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百坡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3 11:50:00 +0800 CST  

三十三、
新训结业典礼,数起来这是我三个月第二次进礼堂,三百多个人坐下来就是啪的一声。我坐下时想这么才三个月呢?又想到三个月怎么就这么快啊。
连长看着我们,我们看着他。陈树宝是有稿子的,他低头看看稿子,把几张纸揉了。
“……拉倒吧,说什么呢?老子还跟你们一群稀拉兵说什么。行啦!折磨你们也折磨完啦,恨我也恨到头了吧?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们私下里叫我啥,X,你们还挺有才能,还叫老子陈黑瞎子……”
台底下一通哄笑。
“知道搁我们东北黑瞎子是啥不?是熊!XX的,自己都是熊兵,还XX叫老子黑瞎子……”
陈树宝脸上是笑着的,等我们笑完了他才接着说下去。
“熊兵就熊兵吧,那好歹是个兵了,老子也没办法,说要弄死你们一个也没真弄死,但折磨你们三个月也算让你们死过去一回了吧。我现在还满脑子你们刚来的时候那恶心人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XX的,外头把你们都惯坏了。上个茅房五分钟出不来,跑个早操把老子的操场吐成啥样了?我不收拾你们能行吗,就你们那个德行下连队首长还不毙了我!XX的,虽然现在也是个熊兵吧,老子算尽心了,等你们下连以后让老兵们收拾你们吧……”
陈树宝作风虽然彪悍,但我早听习惯了,他三句话不骂人还有点瘆得慌,现在他一说话我们就笑。
“你们老说自己当的不是兵,整天就爬泥坑子、啊,走队列!还有什么……净拔草扫地了,这事儿别往信里写啊!一群没开眼的稀拉兵,等你们下连以后那二代导弹、二代战车吓死你们!别觉得自个儿都功成名就当将军了,你们当兵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老子当了十五年兵啦,带出来的兵得有一个师,以后你们下连可得给老子长长脸,你要是个孬兵,人家都问你、你小子新兵连谁带的啊?我可丢不起这人!”
“我知道你们咋想的,你们都想着苦到头了,嘿、没有再比新兵连舒服的地方啦,记住最舒服的日子永远在昨天。行了!没话说了,老子把一年憋的话全说完了,XX的,走进来是小老百姓走出去是兵,小白杨们,现在、滚吧!”
“等会、别滚,老子又想起来个事,你们不是老问我那操场到底多少米吗?其实是一千八百米,老子当新兵的时候就量过,哈哈!”
连里还是禁酒,但晚上拿脸盆盛的饺子敞开吃不限量,我为了一口饭吃得和难民似的,司务长简直是把省了三个月的肉都留到今天了。
晚上俱乐部里开会,指导员拿来一盘录影带。
“指导员、今天还看啥片啊!”
“大片、绝对是大片,精彩得你这辈子都没见过!”
指导员笑呵呵地拉开投影,我们伸着脖子看见是段录像,拿相机的人镜头晃得厉害。画面一扫而过是被黄沙掩埋的车站,剧烈颠簸中镜头对准车里被撞得颠三倒四的一群兵。
“我X!那不是我吗?”
