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百坡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2 13:14:00 +0800 CST  
已更。看不到的话告诉我哦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2 13:20:00 +0800 CST  
如果有缺漏删改、图片不清可以到lofter上看。id是云归暝,日字旁的暝
照我这个更新速度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lofter上有我别的训诫和耽美文可以聊以解闷,《小日子》《钦天监》在更,就是文风差异较大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2 20:23:00 +0800 CST  
二十五、
我埋头练习枪械分解,叮铃咣啷散了一地零件,下哨的老兵又探头进来看我。我听得见声音,但见了老兵我得行礼,我索性低着头装没看到。
卸掉通条和枪托以后一八杠就成了一杆烧火棍,毕竟是老装备,复进簧都有些生锈。我一张口呼出的都是白气,手指被冻得不灵活,击针被我不小心叮咣丢出老远。
“哟、新式武器啊,蛋子!刚上手玩得新鲜吧?”
滚出去的零件被老兵的鞋挡住,我躲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艰难地敬礼叫一声班长好。老兵把击针拾起来,嘿嘿笑着在手里掂了两下。
“现在装得这么勤奋干嘛,过几天让你摸你都不想摸了,塞你手里你都想撇掉。到时候有你哭的!”
怎么可能撇掉?那时武器管理不如现在严格,配枪到个人就不再收缴回去,我晚上睡觉都抱枪不撒手。总是这几个哨兵盯着我,上个厕所把我像犯人一样押来押去,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对他们实在没有好感。
老兵是个二拐,他冲我摆摆手自己蹲坐下来。
“蛋子、过来!站的那么远干嘛,我能吃了你啊?拆下来零件按顺序摆不知道吗,看你搞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开地摊啊?”
老兵几乎是手一抹就把我的八一杠拆成了一堆零件,但我眼里全是敌意,我不想别人碰我的枪。但我不敢说话,只能看着老兵哼着歌检查我的枪支部件,在我的注视下又一顿炫技式的操作把它组装回来。
“趴过来,让哥哥看看你的卧姿标准不标准。”
我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有空拿我消遣,我咬着后槽牙说了声是。我不想别人看出来我挨了打,强忍着疼迅速卧倒,把八一杠架在面前。
老兵背着手围着我转,我用十二分精神摆出严良给我矫正的姿势,老兵转了两圈都没话说,最后只好用脚把我两条腿踢得分开一点。
“你还真在这儿下功夫啊。蛋子,我是汉中的,你是哪里兵?”
我说我是江苏人,老兵就有些失望,他叹口气在我旁边坐下来。
“看你们整天被训得跟狗一样,知道野战军的苦了吧?哥哥当新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过这个苦挺一挺就过来了,现在不把你们练出个人样,以后你下连才更受罪。”
我怕说错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说了一句“知道了班长”。
“又敷衍老子!平时你们见我们都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搞得哥哥们真会吃人似的。”
老兵是不会吃人,但会拿我们寻开心,有点高人一头的傲气。他们哪里都看不惯我们,说一句话得揶揄我们三句,我们是没法和老兵讲平等的,我们惹不起,对老兵又怕又烦只好躲着走。我觉得自己好倒霉,单独和这么一个二拐呆在一起,都不敢大喘气。
“算了……以后你们这些蛋子也戴上二拐就知道了,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老兵嘟嘟囔囔在几个口袋里乱掏,也不知道掏什么东西,“蛋子你认不认得汉中来的兵啊……我是城固县的,你要认得谁是汉中兵,来摩化步兵二连告诉我……”
老兵掏出来的一枚弹壳,被磨得金黄发亮,他嘴上喋喋不休的,把弹壳稳稳立在我的枪口上。
“你要这么练准头才行,打靶最重要就是手稳。小弟,哥哥以前以为你是泡病号的,瞧不起你算哥哥错怪你了。”
那一枚亮亮的弹壳让我眼有点发直,老兵看着我就直乐呵。
“小兄弟,这个就送你了,以后也念点哥哥的好吧。”

仓库里养病的日子一点也不闷了,我把那枚弹壳和宝贝一样藏着。每天睁眼就练习拆解枪械和卧姿射击,等我身后好一点能站起来了就练立姿,每次都把弹壳在枪口上端着心里数秒。
我回到受训序列是第六天,我老实了几天眼睛也慢慢好了。严良把我的床铺搬回宿舍,我彻底和那个旧仓库告了别,那个哨位的老兵们我从此再也没见过。
回到宿舍里战友们都特夸张地敲脸盆夹道欢迎,搞得我又感动又不好意思,结果他们全是在幸灾乐祸,六六搂着我的脖子说土包啊恭喜你经过禁闭改造,重新回到我们无产阶级……不对、是农奴阶级的序列啦!
我回到了想了几天的队伍,重新被集体包围的感觉真好。我回来第一天就穿上了弹袋,那种能装手榴弹和弹夹的绿马甲,每个人还配发了两枚训练用67式木柄手雷。第一次这么走上训练场时每个人都红光满面,一二三四的口号都吼的中气十足。
从第九周,全连队上下都在准备“双实”,那是我们睁着眼最盼的事,但搞起“双实”,全连的气氛都紧张到压抑的地步。枪拿起来了就不能放下,集合走路出操全都带着,就差上厕所没能背着去。所有从前学的科目,现在全部荷枪重新练习。
这时候我才明白之前为什么要练吊砖头,一支步枪七斤半,直接给我们用非摔个稀巴烂不可。我持枪站一会就胳膊酸痛,和举了个铁坨子一样沉,这还是一杆不上刺刀不配弹夹的光杆枪,看电视里的打仗片演的都那么威风,谁知道端枪私下里这么受罪!
真的是端枪端到苦不堪言,从前已经能勉强在规定时间爬个来回的战术动作,现在不是铁丝网挂背带就是钢枪拖地,气得连长每天都暴跳如雷。
“X的!X的这个是哪个兵、哪个兵?!给我把他拖出来!把枪给端起来端起来!X的、敢老子看到一个划痕让你在这儿爬到天黑!”
