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苦药(古风父子)

一言以概之:冷漠一时爽,追儿火葬场


楼主道系产粮,可亲可抱可夸赞,催更小心炸给你看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04 21:45:00 +0800 CST  
楼主太懒,不想搬文,前文文包如下(前面那个百度网盘的固有title自己打一下吧这里只贴com/后面的)
指路:s/16KaGLYbhid06Ax5D5xf3k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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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04 21:49:00 +0800 CST  
随便贴几段前文,万一有新朋友什么的……


就在他准备转身的时候,榻上的孩子似是没有睡安稳,朝外侧一个翻身,眼看着便要掉下软榻。那软榻略高,下边又是玉石座底,若是这么掉下来,怕是要磕的厉害。
赵庭心中一惊,身手先于头脑反应,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孩子的小小肩头,将之挪回榻上。待有些硌手的触感从手上消失,赵庭这才惊觉自己的作为。
他紧紧抿住了唇,目光却忍不住扫向榻上那个孩子。
许是方才的坠落感惊扰了睡梦,孩子的两道浓眉蹙了起来。伙食好起来之后,脸颊也生了点点软肉,虽然看着还是清瘦,却是讨喜了些。
目光流连在与自己十分相像的眉眼上,眉头却是紧紧皱着。赵庭实在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憎恨吗?四年的时间多少将那份憎怨消磨了些,自己早已没了当年挥笔写下“遗恨”二字的怒意,也能够理解那个女人不过是这场家族权衡的一颗棋子,这对母子,也俱是可怜人。
接纳?赵庭自觉还是做不到的。只要一看到这孩子,就会想起他背叛了陶儿的那一夜,愧疚入骨;想起郎中对珅儿年不及弱冠的残忍断言,五脏俱痛。
他做不到对这个孩子露出笑容,做不到心无芥蒂地教他养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孩子。
也罢也罢,便就不去理他吧。只要他不去觊觎珅儿的位子,赵家养他到老又何妨。
“走吧,不要让他知道爷来过。”赵庭想摸一下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伸出手。他走出房门,淡淡地吩咐道。
既然不可能给予他父亲的疼爱,又何必给他希望。


赵庭被这孩子一堵,只觉颇为头疼,也不愿理睬他,抬脚便想绕过去。却不料自己的衣摆被一只小手紧紧拽住,蹙眉低头,正对上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头写满了孺慕之情。
那神色看得赵庭心中莫名一慌,恨不得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松手。”赵庭低沉着嗓音命令道。
赵遗恨有些胆怯,可朝思暮想的父亲就在眼前,他光洁的官服捏在手里,滑顺得好像一不攥紧就会溜走。
意识到赵庭就要伸手拂开他,赵遗恨急急地叫道:“爹爹!别!”
赵庭闻言一愣,旋即恼羞成怒,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衣摆,拽得那孩子一个趔趄。
赵遗恨看着那绛红衣摆滑出自己手心,乌润的眼里现出错愕和委屈,他仰起头看着伟岸如山的父亲,小嘴不能自制地往下撇。
“放肆!爹爹也是你能叫的?”赵庭直起身子,冷冷地审视着赵遗恨,吩咐左右道:“来人,掌臀二十,叫他懂些规矩。”
府里规矩,称谓有错按例是要掌嘴,赵庭扫了一眼孩子没几两肉的脸颊,还是改作掌臀。


“世子请国公大人安——”赵全拉长了声音唱喏。
跪在软垫上的孩子恭敬地俯身叩拜,前额触到交叠的手背后方才缓缓直起身来,复又向前弯腰垂首,恭顺地念出每日重复的问候。
“孩儿赵珩给父亲大人请安,父亲大人昨夜歇得可好?”
“尚可,世子有心了。”
毫无波澜的问答,是这国公府中日日例行的公事。
只是礼节,无关亲情。
赵珩也只有在这一来一往时才能叫赵庭父亲,平日里只能随常人一样唤一声“国公”。
赵庭抬脚走下台阶,目不斜视地走过世子身边,只留下一阵凉风。
赵珩看着余光里飘过的那一抹绛红,嘲讽地勾起唇角。竟然还在奢望他赏赐一个眼神吗?愚蠢的自作多情。
国公世子再直起腰来,脸上已经是淡漠的板正。
“去北书院。”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啊——”夫子叹着气,拿起薄竹板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没有办法说什么,人家父子的事情,他一个外人,又能做什么呢。即使罚了他,告诫他早些歇息,又有什么用呢。
心疼归心疼,再有下次,他还是会敲板惊醒这孩子。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书房里再一次响起朗朗的读书声。
没有人注意到窗外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绛红的身影。
下了朝的国公大人,顺道路过北书院,一眼瞥见书房里昏昏欲睡的世子,紧皱着眉头抬脚便往里走,随侍的赵午心中连道不好。
行至窗前,恰巧听见了那师生俩的对话,令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世子念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国公大人转过身,出了院门,还是那一脸喜怒难测的板正。


明明很努力地装作不在意了,可为什么还是很痛呢……
一双手避开身后的伤口轻柔却有力地将他抱起,后脑被温柔地按向青年单薄却温热的胸膛,耳边是絮絮的劝诱:“哭吧,主子。哭出来就好了,奴才挡着呢,旁人看不见的。”
赵全的短襟被紧紧地攥着,掌心下的小小脊背颤动的幅度渐渐增大,衣领渗进点点凉意,却无半点声息。
要强到连脆弱都要克制着的孩子,那个男人得多么狠心才会毫不怜惜呢。
而那个狠心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那个透着倔强的背影,直到淡紫色的衣摆消失在拐角,仍不曾动弹半分。
赵午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充作石像,良久终于忍不住偷摸着瞥了眼主子的脸色,凝沉得倒比他更像座石雕。
“老爷,下朝到现在,您还没用早膳呢,还请随奴才移步竹明院。”赵午看了看日头,小心翼翼地劝道。
赵庭收回目光,转身迈开步子。
风起,吹落一句低语。
“这样也好。”




“速与我更衣,备车入宫。”赵庭的面色沉凝如水,转身便往房里去,“不,备马。”
李执来府里时,正遇上一身赤色官袍的寒面国公,紧抿的薄唇透着冷冽与忧怒。
“大人三思啊!”李执一惊,随即慌忙拦上去,“眼下不是入宫的时机——”
现下入宫,抛开触怒太后不说,更是摆明了与整个王家对立。虽说那位会碍于赵氏权位早些松口,可实在不是个理智的法子。
“让开。”赵庭不复平日待他的温和,黑沉的眼里深不见底。
“大人,还有很多法子,可以派人与丞相府——”
“最快多久。”
李执在那双沉冷眼眸的注视下,竟隐隐有些喘不上气。
“三、三日。”
“他受不住,让开。”
诏狱阴戾,难保有人动用私刑,何况赵珩身上还有杖伤,那宫里的杖刑刁钻狠厉,谁知道有无伤及内腑,他一刻都不能让赵珩待在那里,一刻也不行。
“大人三思,大人三思,赵家世代忠良位列公卿,世子是您独子,太后必有顾虑的……”李执实不敢再对他的眼,当即撩袍跪在路中,苦苦相劝。
那赤色的身影丝毫没有停顿,从他身边绕了去,带起的凌厉风声刮过他的鬓角。
“我赌不起。”




杜蒙被他一句话撩拨得耳根滚热,面颊绯红,羞急了便随口扯出一句作挡:“莲还有一层意思呢!”
“哦?什么意思?”赵珩发现自己挺喜欢看见这小丫头羞急的样子,小脸粉扑扑的,比胭脂妆容更动人。
“莲子,怜子呀。”杜蒙顿了一下,还是说,“爹爹送过哥哥几只谍,上面都有莲纹的。”
谍即是扳指,拉弓射箭时扣弦所用,以护右手拇指不受弓弦勒伤。更有尊卑之别,非世家贵胄不得戴玉翡谍。
赵珩手上就还戴着一只翡翠谍,满绿而清澈如水,价值连城。他闻言摘下谍来,迎着灯光察看,果真在内壁上找出一只淡色的莲。
“原来如此,伯父果真厚爱。”他听杜蒙叫“爹”,自然以为这礼是杜懋所赠。
杜蒙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急急摇头道:“不是阿爹,是赵爹爹。”
赵珩将翡翠扳指往回戴的手一顿,倏尔抬眼,眉间骤起深壑。
“你说什么?”




“赵珩你实在放肆!”赵庭被他这般不驯的做法激起了火气,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来人!取戒——”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珩很快地拔开卷轴外套的金玉盖,手上一顿,再缓缓展开来。
湛蓝苍旻,连天飞花。
少年将官站在那花开灼灼的桃树下,藏蓝的衣袍被风带起襟角。眉目俱暖,笑眼乌浓。
画的左下角,空白一片。
“琨珸……”赵庭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哑,他顿了顿,再略略偏过头去,没有看那边。
“呵,琨珸。”赵珩忽而低低笑一声,声音温凉,“珣璋,琨珸,呵,我早该想到的——”
他蓦地走近几步将那卷轴掷到桌案上,两端的金玉轴首砸在桌面上发出铿的一声。
赵庭缓缓闭上眼,却叹不出一口气。
“有意思么?”
赵珩紧紧盯着赵庭的眼,字字都是从齿间挤出。
赵庭只侧着身子偏过头不去看,他不知道,若他转过头来看一眼,就能看见他儿子发红眼眶里的泪光。
“有意思么?”赵珩哑着嗓子,声音都在发颤,“明明做了还要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这么做你觉得很有意思是吗?!这么把我当个傻子来耍很有意思是吗国公大人?!”