这句话我们都想说。
不知道谁站军姿那挺肚子瞪眼的姿势引发某处一阵哄笑,这笑声响起就停不下来。操场上的谁正弯腰吐着,老兵给他拍着背,画外音嘿嘿笑着说“同志们,这是第一次三公里……看一看啊、这就是我们三五三团今年招来的兵……”。镜头跟着班排长们进宿舍,给一床床棉花包似的被子特写,镜头里的二班长吴海生问“拍完了吧?”,捞起一床往楼下飞下去。第一次紧急集合,拿相机的人追着一个哭丧着脸的新兵跑,镜头对着他穿反的裤子,两边的白口袋上下翻飞,新兵带着哭腔说“班长、班长丢死人了别拍了……”。谁战术训练时被铁丝钩掉了裤子,谁救护课上被手生的战友包成猪头,谁吃着饭张着嘴,眼一闭上就睡着了。
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各自的兵站起来大胆地去抱了抱班长和排长,说谢谢,谢谢啦。
我曾几百次路过军容镜,走着的跑着的跌跌撞撞的,想起来居然没有一次停下来收拾过自己。我站在镜子前给自己站军姿,严良弯腰和我齐平,也在镜子里看我。黑得我不太想认,头发倒长长了点。
严良郑重一点头:“该剪了。”
满宿舍楼都在整理背囊,到处是摊开的军绿色,像一朵朵绽开的花,找不到地方落脚。接连而至的是扫除,把每一条水泥缝都擦干净,标准是把这楼收拾得和我们没来过一样。第二天凌晨五点接兵的车就来,收拾好的行李放在床板上,我们挤在拼起来的三张床上睡了最后一夜。
六六如愿去了汽车连。
想去生产基地的石双双分去了边防。
想当侦察的李景深去了防空导弹连队,雷达专业。
我分到机械化步兵,甲种师团的作战连队,和严良一起回162旅特功六连。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3 21:36:00 +0800 CST  
我感受了一下语气,觉得这样结尾好合适啊哈哈哈
百年人气太高,有血有肉的军官哥哥,恐怕在弟弟面前端不平这碗水,写成德国骨科了怎么办hh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4 08:09: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4 10:06: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4 18:47:00 +0800 CST  
看到说哥哥惨,惨还是真的惨,哈哈
五年前的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孩子们的入学须知hhhh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5 09:33: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5 10:48:00 +0800 CST  
六、
十二。
陆百年凄凉地呻吟着,从臀到大腿根挨个遍了,到处皮开肉绽地疼着。
江望潮的火慢慢淡下去,这会手扬了几次没往下抡。眼见那层裤子给抽得起了丝,藤鞭印下薄薄透着亮,还不知道底下凄惨成什么样子。
“陆百年。”
陆百年沙哑地应一声“到”。
“想什么呢,说说。”
江望潮松开按他的手,陆百年软在椅背上只剩喘气的起伏。硬物硌着肚子气息不匀,陆百年又不敢放下背后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嗒往下掉。
“想、想对不起您。”
“什么?”
“您不爱见男孩哭——我,不想哭的,太疼了……我没忍住,我错了。”
江望潮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但也再舍不得动黄荆条了,抬胳膊抡起巴掌,陆百年仓惶间还以为他换了硬木板子。
“我让你反省——!反省——!你糟蹋!身子!你在想什么呢陆百年……!”
一处停顿就是一下,陆百年狠狠一蹬腿正踹到江望潮,后者停手倒抽了一口凉气。
“首长!”
陆百年一着急换了个称呼,一回头看见江望潮小腿上一个鞋印,扎眼地印在他笔挺的军裤上。江望潮倒不吃一点亏,拽着他腰带翻面过去,按下再补一巴掌。
“兔崽子,还敢给我下黑脚。”
“……我没有、首长。”
陆百年这下知道了刚才是怎么挨的打,脸上腾地显出红。两人都知道数目还没罚到,江望潮算气过头了,知道恐怕自己得给自己找台阶下。
“月考想考个第几?”
陆百年头朝下趴着,诚实地说:“过线。”
啪!!
呃!!!
陆百年疼狠了,破口一句“前十”,说完了就有点后悔,但好歹江望潮没再揍,算把这一下躲过去了。
“那我可记住了,爷们说话一口吐沫一个钉,剩十三下没打完呢,差一点你自己掂量。这份通报我给你欠着,拿文化课成绩来销,听见没有?”
陆百年别无选择地点头,后知后觉地想不是私了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吗,怎么现在落了个“欠着”的下场?
“糟蹋自己的事儿再有下次,”江望潮把两股黄荆伸到他眼前,“还这个标准,翻个倍。”
“是。”
“刘长安!”
陆百年听见这一声才想起站起来,慌慌张张险些带翻了椅子,十几道藤鞭印皱到一起,哽咽一声,多少苦楚都咽进肚子。
“到!”
刘长安是炮火里跟着江望潮走过来的,身上带着一流的素质,进来时端着一兜子冰。江望潮看一眼知道也没什么好交代了,当了兵的小伙子不至于还要人扶,爬回去也不能丢这个脸。
“让他拿上滚吧,杵着碍眼。”
冰袋衬了棉布,刘长安冲他挤挤眼朝门外一努嘴,背着江望潮塞给他包牛肉干。陆百年东西没处藏,愣愣抱在怀里,大有和江望潮打报告的架势,刘长安一声哀叹,半推半搡把他弄出门。
“长安,我不是招了个瓜娃进来吧?”
刘长安呵呵笑:“我看像是,看着机灵,有时候能气死头牛,这叫什么,大愚若智吧?”
江望潮敞开冬常服外套,躺回椅子上点了根烟。刘长安收拾一屋子凌乱,捡起来地上的黄荆条想撅了扔。
“别动、留着,你折的这根还真顺手。”
“以后还用呐首长?”