枪比我们金贵多了,不能沾水沾土,休息时间一群灰头土脸的兵全都在擦枪,要擦得亮得看见人影。连长说,卧倒的时候我们人可以把胳膊摔断,枪不许磕出来一个坑。
爬到后面,全身衣服没一件是好的了,裤子鞋子全都磨破磨穿露着肉,以前想着盼着的八一杠,好多人一结束训练恨不能直接丢掉地上去。
有次队列训练的时候,严良忽然喝了一声所有人双手举枪过头,三公里准备,全体上跑道!我本来好好站着,听到严良的口令都懵了,莫名其妙就集体被罚了一个武装三公里,跑回来的时候胳膊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受罚还不知道为什么,结果跑回来石双双和另外两个战友一脸局促地说班长我错了。为了练腕力,枪托是不许着地的,我才知道他们趁着站军姿把八一杠突出的气门顶杆销挂在裤子口袋上,队列里面偷偷省力,那么一点隐蔽的动作连队列里的我都不知道。
排长看见我们被罚,笑嘻嘻走过来:“你们在我们面前玩花活有意思吗?那都是我们玩剩下的。”
我们全都哆嗦着胳膊,没有力气搭理排长,严良一言不发看着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看得顶不住压力,灰溜溜自觉归队了。
排长看见我们郁郁寡欢,就更乐得揶揄我们:“不是个个都盼着摸枪吗,现在过瘾了没有?一个个什么表情嘛,枪是军人的初恋情人,你们一群小子就这个德行见情人啊?”
我身边的六六小声嘟囔一句:“果然初恋情人都没有好结果!”
我笑出了声。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3 05:15: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5 08:00:00 +0800 CST  
二十六已更。看不到告诉我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5 08:01: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15 08:05:00 +0800 CST  
二十七、
严良让我们枪举过头顶蛙跳二百米,还剩二十多米我实在跳不动了。那时候我那天已经跑了一趟武装五公里,二百多个俯卧撑、三十趟匍匐和四百米鸭子步,我蹲在水泥上跟蹲在悬崖边似的,两条腿止不住地颤,枪攥住两边压在头顶才没把它掉到地上去。
我再跳一步都得脸着地摔下去,汗流得太多睁不开眼,耳朵里嗡鸣眼前一团团的黑。严良走过来,我看见他模糊的影子就又挣扎往前挪了一步,这一步以后把我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完了。严良半蹲下来看我的脸色,又摸我的手腕。
“陆百坡,你怎么样?”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严良卸下我的枪我都松不开手,汗出得和瀑布一样。我眼前黑过去以前听到严良吼了一声“医务兵”,然后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救护车上,睁眼看见白色的棚顶。那一分钟看不清东西,有个穿白大褂的探过头看我一眼,拿步话机说了声“人醒了没事。”
我问他我怎么了,他说就是低血糖,没啥事。
我的上衣被卷到胸口,躺着让军医给我量了血压,他还给我一管葡萄糖喝,血压没量完严良就过来了,跳上车弯着腰看我。我满心觉得丢人,都这么久了怎么还闹这种事儿,以前巴不得晕过去不受训了,现在真泡了病号我头都抬不起来。
“什么时候不舒服的?”
我说匍匐的时候有点胸闷,严良说你身体不舒服要说,知道不知道?
医务兵盯着血压计骂了声“X”。
“这会别跟他说话,你一说话这小同志血压飙上去二百。”
第二次量完血压军医说没事了,我红着脸非得跟严良跳下车去。
“车上休息。”
我低着头不吭,有点怕严良抽我,但我真不想连泡两次病号。严良倒没动手,带着我这个尾巴走到树下的射击位,下了卧倒的口令,意思是让我继续练习持枪动作。我不好再说什么,把帽檐转到脑后,老实趴下去端枪。
头顶杨树被风一吹沙沙响,训练场上的嘈杂声音被抛在身后,回想起来那是个挺平淡的日子,不知道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严良冷不防猛抬我枪管,一下就抬起来重重磕在支架上。
“用力不够,没有压紧。”
我只好紧紧抵上肩膀。
严良蹲下掏出来个子弹壳,放在我眼前:“你上衣兜里搜的,这个哪儿来的?”
我有点心慌,不知道这违反不违反纪律:“哨位老兵给的。”
严良把子弹壳在手里掂掂,自言自语说:“53式步机。”
看严良没有没收的意思,我松了口气,子弹壳被放回我的枪口上。
“教你首歌?”
我惊讶地一歪头,结果弹壳就掉了,严良一伸手捡回来,嘴里哼了个调子。
严良唱歌跟绝大多数的兵没什么两样,他一哼我就觉得他跑调了,想笑也不敢笑。严良虽然跑调但歌词很清楚,天底下的兵恐怕都是这么一板一眼地唱歌。那首歌叫《送你一枚小弹壳》,整个曲子最多的也是这一句。
“你问我什么是战士的生活,我送你一枚小弹壳,它曾经历过风雨的洗礼、也吹响过一支短歌。战士的生活就是这样,有苦有乐有声有色……你问我什么是战士的性格、我送你一枚小弹壳,它会在祖国需要的时候,喷涌出那一腔烈火……战士的性格就是这样、有我无敌有敌无我……”
严良就坐在我身边把这首歌完完整整唱到头,他不用教,除了歌词记不住,唱完一段我就会整首了。
我跟着他哼,心里很喜欢。我对许多杀气腾腾的军歌没感情,私心里就偏爱这些安安静静的调子,觉得它词也写得好。听严良唱歌的感觉很新奇,等他唱完了我还有点想笑。
“陆百坡,你怕我吗?身体不舒服也不和我说。”
我想了想:“不太怕。”
“那你一上午老躲我干什么?”
严良这一问我有点窘,想起来上午我是跟他闹别扭。他踹我那脚我没吭声,但心里介意,可是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真不怕?”