赵珩当即后退了半步,把头往下压得更低,“恭送大人。”
赵庭听出他声音里透了丝急,再看他那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心里多少还是一闷,无声叹口气,道:“便劳你送到这了,且回吧。”
说罢也不等儿子反应,抬脚便迈出了陈宅,小轿已候在外头。
“落轿吧。”赵庭吩咐了声,绕至轿门准备矮身进去,却又忍不住抬眼再看那立在门边的少年。
如出一辙的墨色眼瞳互一交错,年少的那个当即撇过头去,年长的那个则缓缓漾起笑意。
赵庭进到轿内坐下,嘴角的扬起怎么也放不下。
轿子升起来,往前走去,赵午隔着窗布与他说话,嗓音里含了笑:“爷今儿个瞧着可真高兴。”
“是啊,就是很久没那般讲过话,不大习惯。”轿里传来的声音难得的轻松畅快。
赵午笑眯了眼,“爷您多说说就习惯了,奴才瞧着呀,只要您一软和,少爷身上那股子刺劲就少些。爷要是能学得陈先生那般,说不准明儿个就能把少爷哄回家去。”
窗布一掀,赵庭笑着斥道:“好你个赵午,拐着弯地骂你主子不够温柔体贴,看爷回去不收拾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
赵午连忙讨饶,主仆二人一路笑说。
天色已暗,可轿里人那一双眼,却亮如星辰。




