就不打算理睬自己;而若是此情此景之下,他放任着先生的情绪直到明日以公事之由再相见……易舒云低垂的眼眸中有一丝惶恐,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合该重杵,却无论如何受不住君宇疏离淡漠的态度。
戏台上的前期准备已经完成,器乐处已经开始咚咚锵锵地试音。
“晞儿,添茶。”君宇转过头去,吩咐明显走神走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君亦晞。
君亦晞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躬身应是,手脚麻利地掀开碗盖添茶,眼神却依然忍不住瞥向脸色有些发白的兄长,接着,他看到了一个眼神,一个令他的心跳骤然间快了数倍的眼神。
只见易舒云抬起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君宇,随后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天知道他此刻是豁出了多么义无反顾的决心——他易舒云,向来不是束手待毙的性子啊!
从易舒云出现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的君宇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从隔壁桌上随手拿起一个茶壶,在桌上两人惊诧又懵然的眼神中“呼啦”一下砸在地上!
“砰!”
整间大堂一瞬间安静下来!
易舒云一身玄衣墨发,俊朗的眉宇间含着江湖中很多人谈之色变的魔教教主的戾气,也有近几年来,掌握着一城百姓民生国计的威严。
“擎天城主府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场!” 伴随着长身玉立的易舒云负手而立,悦来酒楼门口又冲进来二三十个黑衣侍卫,顿时将酒楼大堂团团围住。
大堂里绝大多数堂客都站起身来,很多人脸上露出惊惶之色,稍稍左顾右盼之后,打算迈步离开。戏台上已经粉墨登场的角儿们也都呆呆地站在台上,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酒楼掌柜的疾步从后堂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他自问老实经营,不明白今日怎么得罪了擎天城的城主大人。
君宇看到此情此景,紧皱着双眉站起身,对着易舒云的背影,冷声说道:“易城主好大威风!”
君亦晞有些傻眼地看着自家兄长颀长决然的背影,听到君宇的话,又惊恐地回头看他敬畏的大师伯。
自家人知自家事,易舒云听到君宇的话,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怒意和冷意,他并不敢回头,却实实在在感觉到芒刺在背的犀利。
只是路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任何理由半途而废的。此刻的易舒云并不敢多想后果,他已经逼出了君宇的怒火,只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
“还不快滚!”易舒云上前一步,与此同时,众侍卫应声拔刀!
酒楼大堂顿时刀光霍霍!堂客们终于纷纷离开酒楼。
“易、舒、云!”
易舒云僵直的后背传来阵阵比秋风还要冷肃的声音,他紧了紧双拳,再不去看大堂里纷乱的脚步声,僵硬着痛楚到麻木的双腿,缓缓、缓缓转身。
“啪!”
一声脆响!
走在后面的堂客们分明看到,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城主大人,被一巴掌打得整个人玉山倾倒般摔在地上!

擎天城主府,书房,戌时。
君宇坐在书案后面的扶手椅上,正在翻阅一本武林轶事杂文。他自小生长于京城天子脚下,也未曾习武,对于江湖这样一片经常出现在两个弟弟口中的地方,确实怀着一些兴趣。
但是此刻,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和制怒。易舒云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来他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最近一段时间他屡次犯错,其因由也不言自明。
但是明白并不代表可以姑息。君宇自小在君子渊的规范之下长大,怎么可能容得下易舒云的这些心思和行为?今夜,注定会很漫长……
君亦晞已经被安排去休息了,想起自家弟弟无比担忧的眼神,易舒云的眼神有几分暖意。弟弟在君氏门下学艺,如今又长随国君齐晗左右——没有比这更令人放心的处境了。
书房里安静极了,易舒云蹲在小火炉边煮茶,每一步都做得异常小心。煮好茶,在青瓷盖碗里斟上,瘸着脚,顶着左脸上的巴掌印子,将茶盏不带一丝声响地放在君宇身前的桌上——触手可及,不远也不近。
接着,他转过身,在一个木桶后面屈膝跪下,却不料实在经不起那一刹那钻心蚀骨的痛楚,一个踉跄往前倒去,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却是撑在了一个木桶中。
桶里有水,水底有细小的颗粒——那是没有融化的盐——这本就是一桶浓得化不开的浓盐水,用来泡一把每一根都有拇指粗细的桦树条。
依着他家先生的吩咐,他自己砍了枝条,泡了盐水,而最后,这一切都将用在他自己身上。
衣袖湿了,易舒云狼狈地从桶里伸出手,另一只干净的手悄悄掐着大腿上已然青紫的皮肉,坚硬的牙齿抵着下唇,仅这一会儿,又是一身细密的冷汗。
“今日跪省过了?”君宇早就察觉了易舒云的不对劲,这会儿心绪稍平,才终于开口问。
“是……”
“跪了多久?”
“两、两个时辰……”
君宇皱眉,眼底有疼惜,但是很隐晦地隐藏在薄怒中,“跪省的规矩不用我给你再强调,你折腾自己给谁看?”
易舒云抬头,眼里有些小心的讨好,“只是……怕您生气,想着多罚一些……”
“给我解气?”君宇冷笑,打断道,“你怎么不一天跪上七八个时辰,我岂不是更解气?”
“舒云不敢!”不爱惜自己、自伤自苦从来都是君门大忌,这一次他每日多跪一个时辰,也不过是因为同样的错犯了第二次,他自己心里过不去而已。
“既然你都多花了一倍的时间反省,那我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君宇终于放下书册,站起身,绕过书桌之后从木桶中抽出一根滴着水的桦树条。
一甩,锐利的破空之声带动轻微的气流,几滴水溅在他膝前的地上,易舒云的心狠狠一滞。
“跪着挨怕你挺不住,”君宇眉间肃然,是为师者的垂范之姿,也是训诫者的严厉之态,“褪衣,伏在书桌上。”
“谢先生……”易舒云感激地看看君宇,踉跄起身,将下衣褪至脚踝,掖起外袍衣摆别在腰间,继而伏在有些冰凉的书桌上。面前,是他给君宇煮的茶,犹自散发着微微的余热和清香。
不是他没有羞耻之心,而是内心里,有比羞耻更重要的东西。
君宇自然看到了他的坦荡和驯服,也看到了他修长的双腿上自双膝到胫骨甚至到脚面上处处泛着的青紫淤痕——十日跪省,自然伤上叠伤。
“第一个问题,”君宇将手里未干的桦树枝抵在人后臀之上,成功地引起皮肉上一阵细密的疙瘩,“李崇德第一份奏折参你不务正业,请问易城主,你都在做什么?”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0 12:52:00 +0800 CST  
(五)动君三问
“第一个问题,”君宇将手里未干的桦树枝抵在人后臀之上,成功地引起皮肉上一阵细密的疙瘩,“李崇德第一份奏折参你不务正业,请问易城主,你都在做什么?”
“回先生……”易舒云感受着身后的凉意,丝毫不敢耽搁道,“之前有先父的仇家找上门,舒云不堪其扰;李崇德此时找我剿匪……舒云就……拒绝了……”
“因私废公?”君宇的声音顿时冷了三分。
易舒云抬眼看了看书房角落里的烛光,似是被刺痛了眼睛般闭了闭,开口道:“舒云知错……呃……”一声极尽痛苦的哀吟伴随着桦树枝破空的风声被压制在喉间。
桦树木质坚硬,偏偏又不耐腐蚀,被浓盐水浸过之后极富韧性,顿时增加了七分凌厉;加上听到如此应答的君宇下手不留情,刹那间,易舒云只觉得身后的皮肉在烈火中迸裂开来,所有的痛楚钻进了全身的筋络!
二十下!
十条殷红的血痕并列排布在后臀之上,君宇打得很奢侈,十下就从腰际打到臀腿之间。桦树枝还有一个可怕之处在于,它的皮质光滑,抽打在皮肤上发出“噼噼”之声,细看之下,几乎每条挨了两下的伤痕之上都被带走了一层油皮!
浓盐水瞬间发挥作用,荼毒着每一寸它可以肆虐的地方。
浑身的冷汗都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易舒云趴伏在书桌上,双手死死攥紧着书桌边沿;他知道君门规矩严,可是枝条上身的刹那,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了手臂。
疼!疼啊……
“第二个问题,”君宇垂下手里的树枝,看着易舒云紧咬牙关的侧脸,问,“李崇德第二份奏折参你夜夜笙歌,你作何解释?”
易舒云松开嘴,鬓角的冷汗蜿蜒到嘴角,他撑了撑手肘,让憋在胸腹间的浊气释放出来,才说道:“舒云……不敢隐瞒,这是……李崇德诬告!”
“诬告?”君宇气得冷笑起来,“易城主今年二十有六,枕边却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若说秦楼楚馆……我相信我君宇的弟子,还没这个胆子去!那么李崇德凭什么诬告你?”
易舒云咽了咽口水,却发现嘴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无力地张了张嘴,易舒云用缄默回答了问话——齐暄的处境本就堪忧,这次的事不能把他牵扯进来。而且说到底,齐暄的作为也是他易舒云默许的。
“不打算解释?”等了几个呼吸没有得到回应,树枝再一次抵上皮肉。
易舒云崩了崩修长的双腿,轻轻摇头,“都是……舒云的错……”
“啪啪啪……”
收起鞭落的声音充斥着宽敞的书房,君宇本就不信李崇德的说辞,此刻问起,不过想要一个解释;谁料想易舒云说了句“诬告”,转而又自己认了错——这样明显的矛盾说辞,是觉得他君宇好糊弄吗?!
……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啪!
“啊……唔……”
伴随着易舒云昂首的痛吟,半截树枝弹飞到书房中央的空地上,又咕噜噜打了几个滚;君宇转身把手中的半截树枝扔进桶中,顺手又抽了一根。
易舒云疼得眼前泛黑,双腿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起来,后臀上一片殷红,挨了抽断树枝的那一下的臀峰处,已然有血珠滚动。而这些看得见的伤痕里,看不见的盐水正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去。
痛,绵延到脑海的每一个角落,再容不下一丝一毫其他的感受!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是十几岁的少年,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伴随着盐水低落在地的声音,君宇肃声道,“但只要你一日不离君门,君门的门风规矩你都给我牢牢守着!”
易舒云伸直了双手掰住书桌边沿,手臂手背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蜇人的痛楚中,他黾勉回话道:“舒云……记住了……”
记住了却依然不愿意解释!君宇紧了紧手里的树枝,照着弯曲的膝弯“嗖”一声抽打下去!