“冲着小子,估计还用得不少。”江望潮有点失神,“长安,我是老了吧?从前我那脾气,兵都叫我炸药包,现在怎么打孩子都下不去手。”
“不老,您这是好事儿,退下来闲得多想得多了,这样长寿。”
江望潮哼一声,吐出长长一口烟:“这造孽多的人才不乐意长寿,当兵造孽啊长安,百年他当时我是真不想要,真不想要。”
“照您这么后悔,咱招过来这一校学生都得开除啦?”
“我又没说现在不要!我以前怕,怕他老实,老实人不争,不争的人没那个狠劲当什么兵呢?现在我不怕了,有人是明争,有人是暗里要强,这小子、养好了也是个狠人,这层天真磨掉了,肯定跟他老子陆山炮一样。”
“评价怪高,”刘长安憋了一会,“但还是别跟陆山炮一样吧,陆班长命可不太好。”
江望潮一口把一根烟燃了一半:“X了个……老陆这烂命,狗运气全攒起来生儿子了,这儿子给我也行,我乐意换。”
刘长安呵呵直乐:“哟,这小屁孩值个大校啊?”
“值个司令。娘的,干嘛生在老陆那儿呢,他将来路多窄啊。”
刘长安真快绷不住了:“得啦得啦首长,嫂子听见该不乐意了啊。”
“我又没说我儿子缺胳膊少腿,就我那儿子都比这兔崽子聪明,长得莽戳脑子傻撮……黄荆条下出好人,那叫不打不行了!长安给我血压药拿过来,想想我都脑瓜疼。”
刘长安手脚麻利烧开水:“陆百年那儿学员队我给请了三天假,首长您看够不够?”
“够,这点伤三天还养不好吗,我就是让他压几天床歇歇,给他假不是养伤,是让他养病也让他好好想想。”
“孩子大啦首长,江涛他小能这么揍,陆百年您也这么揍啊?我看他脸皮薄受不住。”
“受不住也给我受。娘的,他老子能揍我干啥不能?儿当兵这叫上交国家,上交国家就是上交给我、儿子我就替他养了。”
“好好好您这血压窜的……药好了水好了首长,先吃药、吃药。”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5 14:17:00 +0800 CST  
我要下个没什么卵用的人物属性hhh
江望潮是四川人,刘长安是河北人
陆家固有属性,憨憨傻傻一根筋,别以为陆百年长得好看就能逃脱这个瓜娃子的宿命
百坡个儿真不高,不到一米七
孩子还会长的
刘长安就是机关兵,机关兵用脑子,脑筋活有眼色,军事素质高得能空手给首长扑子弹,是很了不起的
他们所有人都是直的
笔直笔直的那种
江望潮有俩遗憾,一个是为什么陆百年不是我儿子,一个是我怎么就没生个闺女
sp的打法其实并不奇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外军好鞭背,从古到今从古代到旧军阀到上个后半世纪,我国都是揍屁股
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5 21:07: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5 23:35: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6 14:36:00 +0800 CST  

三十五、
我无功受禄,在那一天晚上参加了六连的庆功宴。
十几张瘸腿的桌子连成排,旷野上白亮如昼。这是一支灰头土脸的队伍,但所有人一律有双发亮的眼睛,在篝火映照下一跃一跃闪着光。我和其他几个新兵干干净净地坐在庆功宴的角落,却是混在狼群里瑟缩发抖的几只羊。
我来时看见六连的营区,白墙上红色的漆涂着“冲锋冲锋再冲锋”,还有一句是“时刻准备打仗”。
空地上燃着两堆篝火,每张桌子上摞着两箱啤酒,司务长老周正叼着烟,用匕首烤一头全羊,油往下滴着,浇出窜得更高的火舌,羊肉的焦香味飘了满场。
灰头土脸又纪律严明,只听得见炭火爆开的噼啪声,每个人都端坐着望着连长。陆百年站在一辆战车的履带上,所有人的注视就都有一个同样的高度。
陆百年看着他的兵们直笑:“干什么,干什么?等着把我拖下去好开饭吗,蓝军对抗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精神过?”
底下哄一片笑了,我绷着的神经就松弛了点。
“好了、我知道!这会是我们许多人四个月吃的第一顿饱饭,今晚上会是第一个好觉,放心吧,我今天晚上不吹你们紧急集合。”
底下就有人嚷:“你这回是真的吗连长!”