“大人安好。”赵珩躬身行礼,视线停在他下襟的滚滚云浪。
赵庭没有唤他起来,而是两步上前伸手扶上他发顶的金冠。
赵珩一僵,当即要躲。
“别动。”头顶的声音不重,几是用气声说的,却还是说不出的踏实沉稳,“没戴正。”
头上传来发丝被牵动的轻微触感,牵起丝丝酥痒,心底随之生出些麻痒。
赵珩低头抿着唇,收回在腹前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紧捏,手背上还残着方才触到男人衣襟的温凉。
周遭尽是赵庭身上的沉香味道,甘醇清冽,明明是带着凉气的香种,却偏生透出温和暖意。不似师父那草木墨香的清浅,赵庭身上的沉香气息,像是能把人整个笼在里头,如山岳一般稳厚安宁,叫人不可自制地想要沉溺其中。
赵珩忍不住蹙紧眉,想要往后退些。
“就好了,琨珸耐心些。”赵庭反而往前再来一步,将赵珩严严实实地笼在自己衣袖围出的狭小空间里,嗓音似轻哄孩童一般温柔。
赵珩眼里有一瞬失神,不过他很快一口咬住自己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再次冷硬。
不要忘记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不要忘记不可以忘记!镜花水月,都、都是镜花水月,装出来的……不、不信,不能信,不可以……
他执拗地骗着自己,哪怕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是真的,他真的疼你,这是真的。他絮絮地兀自念叨着不可信,可身子却是一点点放软。
在他准备第二次咬舌清醒的时候,赵庭轻轻放开了他的金冠,往后退了一步。那沉香味道淡了些,赵珩心里生出一股失落,不过他自然是强抹了那不该有的情绪。
“好了,这回很端正。”赵庭满意地看看那金冠,再看儿子清冷面皮下实则魂不守舍的模样,轻轻勾起唇角,“去吧,客人要到了。”
赵珩再次作揖的动作明显较之前毛糙许多,他毫无章法地往前走出好几步,才恢复到一贯板正沉稳的步调。
赵庭一直看着那身影,低低笑起来,“这孩子。”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04 22:07:00 +0800 CST  
因为上周原吧沦陷,所以把上周的量重新贴一下
————正文————
赵珩看着楼下的金陵盛景,眼底和暖:“我们第一次上来这的时候,稷舟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你看,下边就是整个京城,那是朕的。那边,还有那边,还有再远点看不到的地方,全部都是朕的。”小皇帝跳起来指着楼外兴奋宣告,扭头发现小世子的身量连栏下的玉石板都没高过去,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一甩袖子箍住他的腰身举抱起来,“现在能看到了吧?这就是朕的天下。”
“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赵珩看向皇帝,嘴角轻扬,“这是陛下手中的天下。”
“嗯,我们胜了。而今想想,这一路可真难啊——”皇帝伸手环过他的肩胛,用力晃了晃,“幸好有你陪着。”
又转过脸来,似是玩笑着道:“当初说等我长大,这天下就分你一半。怎么样,现在你接不接?”
赵珩撇开他的手臂,玉白的面上透了丝嫌弃,“又乱说话,这话是能说的么,日后再不许这样。”
皇帝娇肆地哼一声,死皮赖脸地黏回来,“那你陪着我,以后都陪着我,陪我一起治天下。哪儿都不许去,就不许。”
赵珩使劲把他抵出去,又气又笑:“陛下您今年可都双十了,不要做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
皇帝使了半天气力,发现分毫靠不进去,只好站直身子,故作忿忿:“好啊!我知道,你如今心里全是杜家那小娘子,半点没有我了!”
赵珩吭吭笑起来,偏过头又转回来,“你在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和阿蒙吃味做什么?”
“阿蒙阿蒙,叫得那么亲热,哼。”皇帝嘟嘟囔囔的,低着头右手来回轻甩袖子,眼底却是笼了一层霾色,“还没成亲就天天惦记着,以后抬进了门,你就更想不起来陪我了。”
“这不一样呀,稷舟在胡说些什么。”赵珩哭笑不得,“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心尖上的人,日后便是内子。而我们自幼一同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你我情同手足,我早已将你当做嫡亲的兄弟。这手足与妻室,有什么可放在一处比较的?我可真是弄不懂你的心思。”
皇帝做出一副酸倒牙的表情,“啧啧,心尖上的人,你这榆木疙瘩,什么时候竟开了窍了。”
赵珩耳根立时便红,努力而笨拙地转移话题:“说这些做什么,我、我的生辰礼呢?”
皇帝哧笑一声,伸手往袖里摸,嘴里状似无意地问:“哎,你那未过门的妻子,赠了你什么呀?”
“问这个做什么,反正不、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赵珩面颊红起来,秀长的眼睫不自然地扑了几下。
“嘁,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不会又是荷包香囊吧?那小丫头的礼物也太没新趣了点。”
“不是,她可用心了,全是亲手做的。”赵珩当即辩驳,说完略有腼腆地抿了下唇,“是绣像,阿蒙的绣工很好。”
皇帝长长地“哦”一声,从袖囊中摸出一串紫红色的手串,“巧了,我这也是亲手做的。”
赵珩接进手里,触手油润细腻,色泽柔和蕴光,是紫檀木质,帝王御用之材。
“这可算得上越制了。”赵珩轻声感慨,指腹摩挲着木珠,发现每一颗上都刻着瑞纹,环复交连,雕琢精致,“这些……都是你刻上去的?”
“嗯,不难的。”也就刻坏了那么几十颗吧。
皇帝取过珠串,准备亲手与他带上,可牵起右手却发现那手腕上早已戴了一串墨珠,正中那颗雕着赤色的红莲,如焰烈烈。
“戴左边吧。”赵珩很自然地抽回右手,顺带将左袖往上捋了些。
皇帝看着那串莲珠,眼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转瞬即逝。
赵珩转着左腕的手串,又端详了会儿结扣,笑道:“这祥云结打得可真细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尚衣局的手艺。”
“祥云结又不难。”皇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眸光温柔。
没有人知道这只手串其实有两个结扣,收口的佛塔里,藏着一只很小很小的同心结。五丝同心结,百纽鸳鸯囊。
皇帝知道,他的阿珩总归要娶妻,要生子,要与他人同寝合棺。这份情是禁忌,是孽缘,是永不可白于世间。就像这同心结一样,只能小心翼翼地缩藏起来,永远不能见到日光。
不过这就够了,已经很满足了,至少这同心结在他腕上,至少他在他眼前。皇帝看着赵珩面上的欢喜,眼底隐忍着贪婪爱意。这就足够了,不可以太贪心。
“喜欢吗?”他的话里藏着小心翼翼,像是孩子见着太心爱的宝物,想碰却又缩回手。
“很喜欢。”赵珩抬起头,嘴角的梨涡盛纳天光。
那就好。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10 21:03:00 +0800 CST  
第七十章
回到陈宅时,天还没有暗下来,赵珩站在游廊边陷入了纠结。
他的小院在东厢,若想直接回的话是不需要经过正房的。可今早与人闹成那般,整个中书怕都是知道了,师父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说不准现下正在书房里等着他。
赵珩头疼地抬手敲敲眉心——怎么就摔了门呢,怎么就还动手了呢,这可怎么办,都说事不过三的,这可怎么办呀……
认定自己逃不过一通教训的小混崽子耷拉着脑袋蹭在廊柱边,先前摔门放肆的气焰早熄了火,身板明明还是挺拔如常,可背后瞧着是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蔫吧。
青书路过游廊的时候,便瞧见他家一向老沉的小公子蔫头巴脑地怼着柱子,修长的手指可怜兮兮地在柱身上抠啊抠,好不委屈。
“小公子在做什么呢?”青书憋着笑上前,“这是被先生罚在外头了?”
赵珩闻言倏地站直,回过身时脸上已是一派镇定的板正。
“咳,想些事——”
话还在嘴里,便看见青书手里的鸡毛掸子,当即惊得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背脊恰恰抵上柱子。而后惊觉自己失仪,又赶紧端正回来,略带慌忙地开口掩饰,却不小心岔着气呛咳起来。
青书甚少见过这么狼狈的小公子,上一次好像还是先生故意逗弄出来的。他忍不住笑起来,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明白过来什么,笑得更厉害,“公子莫怕,这不是先生吩咐的,只是方才在收拾客厢,顺手带过来了。”
赵珩这才松口气,又后知后觉地羞臊起来,遮掩得毫无技巧,“厢房?有客人要来?”
“是临安那边的亲戚,过几日便到家里。”青书与他打趣,“公子别在外头耗着了,真犯了事进去认个错服个软便是,先生疼了您这么些年,什么时候罚得重过?”说着又憋笑着扬扬手里的鸡毛掸子,“您就是上房揭瓦,先生也舍不得用这东西罚的,快些进去吧。”
赵珩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下,他倒是希望自己只是上个房揭片瓦呢。
“进去吧进去吧,您再耽搁下去,可就误了饭点了。”
赵珩犹疑地原地踱了半圈,又蹙着眉问:“房里……没别人伺候着吧?”
“没,丹书刚出去了。”青书忍不住催促,“快去吧。”
赵珩深吸口气,认命般地迈出了步子。
陈嘉正站在案前理着纸稿,听见动静头也没抬:“珩儿回来了。”
“啊、嗯,回来了。”赵珩束手束脚地阖上门,慢慢蹭到案边,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揪绞侧襟。
陈嘉瞥一眼那不安分的手,“在宫里见着国公了?”
“……嗯。”
“又是冲撞了?”
“……嗯。”
陈嘉再瞥一眼那抠住绣纹的紧张手指,嘴里啧一声:“这回不单单动嘴了吧?”