“腿绷直!你不解释要自己扛,就好好给我扛住了!”君宇看着自家徒弟瞬间绷直的双腿依然轻轻颤抖,压下心里的情绪,冷声道,“重来!”
易舒云的心随着这两个字猛地一沉,还没有全然做好准备的时候,身后的破风之声已经响起。继而,后臀上重新又有猛烈的痛楚咬一般肆虐开来!
君宇打得不快,但每一下都清清楚楚的,不拖泥带水也不手下留情,犹如他本人的性格,一是一二是二,说重来,就绝不少一下!
君宇和易舒云之间向来有默契,跪省的时限是一个时辰,多了算自己的;没有规定数目的责打,以二十记为一组,“重来”——便是重来二十下。
易舒云趴在桌上,冷汗疯狂地抽取他体内的水分,再从额头鬓角的碎发上滴落下来。
“啪啪啪!”
脆裂的三下再一次抽打到了臀峰,易舒云眼前一黑,左手痉挛一般猛地一抽,恰好扫在桌上的茶盏上!已经冰凉的茶水翻倒在手上,激得他一个激灵,略微清醒的瞬间,他把茶盏的底座咬在口中。
他记得这重来的二十是因为上一组打断树枝时他的痛吟,无声无避无自伤,君门的规矩里,“无声”一项最为严苛!
“啪啪……”“啪!”
第二根树枝应声而断,易舒云将嘴里的青瓷盖碗底座咬得嘎嘣作响,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咬烂嚼碎了似的!
夜……寂然,唯剩下苦熬着痛楚的人,声嘶力竭的喘息……
君宇再一次扔下手里的树枝,从木桶中拿起第三根。
三十六岁的中州丞相面色凛然,有些事易舒云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不问下去,是他尊重这个年纪并不小,凡是都有主见的弟子。但是尊重归尊重,君门的风气向来是——既然选择承担,就咬紧了牙关承担到底!
——便如当年他的弟弟,在云中山别院里,虚耗了八年韶光岁月……
一只稳健有力的左手,手指微微有些凉。疼得迷迷糊糊的易舒云感觉到自己的下颌被抬起,整张脸朝左侧转了过去。他勉力睁开被冷汗刺痛的眼睛,就看到自家先生平静到肃然的脸,还有,正在挖走被死咬着的青瓷底座的手。
“松开。”简单直接的命令。
易舒云应声松开,牙齿缝里血迹俨然。
君宇似是没有看见,将底座放在一边,看着自家徒弟湿漉漉的眼睛,问道:“第三个问题,此次剿匪失败,有没有隐情?李崇德和你的奏折我都看了,现在,我想听你亲口说。”
易舒云缩了缩身子,心里夹杂着熨帖和惧怕:不管怎么样,被他私底下称作‘老古董’的先生,从来在公正严明之余,存着温暖的私心。可是……这一问,他失败得坦坦荡荡,无话可说……
“回先生……”易舒云撕扯着干涩的嗓子,借着嘴里的血腥之气,断续回道,“是舒云……掉以轻心……不敢狡辩推卸……推卸责任……”
“呵……”君宇气笑,“好一个不敢狡辩推卸责任!西川匪患半年有余,你用‘掉以轻心’四个字就想打发了我,打发了满朝文武?!”
“舒云知错,您……您责罚……”
“这是公事,是你分内的公事。”君宇手中的桦树枝抵在人臀腿相接的方寸之地,表明他要从此处落鞭,“你既然拒绝了李崇德的围剿方案,就该做到万无一失。责你五十,算是小惩大诫,你服是不服?”
易舒云被汗水泪水浸润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有些艰难地抬起眼睑,再次看了看书房角落里的灯火,颤抖着声音道:“服……舒云认罚……先生,能否求您……赏……舒云一根绳子?”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1 13:05:00 +0800 CST  
(六)雷霆雨露
易舒云被汗水泪水浸润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有些艰难地抬起眼睑,再次看了看书房角落里的灯火,颤抖着声音道:“服……舒云认罚……先生,能否求您……赏……舒云一根绳子?”
君宇一眼扫过易舒云挨了五六十下的后臀,红肿自是不带赘言,臀峰处挨得重的地方甚至已经破皮流血。盐水泡桦条,本就是他吩咐易舒云去做的,目的是为了将桦条泡软之后的效果——一则更有韧性,抽打在皮肉之上虽是痛楚难耐,但能尽可能得只伤表面;二则桦条不耐腐蚀,也更容易断;至于盐水带来的附加的疼痛……既然易城主选择自己作死,后果自然也要他自己承担。
——至于泡一捆备用,本就是在心理上让这个胆大妄为的弟子更加惧怕罢了。
“这是责罚,不是刑讯。”君宇并不理会易舒云的求恳,语气淡淡道,“自己撑住,把规矩守好,为师准备了足够的桦条,重来翻倍的,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着。”
易舒云没想到自家先生会连他这个请求都驳回,心中越发担心这一次是真的将君宇气狠了,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
青瓷底座被拿走了,胳膊也不能咬,便只能捋着一股散落下来的发丝咬进嘴里;两只手依然攀援着书桌边沿——这已然是他唯一能够借力的地方了;双腿绷直,双脚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他需要足够的支撑去熬完这场责罚。
“准备好了?”君宇看到他的举动,多问了一句。
易舒云缓过一口气,颤颤道:“准备……好了,请先生……责罚……”
“啪……”
干脆利落的一下拉开了这一场痛苦的教训责罚,后臀早已无法再下手,君宇的第一鞭落在臀腿相接处的嫩肉上,成功地让易舒云狠狠一颤之后,不疾不徐地往他两条腿上排布着檩子伤痕。
因为常年病弱,易舒云的身体偏于消瘦;即便有这些年君三的药和朱明的医术好生调理着,擎天城的城主让人乍一看之下,依然是个文弱的年轻人。此刻辗转于桦树藤条之下,大腿后侧受到鞭打之处,早早泛起了血紫色的砂痕。
从臀腿相接处到膝弯,君宇极具耐心地落鞭。五十下的数目基本上能将整个大腿部分全部盖满。
趴在桌上的易舒云苦苦熬着,手不敢松,脚不敢弯,心里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剧痛之后还将迎来下一鞭更加令人疯狂的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渐渐得不疼了?屋里的烛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暗淡?是夜深得蜡烛都已经燃尽?还是天终于要亮了?
为了他这个不肖的弟子,先生累日奔波来到西川,又教训了自己一夜,该当是十分疲劳的了……不知道自己挨的这一顿,能不能让先生消气……
易舒云脑海中翻腾着一些和“疼”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念头,渐渐失去了意识……
一梦黑甜。
易舒云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刮着呼呼的风,下着咸咸的雨,他捧着一个中年男子的人头,苦苦追随着一个伟岸的身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跑,那个身影离他越是遥远,直到最后,他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易舒云猛然惊醒。
天光大亮,窗外的红枫将浓烈的秋意洒进房间,一盆颜色翠绿形如艳霞的文竹拜访在窗前的博物架上,与红枫相映成趣。
侍女紫衣靠在床角,打盹。
易舒云趴着,下半身好像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他撑起半个身子,想揭开被子看一看,却在瞬间感知了自己臀腿的存在,而与这种感觉同时复苏的,还有……疼,钻心蚀骨的疼!
疼得连牙关都来不及咬住,一声闷哼溢出了嘴角。
也惊醒了浅眠的侍女。
“城主醒了?”紫衣连忙起身倒了一盏茶,小心翼翼地喂趴在床上的易舒云喝了。
如同久旱逢甘霖,易舒云觉得浑身上下的知觉都回来了,自然也感觉到了身后臀腿之上除了疼以外丝丝缕缕的感觉——这是……伤口上了药,正在恢复之中。
胸口被压得有些发闷,易舒云红肿的双眼略过熟悉的卧室环境,没有看到希冀中的人,想到昨夜那场熬得天昏地暗的教责,心中也开始发赌。
“紫衣,昨夜……我怎么回来的?”易舒云问。
紫衣答道:“这个……昨夜大公子屏退了主院所有的人,我们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是今天早上接到大公子吩咐,才来这里照顾城主的。”
听到紫衣口中的称呼,易舒云心中更紧道:“那……先生呢?”
“找我做什么?”紫衣的话没说完,敞开的房门外传来君宇平和淡然的声音。
话音平淡,可在此刻的易舒云听来却如雷霆入耳,他顾不得伤势就要起身,却在瞬间又疼得砸了回去!
君宇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暗笑之余把目光投向紫衣,吩咐道:“你先去忙吧。”
紫衣裣衽为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在门口擦肩而过时,细心的侍女偷眼看过君宇手里的东西,眼里弥漫着如院子里红枫渲染秋意一般的笑意。
侍女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
脚步声,沉稳,稳得让人心也安稳;托盘放在床角的几案上,有青瓷碰撞之声;继而,伤处一阵凉意!
易舒云因刚才牵动伤口,疼得脸色发白,眼神却还定定地看着丞相大人。
“找我做什么?”君宇眉眼平和地取过托盘上的药罐,斜坐在床沿上,一边抹药一边重复着问了一遍。
伤是他打的;昨夜,也是他把昏迷的徒弟扶回了房间,治伤涂药地忙了大半个晚上。此刻再看,由臀至膝弯处,所有被桦条打出来的檩子连成一片,破皮之处结了痂,泛紫的皮肤下积着淤血。
“怕……怕您还生气,不肯留在府里。”易舒云忍着疼,闷闷地说,眼里透着见到人之后的心安和释然。
君宇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动作不停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生气了?昨夜最后判的五十只罚了三十一,剩下的……你找个时间把债还了。”
易舒云知道昨夜自己晕了刑,可也没想到在刚刚醒来的这一刻就被君宇讨了债,老古董果然是老古董!一朝做了古董徒弟的擎天城主不由腹诽。
“那您……不如现在就打吧……”城主大人带着情绪嗫嚅道,“省得治两次伤!”
“你挨得起?”君宇有些提高了嗓门,涂着药的手下略略加了两分力道,自然成功引起手下人嘶嘶的吸气声。
“别以为你那些心思用这一顿狠打就遮掩过去。”君宇极具耐心地在每一条伤口上均匀地涂药,没什么表情的继续说道,“你入主擎天的日子不短,今次的这些错……犯出来纯粹就是为了找打,我若不成全你,岂不是枉费你这一片苦心孤诣?”