“是真的啊,还拉你们紧急集合啊?今晚上喝完你们还走得动道吗?”
又一片闹哄哄的笑声。
陆百年站立时一只手按着腰眼,这姿势就使他越发显出威武。篝火跳跃着,陆百年身后跃动着一个更高大的影子,他的笑容不减他的威严。
“六连兵们,你们得记住,这是注定会记入连史的一天,你们中间,很多人的名字会登在军区的荣誉名录上。”
端坐的人坐得更加笔挺,一时又只剩木炭噼啪声。
“演习的成绩会被永远记录,那是军委核实了三遍才敢确认的成绩,用不着我再给你们点评,今晚上骄傲过了就把它忘了吧,因为我们就是这么一支打仗的队伍,战斗本身就是六连与生俱来光荣。”
陆百年跳下战车,捞出一瓶啤酒咬下瓶盖,在桌上重重一磕,白色的泡沫流了一手。
“六连,老龙岭特功六连,我们连队就得名于的战役,那是世界夜行军的记录,是十八次反冲锋后依旧连旗不倒,我们连队的两千一百一十个烈士,你们所有人都记得。我们这支功勋卓著的连队最不缺的就是荣耀,所以今晚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一次的成绩,只有这四个月你们吃过的苦我会永远记住,我得敬你们。我知道,六连今天的兵身上流着的依旧是特功连前辈的英雄血,我们的连魂六十年不倒。”
陆百年举起那瓶酒时,用力过猛又洒了小半,他一气灌完那瓶酒时我看得都呆了,我能感到各处压抑的情绪,每个人的兴奋都写在脸上,可那是我的哥哥陆百年,只有我心里发堵,我知道他不是酒量好的人。
陆百年那一瓶酒灌完,笑着看他的兵,脸上微微泛起红色。
坐着连队里站起一个人,那是六连的指导员杜怀章,他走上去揽住陆百年的肩膀。
“你们很多人听说了,军区给陆连长一个个人二等功……”
陆百年看着是想锤他一拳,杜怀章按住他,还是乐呵呵接着说下去。
“陆连长跟军区换啦——我们六连,今年授集体三等功。”
这下再没人压抑了,到处是咣咣磕啤酒的声音,伴着许多声“连长”,陆百年面对下面送上来的许多酒瓶,苦笑着摆摆手。
“你们该得的,敬我干什么?开饭开饭快开饭老周——我可喝不了,怀章你快帮帮我……”
庆功宴就在这一通哄闹中开饭了。
我看见陆百年几次被拥到人堆里,又几次挣出来,后面跟着嘻嘻哈哈追着他接着敬酒的兵,这一晚在六连对他过分的爱戴里,陆百年简直是威风扫地。
我不喝酒,埋头吃我的羊肉,没吃过青海草膘羊的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出它有多鲜美。我是刚从新兵连饿出来的,只要用可乐和肉把胃填满什么热闹都跟我没关系。
新兵们虽然有点孤单,但都吃得肚子滚圆,一片喧闹里也快乐自在。其实整个连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兵,那就是和我们一起坐在角落里不吃不喝的严良。
这连我也没有注意到,第一个看到严良的是指导员杜怀章。杜怀章踩到凳子上往我们这儿看,大声叫着严良的名字,结果引得整个六连都看向这个黯淡的角落。
“严良!坐那么远干什么!”
许多兵就也叫着:“严班长!”
杜怀章其实是好心,他大声说:“这回演习,你们很多人最该谢的就是严良!要是严良在,还有你们立功受奖的份儿吗?”
在一片嘻嘻哈哈里,我看见严良蓦地脸色一沉。
陆百年刚刚从人群里又一次挣出来,他一把按下杜怀章,哑着嗓子朝我们这里喊:“良子,坐我身边来。”
陆百年在人前毫不吝惜地展现他与严良的亲近,严良听见陆百年喊他,就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过去,我看见陆百年坐下揽住他,低声和严良说着什么。
我其实很嫉妒。
那天的酒喝到很晚,许多人要靠战友扶着回去,那一夜这可能是这支钢铁连队最松散的时刻。我吃撑得都有点困了,收队时留下我们几个新兵收拾满地狼藉。
我回到宿舍时营里已经吹了熄灯号,我的床铺还没有搬进连里。大家都在乱糟糟的整理内务准备睡觉,环境陌生人也陌生,没有一点新兵连的熟悉味道,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新兵连时我只需要跟班排长们敬礼,在这儿随便看到一个人都是老兵,我只能提心吊胆又唯唯诺诺地跟着他们摸去洗漱。
我刷牙洗脸时心里堵得慌,陆百年还没有与我说一句话,我想,如果我是严良那样的兵就好了。我胡思乱想着,出水房时差点迎面撞上严良。严良没有多看我一眼,匆匆从我身边掠过去。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红花油味,我好奇地想他拿这么多药去干什么呢?