“……嗯。”这一声轻得跟猫儿似的。
“能耐了。”陈嘉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下次是不是想在大街上闹啊?”
“不敢……”赵珩垂眼,嘴里小声嗫嚅着,两手慢慢蹭到一处纠缠,“可是、是他先动的手……”
陈嘉被这小混崽子气笑了,扳过来就是狠狠两下抽上去,“这么说你还占了理了是吗?”
“不占不占,是珩儿错了。”赵珩疼得皱眉,嘴里连声认错。
陈嘉打完那两下就松了手,赵珩小心觑着师父的眼色慢慢直起身子,生怕一个来气又给摁回去。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把右手慢慢挪过去,轻轻揉蹭两下。
“你啊!”陈嘉被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逗着了,忍不住又补一记,不重,那力道里头盛满了气不过又舍不得。
自己养大的孩子,能不知道什么秉性么。肯定是他父亲没忍住,一步迈得过急,把孩子逼紧了失控,才一急之下动了手。要不然凭这孩子的教养与自制,怎么可能做出那般失礼之事。他自己心里肯定也没缓过劲来,这时候还罚他,怕是要委屈得不行。
赵珩听这口气就知道这一关蒙混过去了,当即松下身上的僵硬,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轻笑。
陈嘉瞪他一眼,“这回暂且饶你,若有下次——”
“下不为例的,师父。”小混崽子接话倒是很快。
陈嘉无奈嗤口气,在他眼角处仔细打量了下,伸手摸上他鬓角,眼里露着心疼,“又委屈了,对不对?”
赵珩脸上的笑一滞,喉头梗了半瞬。很快回过神来,他胡乱扯了下嘴角,掩着慌乱般偏一点头,“没、没怎么……”
他师父是不信的,却也不说,只是顺着移下手来在他侧颊上轻轻抚一下。
赵珩眼睫一颤,那股子情绪一下又涌起来,激得鼻头发酸。他略略撇过脸去,垂着眼,良久才低低应一声。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10 21:04:00 +0800 CST  
“莫名就委屈了,又憋着气,心里不好受吧?”
他师父总能一两句话戳到他心头,戳得他想哭。
赵珩再低低嗯一声,里头带了点颤颤的哭意。他深吸口气,手指捻着衣摆的纹路,试图平静。
陈嘉收回手,在身侧虚虚垂着,再叹口气:“在师父这里有什么可掩着的?”
一句话便潮了眼眶,赵珩吐出那口稳不下的气,抬脚朝他师父身边挪,本能地要回到那个最熟悉的温热位置。
陈嘉张臂将他环进来,由上至下慢慢拍抚他的脊背,一如幼时。
他长到这般岁数,早已经过了一委屈就钻人怀里的年纪,可每每是因父亲生出的委屈,都按不住要寻求师父的安抚。
那个受伤的男孩一直没办法长大,那是他的执念,是碰不得的结。
小徒弟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倒是没有哭。呼吸很沉很深,仍是在努力平抑着情绪。陈嘉也没再开口,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用体温安抚着他。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支持与陪伴,剩下的,时间会一点点给出答案。
“可觉得好受些了?”他师父在他耳边问,声线温柔安抚。
赵珩嗯一声,却仍旧赖在原处不想起身。他喜欢师父身上的草木清气,和暖热的温度。那令他安心,由内而外生出的安定。
陈嘉轻笑,屈指在他侧颊上刮了下,指节温凉。
赵珩不假思索地抓下那根手指,攥进手心,那是做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动作。
等踏踏实实捏在手里时,却有一瞬失神——那位大人的手,好像比师父要温热许多。
他下意识摩挲师父的指节,眼前忽而掠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玄色的长袍,缀着玉绦的腰带,和,搭在膝头的手。
“珩儿?在想些什么呢?”师父在发顶轻声问。
——“在想些什么呢,珩儿?”那人眼里是掖不住的温宠。
啪嗒。
指节上溅开一滴泪珠。
在那人面前极力隐忍下的情绪决堤而出,他把脸紧紧埋进师父的前襟,低声啜泣。
陈嘉揽紧他,不住拍哄,“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赵珩埋得很紧,换气间周遭都是那熟悉的草木清味,可莫名其妙的,里面总掺杂着一股淡淡的沉木冷香。
那沉香的味道很淡,像一缕纤细而脆弱的丝线,一端系着遥远的幼年,一端系着眼下的岁月。那气道长久地绕在他身边,一端在心口,一端在指尖。
“小时候我想、想他的时候……就会、就会想办法离他近一点,可、可是每次……他都当做没有看见……”这短短几句话说得支离破碎,一如当年被伤得破碎的心,“他看见了的,他什么都知道,我做得那、那么明显,咳、咳,永远都当做看不见……”
——
高大的绛红身影阔步而来,官服随着脚下的起伏微微拂动,威严肃正,渊渟岳峙。小世子紧张得吞咽口水,下意识往灌丛里缩了点,又忍不住探出些脑袋。
他故意穿着绯红的袍服,这样的话,爹爹就一定能一眼看到自己,然后会停下来,问他在做什么。
哪怕,哪怕只是很冷淡的一句,世子何故在此。
小世子知道爹爹不喜欢自己,不想看到他。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这几日爹爹又宿在署衙里,每天唯一能见着的机会也没了。刚开始他也是赌着气不在乎,可一晃小半个月了,实在是想得不行。午伯说,爹只是回来拿些东西,过会儿又要回署衙里去。他便急急忙忙披上外袍,跑来这条路上等着。路上跑得急了,在灌丛边跌了一跤,脚踝到现在都还有些疼。
想到这里,小世子皱着眉看看那蹭脏的袍摆,突然又不希望爹爹看见他了。那么脏的话,就不讨人喜欢了……
沉香的味道被风送过来,小世子手心渗出汗渍,他扒着灌木枝叶,小心翼翼地保持在能被发现却又像是在努力掩藏的高度。
那视线扫了过来,他忍不住屏了呼吸,觉得一颗心噗噗乱跳,耳朵里都是那咚咚的响。
一,二!
三?
四、五……
男孩慢慢松开抓着枝叶的手,残叶被汗渍黏在掌心,攥碾得支离破碎。
那绛红的身影一刻都不曾停留,甚至,没有一瞬的迟疑。
世子缓缓站直了身子,脚踝处传来细微的疼痛,好疼好疼,疼得他的嘴角不能克制地往下撇。他努力深呼吸着,可嘴唇却越抖越厉害。
藏在暗处的赵全小心走上来:“主子……”
“方才跌倒了,脚疼。”男孩倔强的声音难掩轻颤,“去,给爷取些跌打酒来。”
赵全看着那处渐渐濡湿的泥壤,垂头应诺,“是,奴才去取药来。”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17 12:12:00 +0800 CST  
陈嘉就着袖摆给他擦脸,待他情绪平复了些,才轻声道:“珩儿,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不点破,这些便能一直继续下去?若是点破了,你便再不能那般做了。”
赵珩微怔,良久才哑着嗓子道:“不会的,他只是厌弃我。”
师父的想法,他也不是没有过的。至少,在发现那人只是假寐的时候,他也曾那般欢天喜地——既然自己的亲近没有被排斥,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爹爹他……其实是不讨厌我的。
可结果,不过是孽障罢了。
再没有比见过光明之后的黑暗更摧人心志的了。
赵庭不知道,他自认为是保护的默不作声,恰巧成了摧毁儿子信任的最后一重冲击。他自认为能各自安好的互不打扰,每一次都将那柄扎在儿子心口的刀捅得更深。
陈嘉在心底又叹了口气,这对父子不是你误会我,便是我错解你,偏生又是一脉相承的闷沉别扭。啧,这可真是前路漫漫啊——
“那现在呢?”陈嘉慢慢摩着他的后颈。
赵珩回想着这半月来的跌宕起伏,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闷在了心口,他蹙着眉把前额抵在他师父胸前,闷声闷气:“我怕……”
都已经习惯黑暗了,为什么又要拿光亮来诱惑他,他不知道再一次跌下深壑的自己,还能不能重新爬站起来。
“师父知道了。”陈嘉轻拍一下,再将他扶正,“好了我们不想这些,去洗把脸准备用膳。啧,为师也得去换身衣裳。”忍不住掐一把他的脸,“你啊,数数这几日里都哭多少回了,嗯?哭包。”
赵珩羞赧地咧一下嘴,出去打理自己。
陈嘉看着他出门去,张口预备唤人,一字未出喉头,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轻笑一下,“算了,亲自走一趟吧。”
当然,国公可没给他亲自走一趟的机会,当晚就来了。只是这造访的方式有点——
从来没有走过自家宅子后门的陈先生站在檐下,看着眼前这一身墨色还罩着黑披风的国公大人,深吸口气压住开始抽搐的眉角,默了默,终究是忍不住开口:“兄长要不要考虑一下,再戴个帏帽?”
赵庭正操心陈嘉这么大剌剌地披着白袍提着灯笼过来会惊动儿子,乍听得这句话,再看人脸上正经的表情,一时也没细想,点点头吩咐赵午下次备上。
等吩咐完看到陈嘉那忍俊不禁的模样,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热,抬手解下披风草草团两下塞到管家怀里,“都说了不披不披,好端端穿得跟贼匪一样!”
“去书房里说吧。”陈嘉笑够了,侧身迎他,“珩儿不在里头,半个时辰前林家三郎拉他去游船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游船?带了多少人走?”赵庭松口气往里走,闻言蹙眉,“京里孽党还没剿干净,近几日还是莫要允他夜出的好。”
“该带的都带了,还特意嘱咐了不许多酌。”陈嘉走在前头,轻笑摆手:“兄长莫要忧心,珩儿都这么大了,这些小事分寸还是拿捏得住的。”也就跟你的分寸拿不住。
“也是,这般年岁也当放手了,若管得多,反要生厌。不过既然湛儿在,子深肯定也跟着,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管多了会生厌,所以放手。”陈嘉的声音在夜里不甚清晰,“兄长何以得出此论?”
“什么?”
陈嘉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书房的门,屋里的灯光照出来,赵庭被晃得眯了下眼。