“先生……都知道?”易舒云撑着半个身子,看着君宇的眼神里有期盼、有惶恐、还有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软弱和天真。
“我都知道,”君宇肯定,又不肯定地说,“我却不知你此番与我斗气,是否依然怪我去岁中秋罚你的那五十板子。”
“先生教训弟子从来天经地义,舒云哪里敢责怪先生!”易舒云的话里带着些许的情绪,眼里漾出一漪微光,极淡,如昙花一现,“舒云只怕先生还未曾原谅我,所以无论我怎么请罪请罚,您都不愿再见我!”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1 13:10:00 +0800 CST  
(七)先生,丞相
“先生教训弟子从来天经地义,舒云哪里敢责怪先生!”易舒云的话里带着些许的情绪,眼里漾出一漪微光,极淡,如昙花一现,“舒云只怕先生还未曾原谅我,所以无论我怎么请罪请罚,您都不愿再见我!”
君宇擦着药的手一顿,看着人的眼睛,下一刻,便放下了药罐。轻轻的一声“砰”,仿佛砸在人心头。
易舒云心里‘咯噔’一下。
“去岁中秋,你放下擎天城城务,只身前往京城。”君宇放下药膏,转身去架子上的水盆里净手,一边洗,一边继续说道:“我以擅离职守、非诏入京责了你五十板子,结果你在第二天中秋当日,留了一封公事公办的书信,带伤回川……”
“舒云知道自己鲁莽,不想让先生为难!”哪里是不想让人为难,分明是受了委屈闹着脾气,便如同此刻。
“你这是在……断我的话,顶我的嘴?”君宇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略过易舒云苍白的脸庞,看着他。
“我……”擎天城主急于想说什么,却在这样的眼神下感受到了几分沉重,脱口而出的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出口便成了其他。
“舒云不敢。”
“呵……”君宇不明意味地哂笑一声,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向窗边,背负着双手看着窗外如血的红枫没有说话。
易舒云趴在床上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境。他心中一慌,借着丝丝药力缓和了臀腿上的痛楚,艰难地穿起亵裤。当双脚踩上地面的那一刻,仿若漫步云端。
君宇听着背后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艰难步履下掩藏在喉间的痛吟,甚至是差点将房间里桌边的圆凳推翻的仓皇,最后是双膝落跪,和终于压抑不住的痛呼。
不为所动。
“先生……”易舒云隐忍的嗓音里有复杂的情绪,可是都被很好地掩藏了起来,只剩下显而易见的恭顺,“舒云错了规矩,请您责罚……”
君宇转过身,第一眼看到穿着雪白亵衣的人端正地跪在圆桌边的地上,脸色又白了几分,额上有清晰可见的晶莹冷汗。旁边一只圆凳——跪省了十日的膝盖,伤势比昨夜一顿桦条只重不轻——想必,刚才他就是撑着这只凳子跪实了的。
君宇在另一只圆凳上坐下,腰背挺直,一手置于桌上,一手负在膝头,修长五指虚握,双脚在衣袍下微微分开——每一个动作,都展示着气度和威仪。
压在人头顶。
“错了什么规矩?”
易舒云苍白的脸色在听到这六个字之后微红起来,他今年二十有六,不是十六更不是六岁,如此面对顽童一般的提问,让他无法清楚地体察到面前之人心中有多少怒意。
正在犹豫纠结之时,听得君宇又开口说道,“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就像去岁中秋你满怀诚意来到京城又负气离开,事后虽写信请罚,可是你心里真的知道错了?还是只是怕我会生气?”
易舒云一时无话可说,只垂着眼睑虚握双拳。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君宇的话直直地戳进人的心里,“你在自己的规则手段里摸爬滚打二十年,骨子里比我三弟还要无视朝廷法度。所以,即便你身为一城之主,依然可以抛下城务,赶赴京城;仇家寻仇,无非借口,你就是为了和李崇德置气,才故意不与他配合剿匪……”
“先生!”易舒云再一次打断君宇的话,抬起的眼眸里有仓皇也有委屈,这些都是事实,可是事实背后还有事实!
君宇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抽在人脸上,看着跪不住倒在地上的一城之主,先生终于将所有的怒意直白地表达出来,“我警告过你守好君门的规矩!还有,我君宇的弟子,公事在先,私心在后,你给我分分清楚!我知道你私底下唤我‘古董’,既有如此觉悟,怎么还敢利用公事满足私心!”

三天之后,西川行馆。
君宇一身丞相官服,深紫的颜色更加凸显久居高位的威严,玉冠、蟒带、皂靴,配上而立之年最富精气神的气度,即便是随意一站便让人有几分畏惧,更何况,此刻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仔仔细细地阅读手中的三份奏报。
堂下,跪着李崇德、易舒云和韩肃,正是此次剿匪失败的三方面人马的指挥者。单膝跪地,是中州朝堂下级与上级之间的见面之礼,若是放在平时,彼此之间也断没有这般等级森严,只是今日君宇摆开了钦差丞相的仪仗,说的又是剿匪一事,自然没有人敢疏忽了礼节。
只是自见礼之后,上首的相爷便没有叫起,不说易舒云和韩肃,便是李崇德,也知道他们这是被罚了跪了。
一盏茶,不长也不短的时间。日理万机的丞相君宇终于放下最后一封奏报,将目光投射在刚满而立的年轻州牧李崇德身上。
“李大人,”年龄只长了六岁,身份却是千差万别的年轻丞相对年轻州牧说道,“你是熙平元年皇上钦点的状元,在户部历练了两年就被外放到西川重地,足见皇上对你的器重。你还记不记得,当日皇上是怎么对你说的?”
作为齐晗登基之后的首位状元,李崇德向来自傲得紧,对于京城上下吹捧有之、贬低有之的君氏兄弟、尤其是三少君默宁心中不无鄙念,总觉得三人承父余荫才有今日成就。后来入了朝堂,与君宇近距离接触之后,才明白他能够在而立之年就坐上中州百官之首的位置,确实名副其实,心中自然也是服气的。
听得君宇的问题,李崇德悄悄抹了把冷汗,答道:“回相爷,皇上叮嘱臣……治理好西川地方,尤以……民生经济为重……”
“知己之短,识彼之长,皇上什么用意你当真不明白?”君宇的口气并不严厉,却透着肃然,是公事,就不容有任何差错,“西川军政分离,你来这里之前就知道,剿匪一事,连北疆九王爷都派了人过来,需要你州牧衙门那些差役们吗?”
“未清职司,卑职知错!”不管李崇德心中作何感想,于“公事”二字,他的确掺杂了太多私情私怨,以致在剿匪这件事情上逾越甚多,这个错,他认得心甘情愿。
“罚俸一年,你可心腹?”
“卑职心服,谢相爷宽宥。”罚俸什么的,的确已经是宽宥之后的发落了。
令李崇德起身站于一边,君宇又把矛头指向韩肃——这个从小跟着自家弟弟摸爬滚打的新一代年轻将领——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要比和李崇德亲近许多。
韩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与君氏兄弟多年来的相处也让他早早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看到君宇处理了李崇德后将目光投向自己,他挺直了脊背却低下头,声音铿锵说道:“末将办事不利,请相爷责罚!”
“你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利!”君宇的口气里毫不掩饰着怒意,“九王爷派给你精兵五百,你来到西川一月有余,结果呢?你告诉我岳岑还在逃!?”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1 13:13:00 +0800 CST  
(八)思过
听到君宇的讯问,韩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与君氏兄弟多年来的相处也让他早早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看到君宇处理了李崇德后将目光投向自己,他挺直了脊背却低下头,声音铿锵说道:“末将办事不利,请相爷责罚!”
“你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利!”君宇的口气里毫不掩饰着怒意,“九王爷派给你精兵五百,你来到西川一月有余,结果呢?你告诉我岳岑还在逃!?”
“末将知错!”除了认错,韩肃并没有第二句话,心中或许还存着那么一点点委屈,毕竟这次其实是易舒云和李崇德二人斗法,却把他夹在中间。但是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的,他三哥早早地用藤条教会了手底下的一群小兄弟:再多的理由也掩盖不住既定的事实。
“军棍三十!”君宇干脆利落地判刑,继而又在雪上撒了一把浓霜,“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抓不到活的岳岑,你也不用回九王爷处了,直接去无音阁找你三哥!”
韩肃惊出一身冷汗,忙垂首应道:“末将誓死完成任务!”军棍自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带着这样的失败回无音阁,被丢了脸的三哥会让他死过去再活回来!
君宇听了他铿然有声的保证,却无端被堵了一口气,脸色更加不虞地招了两个兵士。
韩肃被带了出去,不会儿,外间传来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噗噗”之声,沉闷却直入人心。除此之外,便是寂静无声。
站在一边的李崇德暗中抹了把冷汗,身为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之一,相爷对自己实在是轻拿轻放了。这或许也和彼此之间亲疏的关系有关吧,毕竟另外这二人和君宇之间,多了那么一层关系。说实话,李崇德对于自己被宽宥,此时此刻,竟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门外的责罚尚在继续,里面的君宇似乎并不急着发落最后一个易舒云,而是等韩肃的军棍打完了被搀扶进来,示意满脸冷汗的年轻将领站在一旁。
天知道觉得自己要被打断的韩肃此刻更希望跪着。
君宇终于把目光投向被他冷了三四天的易舒云,没有问,也不需要问,什么都在这个胆大包天的擎天城城主心中。
“至于你易城主……”君宇发落道,“自今日起卸下擎天城一切军政职务,闭门思过。擎天城的事就交给副城主、御前行走易楚云。”
这样的发落,李崇德不敢说什么,韩肃更不会说什么;而去职思过的责罚对于官场中人,已经是货及前程的发落,可轻,也可重。
易舒云豁然抬头,不罚、不打,卸了职务思过,难道先生心中已然失望至此?!想来也是,身为一国丞相又是家中长子的先生,是多么端方持正的一个人,去岁中秋他就重罚了擅离职守的错,如今又怎会接受他怀揣着小心思故意因私而废公?
场面上,易舒云低头应是。
私心里,他委屈,也不服气。

宽敞的钦差马车里,君宇坐着,易舒云跪着。
“伤才好了多少,自找什么不痛快?”君宇皱着眉,问一进马车二话不说就跪倒的易舒云。跪马车的滋味他尝过,颠簸着骨头的疼,而且轻易好不了。
易舒云此刻并不能体会他家先生最真实的情绪,只坚定地说道:“请先生将捉拿岳岑的任务交给舒云,舒云保证在七天之内将他带到您面前,否则……”他并不敢说出什么“生生死死”的诺言来,只随了一句,“否则……听凭先生发落!”