“不是……班长你脾气挺好的,但是真发火也特吓人……”我吭哧了一会,眼看旁边也没别人,索性就说了,“班长,以后你别当着别人面打我吧?”
严良一皱眉:“我什么时候当着人面打你了?”
“你上午踹我的啊、二班都看见了。”
严良反应一会,呵一声笑了:“这个算吗?”
我点点头,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意思,也只有过严良一个班长,心里说这当然算了,估计他踹我那脚我屁股上现在还有印子。其实我就是脸皮薄,疼不疼都在其次。
严良说行,以后都关门揍,不当人面打你。
我心里挺高兴的。
严良不发火的时候是真和善,他说话声音不高更不说粗话骂人,就是脸上冷了点不爱笑。严良陪我坐一会,一直回头往训练场上看,看我是真没事了才站起来。
他要走的时候我扭头喊了严良一声班长:“班长、以后你会还是我班长吗?”
严良步子一顿,回头说不知道。
我那时以为他在敷衍我,有点失落。
“陆百坡,你问这个,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我很真诚:“想。”
严良很认真地看着我,到底也没给我个答案。
“那你努力,我也努力吧。”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0 00:14:00 +0800 CST  
俗话说班长是军中之母,严良是理想型带兵人hhh其实我心里都叫他严良严娘,严老妈子
我老班长也蛮理想型,而且长得特像吴尊,帅得全年级流口水
开在征兵季,所以军旅为主训诫为辅,本来我是想写军校训诫文的,百年哥哥才是我想虐一虐的对象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动笔就成了弟弟百坡的小孩摸爬滚打成长记……所以以后会插一些哥哥的番外记?

前两天在伦敦,回国刚好错过了特拉法加广场反对香港暴乱的y。ou行活动,时差也倒了几天。
局座张召忠17年海军68年纪念的时候在电视上落泪,19年又想起来,想到局座说“那年,南海几个兵守礁,刚见面互相问问都是哪里人,上礁几天没话说了,过半年再去人就成神经病了”“那几个兵,抬头看鸟低头看鱼”
这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前两天意外看到了一组永暑礁和赤瓜礁的纪录照片,三十年前的照片瞬间泪崩了,那时的赤瓜礁永暑礁是个涨潮就没了的地方,我想象不到高脚楼里的那几个兵过过什么样的日子,想得简直失眠
我不是军迷,我热爱的不是装备不是火力不是战斗,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兵,当然我知道的见到的有好人也有坏人,《百坡》依旧是理想化的军旅,毕竟人都会美化自己苦难的记忆
继续更更更文文文文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0 09:49: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1 00:08: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1 00:09:00 +0800 CST  
二十八已更,看不到告诉我噢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1 00:10:00 +0800 CST  
二十九、
第十五周预备迎接七日陆军军区考核。高强度集训,取消所有休息时间,夜间小型练兵,睡前补训弱项,高压下我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忍耐。考核是最后验收出总评成绩的时候,留到现在的人都攒着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快苦到头了。
伤病号随之增多,这周里摔骨折的就有四个,连里不得不紧急加强各班排长的安全教育。
我躺在床上除了能喘气,和一个死人差不多。那场决定各自命运的考核好像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刀,我那几天老梦见这把刀一晃一晃突然落下来,让睡梦里我猝然惊醒。
那几天我们讨论最多的是分兵。
班排长们各自找新兵谈话,时常从队列里叫出一个人,那个一脸不安的兵就搬着马扎和排长远远地坐到操场另一头去,惹得原地的人探头探脑地看。严良把班里人都找过了,就是没有找我,他也不需要问我的意见,我的意向他早就知道。
六六的谈话是班务会结束后严良在宿舍给他做的,我们都有点意识到分离的日子近了,平时都心照不宣避讳着不聊,看上去各自都散开在做各自的事,其实都竖着一只耳朵,我坐在马扎上,在腿上摊开日记本,背对着严良和六六假装写日记。
“我想去汽车连……我还是想开卡车。”
六六忸忸怩怩地说话,严良低着头做笔记。
“在地方上有驾驶证吗?”
“有,我爸就是跑长途的,来当兵以前考过重型运输作业车驾照。”
我在笔记本上瞎涂,心乱得和这团铅笔印差不多。
“重装甲连队有意向吗?”
六六很诚实地问:“那是干嘛的?”
“坦克车驾驶作战,还有重型武器的使用。”
“那个……难不难啊班长?”
“我是机械化步兵,对重装甲不了解。”
六六没说话,哼哼着想了半天,严良就不多问了,在本上唰唰地记。这份安静实在太让人难受了,我都不敢大喘气,结果石双双突然开了口。
“班长,我能去生产基地不?”
石双双这话一出,不单是我,全班都瞪大了眼睛去看他。
“你干嘛想去生产基地啊石头!你当兵是想来喂猪啊?”
“喂猪也挺好的……去不了生产基地去炊事班也行啊……班长,我在地方上有厨师证的。”
我都听呆了,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人想去后勤连队。
严良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平平静静地说:“我知道了。”
严良走出宿舍开会,我们一下炸了窝把石双双围起来。
“石头、孬兵才干后勤!你吃错药了?”
“你去喂猪算什么当兵啊,你以后打靶都打不了!”
石双双瓮声瓮气地说:“后勤起码能吃饱啊,整天做做饭、打扫个卫生多舒服……我又不爱摸枪打炮,去炊事班考个厨师证,将来退伍了也好找工作!要是下了作战连队,搞下来一身伤一身病,浪费两年不说,退回去到地方工作都找不到。”
我愣愣的,石双双比我想得多,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
一片沉默里有人接了话:“听说炊事班转士官的名额也多。”
“木子!你下连想去哪里啊?”