————碎碎念————
现在的年轻孩子都这么实诚的么……我只是逗着玩儿的还真给我憋评论哈哈哈哈哈@水幽石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20 20:41:00 +0800 CST  
他二人在几前相对落座,甫一坐稳,赵庭便问:“懿则的意思是,珩儿喜欢被管束?”
“倒也不能这么讲,说他喜欢被管束,不如说是想要有人在乎。”陈嘉叹口气,指尖缓缓敲着几面,“珩儿幼时受的约束,尽数来自礼法祖制,皆由教礼嬷嬷约制。嬷嬷们只会提醒他这般不合礼制,那般有失体统,却从来不会告诉他为何不可这般,更不会在乎他为何想要那般。那不是管束,只有束,没有管。他自小寡言,是因为平日里少有人听,也少有人在乎。”
不说话的时日久了,便也习惯了把什么都咽进肚子里;没人在乎的时日久了,便也习惯了什么都自己咬牙扛。
赵庭只觉得心口被人狠狠锤了一记,呼吸都散着闷疼。
他忽而不知道说什么,好几次提了气,又卸了去。
院外夜风拂枝,间或响起细碎的沙沙声。
一时无言,只有丹书沏了新茶端上来,盏底触着案面发出轻响。
“所以,那时候每次考校都那么兴奋,是因为觉得……那也算是在管着他,是在意他。”赵庭终于低低开口。
“那么用功,怕也只是想我与他些好颜色。”他抬手揉上眉心,心底泛酸,“结果后来……竟斥他说、说不过教养承嗣而已。”
陈嘉正伸手去端那茶,闻言指尖微顿,垂睫拢下几分复杂。
赵庭苦笑,“如今倒是明白朝堂那次的缘由了,原来他还记着。我就说过那一次,个小东西记性跟刀一样,全给刻心上了。”
摇头的动作里透着丝缕颓然,赵庭抬指在空中胡乱晃动两点,终是伴着一声叹息搁下。
“听者有意,说者无心也是有心。”陈嘉捧起新上的茶,拈盖撇着茶沫,意有所指道,“那个年纪,自然是听见什么就信什么,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赵庭面上一滞,抬眼直愣愣地对上那片深色,整整一息才觉出其中深意,眉间拧起不敢置信:“所以凡我没有给他回应的,没让他看见的,哪怕是没让他领会的,他都会觉得是我对他不管不顾,甚至是不在乎,是这样吗?”
陈嘉不紧不慢地呷口茶,“何止是不在乎,他觉得那是厌弃。”
赵庭被这一下噎得险些没提上气来,他刚要开口,陈嘉又补了一句:“兄长也说是没让孩子领会,那既然都不懂不知了,做没做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回是真没匀过气,赵庭连连呛嗽起来,陈嘉默默把另一盏茶推过来些。
“难道行善助人,都要告知以邀功不成?”赵庭终于喘匀了气,蹙眉辩驳道。
陈嘉搁下手里的茶盏,掀眸看他,“珩儿是别人么?”
赵庭一滞,面上掠过一丝未及遮掩的空白。
“那不一样啊。”陈嘉似叹非叹。
在年幼时经历过太多失去的孩子,远比常人更容易不安,也更害怕不安。他会不断地确认自己拥有的东西,必须要真真切切看在眼里握在手里才能安心。他敏感而多疑,又无比厌恶失去,所以一切不确定的东西,他都宁肯错过而非伸手去碰。
你与他说一次承嗣,他那时便真信了你只当他是承嗣,后面你再要否认,就要用十倍百倍的精力来让他信你;你总把疼惜掩在冷淡里,他便没办法告诉自己你是在意,后面你再要挽回,就要用经年累月的疼爱来抚平他心中间或生出的犹疑。
对一个人好不是你觉得好,需得那人觉得好。
孩子就想要真真切切摆在明面上的在乎,你非说默默付出的好,那也就怪不得他委屈怨愤。
而今也是一样,他现在需要的是细水长流,你上来便大刀阔斧,那也就怪不得他惊惶推拒。
赵庭定定地看着那只茶盏子,黑深的眼里思绪沉沉。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窗外风穿高树肃肃,庭院寂寥。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21 22:10:00 +0800 CST  
赵庭定定地看着那只茶盏子,黑深的眼里思绪沉沉。书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窗外风穿高树肃肃,庭院寂寥。
“说到底还是我懂他太少。”他长长叹出口气,再站起来绕出桌椅,抬臂作揖:“这次又要多——”
“别,兄长莫来这个,把珩儿哄好就是对嘉最好的谢礼。”陈嘉眼疾手快地起身止了他,笑里带着三分头痛,连连摆手,“那小子现在三天哭两回,要再这么下去,一天哭八遍的,那可实在兜不住了。”您自个儿造的摊子什么时候能自个儿兜着啊。
赵庭动作一滞,平稳声线里透了丝尴尬:“这隔了大半天的,回来又哭了啊?”
陈嘉默了下,眼里蓄起点脾气,“敢问兄长早间都做了些什么?”
“咳、没怎么,也就说了几句。”赵庭又咳起来,捞起茶盏递到嘴边,眼睫不自在地抖了两下。
陈嘉不说话,只这么定定地看他。
“……”赵庭捧着没沾着唇的茶盏子,指尖磨着盖沿,“不过是唤了小字,还有、还有亲近几分罢了。”他飞快地瞥一眼陈嘉的表情,又咳一声,“下次定会忍着。”
陈嘉感觉胸口有些窒闷,现在他只想安静坐一会儿,并不想说话。
赵庭也跟着坐回去,空气太过安静,他又清咳两下,顿了顿,索性将早间的情形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本以为这一关过去了,结果……真是始料未及。”他最后低低喟叹一句,摇摇头。手里仍旧揣着那只盏子,并不喝。只拿拇指将茶盖顶起来,又落回去,再顶起来,再落回去。力道控制得刚好,一丝声响都没有。
陈嘉余光瞥见他那跟儿子一模一样的小动作,终是叹口气点点几面,“越是幼时得不到的,如今便越是放不下。恰恰就是放不下,才拿不起,也不敢拿。兄长心这般急,是会把他吓着的。”
哄过兽崽没有?你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哄,挪一步又退半步,小家伙就会慢慢靠过来;你若是急哄哄地张开手臂往前迈一大步,那不得一个激灵蹿回树上去。
赵庭不动声色地舒口气,放下茶盏,两手规矩地搭在膝上,认真点头:“下次一定注意,一定缓着来。”
陈嘉看着他那副虚心听讲的模样,再想到世人眼里的威严国相,忍不住微垂了头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觉出满腹心酸。于是轻呼口气,再抬头温笑道:“心结已松,假以时日,终可如愿。”
赵庭微怔,而后嘴角难以自抑地浮起笑来,手掌攥了拳在膝头轻敲两下,“好……好、甚好,甚好。”
他嘴里来回念叨着好字,吸着气抿下嘴,又按不住上涌的欢喜笑出来。笑笑停停,停停笑笑,那弯盈眉眼里的亮色,远比灯烛更明。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24 12:48:00 +0800 CST  
第七十一章
卫所的公文案宗都被翻遍了,赵珩索性开始翻看自己带去的兵书。
屋外枝头有鸟雀叽喳,带着江南的婉扬与清丽。他听着听着,便想起北疆掠过天穹的孤雁独鹰。初见只觉萧瑟难平,时日久了,也渐渐品出无边的广漠壮阔。
他闭上眼,耳边是战鼓擂擂,风振军旗猎猎,眼前是铁骑铮铮,剑破川河茫茫。
搁在桌上的手缓缓移至腰间,按上剑柄。
呼吸一滞,睁开的眼里有一瞬茫然——腰上配着的不是昆吾,是御林卫的修溟刀,一把华而不实的饰器。
赵珩摸着那雕纹精美的刀柄,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茫然抬眼,左腕上的紫檀珠串在日芒下温润含光,赵珩看着那串珠子,忽又放下心来——无妨,稷舟肯定懂我的,再等些时日吧,他许是想我先攒些履历。
心绪经了这么一通起伏,手里的书也有些看不进去。赵珩索性站起来,绕着桌案踱步。
门外进来一个青纱内侍,手里提着只叠层食盒。
“统领大人。”内侍唤一声,笑着将食盒放下,“公爷惦记着您昨夜吃酒吃得晚,早膳定是没用多少,特意命府里送了糕点来,您若是觉着饿了便用几块。”
“什么?”赵珩还有些恍神,蹙了眉去看那食盒。
“这是枣泥糕,这是板栗酥,还有这几样,都是您爱吃的。”内侍手脚轻快地打开食盒端出点心,“公爷特意嘱咐了不要多吃,免得填了胃口,用不下正食可就不妥。点心就给您放下了,晚间会有人来收拾,小的告退。”也不等赵珩说话,一躬身便出了门。
赵珩看着案桌上多出的四五碟点心,再想想它们的来历,没来由地一阵心烦。他伸手端起一碟想装回盒里,却在半道里犹豫了。
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这怎么说也是那位的心意……
可是……
算了,不要。
赵珩一咬牙,把那碟直直搁了进去,发出一声闷响。
一碟,两碟,三碟,落隔板。
第四碟也很快被搁到隔板上,赵珩看着那澄黄的板栗颜色,蹙了下眉。手指没有犹豫地伸向最后一碟,是枣糕。
——“公爷惦记着您。”
长睫轻颤一下,赵珩还是把碟子搁了上去。
——“公爷特意嘱咐了不要多吃。”
他拿起最后的盒盖,抓在两手之间,指节有些硬。
——“用不下正食可就不妥。”
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啪嗒!”
赵珩用力地将盒盖罩回去,糕点被遮住,再看不见。