君宇气笑,对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反问道:“我给韩肃半个月捉拿岳岑,让你停职思过;如今你跟我要七天时间……舒云,你这是在跟我叫板?”
“不是!舒云不敢!”易舒云自然否认,“舒云只是想将功补过!”
“我不要你将功补过,只要你好好反省思过。”君宇的语气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他甚至别开了脸,不再看依然跪着的年轻城主。
易舒云定定仰视着君宇端方的侧脸,不再说话,却也没有起身,任凭着马车坚硬的木板肆虐着并未完全伤愈的膝盖。
回到城主府,被留在府中处理各项事务的君亦晞早早等在门口,却看到自家大师伯脸色不虞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吩咐道:“晞儿,去车上扶你哥下来,送他去雨落阁,禁足。”
君亦晞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应是,再抬头时,丞相师伯已然跨步而去。
君亦晞连忙爬上马车,掀开帘子就看到他的兄长易舒云正坐在马车车板上,痛苦地揉着两个膝盖;抬头看到弟弟进来,苦笑着说道:“这次真是自讨苦吃了,跪一次马车车板顶的上几天的跪省,晞儿,扶我一把……”
君亦晞连忙上前半跪着扶助兄长,轻声道:“大师伯规矩严,哥哥要谨慎些才好……”
易舒云对自家弟弟的乖顺论调不置可否,将大半个身子斜斜倚靠在他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晞儿,你大师伯吩咐了,最近一段时间擎天城的事务交给你,你大哥我就乐得清闲了……”
君亦晞转过头更加担忧地看了看兄长,却发现他没有任何的不愉快,反而竟真的有几分如释重负。
事态似乎就这样平息了下去,丞相师伯君宇白天去丞相行辕办事,雷厉风行日理万机;晚上住在城主府,喝茶下棋,偶尔问起在一边侍候的君亦晞城主府的一些事情,并指点一二,却决然不问一句有关兄长易舒云的只言片语。
而易舒云则似乎老老实实地在自己的雨落阁里禁足,不露面也不掺和府中之事,初初两日是养伤,后来就是看书写字喂鸽子;君亦晞过去的时候,兄弟俩天南地北地聊天,气氛融洽,却也偏偏不闻他问起先生君宇的一字半句。
师徒俩似乎在同一屋檐下,彼此将对方忘却了。
易舒云看起来一点都不关心自己会被禁足到几时,可君亦晞心中却隐隐地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异常平静的湖面,沉静的水面下,暗藏着汹涌。
这份猜测在几日之后得到了验证,总理城主府诸事的君亦晞怀着莫名沉重的心情再一次来到易舒云禁足的雨落阁。
秋日天高云爽,雨落阁里的竹树有落叶飘零,但依然挡不住绿竹葱葱的盎然;兄长爱竹不爱花,这是久经生死之人对于顽强生命力的执念——他需要与他一般顽强的生命作为鼓励,而不需要一经风霜即便凋零的羸弱和伤感。
君亦晞一边想着,一边就看到兄长身着一身闲适白衣,倚在廊下自斟自饮,面前的桌案上是一份地理图志,详细地绘制着东西两川的山川河流村镇。
“哥……”君亦晞站在台阶下,微微仰视着兄长。
易舒云斜着眼睛,微笑问道:“今日怎么有空此时过来?擎天城的事情不够忙?”
“哥,紫衣姐姐呢?”君亦晞直视兄长,不答反问。
易舒云终于从图志上移开目光,转向肃然而立的清隽少年郎,他的弟弟,语气清淡下来,如同天空悠悠的白云,“果然是上了位置的人……”
一句话未完,君亦晞两个膝盖已经砸跪在地上,“哥!晞儿知错!晞儿不该质问哥哥!我……晞儿只是着急……”
易舒云哪里真的是想为难君亦晞,只是一则确实被弟弟的语气有些气到,二来他也意识到,有些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你着急什么?”
君亦晞抬头仰视兄长,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哥,晞儿近日处理城主府事务,渐渐发现身边已无人可遣!哥……紫衣姐姐……和纵天教、城主府那些人呢?”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1 13:18:00 +0800 CST  
(九)剑走偏锋
人?人还能去哪里?自然是都被派出去搜捕岳岑了。
从小到大,易舒云虽然经历了纵天教的内乱,也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很多年;但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胜利者。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在抓捕岳岑的过程中,他失败了。
他不配合李崇德的计划,除了觉得一个文官的计策漏洞百出之外,自然也是对自己的计划有信心,奈何却让岳岑逃出生天。因着这件事,易舒云受了君宇的家法,他自然不敢对自家的古董先生心怀怨愤,但是那些桦条抽在身上的疼,悉数化为了对岳岑的恨——不亲自抓到他,易舒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还有,在君宇心中的分量。
他不想让百官之首的丞相君宇,认为自己是个无能无才之人;更不能让和他易舒云有着师徒名分的君宇,遭受朝中任何人的质疑!
所以,虽然是禁足雨落阁,但是他暗中依然积极调派人手,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岳岑!
易舒云并不担心君宇会发现他的行动,因为这些年来,虽然身为师徒,但是除了公事上的交流和委派,君宇从来不会多问一句有关纵天教和易舒云私人力量的一字半句。这是先生对他的尊重,也是放任他保留着那一部分特属于江湖的自由。
但就是这份尊重和信任,如今成了易舒云最大的依仗。
他并不知道这次的事情败露之后会怎么样——从来没有能包住火的纸,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权衡之下,易舒云还是选择了现在的做法。因为在他看来,先生在朝中的地位和名望是最重要的,至于他会受到怎样的惩戒——那只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
被禁足的易舒云,有足够的时间,想得很清楚。
君亦晞带着兄长的决心和已然无法挽回的事实,心惊胆战地离开了雨落阁。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像兄长说的继续好代城主和三师侄。兄长的原话是:
“什么都不要管,擎天城自有运行的机制,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擎天城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中的;至于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保护好先生,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别怪哥哥打断你的腿!”
君亦晞很真心地知道,他哥哥没有开玩笑,若是师伯真的出了问题,他哥哥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可是,把这件事情就这样瞒着师伯,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也会被师伯或者自家先生打断腿!
一路走出雨落阁的君亦晞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秋风中的黄叶,迟早是保不住的……
时间一日一日过着,越来越临近中秋,深秋的落叶飞旋在空,不免让人问一句:叶子的离去,是风的吹拂,还是树的不挽留。
八月十四,深夜,即将盈满的月散发着明亮皎洁的光芒,安安静静地悬在当空,仿佛一个俯视众生万物的智者——洞明一切,却缄默如金。
“大统领,”一个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的黑衣人向另一个黑衣人抱拳道,“我们已经查探过了,易舒云被禁足在雨落阁,主院现在空着;防守最严密的是主院旁边的扶风轩,应该就是君宇的住所。”
隐藏在擎天城外一座小山头上的黑衣人不下五十,为首一人目光炯炯地盯着沉睡中的城主府,听到属下汇报之后,眼中出现沉思之意。半晌之后,他才说道:“兄弟们最近损失不少,君宇又是中州丞相,我们冒不起这个险……去抓易舒云,能威胁君宇自然最好,就算威胁不到,大不了同归于尽!”
“是,大统领!”
黑暗里,传来刻意压制着的整齐划一的决然之声。

抓易舒云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岳岑心中自然不免怀疑。但是他们五十人早已是穷途末路,如今所求也不过就是能够多拉几个中州的垫背之人。最后时刻,能活着回到故土自然最好,若实在回不去,也算是为国主尽忠。
想到阿提莫夏川,岳岑心中奇怪,听说他的身体已经一日好似一日,但过去的雄心壮志却不似先前一般,反倒是治理国事的手段和智慧令人侧目。听说,近几年来北莽已经极少出现饥馁之灾;甚至与中州之间也渐渐有了除战场交锋之外的互通来往;而中州忠亲王齐慕霄镇守北境,也有多年未曾真正开战了。
那自己这一群人算什么呢?
带着昏迷不醒的易舒云一路奔向他们现在暂时栖息的城外小苍山的路上,岳岑看着山间朦胧的月色终于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中,心中却越发的迷茫。
不管怎么样,国主留下的命令是一定要执行的。岳岑迎着新一日的第一缕晨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心中暗道,擎天城的威胁一日甚似一日,易舒云……不能留,若是能顺带杀了君宇……就完美了!
不管岳岑做的什么打算,当易舒云从昏瞑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刑架上,身处一座破庙之中。
他的右前方是一座破败不堪的佛像,经年不修,表层的漆水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泥胎,甚至都已经看不太出到底是哪方神圣了;左前方就是庙门,门外有轻声说话的声音,还有烧烤着野味的焦糊味飘进来。
这里……该是小苍山吧……
最近一天看三四个时辰地图的易舒云几乎将西川的山山水水烙印在脑海中,没想到岳岑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怪不得紫衣他们传来的消息都是渺无踪迹。不过幸好……
易舒云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衣着,岳岑甚至连他腰间的玉佩都没有取下。
那么,很快,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一身黑衣的岳岑带着两个同样装扮的黑衣人走进了破庙,看到易舒云醒了也不吃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早就想一睹易城主风仪,今日算是如愿了。”
岳岑在看易舒云,易舒云又何曾不在观察着对方。岳岑三十五六年纪,国字脸,满身裹挟着北地特有的风霜和锋芒,如一把重剑,沉稳,又无往不利。
阿提莫夏川留了这样一个人在西川,当真是心腹之患。奈何……如今北莽的国君都已非彼人,岳岑注定只能做这山间的孤臣幽魂了。
“你绑我来……想干什么?”
“哈,我还能干什么?”一句话成功勾起了岳岑的怒火,他瞪着易舒云道,“易城主把我们逼成丧家之犬,整个西川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西川本就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易舒云蛮横地打断了岳岑。
“砰”!岳岑一拳打在易舒云脸上,后者的脑袋猛然往旁边一别,嘴里已经满是血腥之气。
“惹恼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岳岑恶狠狠说道。
“我从未想过要惹恼你……”易舒云半边脸已经麻木了,他别过脸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西蜀灭国数十年,刘嫣作为西蜀最后一个公主,不但嫁给了北莽国君,如今更是身死魂消。你,包括你家国主,即便复了国,也不过就是给北莽扩张了版图,对你西蜀而言有任何的好处吗?”