严良去的是连长室的方向。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7 13:20:00 +0800 CST  
三十六、
我撞进连长室叫了声“哥”,陆百年正赤着上身趴在行军床上,抬头给了我一个汗淋淋的笑脸。
“陆百坡滚出去。”
严良的低吼让我醒过来这是部队不是我家的老楼,他手上正拿着红花油和草纸,若非如此他应该会走过来给我个肉体上的教训。我一哆嗦补上了无力的“报告”,我承认自己把在新兵连学过的规矩全忘了。
陆百年撑起来,拍拍他说:“没事严良。”
严良就不再说话,重新低下头做他的工作。我看到陆百年肩上背上贴着的许多丑陋的膏药,腰间一大片紫红色。严良用粗糙的手法帮他揉着腰,陆百年艰难地冲我招招手。
“关上门……过来吧小坡。”
因为严良的缘故我不太敢过去,虽然严良连一眼都不再看我。我和陆百年就隔着几步远,我呆呆看着他好像做梦。陆百年招不来我就把手放下了,他放下的手重又攥紧了行军床的边沿。
陆百年依旧汗淋淋地笑着:“良子、你可真一点没长进。”
严良没笑:“你还是上省军医院看看。”
我现在知道了陆百年为什么在庆功宴上一手按着腰眼,不是威武,而是为了忍受疼痛,我想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陆百年有腰伤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伤的又有多重?
我头脑一片空白,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成年后的陆百年的身体,我为我自己的身材而惭愧。陆百年身上有许多我叫不出名的疤,很多蜿蜒着被盖在大大小小的膏药下面不知道究竟多长,我没想到和陆百年的见面会是这样。
我可能在陆百年面前永远逃脱不了狗尾巴草的宿命,已经被称为兵的我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磨难,我甚至幻想过自己已经有了能在陆百年面前争一争辉的资本,可这一眼之后我又低下了头,他的光辉依旧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怎么了小坡?”
因为难过也因为心疼,我连一声哥哥都叫不出来,还忽地汪了一圈泪。
严良绕过我去桌上拿新的草纸,经过我时他目不斜视说了声“丢人”。
“好了严良……”
陆百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一点点撑着坐起来,严良没搭理他,而我傻站着甚至没想到去扶一扶。
“熄灯多久了陆百坡?”
这时候我倒清醒了些,我说:“我不想回去。”
“你想挨揍?”
“……严良!”
严良终于回头看了陆百年一眼,一个严肃一个苦笑着,我终于想起来往陆百年身前走一步,不仅是试一试我是不是做梦,而且我真怕严良打我。
“下连的兵还没分宿舍吧严良,怀章刚才回军部了,我这儿今晚没人。”
我机灵地说:“哥哥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好。”
严良一声不吭地收拾桌面,狠狠把弄脏的草纸团成一团扔进药盘,我那时觉得他简直像对待我一样对待陆百年,严良临走时对陆百年说:“你太惯他了。”
陆百年轻轻说:“我知道。”
严良就啪地掼上了门。
陆百年在我还没有反应的时候把我拥进怀里,他笑着拍我的背,让我简直有些害臊,我想象里没有这种过于亲昵的重逢,我心里说我都十六了,结果最后流眼泪的还是我。
“小坡,我看见你好像做梦一样。”
他把我唯一能说出口的话已经说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还想到这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陆百年对我的冷漠,一梗一梗哭得更加顺理成章。
直到躺在床上时我才想起来丢人,但我已经碎了满地的面子现在捡都捡不回来了,我想反正黑着灯没人看见我脸红,一会我又想就算陆百年看见了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只当了一会儿哑巴,只臊了一小会儿就把这事忘了。
“你怎么了?”
“老毛病了。”
“我这么不知道你腰上有伤?”