“我想去侦察……”
宿舍里一通吵吵嚷嚷,我听着他们说话,越听心里越乱。
我就问严良,六连会要兵吗?严良说会。问完我就不再问了。
下连究竟能下到哪里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新兵都调侃说:民主集中、民主集中,就是先民主再集中,最后都集中到干部那里去,我们什么命还是领导说了算。
我们都很敏感,哪个军种分下来多少个指标,谁能动用关系,谣言和准信都混着分不清楚,一点风吹草动都引得人精神紧张。单兵综合素质排名是最重要的指标,我没有关系可用,想别的都是乱想,我只能把这些精力都发泄到训练场上,跑着三公里在风里胡乱地吼叫。
军区考核验收的前一天,夜里没人睡得着。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响个没完,但没人说什么,因为全宿舍的床板都在吱呀响,伴着偶尔一声叹气。我仰头看着严良的床板,那几根木头的纹路我都记住了,我曾这么看了一百多个日日夜夜。
“班长……”
有人又低又弱地叫了一声,轻得我以为自己幻听了。严良没有答应,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我终于忍不住也叫了一声班长。
“还没睡觉?”
严良用的不是只和我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一听到这话黑暗里吱呀响成一片,被窝里都探出来脑袋和身子,都叫了声班长。
“五点半起床哨,考核把精神都养好,再不睡没法睡了。”
“……班长我紧张。”
“睡不着……”
“我睡不着啊班长。”
严良就坐起来跳下床去,严良动的时候床就没有声音,我一直好奇他的床铺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宿舍里许多亮着的眼睛都看着他,严良到柜子前拿了手电筒,拧亮了拖出来一个马扎坐着看我们。
“有什么好紧张的?”
“天亮就考核了啊班长。”
“你们考核的还少吗?”
没人说话了,但每个人心里都烦躁。军区验收考核当然是不一样的,千想万想,有那么多地方都会出岔子,出了岔子一切都完了,也许拼死拼活了三个月最后一崴脚,我这么想着就觉得天塌地陷,一闭眼那把刀眼看要落下来了。
手电光忽然扫过来,打在刚才说话的李景深脸上。
“李景深,你刚来的时候引体向上能拉几个?”
“……俩,班长。”
“昨天拉了几个?”
“二十八。”
手电光又扫到六床的六六。
“陈家俊,第一次投弹多少米?”
“二十一米……班长、我考核投了五十二米是良好了。”
……
“陆百坡,三公里第一回什么成绩?”
我深吸了口气:“十六分二十二不及格,现在是十分五十……是优秀了,班长。”
严良把手电筒关了。
“别想着怕了。那么多苦自己是怎么吃的,忘了?紧张的时候就看看自己的手,日子是你们一天一天过来的,成绩不会骗人。”
大家都懵懵懂懂抬手,趁着月光看了看。
我看见自己指根指肚上一层一摞的茧,下面是紫黑色的血,翻过来手背,拳峰和指骨上磨掉的皮还没长好,凹陷里露出紫红色的肉。我愣愣眨着眼睛,想着这是一双夏天时还弹着吉他握过笔的手。
“都睡觉吧。”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1 16:55:00 +0800 CST  
对了,我要给后勤联保平反
“孬兵去炊事班”一般是不对的。军改以后,大考核是随机抽人,领导才不管你是不是炊事班。所以炊事兵训练时间少,而成绩要求必须过硬,有时候反而是抽调尖子去炊事班。另外,炊事班是技术兵,好考证,好找工作,每年士官名额也多,吃得好,待遇好,权力大,玩手机时间长,现在小青年思想也不一样了,很多时候算是个……花钱动关系才能去的地方
包括军官在内,后勤联保也是肥差。好在后来反腐力度之强,收拾了许多“吃拿卡要”的蛀虫
连长被包围了没关系,炊事班被包围了全连都会杀回去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1 17:07:00 +0800 CST  
番外一


“名字?”
“陆百年。”
“年龄?”
“十七。”
军校政审,跟审犯人差不多。江苏七月,屋里闷得像蒸笼,中间摆两张连排的桌子,后头坐三个军官。
问话的上尉抬头看他一眼,男孩站着标准的跨立,汗透前襟又挺得笔直。
服从性良好。
上尉刘长安得出这个结论后,稍微舒了点心。他面前摆着这个人的从出生到高考的全部资料,他一眼看见这个大男孩的高考成绩,露出个亲切的笑脸。
“学习不错,为什么报考国防军校?”
“从小仰慕人民军队,保家卫国是公民义务,还有受家里长辈影响。”
后半句引得一个正翻资料的少校抬了眼。
“哪个长辈?当兵的?”
“我爸爸,原红三军四连炮兵,打过对越战役。”
少校和刘长安都带了笑脸。成绩优异,体检合格,出身良好,这种综合素质过硬的兵源没理由不要。陆百年在这儿一站,不像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青年缩着脖子叉着手,陆百年模样周正,是军人一眼看去就喜欢的类型。
刘长安觉得没问下去的必要了,要不是纪律规定,他都想走上去跟这个大男孩握个手说声欢迎加入人民军队。
“国防院校跟大学可不一样,里头的苦你想象不出来,你念书不错,能吃得了苦吗?”
“我能。”
“首长,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刘长安转向身边的少校,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陆百年暗里咬着后槽牙,后背沁了层细细密密的汗。
陆百年的眼睛总去看那个未发一言的大校——大校从他进门到现在连眼睛都没睁,一摞资料没翻开过,人和睡着了一样正闭目养着神。
少校想了会,往陆百年的政审表上画了个五角星,摇摇头意思是没什么了。
“成、那没什么了,陆百年,你可以回去等……”
“等会。”
大校哑着嗓一开口,陆百年反而松了口气。
刘长安脑海里弦一绷:“……首长。”
江望潮从坐下就没说过几句话,刘长安数过,他这个老首长一上午总共睁过四次眼,一睁眼就完了——等那孩子一转身出门,睁着眼的江望潮就会说一句“这人不要”。
刘长安真不忍心——这四个孩子偏都是他觉得不错的,不知道人家三言两语里哪得罪了江望潮,他真没料到江望潮在这当口又睁了眼,他的五角星刚画到一半。
他真舍不得让陆百年滚蛋,一声首长带了点哀切。
江望潮倒没睁眼。
“场面话谁不会说,你以为考卷上答题呢?”