“你说够了没有!”岳岑沉声问,形貌上似乎还没有刚才那般恶狠,但是动作上却显示了他此刻的怒意。他接过手下递将过来的一根cheng人手臂粗细的棍子,深邃的眉眼注视着易舒云,问道,“若是说够了,我们该进入正题了。”
易舒云凝视着这幅中正的眉眼,知道此人对于阿提莫夏川的忠义之心已经深入骨髓,看到他手中的物件,易城主淡淡道:“岳统领想知道什么?若是易某能说的,不用你动刑,我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不能说的……岳统领用刑可要谨慎些,易某先天心脏不好,可不要一下子给打死了……”
看着像在说别人的事情的擎天城主,岳岑心中不得不承认作为对手,易舒云确实不失为劲敌。
“多谢易城主提醒,岳某会掌握好分寸,不会一下子弄死你。”岳岑把手里的棍子扔到一边,吩咐手下拿来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握在手中一甩,发出“咻”一声刺耳之声之后,注视着一脸坦然的易舒云说道,“我想知道的也不多,易城主只要告诉我……北疆的兵力分布……”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2 09:09:00 +0800 CST  
(十)筹谋
八月十五,清晨,当易舒云和岳岑开始聊天说正事的时候,君宇正坐在扶风轩的书房里,面前单膝跪着一个黑衣人和拔直了双肩跪得笔直的君亦晞。
“所以……”君宇语气莫名地拉长了语调,似是经过了一番思考之后才继续说道,“你家主子把身边能派的人全都派出去了?”
“回爷的话,是。”黑衣人低垂着头。
“是?!包括死·士刑堂的人?!”君宇觉得自己竟然有些想笑,被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子气得想笑。
“回爷的话,死·士刑堂如今仅存二十人,主子派了五个人出去,剩下十五人……”黑衣人一板一眼的回话突然中断,他仿佛想抬头,却终究更低下三分之后才说道,“都被主子留在爷的身边……”
君宇豁然起身,中正的脸上有复杂的怒意,他盯着黑衣人的头顶,难得有些侥幸地问道:“十五人?你们昨天晚上竟丝毫没有察觉落雨轩的动静?”
“回爷的话,属下收到的命令是保护爷的安全,一步都不准离开,否则,杀无赦!”
“砰”!君宇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之上。
跪在一边的君亦晞也跟着狠狠地抖了一下。
一时静默。书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这么说,”君宇缓了几个呼吸才开口说道,“你家主子早就知道岳岑会来抓他,所以……这一次他又是故意以身为饵?”为什么要说“又”呢?君宇一边问一边想,右手不经意间拂过一枚紫檀木的镇纸,便紧紧了握在了手中。
这个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却问得君亦晞只想哭,他知道师伯为什么要说“又”,也知道这个“又”字将要带来的是什么。
“既然是故意为之,那么你们又如何得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君宇最后问道。
黑衣人恭敬行礼,道:“回爷的话,主子身上带着一只母·蛊,平日里处于沉睡状态,只有得到了特定的信号才会清醒。只要母·蛊清醒过来,少主身上的子·蛊就能循着气味找到母·蛊,其范围可以涵盖整个西川。”
君亦晞吃惊地抬起了头,什么母·蛊子·蛊,他什么都不知道,哥哥没有交代过!
黑衣人解释道:“子·蛊就在主子送给少主的玉佩之中。”
君亦晞低头一看,他的腰上的确系着这次他和师伯来到西川之后哥哥送的玉佩,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哥哥已经在筹谋这件事情了。
在君宇的注释下,君亦晞无暇多想,立刻摘下腰间的玉佩,起身交给君宇,然后回到原地屈膝落跪。骨头抵着冷硬的青砖,小半个时辰已经疼得有些麻木,随着这一起一落的动静,痛楚竟有些难耐。可怜君亦晞连皱眉都不敢,只是端正恭敬地跪着。
了解了情况的君宇不再说话,细细看过手中的玉佩,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等着易舒云唤醒母·蛊之后再做考量。
君宇放下关乎着易舒云性命的玉佩,重新落座,拿起笔迅速了写了几张长条形的信笺。黑衣人和君亦晞都抬头看着他,青年丞相白面短须,此景此景之下竟无端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哥哥会没事的,君亦晞心头的惶恐随着君宇的沉稳略略消散。
不一会儿,君宇放下笔吩咐道:“岳岑已经抓了你家主子,我身边的人会保护好我的安全,所以,你们十五人立刻用你们的方式搜索,一夜的时间能走多远,会往什么方向走,哪里能够藏人,你们要比我清楚。”
“是,属下告退。”黑衣人起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君宇又将视线转向君亦晞,吩咐道:“帮着你哥哥隐瞒的事暂且先给你记着,等事情结束了你自己去跟你先生请罚。现在起来,把这两封信笺飞鸽传书给你先生,让他立刻赶来西川;还有一封传给忠亲王,让他全面封锁北疆,决不能让岳岑逃回北莽。”
“是,师伯。”

小苍山深处,夜。
易舒云被抓已经五天了,而岳岑带着人也从小苍山渐渐向西川以西的十万大山转移,并妄图从西面折向北,直接绕开北疆齐慕霄的防线,回到北莽。
岳岑已经不想死在西川了,因为他得到了易舒云的口供,
——以及,易舒云的效忠。
这是他接连三天对易舒云用刑的成果。
暗夜里,岳岑靠着山壁休息,眼神却没有离开另一边孤零零靠在山壁上的易舒云;漆黑的夜色里,有点点月光从疏枝密叶之间透出来,映照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擎天城主此刻虚弱颓丧的脸。
易舒云很冷,虽然他衣衫齐整,甚至连腰间的玉佩都好好地佩戴在身上,但是秋日夜里无孔不入地寒气钻入衣服,而衣服下面体无完肤的鞭痕棍印正在一点一滴地像蚕吃桑叶一边侵蚀着他的生命。
因为怕易舒云真的熬不住酷刑心疾发作而死,所以他每日受刑的时间并不长,那些人的手段工具也有限,左不过那根带刺的鞭子,还有随处可见的树枝木棍。
真正令易舒云屈服的,是岳岑分筋错骨的手指。那些东西较之岳岑的手指,简直可比小巫见大巫。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两条手臂下的青筋如同小蛇一般隆起、游动,好似要钻出体外似的,而随着这些筋络的“游动”,两条手臂也呈现出姿态诡异的扭曲,他甚至能听见骨骼被外力掰断中所发出的细密响声。
他熬过了第一回的双手,第二回的双脚,却败在第三回——岳岑说,要彻底掰断他的腰,不是分筋错骨,是彻彻底底的让他的身体在内部断为两截。
然后,岳岑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北疆的兵力分布、擎天城的探子布局,甚至易舒云的效忠。
岳岑并不怀疑易舒云的口供,因为没有人能在这道酷刑上硬抗;也只有过了三天还没有人追踪过来,才让他真正相信易舒云并没有留着后手,才敢聚拢所有的力量,一鼓作气离开西川。
手、脚并没有断,只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岳岑说受过这个刑罚的人,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完全恢复知觉。
易舒云闭上了眼睛,回想这五天来的点点滴滴。自从他“招供”之后,岳岑就停止对他用刑了,甚至这两天,他还专门派人扛着他这个累赘跋山涉水地逃亡。但是易舒云心中清楚,所谓的接受他的投诚、带着他一起回北莽根本就是谎言。此刻,他还容忍他活着,只是为了防范西川的追兵——纵然他们已经很小心,这些天连一点火都没有点,抓到的野鸡飞鸟都是活剥生吃的。但是,这种情况之下,显然多任何一重保障,都是好的。
易舒云饿了三天了,不是岳岑饿着他,而是他闻到那些血腥的味道就会吐,结果是不但没吃成,连本来有的那些也吐完了。
饥饿、刑伤还有失败,让本来意气奋发的擎天城主看起来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岳岑看了一会儿,得出了这个结论,嘴角擎着轻蔑的笑意,转过身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休息了。
漆黑的夜里,没有人看得清本该一丝力气都没有的易舒云的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2 09:11:00 +0800 CST  
76楼,(十一)我答应你。


原来名为《混战》


能看到吗?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2 15:12:00 +0800 CST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2 15:18:00 +0800 CST  
现在看得到了吗?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2 15:28:00 +0800 CST  
(十二)授首
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君默宁和齐慕霄如同蛟龙入海,除了岳岑自己之外,几乎都只有一招之力。奈何他们人数众多,而君默宁一方,只有四人。
君默宁和岳岑交战在一起,而齐慕霄、君亦晞和齐暄三人,则着力对付岳岑的属下们,同时确保毫无战力的君宇和易舒云的安全。
一时之间,君默宁等四人陷入了苦战。
被齐慕霄三人所护着的战圈之外,君宇半跪在地,搂着昏迷不醒的易舒云。即便是在红色的火光里,都能看到他脸上毫无血色的惨白和灰败,凌乱的头发上沾满了树叶枯枝,映衬着嘴角支离破碎的伤口和绵延到脖子里、艳红的血。
这几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君宇心头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痛楚,不同于自己弟弟君默宁为了君氏付出一切时他心中的无力,此刻面对易舒云,三十六岁的君宇的心被怜惜和自责所充斥,与君氏无关的、一个先生对自己弟子的心痛——
情感这样东西最是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间,这个实在与他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甚至惹了不少麻烦的弟子,原来已经在自己的心中有了这样一个独特的位置。
君宇知道易舒云身体不好,此刻被搂在肘间,肩背上的骨头硌着手臂,竟有几分疼痛,这是要多瘦才会如此!借着火光,君宇细细地打量易舒云的身体,自然发现了他的左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这是刚才被岳岑用刑所致。
君宇并不敢触碰他的伤处——这些事情还是要等弟弟君默宁来做为好——顺着手臂,君宇还留意到易舒云手上的血,好像是从手臂上绵延下来一般。
他轻轻地撩开衣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赫然入目,再往上,就是一道一道破皮红肿的鞭痕。夜色里,君宇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只知道整条手臂都肿了起来,皮肤上透出不正常的灼热感。
易舒云正处在高热之中……
君宇心头的担忧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他想抬头看看战局,却突然看到一枚利剑直射而来!君宇丝毫不犹豫地弯下身子护住怀里的易舒云,利剑几乎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最后钉在了树干上。
“哥,您怎么样?!”时刻关注着兄长安全的君默宁第一时间摆脱了岳岑蹲下身子询问。齐慕霄非常默契地接受了战局。
君宇抬起头第一时间看易舒云身上有没有中箭,之后才抬头看着君默宁摇头,向来沉稳的眼神中也染上了一层焦虑和慌张。
君默宁无比自责,语速极快地说道:“哥,他们手里有弓弩……都是默宁不好……哥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们注意安全。”君宇的声音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听起来只剩下能够稳定人心的克制。
君默宁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移开目光看向树林深处,之后,他目露喜色撮口一呼,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下一刻,远处的林子里同样传来一声呼啸。
“哥,小肃他们到了!”