“只是劳损,最近才闹的。”
陆百年的话前后不通,好在我也思维混乱。
陆百年是抱臂趴着的,他身上有很重的酒味药味和汗味,我满身羊肉味和可乐味。
行军床很挤,比那栋老楼的记忆还要拥挤。陆百年硬得像石头,何况他身上那么多坑洼不平。我看着身侧黑暗里陆百年的轮廓,想起我四个多月前见过他一次,那一次之前是四年前见过他一次。
我想到这里就有点出神。
“在想什么啊小坡?”
我说:“哥,我也好像在做梦一样。”
陆百年就笑:“别着急,我等着你醒。”
我想到一件大事:“哥哥,严良还能当我班长吗?”
陆百年想了想,说:“可以。”末了他多问了一句:“你对连里还有什么要求?”
陆百年温和的语气让我一愣,他和气却又公事公办,让我很不适应。
“……我还想和江涛一起。”
连长陆百年又想了想,说:“可以。”
“连长,您是公权私用了吗?”
哥哥陆百年咳了一声:“不是,是连长关心新战士。”
我没话说,空空仰着头心想好吧,那做陆百年的新战士可真是太好了。
这一天我已经很累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睡着,我也没有放过比我更疲惫的陆百年。短暂的哑巴之后我开始废话连篇,我攒了太多想和陆百年说的话,我简直想跳起来翻着日记和他一件一件说。我的记忆混乱,言语也混乱,有的事连时间都颠倒,我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一想不起来还着急冒汗,一着急就攥着陆百年的手晃他。
我太舍不得这个梦了。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样,只有陆百年的温热很真实。我急切地和他一件件述说我的新兵连,末了还要很幼稚地加一句“你也有过吗?”。
陆百年总是笑着说:“我也有过。”
“我们连实弹打靶,八一杠的卧姿,是一百米,是八一杠,你也有过吗?”
“我也有过。”
“我们一晚上拉过八次紧急集合,紧急集合不让开灯,还要打背包,背包是三横两竖,你也有过吗?”
“我也有过。”
“我学了防化,那个防毒面具,八秒就要戴好,你也有过吗?”
“我也有过。”
到后来陆百年一直地笑,他一笑就让我觉得很丧气,我还有点着急,那不是显得我好没劲吗,我一着急就说:“我还挨过打,你也有过吗?”
“小坡挨了打吗,严班长打你的啊?”
“是的。”
陆百年就不笑了,他努力地翻个身,侧过来对着我:“小坡,疼不疼?”
“当时很疼,后来好了就不疼了。”
陆百年揉了揉我的耳朵:“要我看看吗?”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坚决地说:“不要了。”
陆百年没理我,他突然捂上我的眼,咔哒按亮了床头灯,我隔着他的手掌看见薄薄一层光。
“趴好小坡。”
陆百年一举一动都很艰难,我只能服从命令主动翻个身。没有想象中的害臊,陆百年脱我裤子时我只是有点紧张,他的手覆上去时我心里一热。
“早就没事了、哥……轻点,痒!”
其实那是个常识性错误,陆百年就是动作太轻了才痒得我一缩脖子。我后来也没再看过,我心想应该没留疤吧,要是留疤了那我后来几次去大澡堂没遮没挡的该多丢人。
我胡思乱想时陆百年叹了口气,他轻揉了两下就给我提上裤子,这举动纯粹是亲昵与安慰。
“怎么惹你班长生气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埋着脸装聋。
“小坡,严良对你好吗?”
我抬起头说“好”。
“他是为你好,别怪他小坡。”
“我不怪他,班长特别好。”
陆百年舒了口气重新趴下了。我忽然想到其实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就执着地问他:“你也有过吗?”
陆百年愣了愣:“什么?”
“你也挨过打吗哥哥?”
陆百年把灯一关:“没有。”
“为什么没有?我们新兵连班排长们好多都打人。”
“哥哥是读军校。”
我没意识到自己是太吵了,陆百年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偏头朝着墙。
我不依不饶:“军校就不打人吗?”
“嗯。”
本来是不光彩的事,陆百年这么说我就忽然有点高兴,一高兴就拿胳膊肘撑起来上身:“你当兵没挨过打啊哥哥?”
“嗯。”
“是你表现好吗?”
“……”
我心里想那肯定就是陆百年表现好了。
“哥你好厉害,我要是……”
陆百年按下我的头。
“睡觉吧,小坡。”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28 09:49: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30 00:30:00 +0800 CST  






楼主 山有骨  发布于 2019-08-31 13:19:00 +0800 CST  

楼主:山有骨

字数:67797

发表时间:2019-05-13 0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31 13:54:5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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