“……不是场面话,首长。”
“放屁,”江望潮睁了眼,“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刘长安后背一凉。
“你知道你老子打过仗,那你知不知道他身上几道疤?你是见过他军功章吧,你这年纪就是好逞英雄。仰慕人民军队?你凭什么仰慕,你这辈子出过这清源县吗小子,你见过兵吗?还仰慕,狗屁。做人得诚实点,你这号人我不要,滚蛋。”
江望潮盯着陆百年。
刘长安觉得陆百年还能站着就不错了,心里想这孩子真是倒霉,江望潮用眼睛就能杀人。
“……首长。”男孩吸了口气,可声音还有点抖,“我爸爸腿上嵌着两块弹片,是在老山上踩了雷。我没见过他的军功章,他说死了的人才是英雄。我没出过清源县,但我见过兵……十年前清源夏天发大水,解放军把我从屋里抱出来的。”
少校悄悄拍了拍刘长安的腿,示意他放松点。江望潮抓起档案往一边桌子上一扔。
陆百年缺血似的头晕,好像胸口给撞了一锤,无力感丝丝缕缕渗进骨头缝里,他看见自己的命就给轻飘飘捏在这三个军官手里。
“我不要你。”
“……”
“还不滚蛋,等我请你?”
陆百年站着没动,冷不防江望潮一推椅子站起来,陆百年下意识退了几步。
“赖着不走了?那赖着吧,门后头,去,俯卧撑撑着。”
陆百年有点恍惚,听到这不明就里的命令,真乖乖就去墙根趴下了。江望潮跟过来一脚踩他背上,把陆百年的胳膊压成直角。
“你嘴太硬,还不老实,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江望潮坐回去:“下一个吧。”
外面的人一推门,把门后的陆百年遮得严严实实,走进来一个甩着膀子的小胖子,吸口气收腹挺胸,在屋里站成个滑稽的军姿。
“名字?”
“王伟!”
……
陆百年努力撑着,过一会汗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他匀了点注意力听别人的回话,越听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后来的几个人说的和他没差几个字,从他们进门到出去江望潮一声都没吭。
刘长安也不大自在,门一关他就能看见后头的陆百年。进来又走的人换了几茬,这小子还硬撑得挺标准。他是个文工干部,军中典型当妈的那号,对陆百年越看越喜欢,嘴上没法说什么但眼睛老往门后瞟。
陆百年在心里数数,刚五百手臂就发酸,数到一千胳膊就开始抖,到两千的时候动作已经走样了,数到三千陆百年的眼尾慢慢泛起红。
陆百年后知后觉地感到荒唐。他先前看见江望潮觉得他威严,他一开口陆百年又觉得他匪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大校,又为什么平白在这受这种屈辱。
但他不能走。
门又“咣”地关上,没下一个了。这一个县审到下午两点多,几个人都还没吃饭。
少校和刘长安交换着眼神,没人吭声也没人动。江望潮把一摞档案上上下下在桌上磕整齐才站起来,走到陆百年身边蹲下,看着他膝盖都快跪到地上去了,全靠少年那点自尊心硬撑着和地面留了一条缝。
“想清楚了吗?”
“……”
“你还能吃苦吗?”
“我能。”
“再说一遍,为什么考军校?”
“仰慕人民军队、保家卫国。”
江望潮简直有点恼:“我不爱听这场面话!”
“实话、首长。”
江望潮索性盘腿坐下来:“行,我知道你小子嘴硬了,算我信了行不行?”
“……”
“就算是实话你也没说完。陆百年,你要还想进这个门,给我在这儿把话说干净。”
汗还在往下滴,水泥地上的一滩干了又湿。陆百年的头快低到地上去,江望潮看不见他表情,但看得见那液体忽然滴滴答答落得不寻常地快。
“……读军校省钱。”
“大声点。”
“读军校不要钱……首长、我爸养我太难了。”
“噢,为了钱是吧?”
“……”
“国家管吃管喝,毕业了还分配工作,这好事上哪儿找去,是吧小子?”
刘长安心里有点难受,穿上这身衣服各有各的苦衷,他心知肚明,何况思想素质将来是会教育的,没必要现在这么蹂躏少年的这点尊严。
“别哭、我最不爱看男孩掉眼泪!你可真有种,憋回去、陆百年!委屈了、这就委屈了?以后这委屈你得天天受,这罪得天天受!”
江望潮简直有点恶毒。
“我是老山战役上退下来的,身上两块钢板。现在咱们可太平了没几年,你就算不打仗,到老了也一身病一身伤,这碗饭不好吃。”
“我吃得了。”
江望潮拿指头点点他小臂:“你胳膊上这么多疤瘌,怎么弄的?”
“……”
“别装哑巴,你再敢有一句不回话我立马撕了你档案。”
“高考完……工地上当的钢筋工。”
江望潮低头看他:“陆百年,你人生还长得很,你得想清楚,进了这个门就是把青春压到枪膛里去,有这个必要吗?”
“我想清楚了。”
“行行行行……行了滚起来,滚出去。”
陆百年趔趄着执行命令,站起来第一件事是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走出门时好像一场溃逃。
“首长,您这算什么事呢?”
江望潮坐回去,手撑着揉了揉眼,他心里说陆朝阳陆山炮……你还真舍得。
“我舍不得。”
“首长您说什么?”
“我说我舍不得,这种孩子放到哪儿不能成事,干嘛非把人家圈到咱们这高墙里头呢?”
“我说首长、您这思想可不对吧!时代不一样了,钢铁长城就该用好钢。”
江望潮摆摆手让他闭嘴:“得了得了、帮我看一眼,他家有几个儿子?”
“等会啊、陆百年父亲是陆朝阳……有俩。首长您是要还是不要啊?”