“嗯。”君宇目光里只有对弟弟交托性命的信任。
君默宁微一点头,站起身,朗声道:“九哥,小肃他们到了,岳岑交给我!”
“好!哈哈哈,岳岑,你死定了!”齐慕霄干脆利落地收手退后,顺手解决掉一个扑上来的小喽啰。
岳岑迎击着君默宁狂风暴雨一般的招式,耳边又隐隐传来大军人马的动静,他知道今天晚上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可能。
“放箭!我们走不了,你们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随着岳岑的吩咐,林子里一时间箭雨密布,本来还想着要活着离开的岳岑部众都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就不再有顾忌。
齐慕霄一手扭断了一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荡开一根疾驰而来的箭矢,正要继续出招,突然背后被一个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猛一回头,就看到齐暄单薄的身躯摔落在他脚下。
“还不快去护着你宇叔!”齐慕霄皱着眉头,沉声吩咐。
“是……”齐暄忍着从腿上传来的剧痛,一边答应一边勉励撑起来。
“九哥,暄儿中箭了!”一旁的君宇看到了整个过程,是齐暄替齐慕霄挡下了那支利箭。
齐慕霄仓促中回头,看到齐暄已经在爬起来,料想应该没有大碍。如今战局紧张,君宇不能有任何闪失,于是便再次吩咐道:“快去!”
“是,将军。”齐暄干脆应道。
齐暄觉得自己的确没什么事,大腿上中了一箭,在军队里混了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现在不能拔出来。为了不影响行动,索性就拿手中利剑砍掉了箭柄翎羽,这点疼可以忍受,但是不知为什么,头有些晕。
旁边还不断有箭矢胡乱射着,齐暄打起精神,始终在君宇和易舒云周围游走,用剑荡开从黑暗中射来的乱箭。他的眼角偶尔瞥到君宇怀中昏迷的易舒云,再看看矫健利落地处理黑衣人的伟岸身影,心中竟慢慢升腾起一股陌生的酸涩:
他也受伤了,伤口很疼,箭还没有拔出来,头很晕……您……知道,能不能多问暄儿一句……
“莫桓!”一声沉重的呼喝炸响,利箭已经带着凌厉的杀意划过耳畔直冲他身后的君宇,齐暄抬起酸胀僵硬的右手,想要格挡已然不及。
“叮”一声金属相碰,一瞬的火花带起一片残影。
“啪”!齐暄脸上挨了狠狠地一巴掌!
正在此时,树林里突然亮起无数火把,一时间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韩肃一身将军甲胄,挥手之间,士兵们呼啦一下将所有人围在中间。
岳岑,已经是上天无路。
战斗停了下来。
岳岑满脸血污,看着同样多多少少带着伤得君默宁几人,又看看拉弓满弦的中州士兵,惨然一笑道:“岳某纵横战场数十年,今日终究走到末路。君丞相,岳某兄弟就不牢相送了。”他环视着剩下的几十个北莽士兵,肃然道:“兄弟们,是岳岑无能,今日将大家带入死地,岳某先行一步!”
语毕,北莽国君阿提莫夏川的侍卫统领岳岑,毫无犹豫地引颈就戮,寒光绽放处,献血纵横。
韩肃不由大惊,刚要上前,却看到三哥君默宁挥了挥手。他收回将要冲出去的脚步,肃然地看着岳岑和他的兄弟们从容赴死。
岳岑的身躯尚未倒下,只听得剩下的北莽士兵齐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统领!”下一刻,这些久经战阵的汉子们齐齐横刀,轰然倒地。
全场静默。
唯有火把燃烧的“吡啵”之声和夜间穿过树林的微微风声,好似在给这满地两百多条汉子……送行。
君亦晞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岳岑等人赴死,心中百感交集。岳岑是死了,他家兄长总算是完成了朝廷所交托的任务。可是,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相信先生的医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是在这次的事情里,兄长的所作所为在君氏门下几乎已是不赦之罪!师伯是如此端方持重讲规矩的人,难道……兄长真的要就此离开君氏门下吗?
正思虑着,君亦晞突然感觉有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他连忙伸手扶住,顺势蹲跪下来,一股弄得化不开的血腥之气冲入口鼻。
“阿暄?阿暄!先生!您快看看阿暄!”
君默宁听得君亦晞呼喊,快步走来蹲下一看,齐暄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右脸上指印俨然,嘴唇也白得吓人。他所站之地的泥土上,全是浓郁的血腥之气!
君默宁一把扯开他深色的裤子,才看到一枚箭头深深地扎在皮肉之中。
齐慕霄蹲下身子,看着君默宁,适才战斗的凶戾之气尚留在眉宇间。他向来不重视齐暄,刚才那一巴掌也是打他在战斗中竟然分神,却没想到他竟伤得这么重乃至不省人事。但是总归有君默宁在,不会有什么大事。
谁料君默宁抬头看看齐慕霄,眼里充满了自责,说道:“九哥,暄儿伤了动脉……”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3 08:13:00 +0800 CST  
(十三)尘埃落定
擎天城,城主府。
距离当日岳岑在小苍山授首已经小半月之久,这一次的围捕虽然达到了最好的效果——岳岑极其党羽无一漏网,西川终于彻底掌握在中州和擎天城手中。但是西川一方所付出的的代价也极其高昂。
齐暄被箭矢伤了腿上动脉,虽然忠亲王齐慕霄为他输了血,但是由于失血过多,至今昏迷不醒。
至于城主易舒云,在岳岑手下走了一遭,四肢手足都遭受了分筋错骨的重刑,虽说于性命无碍,但是事后君默宁给他正骨的过程,却不比走一趟鬼门关更轻松。更加上易舒云心脉羸弱,岳岑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刑,君默宁却不能随意所欲地施针治病。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正骨地过程延长,也意味着易舒云要经历至少多一倍的次数。
每次辗转在银针之下,易舒云都觉得自己可能熬不过去,这种好像把骨头抽离出来再强按回去的痛楚,不同于皮肉之痛,拆骨敲髓不为过。
每每疼得死去活来,脑海中便只剩了那句“我答应你,你先帮他解开”,如同一种救赎,屡屡挽救他于自弃的边缘——或许,先生还愿意留着他这个不肖弟子——
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先放弃?
可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易舒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正骨,而君宇始终都没有出现的时候,再多的理由都成了借口;纵然,每一次的痛楚都在减轻,但易舒云心中的颓丧却在日渐加重。
或许,是他妄想了。有些事,本就是注定了的。
“哥,先生说这一次正骨之后,就不用再行针了!”雨落阁里,君亦晞一边伺候易舒云穿衣,一边雀跃道。
易舒云却是脸色淡淡,自己系好了腰带,又试着走了几步。脚下依然有些虚浮,但总归不用由人背着扶着;右手已经恢复了力气,受了两次刑的左手伤得最重,现在还是没有力气。
“帮着我瞒着的事,你先生有没有责罚你?”易舒云用右手拿起一杯茶,坐到罗汉床上慢慢饮下。床上放着一案小几,上面摆放着一局未竟的棋局——这是君默宁为他施针时留下的。
君亦晞站在兄长身前几步,摇头道:“没有,大师伯让我同先生请罚,先生说为了自己兄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先生只是告诫晞儿,下次,不可再让哥哥孤身涉险。”
易舒云有些羡慕君亦晞有一个这样“开明”的先生——他当然不会知道类似的错,君默宁是怎么把齐晗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
“哥,”君亦晞看着自家哥哥坐着喝茶,犹豫了一番之后试探一般地说道,“这次的事……您打算怎么跟大师伯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易舒云心头没来由得烦躁,一口喝了凉透的茶水,站了起来。
“就……就是……”君亦晞看着兄长脸上的表情,好似全然不在乎似的,不由急道,“哥,您这次以身涉险,大师伯怕是生了大气了……如今都过了半个月了……您……不打算去……解释一下吗?”
易舒云知道,其实弟弟想说的是“不打算去请罚吗”。
罚,自然是该请的。只是,若请来的罚是离开君门呢?他是坦然接受这个本就注定的结局?还是再一次长跪赌咒发誓不会再犯?
他许下过这样的诺言,也曾自己破坏过;一次可以得到原谅,第二次……他的先生君宇君丞相,决然不会宽宥的。
他不求,是不想陷先生于两难。
又或者,师心如铁,所有的求恳也依然打动不了先生驱逐自己的坚心……
“哥……”看到易舒云的表情,君亦晞有些着急地喊道。
“我自有主张,我的事……你不用多管。”易舒云淡淡道。
君亦晞着急地上前一步道:“哥哥,事情过去半月有余,您不能这样无动于衷!大师伯最是讲规矩,若再耽搁下去,怕是真的要难容于君门……”
“啪!”一声脆响炸开,君亦晞被打得一个踉跄。
“你是翅膀硬了教训我?!”易舒云恼怒喝问。
“晞儿不敢!只是……”少年连忙跪好,脸上红肿也不敢捂,却依然试图说服兄长,只是一番好意易舒云并不想接受,他冷冷地打断道:
“要么去做你的事,要么跪外头去!”

从西川去往东川的官道上,君宇和君默宁兄弟俩目送着忠亲王齐慕霄及其下属众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许久没有开口。齐暄至今未醒,虽有失血过多的原因,怕也逃不脱几许心病。
秋高气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一直到一行人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君宇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眼看着弟弟,问道:“暄儿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君默宁将目光收回来,说道:“听九哥的。他认下的儿子,他喜我便喜,他恨我也恨,如今他要将暄儿上齐氏族谱,晗儿那边我去说。”
自家弟弟胳膊肘向来朝里拐,帮亲不帮理,君宇听着他的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君默宁也收拾了心情转身,快走几步追上兄长,好奇道:“哥,西川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朝廷那边也好交代。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易舒云?就这么晾着他?”
听到这个名字,君宇的脚步略略顿了顿,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反问道:“不晾着他还能怎么办?他不来找我,要我上赶着找他?”