他沉沉呼出口气,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他莫名有些难过。
“大人,您在干什么呢?”门外传来少年人朝气的嗓音,伴着杂乱的脚步声,“诶这是什么?食盒?里头装了什么好吃的?”
言柏毫不客气地蹭过来,伸手就打开盖子,“哇板栗酥!刚巧我饿了,好香好香!”他按下蠢蠢欲动的手指,一脸希冀地看着赵珩,“好兄长,我能吃一块嘛?”
“啊?嗯。”赵珩眼睫一颤,不自然地应了声,往旁边退了半步,“你们吃吧,我、我不爱吃。”
言柏欢呼一声,拈起一块就往嘴里丢,不忘招呼门口的伙伴,“大家都来拿一块,很好吃的!”
年轻的御林郎们嬉笑着围过来,一人拿走一块,很快隔板也被掀了起来,一大食盒的糕点转眼就没了。
赵珩站在人群中,看着那空荡荡的食盒,突然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去的烦闷感。
空气里都是糕点的甜腻香气,他忽而觉得肚子有些饿,想吃枣糕。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24 12:51:00 +0800 CST  
“好吃!赵世伯府里的板栗酥是京里头做得最好吃的,我那时第一次吃到,哇好吃到连吃两碟,结果回去就被我爹一顿收拾,嫌我太丢人了。”言柏咽下最后一口,随意拍掉手上的渣屑,转头对赵珩叹道,“世伯对兄长可真好,还送点心来,可把我羡慕死了,想我在这都当差小半年了我爹连口茶都没送过。”
人群里一稍长些的少年大声取笑道:“就你这上房揭瓦的闹腾劲,你爹没隔三差五追过来抽你都是疼你了!”
众人当即哄笑起来,赵珩跟着扯起点嘴角,眼里却无甚笑意。
——“令尊待你真好。”奉命陪小客人逛花园的小世子束手站在树下,很突兀地开口。“那当然!”蹲在地上掏蚂蚁洞掏得正起劲的小言柏头也不抬,随意抓起蹭得脏兮兮的衣摆抹把汗,“那可是我爹爹!”
言柏是言国公的幺儿,又是老来子,自小捧在心尖上。幼时碰见言公带着言柏来府里做客,一路都是牵在手里。言柏喜欢府里做的糕点,言公便常常问那位借了厨娘回去给言柏做吃的,后来索性拨了几个厨子过来学手艺。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哄言柏高兴。
这样一个被疼大的孩子,而今说羡慕他,呵,真是好笑。
赵珩看着那少年嬉笑怒骂时张扬的眉眼,忽而垂眼轻笑起来,真是,怎么跟小孩子置起气来,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厢御林郎们闹够了,纷纷从身上掏出几张纸稿,传到言柏手上汇成厚实一沓,再递到赵珩面前。
“这是昨天布置的思过书,请大人过目。”那小子特意把自己的放在最上头,“我可写了好久,特别用心地反省呢。”
先前取笑他的那个少年又插进话来:“可不是用心反省嘛,想不出典故跑去你大哥房里翻书,结果被抓个正着,板子就搁在屁股上,哪还敢不用心写啊哈哈哈哈。”
“齐小二怎么哪都有你!”言柏嗷了一嗓子扑上去就打,众人习以为常地边笑边让出空地来。
赵珩看着那一团,侧头询问旁边的人:“他俩经常这么闹的吗?”
“何止是经常,从小就天天扭一块。”“没事大人,打完就好回去。”
再看那两人,言柏这抓头挠脸的哪是过招,简直就是个无赖。齐清明显是逗着他,回回在人快收手时挑他脾气。
赵珩无奈摇头,随手翻看几张纸稿,想想又笑一下,叠起来放在一旁。
“好了,不要再闹了。”赵珩出声止住他们,“手痒就去演武场那正经对练,我这地小,盛不住你两个。”
言柏闻言一个肘顶砸退身后的齐清,“听见没有,还不撒手!”而后一脸雀跃地看向赵珩,“那兄长一同去嘛,我们都想跟您过过招。”
“大人同去吧,属下们下午才巡查,您也没什么要事,不如就来指点一二。”齐清才站稳脚跟,便跟着相邀。
“是啊一起来吧,上回大人给癸支的弟兄喂招,可把我们羡慕死了!”“对对!来打一场!”御林郎们纷纷叫嚷起来,一时间屋里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赵珩听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声音,竟有几分回到了昭骧营的错觉,身子里的血流隐隐发烫。
“行啊。”年轻的统领微笑起来,缓缓握拳轻击掌心,“那就过几招。”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5-31 13:02:00 +0800 CST  
贴吧这几天文都被吞,大家方便的就上lofter搜苦药,不方便的就再等等(虽然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06 07:27:00 +0800 CST  
补一下130-145楼
今日的议政结束,阁臣们迈出殿门,三三两两地走着。
为首的丞相迈下最后一级白石阶,走到路旁候着的青纱内侍边,见他两手空空,眉角便松了些,“他可有说什么?”
内侍摇头,“小的怕小公爷不收,放下便走了,没等着话。”
“也罢,送去了便好。”赵庭略略颔首,再抬眼问,“你到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就站在案前,背着门口,像是在琢磨事情。”内侍又伸手指了下演武场的方向,“方才听路过的侍卫说,小公爷在场里跟人比试呢,公爷现在过去的话,想是能赶得上的。”
“比试?”赵庭蹙眉望了眼那个方向,转而从腰带上摘下一绦玉坠放入内侍手里,“有劳内官,日后再有小儿的消息,也劳请内官及时告知。”
“公爷实在客气。”内侍合手拢过玉坠,稍稍压低些声音,“您从靠东华门的那条小道过去,能省好些路,而且从那个小门往里瞧,很少有人能发觉的。”
赵庭点头,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内官有心了。”
候在不远处的李执与江纪待内官走了才跟上来,“大人,可是回中书去?”
“先去趟演武场。”
“演武?去那做、哦,知道了。”江纪露出个了然的微笑,又往赵庭身边凑了凑,“大人这是——哄好了?”
“瑞卿啊,我忽而想起来这两天你手里事务多,到底还是公务要紧,自省书可以缓一缓。”赵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写了几字了?剩下的便让铭祁替你担去好了。”
“谢大人体恤!江大人明日便可递到大人案头,不多,也就小六千。”李执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不是!大人这!”江纪急得连着两个碎步跟得更紧,“大人、公爷!庭兄——”
赵庭当即抬手止住他,一眼斜过去,“你家老幺都当爹了,少给我来这套。”
“江大人,您老人家可不是四十年前那小郎君了。”李执抬手搔搔鬓角,拉着调子补上一刀,“不,管,用。”
“李瑞卿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呵,因为君子动口。”“不就推了一把嘛这么记仇!”“一把?你敢说上次不是你动的手?!”
赵庭走在前头,听着后面这对登阁辅政的老卿家吵得跟垂髫小儿一般,又好笑又无奈地嗤出口气,眼底却是蕴着浅浅的欣怡。上一次听他们这般吵闹,已是很多年以前了——诸事未平,谁人有闲笑闹。
演武场就在前头,斗嘴了一路的两位大人齐齐停下来,看着前头丞相如临大敌的背影,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赵庭扶着门框,小心朝里头望去。演武场里人声喧闹,少年郎精力旺盛的呼喊吵得整片场域都溢着欢实朝气。
“诶哟哟这群小子嗓门怎么这么大,瞎喊些什么呢。”江纪龇着牙揉揉耳根,眯起眼往里瞅,“哪个是公爷家的呀?一个个穿得一模一样,身量也没差的,这咋认?”
“在找呢你别吵!”李执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使劲眨眨眼,试图在一片红海里找出他家大人的心肝儿子。
“是那边那个吗?哎好像又是左边那个。”“你个老眼昏花的能不能别乱指,那个那么好动怎么可能是!”
赵庭很快否定了最中间扭在一起的两个,视线飞快地扫过一个个红衣背影,最后定格在场边廊下那群孩子中抱臂而立的那个。
即使大半个身子都背对着自己,赵庭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家幺儿。那孩子站在喧闹人群里,明明是相近的年岁,相同的衣袍,相差无几的身量,却莫名有些突兀。就好像是一颗玉珠不慎滚入了金翡堆里,不论混搅多少回,都掩不住清冷的意味,难以亲近。那背影较寻常子弟多了几分成熟而厚重的味道,像是被塞外的风霜侵染过一般。
赵庭看着那个绯红的背影,心头泛起些许酸涩,缓缓弥散在肺腑,难过却又解不得。
他若生在寻常世家,这般年岁,想必是鲜衣怒马,笑骂张扬,就跟那些孩子一般无二。
“哎,是不是柱边那个?”“应该是了,里头就数这孩子最俊。”
赵珩正抱臂立在廊下,盯着场中缠斗难分的两人,偶尔出声提醒两句。忽而觉出有些不自在,眉心一蹙,本能地扭头朝某个方向望去。