“俩……行。”
江望潮潦草地画了个五角星。
“家访的时候你跟他老子说说,别再让上工地了,万一磕了碰了到时候复检再给刷下来。”
刘长安乐得咧开嘴:“我就知道您乐意要!”
“放屁……档案留着,我还得再想想。”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2 17:18:00 +0800 CST  
二、
陆百年回来以后脸色一直不好,整个人掉了魂似的,陆朝阳看在眼里也不敢问。陆百年又把一叠钱在桌上放下,父子俩坐在桌子两边,陆朝阳没心思拿过来数。他知道发传单挣不了这么多,但这话他没法说。
“高三苦一年了,好不容易放个假就歇歇吧。”
陆百年没说话。
“百年……上军校那事,要不爸找人帮你问问?”
陆百年仰在椅子上,冲陆朝阳笑笑:“不用,我自己就行。”
“儿,其实上不了就上不了吧,上那个也没啥好的……真没啥好的、要不去跟你班主任再问问,咱报个苏州大学吧?离家怪近的,我听说那学啥计算机就挺好的,出来好找工作。”
“别操心了爸,我不爱学计算机。”
陆朝阳叹口气,没意识手就往兜里伸,被陆百年看见一把按住了。
“爸你少抽两根,过两天还复查呢,医生可说你得赶紧戒了啊。”陆百年从他上衣兜里搜出个烟盒,一看是两块钱的黄果树。
“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还管到我头上了。”
陆百年笑着把烟揣到兜里:“给您没收了啊,以后要抽也抽个好的。”
“抽几十年了我还能戒了……得了得了滚吧兔崽子,你有空再上学校问问去。”
陆百年就是准备再回趟学校。
陆百年蹬着二八大杠,带起来风还比屋里头凉快点。正是中午头,小城人不舍得开电扇都在弄堂里坐着,看见陆百年的都打招呼。
“哟陆家大小子,当军官去啦!”
清源县一天能从西头走到东头,有个芝麻大的事眨眼就传遍了。陆百年匆匆一笑又埋头蹬车,骑到清源一中门口就刹住了,传达室大爷看见他,放下报纸把头从窗户伸出来。
“没有!通知书还没来呢。”
陆百年“噢”一声,伏在二八杠上。
看门大爷看出来他失落,索性端着搪瓷缸走过来:“我说你小子着什么急呀,录取都没下来,那邮政送到咱这儿还得十天半个月的,考完了还不玩儿去!这大热天的,谁架得住你天天来问。”
“我报是提前批……该下来了。”
大爷就把搪瓷缸往他手里一塞:“菊花茶,喝点,别中暑了。得啦,放宽心小子,你那冒尖的成绩哪个学校不要?等通知书一来,红纸上我把你名字写到第一个去,甭着急啦孩子!”
陆百年真渴了,瓷缸里面飘着两朵蔫蔫的菊花,端起来几口喝了一半。
“真麻烦您……”陆百年把瓷缸递回去,没来得及擦下巴上的水,忽然看见弄堂口探出个脑袋。陆百年愣了一下人就没影了,一句话没说完噎到一半,“大爷您等等、谢谢了,我明天再来。”
陆百年一蹬就窜出去十来米,拐进弄堂里正看见那人影拐了弯。陆百年有点好笑也有点头疼,骑着车追过去。
“你跑什么、陆百坡!小坡!”
小孩身手特别灵活,净往小道里钻,陆百年着急了就把车撇到一边,锁来不及上倒也不怕丢。
“站住、站住小坡!你别再摔了!”
陆百年一步顶他两步,奈何陆百坡跟猴一样不省心,撞翻了路边摊子陆百年还得留步给人家道歉,没追出去二百米就追丢了。
“我弟弟淘气……对不住。”
陆百年一身汗透,低声下气给人家扶好摆整齐,也没踩坏东西,店主看他这样不好再说什么。
“你家那百坡啊,昨又一晚上没回家吧?老陆又得血压高了。”
陆百年把灰给人拍干净:“哪儿有……爷俩就是闹脾气,有百坡也算给老爷子舒筋活血了。”
店主乐呵呵的,从笼屉里给他拿个枣馒头:“是是是、摊上这皮小子老陆可有得忙……大小子,你当军官的事儿怎么样了?”
“没影的事。”
“什么没影!你就瞎谦虚,当军官那威风,以后混出头了可别忘了你叔伯。”
陆百年拿着馒头去找陆百坡。只要他不跑到汽车站就没事,陆百年回去找到自行车,挨着网吧一家一户地找。这两年电脑室刚兴起来,小城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里摆两台机子就开店,这一找也找到下午了,天慢慢黑下来倒凉快了点,陆百年就着路口水龙头喝了一肚子凉水。
兜了三个多小时陆百年也有点丧气,都快走到城根去了。爷俩昨晚上发了脾气,他拦住陆朝阳就顾不上夺门跑了的陆百坡,结果陆朝阳气得头疼一晚上没睡。他倒不操心这七岁的小崽子能闹出什么事,但工地上还是请了半天假,要让陆朝阳比他先找着人,免不了这小子又挨一顿好揍。
走到城东的新动力,还没进门网吧老板就看见他,急急忙忙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出声。
老板踮着脚走出来:“你家二小子在里头呢,我给他开的角落里的机子,你好逮。你小心点,看见你进去肯定又跑了。”
“麻烦您了……他在这儿赊多少账了?我明天过来清。”
“小孩有什么赊不赊的。说是我这儿不让未成年进,但我不留他他又跑别的地方去了,还不如截到我这儿呢。你进去找吧,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陆百年走到地下室去,里面暗得看不见路,里头全是霉味烟味。陆百年皱着眉走到角落的机子,小孩陷在椅子里,正聚精会神玩儿局域游戏,陆百年站他身后看了一会,等他这局一个OVER把他耳机摘下来了。
“陆百坡。”
小孩还晕乎乎地没出游戏,傻傻回头一看见陆百年,没来得及蹿就被攥住胳膊。
陆百年费劲地把他拖到地面上,天都黑全了,陆百坡鬼哭狼嚎地甩着胳膊想跑,陆百年真怕把他胳膊拽脱臼了。
“行了行了……小坡、你净在这儿打雷不下雨的……饿不饿的?”