“哥的意思是……等着易舒云来请罚?”君默宁感觉自己有些小八卦,他真的好奇被自家徒弟暗中称为“古董”的兄长,到底会怎么料理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真是后生可畏啊!
纨绔头子君三少心中感慨,敢在他老哥手底下做出这般行为的易舒云,向来见哥怂的三少爷表示无比敬佩!
“他的伤怎么样了?”君宇避开了君默宁的问题,问道。
“没事了,”君默宁一身轻松,“左手严重一些,不过手脚的经络都通了,恢复知觉只是时间问题。哥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君默宁又抛出一个问题。
君宇心中默算了一番,才道:“再过两三天吧,手头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就启程回京复命。经此一役,西川一地可以安泰几年了。”
“哥,要不我去信跟晗儿说一声,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跟我去杭城看看吧。”君默宁突然想到什么,建议道,“不急着回京。”
君宇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君默宁。
接收到兄长眼中清浅丝缕的危险信号,被看穿了用心的君三少只一眼就败下阵来,习惯性地屈服了。
君宇朝他微微一笑,一边转身继续往回走,一边平静说道:“你我兄弟,什么时候逃避过应该承担的责任?”
君默宁语塞,心知说服不了君宇,也只能将之前的心思就此作罢。
回到城主府,君宇回扶风轩继续办公。君默宁四处溜达了一圈,决定去雨落阁看看自己的病人兼师侄,毕竟是兄长在意的人,爱屋及乌也是君氏的传统嘛。
一进门就看到君亦晞长跪在阶下,走近一看才发现,左脸上指印俨然。
“怎么回事?”君默宁俯视着他问道。
君亦晞俯身行了礼,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先生……”,之后原原本本地把他和他哥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君默宁听完并不言语,留下顶了嘴的君亦晞继续罚跪,自己步上台阶,施施然走了进去。
“师叔……”坐着发呆的易舒云看见来人,用右手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叫我师叔是吧?”君默宁的口气并不是很好。
易舒云抬头看了看人脸色,复又垂下眼睑,说道:“是……”
“跪下。”君默宁干脆利落地吩咐。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3 08:15:00 +0800 CST  
(十四)君大的心
易舒云长身而跪。
这是第一次,他以一个师侄晚辈的身份,跪在君默宁面前。
相差五岁的年龄,颇多相似之处的行事作风,以及各自天涯的生活,都让易舒云感觉君三少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承载着诸多传奇、一个将他们兄弟掌握在指尖、一个他家先生放在心头上的人。
而此刻,当君三少终于与他面对面地展开威仪,易舒云才感受到,此刻的师叔并非当年闯入纵天教的晏天楼主,而的的确确是师门长辈。
君默宁坐在上首喝茶。碗盖扫过茶碗边沿,发出磁瓦摩擦的细碎声,之后碗盖盖上茶碗,茶碗至于几案,所有的一切都透出主人从容沉静的气质。
“让你跪着,是我说的这些事,你最好跪着听。”君默宁左手按膝,右手小臂至于几案上,少有的一副肃然之态。
“是。”易舒云躬身应道。
“从名分上说,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子,但是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很多人并不希望我存在于这个世间。”三少秉持着自己说话的风格,在同样心有七窍的纵天教主面前,丝毫没有顾忌。
作为耳目众多的纵天教的教主,对于京城发生的一些事情,易舒云也有所耳闻;至于他不知道的那些事,那本就不该是他知道的,所以此刻,他只是很认真地听着。
“所以,我不用承担君氏的责任,那么,必然要有人替代我承担。”君默宁第二句话就说到了主题,“我哥虽是庶子,却也是长子,在我爹看清了一切之后,便把君氏的责任放在了我大哥肩上。”
易舒云听得很认真。
“齐风云在位的那些年,我哥不但要完成我爹交给他的所有课业,还要承担起照顾两个弟弟的责任;既要护着他们不受任何伤害,更要防着他们太过出挑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君默宁转头看着门外,秋日天高云淡,往事悠悠,历历在目,“他把他要守的不要守的规矩一并守了,要担的不要担的责任一并担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长到了十七岁。”
易舒云也扛着该他不该他扛的责任,但是他完全不能想象每一步都被规矩束缚的日子该怎么过。
“我知道你私底下管我哥叫‘古董’,那是你没有尝过在两代帝王的关注之下成长是怎样艰辛的过程。每说一句话每施一次礼,甚至一个转身一个眼神都像尺子似的量着来;齐慕霖让他上朝听政的前一个晚上,我爹在书房抽断了戒尺,只为了训练他走好上殿的那十几步路。我不知到他第二天怎么带着那样的伤走好路,也不知道朝上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他回来,在我爹书房外面的青砖地上,举着一个倒了水的碗,跪了一整天。”
易舒云自问,他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这一次,他本是来督促擎天城剿匪的,”君默宁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初初涉猎之后就转到正题,“可是你以身为饵,命悬一线。不得不说,你的策略很有用,岳岑一伙也在计划内地无一漏网。但是你忘记了,你除了擎天城主,还是我哥唯一的弟子。我哥知道你的计划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我,一天之内,我收到了七封飞鸽传书。”
“本来你未曾启动母·蛊,我们就该耐心等待,是我哥要执意上路,我和九哥就只能陪着。这本不该是一国之相做出的决定,也不该是他君宇该有的任性。”
“不论九哥对待暄儿的态度是什么,暄儿是忠亲王独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一次他重伤而回,所有的责任会由我哥一肩承担。”
“你之前的失利会由之后的功绩全部掩盖,但是身为先生,那些零零总总的错误,全部都会被他习惯性地承担起来。教不严、师之惰,他过不了我爹这一关,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在城主府里,凌云楼是主院,平日里,易舒云就在这里办公休息。
扶风轩是除凌云楼之外最大也最精致的院落,当君宇第一次来到城主府,拒绝住进象征城主之尊的凌云楼之后,易舒云就安排他住进了扶风轩,而他自己则搬到离扶风轩只有一墙之隔的雨落阁。
其实,在很多方面,易舒云都很努力地在守着君宇的规矩、君宇的原则、君宇的底线。
但是听了君默宁一番话之后的易舒云知道,自己距离君宇的要求还很远很远。所以,这次的事情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侥幸,当初的诺言是自己许下的,先生能宽宥一次,绝不会宽宥第二次。
他一定会被逐出师门,因为他的错,也不止因为他的错。
从雨落阁到扶风轩,花不了一盏茶的时间,易舒云带着一份明澈的决然,踏进了这个他逃避了十余日的地方,去见那个危难关头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性命的‘古董’。
君宇在和韩肃交代事情。
年轻的将领穿着一身便装,眉目俊朗,英姿飒爽,在君宇面前敛去了周身的张扬和在军队里养成的随意和狂放,以下属和弟弟的姿态,恭恭敬敬地听着,应着。
易舒云走上台阶,见到他们正在说话,便侧身立在门口,目光投注在对面半扇门的下边框上,安静地仿佛一片浮云。
君宇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的举动,只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继续对着韩肃说道:“王爷先回京了,北疆的事全权落在你身上,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军中的老人,不要有所依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末将不敢,相爷放心。”韩肃的应答中规中矩。
交代完了正事,君宇站起身从书桌后面绕出来,看着韩肃含笑道:“这次的事情虽有波折,但毕竟已经结束了。趁着这两天默宁也在西川,你们兄弟好好聚聚。”
听见这个消息,韩肃异常雀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大哥,这次……您不会有事吧?”
“我有什么事?”君宇转身,随口问道。
韩肃抓了抓脑门,“我也不知道,但感觉不太对。擎天城是您和易舒云一手建立起来的,他又是您的学生。这次剿匪,易舒云是直接领了朝廷命令的,北疆只是作为协助……那……易舒云非但没有成功剿匪,还落入敌方之手……”
“这里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君宇看着韩肃为难的神色,不置可否地说道。
“哦……”韩肃很习惯地不再问下去,只是说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大哥您知道的,三哥下手不轻,若是我连自己错在哪儿都不知道,那可不是重来翻倍那么简单啦!”
君宇失笑道:“你怎么知道默宁一定会打你?”
“三哥要打……肯定能找找着理由……”韩肃委委屈屈地嘀咕了一句,“而且,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
知道这些弟弟们是被自家那个土匪似的三弟打怕了,见面之前习惯性地要捋一遍自己的错误,君宇从不插手这些,只是笑着把抓耳挠腮的韩肃挥退了。
心中预感不是太美妙的韩肃跨出门口,见到恭恭敬敬清清爽爽的易舒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重新坐回书桌后的君宇,投去了一抹心有戚戚的眼神,终于又期待又恐惧地找他三哥君默宁去了。
易舒云深深地吸了一口起,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了握,又再松开,之后,跨步入门。
撩袍、跪下、叩首、问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易舒云跪直身子,垂手道:“先生,舒云前来请罪,请您重责。”
“不用了,”君宇的声音凉得像早间瓦上的清霜,“既出我君门,此后你我之间,只论公事,不论私谊。”
“易城主请起。”
一时之间,易舒云连指尖都凉透了。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3 08:55:00 +0800 CST  
(十五)在路上
车辚辚,马萧萧,钦差仪仗的队伍在西川前往京城的官道上蜿蜒而行,自君宇当日离京赴川,至今已有一月了。
九月的天空明净如洗,偶有飞过的鸿雁,鸣声萧萧,好似在诉说着什么心声;官道两旁的树木也开始落叶,秋风飒飒,吹落满地繁花。
“晞儿……”坐在特质马车里看书的君宇唤了一声,转而才想到君亦晞被留在擎天城学习政务了,于是他又唤新安排的侍从,是一个温厚又不失机灵的年轻人,莫楠。
“请爷吩咐。”莫楠出身晏天楼,很早就被安排在君宇身边暗中保护,君宇几次入川他都在随行之列。这一次君宇需要侍从,君默宁就从这些人中挑了他。
君宇看了看天色,放下手中书册道:“传我令谕,钦差卫队在前面落脚处修整之后收起仪仗,随行三十里之后;你去挑三五护卫,其余人都不比跟随。”
“是,爷。”莫楠利落应道,用的是近侍的称谓。
重新坐回马车里,君宇突然没了看书的心思,他看着传好令谕之后的莫楠悄悄地掀起帘子进来,也不打扰他沉思,只是跪坐在马车里,手法熟练地煮茶。
恭敬虔诚的姿态,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自那一日,君宇彻底决绝地将易舒云逐出师门,他竟没发现易舒云除了脸色有些差些之外有特别大的反应,只向他叩首三拜,便起身离开。
那一刻,君宇不禁有些自嘲。
其实说到底,二人除了师徒名分之外,好像也没多少师徒情感。不像默宁和晗儿,那是生生的教养之恩。他收易舒云的时候,易舒云已经是一教之主,纵横西川多年,掌控着雄厚的江湖势力。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
当初重伤之际,虚弱之时,他求了自己收作学生,君宇相信易舒云当初的诚意,但终究道不同,难以相与谋……
也许,这一切本就是错的,又何必强求着将彼此牵绊在师生的名分上。
可是,为什么每每想到这些的时候,心中会有沉甸甸的不悦感?尤其是想到易舒云在听到自己的宣判之后那份平静与淡然……难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得如此在意?