是几个猫在朱墙边的纱裾宫娥,瞧那服色应是低品阶的,难怪眼生。见他看过来,又羞又喜地撞挤在一起,捂着脸连连低叫。有两个十分大胆,竟还撤下手来看他,脸上红得如烧云霞。
赵珩松下眉头,淡淡地转回脸来,连一分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隐秘处的矮门外,江纪颤着手摸出汗巾掖了下额角,“欸唷大人,求您下回扯我之前先招呼一声……都这把年纪了,经不起一惊一乍的。”
“大人……”李执默默揉了把腰,“不是每个人身子骨都跟您一样的。”
他俩唉唉哟哟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抬头一看……算了,大人如今是有儿万事足,咱还是自己保重吧。
场中开始了一轮更热闹的叫嚷,几个生性张扬的儿郎没大没小地打着拍子煽场:“大——人,打一场!大——人,打一场!”
那是军中头常见的喊号,赵珩轻笑着垂下眼,再抬起来,曜黑的眸里迸出如剑锋芒。他往前迈了一步,放下的手臂在身侧随意轻甩一下。
一步步走进场心,他停下来,平静地注视着对手。那个方才还斗志昂扬的御林卫对上那双黑眸,骤觉自己是如此苍白无力,脚下竟不自觉地后挪半步。
“转眼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那小子没打就输了,这阵前杀过敌的气度谁能顶得过。”李执仔细打量着赵珩,啧啧感叹,忍不住冲赵庭一扬眉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大人。”
赵庭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场上那个绯红的身影,一瞬都不舍得错过。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赵珩,黑眸耀日,凛凛飒然,如利剑半出寒鞘,辉照山河黯色。
一招制胜,赵珩收回抵上对方咽喉的手肘,淡淡开口:“承让。”
人群沉寂了两息,而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与佩赞。
赵珩仍旧是那副平和浅笑的神情,他转向众人,眉山微展:“一起上吧。”
众人闻言一滞,一个个摩拳擦掌却又不敢冒先。言柏第一个举手喊道:“我想打但是怕疼,兄长千万手下留情啊!”
赵庭嗤笑一声,言家这幺儿,一贯这么不着调。
赵珩也被逗得笑起来,嘴角的弧度远甚于常日。
“好!”他难得朗声说话,眼角眉梢俱是风发意气。
少年心性岁岁长,何必虚掷惊和惶。
赵庭看着那颗久别的梨涡,先是微怔,而后那温柔笑意一点点漫开来,胸中涌起无尽的自豪与欣慰。
我的儿子,就该这般张扬肆意,卓惊四筵。
他长久注视着那个身影,唇角漾出温柔的弧度,那深眸里盈着晃晃的光,岁月沦陷。
“哦唷都没看清就踢出去了,这下厉害、哦这下更厉害!”李执嘴里碎碎念着,还不忘伸手拍拍他的老搭档,“是吧铭祁,横扫千军的本事呢,这三品怀化来得不虚。”
江纪却意外地沉默了,脸上是难得的正色,“大人,恩科在即,您准备什么时候将这孩子转回士籍?”
赵珩离京时已获举子之身,后来从戎而入军籍,任武职。若要科举入仕,行文臣道,必先放弃军衔以转回士籍。
空气骤然一滞,赵庭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
“今年增设的恩科若是没能赶上,便要再等两年。差毫厘尚且谬千里,何况是整整两年。”江纪看出赵庭的犹疑,面色随之凝重,“而今正是争朝夺夕之际,大人您可千万不能糊涂啊。世子在外多年,脉路生疏,诸事不知。您再不带他入朝,日后这一众干系可怎么传得稳当!”
场中小儿子身手矫健,腾挪闪跃间轻松制人,那眉眼虽未过分张扬,可谁都看得出其中的快意。
赵庭仍旧沉默,只是眉间渐起深壑。
江纪皱着眉叹口气,还要再劝:“大人……”
赵家走到今天这步,早不是一家之进退,而是一系一脉之进退。赵庭若是后继无人,谁都不敢想象形势会有何变数。
“再议吧。”赵庭摆摆手,眉间刻痕深深,“走吧,回省里去。”
“大人——”“好了,还有些日子,不急于一时。”李执拉住老友,压低嗓子,“大人心里比你还难呢,让他缓缓。”
“若是思昭世子还在,哎……”江纪瞥一眼武场,极轻极轻地叹一声,抬脚跟上。
背后的喧闹声渐渐远去,赵庭走在狭窄的小路,两边高大的朱墙齐齐往里压下来,闷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缓缓抬眼望向那片苍蓝的天,青霄一点点漫过他的瞳仁。
“祈求上苍,顾佑我儿。”话音很轻,好似不过呓语,“保他一世顺遂,康乐长安。”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11 22:47:00 +0800 CST  
第七十二章
接下来这几日,赵珩每天都会收到公府送来的糕点,其间有一日天气骤冷,那食盒上甚至搭了件夹袍。皇帝忍不住打趣他,说下回说不准还得插根糖人在上头。
赵珩蹙着眉看那食盒,不愿意动,偏生又不想分给言柏他们,便干脆塞进案桌底下,眼不见心为净。
他心想着,回回都不吃,下次定然就不送了。可第二天案头仍旧会摆着只叠层食盒,里面装着他最爱吃的枣糕。
罢了罢了,爱送就送,我看不见。他嘀咕着,埋头看兵书。
这日下了值回到宅里,老远便瞧见门外停着两架马车,低调的灰青颜色。
“是临安来的亲戚?”赵珩翻下马,问福伯道。
“是哩,是嫡亲的二叔,一大家子都来了。”
“都来了?往年怎没见着。”陈家的叔父赵珩是知道的,每年师父都会抽空去临安一趟,跟他们聚上一聚。
“那就是旧事了,不肯来的,伤心地。”福伯撇着嘴摇摇头,再和蔼笑起来,“如今陛下圣明,陈家又能做官了。二房的大郎回来接老太爷的班,做学士,这才搬回来了。原来的老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就在咱家住一晚叙叙旧,明儿个便搬回祖宅里去。”
陈家当年满门文士,子孙多在弘文馆和集贤殿为官,世代清名。只是景帝年间,陈父被人构陷舞弊,不堪受辱而自缢狱中。陈老太爷痛失爱子,胸臆难平,醉后失言被有心人上传天听。景帝不悦,传召当庭痛斥。老太爷生性刚毅,当场触柱而亡。龙颜大怒,当时在任的同宗官员均遭牵连,子孙再不收录官册,陈家就此败落。
而今皇帝念陈嘉助力有功,重又起用陈家诸人。只是到底物是人非,而今还能出任弘文馆学士的,也只剩下陈善。
赵珩走进正堂,里头果然坐了一大家子的人。
陈嘉正与首座的老者说话,见他进来,笑着招呼道,“珩儿,过来见礼。”
赵珩走过去一揖到底,“珩拜见叔公,叔公荣安。”
“快快免礼,世子快起来。”陈叔公伸手去扶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对陈嘉说,“世子与你很是亲近啊。”
这二人撇去师徒之名,身份可谓相差悬殊,一般人家见礼时愿意称一句师叔公就已十足恭敬,赵珩直接喊了叔公,这是将自己摆在陈家小辈的位分上。
“事师犹事父也,自然是亲近的。”赵珩垂头恭敬答道。
陈叔公笑起来,又夸赞几句。
赵珩与其他几位陈家人见礼时,陈叔公稍侧过身,点点临近陈嘉的桌面,低声道:“世子出身荣贵,又得今上爱重,日后定当显赫。往日制于先帝之令不可从政,亲近些许无可厚非。可如今陛下徵你入仕,既是同朝为官,自当避嫌以免落人口实。”
厅堂不大,他这般说话即使压着声音,也还是明明白白落到赵珩耳里,嘴角的弧度极微一变。
陈嘉心知这话是故意教孩子听见,眼里掠过一丝无可奈何,面上仍旧温和:“少时常闻父亲教诲,世事难分付,初心尽不违。侄儿愚笨,疏于帜记,如今忆及庭训,竟只记得这句,实在惭悔。”他笑一下,“况且,侄儿久不闻朝议,不论臣策,见微知陋,实不堪为陛下所用。”
“你竟当真拒了徵辟?”陈叔公失声惊问,一时堂中众人都停下动作,齐齐看来。
赵珩蹙一下眉,却碍于长辈在座不得妄自插话,只得安静立候。
师父何止是拒了徵辟,陛下赐封温襄伯,也是不受,后来又赐让侯,仍是推辞。师父性情淡泊,又到底是江湖人,应下那些浮名也是累赘,何必硬要他为官。
陈叔公还要质问,其子陈善忙上前劝道:“父亲息怒,伯兄想是另有苦衷,您先消消气,等晚些再好生细说如何?”
陈家小辈们纷纷上前相劝,恰巧底下小厮来请晚膳,便连哄带劝地拥着往膳厅去。
陈嘉走在后头,赵珩跟上去,轻轻唤了声:“师父……”
“毋要多想。”他师父在他背上轻拍一下,“饭后可以带晞儿晊儿去你院里坐坐,他们明年乡试,或可谈些文章。”
“是,珩儿明白。”赵珩轻轻弯起眼角。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14 07:34:00 +0800 CST  
膳毕,陈叔公果然带着陈嘉陈善去了书房,赵珩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安。
“世子。”陈善长子晞走过来,手里拿着几本经史,“听闻世子才学出众,十三岁便中解元,晞学书常觉几处晦涩,还望世子指点。”
其实陈家大儒辈出,世代供职弘文集贤,家学深厚。若说科考经史的学问,家中随便一个长辈都能胜过陈嘉,更别说赵珩。所以陈晞来求教,不过是怕他忧心多思,与他说说话,好转移心力。
赵珩温和笑一下,上前接过经策,领着人往小院里去,“兄长唤珩表字便是,世子相称实在生分了。”
“多谢世子好意,只是您还有官职在身,晞一介布衣,如此称谓是为失礼……如此,还望世子体谅。”陈晞温言拒绝。
陈家人大抵都这般温文尔雅,说话也是不疾不徐。只不过这位好像有那么点,咳,话多。
赵珩趁他没看,背过些身子张大眼睛,好让自己清醒一下。幸亏师父不爱唠叨,他暗自感慨着。
陈晊也跟了过来,他比胞兄要小五岁,瞧着明显活泼好动些。
半个时辰后,房中的情形与最初设想的那样丝毫不同——陈晞手按书卷,滔滔不绝。赵珩看似正襟危坐,实则指尖一直在桌下默默抠弄衣料上的纹路。至于陈晊,则是坐着坐着塌了腰,又努力立起来,时不时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打个哈欠。
当陈晊第六次假借点头垂下去打哈欠时,余光瞥见世子在桌下盘玩紫檀手串,于是憋了笑偷偷拿眼角看他。赵珩察觉,耳根一热,眨眨眼,也悄悄对这小难弟抿出个浅笑来。
“世子……可是在想大伯的事情?”陈晞疑惑抬眉,稍歪下头想看清赵珩的神色。
走神被抓包的赵珩倏地坐直,右手飞速将手串套回去,“嗯?啊,是……”
陈晞叹口气,正色道:“大伯经史通察,能谋善断,若愿为朝廷所用,辅政济民,是大仁也。世子身为弟子,平日也可多加劝说。”
赵珩笑而摇头,“兄长有所不知,师父他性情淡泊,无心功名。三徵三辞,足见心志之坚,珩若再劝,只怕有违为人子弟的孝道。”
“陈家历来诲训子孙,优学而仕,君子之义。邦若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可如今陛下圣明,邦国有道,不仕不义。”陈晞皱眉,“大伯身为陈氏宗嗣,受教经年,若当真淡泊如此也是不妥,世子还是再劝的好。”
赵珩微扬的嘴角缓缓落下来,心头那份不安愈发明显,他下意识往书房的方向瞟了眼,蹙起眉头。
“可祖父分明说过是因为大伯早年胡闹,建了江湖势力。陛下爱才想将他们收归朝中,可那起子草莽不知好歹,不肯归顺朝廷,便被陛下赐了死,大伯是心有不满才拒不入仕的。”陈晊突然插进话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位兄长骤变的脸色。
“晊儿!”陈晞厉声呵斥。
赵珩怔在那,“你说什么?”
“陈晊住口!”陈晊刚要开口便被胞兄训了回去。
“让他说!”赵珩低喝道,气势瞬变,有如江河直泻,当即慑得陈晞喉头乏力。
“晊儿,继续。”他转向陈晊,口气平静,却吓得后者没来由一个寒噤。
“祖、祖父说……为一群不知大义的庶人背、背弃朝廷,大伯糊、糊涂……”那孩子被吓得话都说不整句,对座兄长如刀的眼神更是令他惶惶欲哭。
没有人再说话。
屋里一片沉寂,院里的细微虫鸣像把尺锯,一点点磨着神经。