陆百坡在夜摊上喝着一碗豆糖粥,陆百年把蜜枣放他碗里。
小白眼狼吃得打嗝,想起来问一句:“你吃了吗?”
“吃过了。”
“我不想回家。”
“怎么不回家?”
“老陆他打我。”
“叫爸,谁让你叫他老陆的,”陆百年苦笑着弹他脑门,“他不打你,爸气过了就没事了,他今晚上加班不回家。”
“那他明天回来也得打我!”
“谁让你偷家里钱啦?揍你两下也不亏。”
“谁让他撕我画儿了!我离家出走不回家了!”
陆百年真给他逗笑了:“离家出走上哪儿去?”
陆百坡想了想:“上北京。”
“上北京干什么?”
“老师说北京有教画画的学校,我以后就考那种大学。”
“好,小坡肯定能考上,但那得等你长大了再考。”
陆百坡忿忿刮着碗底:“我不等长大了,我现在就走。”
“知道怎么去北京吗?”
“坐汽车,先坐汽车到苏州,到苏州坐火车。”
陆百年点点头:“有钱坐车吗?”
“……”
陆百年笑得有点没心没肺,陆百坡恨恨看着他,一会眼里又汪了泪。
“行了小坡……不笑你,爸撕你画是爸不对,你也不该拿家里钱,等他回来你跟他认个错,外边熬一天也玩够了吧,跟哥哥回家睡觉。”
陆百坡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路上没灯,陆百年就推着走。
“老陆真不打我?”
“不打,他真打你我拦着,好不好?”
陆百坡晃着腿,趴在车座上,安静了一会。
“你骗我。”
陆百年惊讶地回头:“我怎么骗你了?”
“你要去上大学,以后你拦不住了。”
“……小坡。”
陆百坡盯着他,跟看仇人似的,陆百年看着他眼神心里一扎。
“你要当兵去了。”
“不是当兵,是考军校。”
“都一样。”
“……不一样,小坡,哥哥是去上学。”
“你去了就不回来了,你要去长沙。”
陆百年停住了:“谁和你说我不回来了,去什么长沙,你怎么知道?”
陆百坡眼里一下又汪了泪:“你带我走吧哥哥,你带我去上学行不行?”
陆百年没法接他的话,拍拍他肩膀重新上路。陆百坡蔫蔫的不吭声了,他不说话让陆百年心里更难受。
陆朝阳今天真是夜班,进了家门全是黑的。陆百年推着陆百坡去洗澡,等兄弟俩都湿着头发躺在床上时月亮都升到半空,陆百年是真累了,躺在床上跟一件被卸下的货似的,皱着眉忍受四肢百骸传来的僵痛。
“哥哥。”
“嗯?”
“你真要去长沙?”
“八字没一撇呢小坡……也许不去,哥哥可能就在苏州读书吧。”
陆百坡光着上身,一下支起来:“真的!”
“真的……真不想我走啊?”
“不想。”陆百坡爬到陆百年身上去,“你干嘛想去当兵?”
陆百年闭着眼:“穿军装不威风吗,哥哥去保家卫国不好吗?”
“不好,你会死的。”
“怎么就会死了?”
“跟游戏里一样,一打枪,啪!你就死了。”
“不会的小坡,咱们不打仗了。”
陆百坡下巴硌着他胸口:“真不打了?”
“不打了。”
“哥哥,你能摸着枪吗?”
“能。”
“哥,你能当将军吗?”
“能。
“唔……那好威风。“
陆百年也赤着上身,兄弟两个肉贴着肉一会就又热出汗来,陆百年拍拍他屁股:“你也不嫌热。”
陆百坡支起来,但没下去:“你真想去?”
“想去。”
“干嘛想去?”
陆百年真快睡着了,陆百坡的话让他迷迷糊糊想起那天的耻辱,他机械性地回答:“保家卫国……那是公民的义务。”
“那我长大了能跟你去吗?”
“能,小坡。但你得少看点电脑,得保护眼睛……还得好好念书,你不好好读书人家不要。”
陆百坡又压了他一会,忽然泥鳅一样溜下去。陆百年猝然惊醒,一把没抓住他。
“小坡!”
陆百坡光着脚咚咚咚跑远了,陆百年听见他跑到隔壁屋里松了口气,那头稀里哗啦一阵响,陆百年拉亮灯,陆百坡又咚咚咚跑回来,跟一场小型地震似的。
陆百坡回来时怀里抱个脏兮兮的邮包,陆百年正揉眼睛的手停了。
“我在县邮局拿的,你别骂我……我现在准你去了。”
陆百年表情有点吓人,撕开文件夹时手在抖,差点把里面的通知书给撕坏了。陆百年看见上头印着的古城门,自己名字下面是万里长城。
陆百坡真怕陆百年抬手揍他,战战兢兢躲远了,看哥哥呆呆的没这个意思,就小心翼翼凑过来跟他一起看。
“自动化……大类……陆军指挥,陆军指挥是什么啊哥哥?”
陆百年一丝力气都没了,朝后倒在床上,他有点想哭,但哭不出来。
陆百坡爬上来看他,还在执着地问着:“什么是指挥专业,哥哥?”
“就是……哥哥要去当将军了。”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2 22:29: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3 06:51:00 +0800 CST  
……我犯了个错误
……是76军不是73军,我一个手误把百坡从青海一夜调到了福建厦门
截图太麻烦了,在此更正。以后若有类似错误,算我没睡醒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3 08:01:00 +0800 CST  
十一、
指导员和我留在屋里,他笑呵呵和我说:“去了司令部你就是机关兵了,以后想考军校想提干都容易得很,去了机关好好干,以后我恐怕还得找你办事呢。”
我还是没明白:“文书是干什么的?”