如果君三能够听到君宇的心声,他一定会慨叹君大的心已经被他们几个宠得没了边,明明是他自己冷心冷意地将徒弟逐出了师门,此刻却还嫌徒弟表现淡漠。
且不论君大心中难以言表的心思,马车在傍晚时分来到了距离西川官道有一段距离的小客栈里——西川一地,官员往来稀少,驿站自然也少。虽然已经收起了仪仗,穿着朴素的客栈老板还是看出了此一行人身份的不凡,尤其对着君宇,礼数周到。
君宇本不是太讲究的人,对这间只有几间客房的客栈也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但是当他看到桌上清一色他爱吃的荤素菜肴的时候,明睿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长相普通的掌柜。
这只是一个开了一间客栈维持生计的普通老百姓而已,君宇心中断言,问,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心中有数的君宇不动声色,草草吃了几口便休息去了。毫不惊奇的,简陋的客房里,桌椅明净,床铺上的床单被子都是全新的,透着浆洗过的清新。没有书案,一方圆桌上笔墨齐备,上好的宣纸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白。茶水是热的,茶叶的香气迷漫在空气里。
君宇在桌边坐下,环视着眼前的一切,不语。
侍候在一旁的莫楠几次欲言又止,都在看到君宇的表情之后,选择了缄默。
第二天离开客栈的时候,钦差卫队被留在了最后,君宇只带着莫楠一人侍候,由另一个“天干”中的暗卫驾着马车,轻车简从地上路了。
毫无例外的,每到一处,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不奢华不精致不起眼,但偏偏是最合君宇心意。而每一次,君宇都只是漠然接受。
走了几天,终于要离开西川地界。这一日傍晚,三人再次来到一间客栈,掌柜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挂着职业性的笑容招呼他们落座用饭。这一次,君宇终于发话了,他对着一脸祥和无害的胖掌柜说道:
“叫他出来。”
掌柜似乎早就猜到君宇的言行,弓着腰答道:“回老爷的话,我家主子已经在给您安排的院子里相候,请您先用饭,之后就能见到他了。”
“呵……”君宇哂笑道,“架子还挺大。带路!”这显然是不打算吃饭了。
掌柜也没有坚持,依然是那副笑脸,弓着身,伸出手引领君宇三人去到后面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前。
“老爷,小的就不进去了。”掌柜的不等君宇点头,就急急告退了。
君宇看着他的背影,发话道:“你们先去前面吃一点。”
“是,爷。” 莫楠二人略一犹豫,也躬身答应,而后离开了。
小院子的门被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事两侧开得如火如荼的秋菊,金黄灿烂,给秋风中素色的世界添了一抹亮色;继而,君宇便看到了院子里那个长跪的身影。
院子周围长着不少树木,那个素白的身影旁边,已积了一层枯黄的落叶,萧瑟秋风里,平添了几分清冷。
看着这一幕的君宇心中不知是什么情感,三言两语难以说清。
易舒云听到了掌柜带人进来的声音,也知道君宇就站在他身后,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的心中竟然很平静。大概,是自己已然走到绝境,没有什么比此刻更糟糕的境况了吧。
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里,略往上,是紫色的衣服下摆。
“相爷。”易舒云低头问候。
君宇略有一份惊异于对方对自己的称呼,转而却又释然,二人如今关系,岂非的确只剩了上司和下属?
如此想来,语气上便少了几分亲厚,乃至应有的怒意,只有公事公办的语气和凛然的上级风仪,“地方重臣无诏不得离开属地,易城主此来所为何事?”
易舒云似乎早已料到君宇会如此问,从袖中取出一封卷轴,双手呈上。
君宇一看,竟是圣旨样式!疑惑中也伸出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竟真是齐晗下达给擎天城主易舒云的圣旨,说是让他回京复旨,详述西川剿匪事宜!
“呵……当真是有恃无恐!”君宇不禁被气笑,也不将圣旨交还给易舒云,兀自一甩袖袍,转身离去,任凭易舒云跪在原地。他不发话,易舒云定然不敢起,这气一生,怕是要让易城主跪到天荒地老。
易舒云没有抬头,只听着君宇踏上台阶跨步入门,丝毫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他的嘴角甚至微微扬了起来……
“进来!”
果不其然,易舒云甚至都没有敛去笑意,屋内已经传出了君宇含怒的声音。
易舒云闭了眼,把眼中的一分得意隐藏了起来,掐着大腿强撑了起来。跪得久了,双腿早已没有知觉,这一走,血液的重新流动带了巨大的毛刺之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扶着门框进屋,果然看见君宇一身怒意坐在桌边,桌子上,赫然是与前面一模一样的一桌饭食——甚至连各种荤素饭菜摆放的位置都一样!
“怎么回事?”君宇指着饭菜问。
易舒云颤颤巍巍地站着,脸色红润,双眼有神,他看了一眼饭菜,老老实实地说道:“舒云知道您此番定能看出掌柜的身份,也自然知道舒云在此,外面那桌饭食……您估计是不会吃的……”
“所以你就在这里又准备一桌?”君宇反问道,“怎么?要证明你易城主算无遗策?”
“舒云不敢!”易舒云垂着头答道,“只是纵天教的势力不出西川,出了西川,舒云便无法再为您安排合您口味的饭菜……也知道您知晓我在这里,定然恼怒不肯吃……相爷,回京路途遥远,您要保重身体……我上外头跪着,您先吃好休息好再收拾我……不是,我们再聊……”
“你到底想干什么?”君宇的俊眉几乎要皱成一团。
易舒云终于抬起头,看着君宇端方的脸和着周身的气韵,心中刺痛异常,脸上却依然只是云淡风轻一般的虔诚:
“我想拜您为师。”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3 09:07:00 +0800 CST  
(十七)立规矩(上)
一灯如豆。
·
君宇看着桌上的圣旨和保心丸,猜测着今日的事情自家的宝贝弟弟和弟弟家的宝贝徒弟掺和了几分。易舒云怎么就敢用这样的方法来胁迫自己达到目的?
·
君宇站起身来到床前,挨了打还在昏睡的易舒云脸色发白,眼角和嘴角的伤口已经结了痂,那两巴掌自己是下了重手了。掀开被子,上过药的后臀越发狰狞,成片的紫砂寓示着皮肉内部出血严重,幸好他身边常备着外用的膏药,否则淤血不散,这样的伤疼上半个一个月都不在话下。
·
药是君宇亲自上的,无论如何,易舒云有易舒云的骄傲,在君宇面前他可以放下一切,并不代表他会允许其他人见到这些伤痕。这里的分寸,君宇向来把握得很清楚。
·
而上药的时候,他也已经彻底地平静了下来。君宇是古板教条了一些,但绝不意味着不聪明。于而立之年登上相位,不仅仅是其父君子渊耳提面命的结果。
·
易舒云从来都没想过离开君门。君宇倚在床头,看着趴在床上的人的眉眼,想着。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向来讲究原则,说一不二,这一点连自己弟弟君默宁都不敢违逆,易舒云自然一清二楚。所以,他想到了如此惨烈的方式——
激怒自己,然后,逼迫自己,最后,用这一身的伤换自己气头上的一句答应。
·
因为易舒云太清楚,他君宇说出的话,即便是气头上的,也会遵守到底。
·
他是切切实实将自己的“古董”本性“利用”到了极致。
·
君宇眉宇成川,眼神落在此刻人畜无害的徒弟脸上,微微泛冷。
·
第二天早上,易舒云被饿醒了,昨日中午就没吃跪在院子里,下午经历了那场训责之后就不省人事,真正是水米未进。他轻轻地动了动右手,肩胛处传来骨骼移位的余痛,想必是当初那场重刑的后遗症了。至于身后,火辣辣的痛楚依然剧烈,但是无论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
易舒云轻轻弯了弯嘴角,为昨日自己的那个念头而哂笑,自己设定好的过程和结局,有什么好委屈的!
·
又趴了一会儿,实在干得难受,易舒云取过放在床头的亵裤,就着半残的状态勉力穿上。痛楚又带出了一脑门子冷汗,刚刚穿好,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君宇端着托盘进了门。秋日的舒凉之气伴随着人至中年功成名就的气韵,带着阳光进来的君宇周身卓尔非凡。
·
易舒云撑着半个身子,眼神定定地看着,似是要确定眼前的一切俱是真实,他确确实实已经回归君门。可是,当君宇的眼神投将过来之时,他又忙不迭地回避开,那么多那么重的错,他如今仍是戴罪之身。
·
“醒了?”君宇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淡淡问道。
·
“是,先生。”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
·
君宇倒了一杯水,弯腰就着易舒云半撑着的姿势喂给他喝,不理会年轻人诚惶诚恐的眼神,径自褪下他刚刚穿好的裤子,给伤势严重的后臀又上了一遍药。期间,君宇什么话也没有说。
·
易舒云趴在床上,也不敢开口。
·
房间里,只余下屋外传来的秋风飒飒。
·
上好药,君宇一边收拾药罐,一边说道:“今日再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回京。”
·
易舒云已经颤颤地爬了起来,听到这话,明知自己的伤决然没有可能在明日就好到可以上路,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先生。”
·
收拾好了的君宇转过身来,上上下下地看了易舒云几眼,表情上没有怒意,可也缺少了几许温度。他指了指桌上的饭食,吩咐道:“衣服穿好把粥喝了,下午我就在隔壁处理公事,你的右手若是有了力气,记得过来,把该掌的嘴掌了。”

楼主 所来径  发布于 2019-07-14 12:13:00 +0800 CST  

楼主:所来径

字数:92538

发表时间:2019-07-10 19: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9-02 10:42:58 +0800 CST

评论数:408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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