赵珩缓缓站起来,面色冷凝如冰。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14 17:58:00 +0800 CST  
简单概括一下事态发展:师父帮皇帝,皇帝阴师父,沾了血。赵珩以为师父不肯接受皇帝的封官赏爵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要暴走。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14 19:22:00 +0800 CST  
更漏一声长似一声,皇帝自案前抬起头,忽而觉出一阵胸闷。他蹙眉捻笔,朱毫堪堪在奏折上落了一点红迹。
皇帝深吸口气,试图平缓这莫名的心悸。他搁下笔,慢慢松下肩胛,右手摸上左腕,那里也带了串紫檀木。他微阖起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弄珠串,好似想起什么,嘴角露了丝温柔。
薄绸灯罩里的灯芯跳了两下,皇帝倏尔睁眼,笑意全无。
“出什么事了?”
“是世子身边的人回来了,陛下。”秋内官抬起眼,话音刚落,阶陛下便齐齐跪了四人。
皇帝蹙眉,倒没有过于惊讶,“他发现你们了?”
手下的暗卫近乎全是天机阁练出来的,与赵珩身边的影卫同属一宗,就算有意藏匿,时日久了难免被察觉。察觉便察觉了吧,忖个理由解释了便行。
皇帝敲敲笔尾,眉间浅褶略略松下。
“回陛下,世子说他不想——”“陛下!”
打头的暗卫才开了个头,殿外便急急跑进来一个内侍,手里捧着什么。
“陛下!赵统领方才将这个交与宫门守卫,还带了句话。”内侍扑跪在地下,双手送过头顶,手心里是一串紫红色的手串。
“统领说,说……”内侍轻轻打着颤,“太平本、本是将军定……不、不许将军见……太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混账!”
皇帝蓦地起身,抄起案上的砚台便砸下去,朱墨自四碎的砚中汨汨流出,一地血色。
他紧紧盯着那串木珠,胸口剧烈起伏。
“先生答应过朕,先不告诉他。”眼中猩风骤起,隐隐涌动暴戾,“到底是谁乱嚼舌根——”
“陛下,世子早晚会知道的。”秋内官摇摇头,面色平静,“这沾了血的事情,瞒不住多久。”
“朕去找他!”皇帝跨出御案便要下阶,“朕要与他解释!”
秋内官身形一闪,挡住了去路,“陛下想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
皇帝一滞,面上焦急的神色犹未褪尽,唇角便已失了颜色。
解释什么……
是与他说机要不可掌于外人,还是说帝策不可养患;是说这阁来得光明磊落,还是说那些人死有余辜。
御靴在半空滞住,前后晃了些许,终究是缓缓落回阶上。
“请陛下回座。”秋内官笼着袖子,弓腰垂首。
皇帝没有回应,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那只手串,喉里抑着喘息。
“陛下——”
“可朕不能放他一人在外边!”皇帝狠狠一拂袖摆,话音里透着点气急败坏,“他一冲动就——”
“陛下。”秋内官往前再迈一步,眼角因着皱眉而下弯,“世子有师有父,不会有事。”
“可……”皇帝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可过了今晚他将再不信我,他会恶我,惧我,离弃我。
皇帝的手指轻轻打着颤。
“陛下,这才刚开头呢,您不是决定好了的吗?”秋内官抬起那张白净圆脸,天生稚气的黑眸无辜无邪,明晃晃地映出皇帝明黄的袍领,和难看的面色。
皇帝看着那双眼,忽而觉得透不过气来。
夜风闯殿,灯烛明灭,明明是暖春时节,皇帝却只觉置身冰窖寒窟。
“你可真是将他的东西学得干净。”他突兀地挑起嘴角,讥讽道。
秋内官笑一下,轻垂的眼角格外天真,“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皇帝深深呼出口气,点点头,“今晚做得很好,日后……也别让朕犯糊涂。”他将手背到身后,指尖狠狠掐进肉里,血色缓缓染将出来。
“奴才遵旨,陛下。”
皇帝再嗤一声,眼刀剐向那四个暗卫:“连藏都藏不住,还活着回来做什么?”
暗卫沉默着跪伏,等待终结。
“算了,朕今日不想见血,都滚回原来的部支。”皇帝烦躁地摆手,再吩咐秋内官,“新训的进度再提,朕最多再给一年,一年练不出,让教头提头来见!”
应诺声掺杂在谢恩的叩响里,皇帝沉默着踱回案后,伸手触上座椅,缓缓摩挲那怒睁的龙目。
身后归于寂静,皇帝长长吁叹一声,回过头来。
“将那只手串给……朕,呈上来。”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21 17:40:00 +0800 CST  
陈嘉疾步进到公府的书房时,赵庭正一手捻着笔管,一手搓按有些酸疼的眼角。
“懿则?”他有些讶异地放下手,难得见到陈嘉这般面无表情。
“珩儿一个人出去了,因为阁里的事。”陈嘉言简意赅,“不是从我这知道的。”仅凭一面之词便妄加揣测,都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赵庭当即搁下墨笔站起来,绕过桌案便往外走,“成林成邑呢?”成林成邑是赵珩身边的影卫。
“成林刚回来报信,说在皇宫附近跟丢了,成邑还在找,但没有消息传来。”往日的眼线被皇帝或换或收,连孩子的去向都得不到。
赵庭迈出房门,看天上黑云蔽月,当即眉头紧锁,“什么时候出去的?”
“将近三刻钟前。”陈嘉亦是面色凝重。
“这混账!”
若是寻常时日,这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出去发泄一番倒也无妨。只是如今京中余孽未除,他孤身在外又心绪不宁,一个不慎便是大祸。
“来人!留一队护院在府看候,其余丁壮提灯打火,带上兵器出去找。赵卯赵巳带人往长安街方向,赵酉赵辰带人往永平坊方向,沿途酒楼茶坊都查一遍,切记细察那些隐蔽处。还有……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布好的人马很快运作起来,整座公府响起杂而不乱的跑动声。
赵庭立在檐下,面色沉凝如水。
“爷不派人去将军府问问吗?或者杜大人府上?”赵午催促完下人,上前问道。
赵庭摇头,“不用,珩儿遇到这种事只会一个人闷起来。”再叹口气转向陈嘉,“他肯定是愧疚自己连累你,又接受不了陛下如此,一时苦闷才问也不问便跑出去。”
“五年前便是冲动,而今还是意气用事!”陈嘉罕见地冷着脸,声音发沉,“不好好收拾一通都说不过去。”
赵庭脸色也没和缓到哪去,但还是深深吐纳几次平复火气,“好了,懿则也消消气,珩儿到底不过双九的年纪,关心则乱也是难免,等寻回家了再慢慢教训也不迟。”
“也罢,家宅尚有事未平,这里既有兄长看着,嘉便先回去了。”陈嘉蹙眉叹一声,面色疏冷。他今晚情绪有异,又在气头上,万一去接时那小混账起了脾性拧犟,只怕非但纾不了还要雪上加霜。
赵庭微怔,低声问道:“可是辩说不过?切莫忧心,明日我去替你好言几句。”
陈嘉摇摇头,勉强笑一下,“多谢兄长,并非此事。只是…忆及先考,旧事摧肠罢了。”
赵庭哑然,只得简单劝慰几句,便命管家送他出去。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小厮跑回跟前,“找着了!找着少爷了!就在新寺街梁家牌楼边的小酒肆里,瞧着已经醉了。别的都没事,毫发无损!”
“牵马来!”赵庭蓦地从椅中起身,袖摆在空中刮出破风声。
“哎哟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赵午连连念叨几遍,转头吩咐下人,“快再架辆马车,过去接少爷!”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23 09:20:00 +0800 CST  
第七十三章
国公爷铁青着一张脸带人闯入酒肆的时候,那小酒馆的老板正瑟缩在柜台边,抱着一只油亮的算盘状如鹌鹑。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触了哪路神仙的霉头,一整天没几个客人也就罢了,临近打烊还来了位公子,生得像个仙官气势却像煞神,从进来到坐下除了一句“上酒”就没开过腔。他小心翼翼赔着笑上去说酒肆要打烊,结果这尊神抬手就拍了块碎金在桌上。
拍碎金是不怕的,可这把碎金拍进桌里一寸多也忒瘆人了些。
上了酒后一声不响就开始闷灌,呦呵,那架势,一看就是没混过酒场的。他拨拉着那颗好容易抠出来的碎金,心里还没乐呵够呢,这位爷就开始说话。说什么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哇。他本想着小后生嘛,情场失意买个醉也是没什么的,结果后来居然骂起了万岁老爷!哎唷唷这一口一个帝心冷硬,一口一个陛下狠辣,哎呀呀呀要了命咯!直把他吓得一个哆嗦窝柜台底下,三清祖师文殊菩萨来回求了个遍,只盼着从哪降个天官下来收了这小尊神。
这好容易人家里来了人,他还没来得及谢天谢地呢,刷刷地就给围了个遍,个个腰上揣家伙,又给他一个激灵跌回去。现在进门的这是他爹吧,呵,可得上去说叨说叨——算了算了他还是缩着吧,这位爷瞧着更不好惹,万一再抬手拍下来,没有碎金还专拍脑门可咋整!
赵庭自然不知道那小老板的一把辛酸泪,他连瞥都没去瞥人一眼,径直奔着那醉醺醺抵着桌的混账儿子去。
儿子背对他坐着,左肘搁在桌上,腰背却是直的。
赵庭前几步迈得虎虎生风,最后一步却有些卸了劲,在人背后顿了一下。
“琨珸。”他试探着开口,调子却是往下沉。
没反应。
“赵琨珸。”他绕到人面前,加重了口气。
那小混崽子带着醉意地颤了一下,像是有些被惊着,皱着眉睁开眼,里头湿漉漉一片,倒像是把酒水喝进了眼里。
眼前的影子有些重叠,赵珩面上浮起茫然,眨眨眼,又阖回去。
“赵珩!”
居然敢直喝他的名讳,少年君侯拧起眉头,自鼻间重重哼斥一声,并不睁眼。
赵庭看得又气又笑,伸手轻拍他侧颊,“珩儿,醒醒,清醒一下珩儿。”
“嗯……”赵珩听见熟悉的称谓,又努力睁开眼,密长的鸦睫因为困醉而不住轻颤。眼前水雾太浓,他根本辨不清来人,只本能地觉着安全,脑袋一歪便靠在了那只手上。
手上传来细腻的触感,醉酒的小儿子脸上发着烫,那温热灼得赵庭一个轻颤,指尖不知所措地动了两下。
他莫名紧张地滚了下喉结,再看这小子一副烂醉不醒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左手微微屈指,又放开。
那小子大半个脑袋搁在他手上,鼻尖戳在腕上,呼出的酒气烫得不行。像是醉睡了过去,眉眼都安宁地伏着,秀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而略略起伏。
终于鼓足了勇气,赵庭用左手稍微托起点儿子的脑袋,再伸长右臂环过他颈下,预备将他扶起来。小儿子不爱熏香,身上除却这刺鼻的酒味,只剩下皂角的香气与淡淡的体味,有些像松柏的气道,并不难闻。
“小混崽子,喝成这样看回去不收拾你。”嘴上训斥着,眼角却是勾着笑意,忍不住又小心地将他揽得近些。
扑面而来的沉香气道罩住了赵珩的口鼻,冷香提神,一下冲上天灵,激得他瞬间睁开眼,抬手便推,“走开!”
“老爷!”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23 09:39:00 +0800 CST  


楼主 明珩承宁  发布于 2019-06-28 22:53:00 +0800 CST  

楼主:明珩承宁

字数:27456

发表时间:2019-05-05 05: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12 19:49:12 +0800 CST

评论数:42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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