“是首长身边的……公务员吧,你先这么理解着,该做什么以后会慢慢学。”
“可我的意向是下战斗连队,我想去的是六连、162团的特功六连。”
“我知道啊,但你能当文书比什么不强?你小子现在是前途无量,什么单位能好过机关?”
我懵了:“我去不了六连了?”
“你还去六连干什么?”
我面对一脸疑惑的指导员不知道说什么,我结结巴巴说我是综合成绩第六。
“噢!是第六就去六连?第一就去一连?你什么逻辑陆百坡?”
我心里和脑子里都乱成一团:“不是……指导员,六连有十个指标……我不想去机关,我想下战斗连队。”
指导员眉头皱起来:“干嘛不想去?”
“就是不想去。”
“陆百坡你就一傻小子什么都不懂,你明白过来就知道好坏了。行了回去吧陆百坡,收拾行李。”
我这会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命运正向一个不受我控制的方向发展,像山顶落下的石头一样越滚越快越来越势不可挡,我必须把自己塞进这个命运的必经之路上阻止它继续前进。
指导员就是我为数不多能抓住的稻草,我就立志把自己扎根在这个办公室里。
指导员有点恼了:“没征求你意见,这是通知。”
“我不去!”
“陆百坡你三个月白当兵了是不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我带着哭腔执着地说我不去。
指导员算是把我连根拔起,连推带搡地把我扔出去了,就差没踹我一脚,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再好好想想吧陆百坡!”
我用不着想,我门敲不开拔腿就往宿舍楼跑,我能想到的能改变我命运的人实在不多,我冲回宿舍里找严良。
我是不怎么爱哭的,结果跑回去的路上泪不知道怎么就流了满脸,这时候再让排长拿着秒表给我测成绩估计比我期末考核跑得还要快。我冲回宿舍里没找到人,跑到水房时和严良几乎迎面撞上,他惊讶地看着我。
“陆百坡……”
我叫了一声班长。
严良把我匆匆拽到楼下去,路上人很多,他低声和我说:“不要哭、陆百坡……别哭了百坡!你怎么了?”
我努力忍但是没忍住,我好歹思路清楚,断断续续把“怎么了”给他说了一遍。
严良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但最后他和我说“没事”,他说了两个字我就不倒噎气了,我问他我怎么办啊班长。
“先去洗个脸吧。”
我回到水房执行命令,等我出来时就找不到严良了。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先是一排长大剌剌地过来跟我道喜,这消息一阵风似的就传遍了,凡是遇到我的上级和战友都带笑不带笑地跟我说一声祝贺,他们每说一句就让我心里难受一分。
我坐在床板上,非休息时间是不能坐床的,但我顾不上了。我坐了一会觉得不对,那块代表我命运的石头还在滚着我怎么能坐在这儿发呆,我拼命想谁还能帮帮我。我平时和人说话都心动加速,现在我跳下来直接去敲连长的门。
我头三下没有敲开,再敲从门里出来的是指导员。
他定定看着我,叹了口气:“找连长?他不在。进来吧陆百坡。”
指导员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我:“现在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陆百坡?”
我咬着牙说可以。
“你想没想过以后要干什么?你是一个兵,陆百坡,我带了十年兵了!一个兵的未来只有三条路——退伍,转士官,考学提干,你想过你要干什么吗?”
我老老实实说没有。
指导员伸出三根指头,一根一根掰下去:“你是个大学生,你的路比别人宽敞得多,你退伍了还能回去读大学,别觉得只有战斗连队能锻炼人,去了机关你学到的东西以后受益无穷。你如果想转志愿兵,你就应该去机关,我可以告诉你陆百坡,那是转士官最容易的地方,你以后就知道了,机械化步兵是竞争最残酷的专业!我再和你说考学提干,在我们野战军有比机关更清闲的地方吗?你是个大学生,你文化水平高,机关资源的丰富你是想象不到的,你能说出来什么专业比机关更容易考学提干的吗陆百坡?”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3 08:20:00 +0800 CST  
我哑巴了,指导员冷静地看着我。
“或者你还有什么第四条路?你有什么想法,你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我帮你分析。”
我觉得我那点小心思用不着“分析”这个专业的词,我在他的注视下甚至说不出口。指导员耐心又艰难地把我蚊子哼哼一样的话听完,并没有笑话我。
“机步旅特功连的连长陆百年……我知道他,隔着一个团我都知道陆百年。你们是亲兄弟,你们感情很好?”
我眼睛泛着红说是。
“我理解你了陆百坡,上阵亲兄弟,战场上一对兄弟能抵过一个排。但是……唉有的话我没法和你说,和你说了你也理解不了,你要是真去了陆百年连里,是给陆百年找麻烦也是给你自己找麻烦。”
我的确理解不了,我认认真真地说:“我会好好干的。”
指导员苦笑着拍拍我肩膀:“我挺喜欢你的,陆百坡,真的,我喜欢你这样有干劲有思想的兵。但我告诉你这是命令,命令在师部压着,明天调令就下来,别说是我,就算是连长是营长也没法改变这个事实。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想开导你让你不那么难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明白这句话了吗陆百坡?回去收拾行李吧。”
我不知道自己走出的办公室。指导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我没听进去多少,最重要的一句话我听见了,那就是“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那就是隔着一个团部的陆百年也救不了我。我觉得荒唐,也觉得无力,其实我自以为重要的东西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就是一张可以被揉来折去的破纸。
回到宿舍时严良还没回来,吹熄灯哨的时候他也没回来,就给了我一点寡薄的希望。我睁着眼躺到半夜,直到严良在黑暗里走进来,我支起上身看着他,严良没说话,看了我一眼就上床去了。
我和他一对视就知道了结果,我没有多失望,只是纯粹的难过,我这么醒着,度过了新兵连最艰难的一夜。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3 08:22:00 +0800 CST  

楼主:山有骨

字数:67797

发表时间:2019-05-13 0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31 13:54:53 +0800 CST

评论数:81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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