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推荐!!!《不能说的故事》BY天外游云

保证三年之内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2:00 +0800 CST  
能做好一台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3:00 +0800 CST  
做医生难在操作以外的东西。另外一位着书立说的黄大夫也说,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仅仅会做手术是不够的,他还必须同时是一名出色的内科医生和病理生理学家。谈何容易。
小医生周宁和别的同学一样,伦理课上的昏昏欲睡。只隐隐约约记了些掌故,听到的时候那种激动的感觉象是在心头划了一道痕,偶尔瞟见一眼便引发鞭笞自省。这么大人了,天天哭着喊着立志要成什么什么家是不太现实的。现实的就是待在这么一个全国每年招收几十口,淘汰近一半的地方,主动的也好,被动的也好,不拼命的人是不存在的。周宁自己觉得他不算天赋好的那一类,只能算是比较用功。
每天就是这样忙忙碌碌的,出了医院门进家门,出了家门进医院门。除了自己的同学,周宁很少有其他朋友,林长安算是很特别的一个。
两人慢慢熟悉了,周末的时候偶尔也会一起吃吃饭,喝喝茶。林长安带他去的多数都是些偏门又雅致的地方。象交道口北三条胡同里的一个馆子。外表是个简单的小红门,进去一个小四合院,可是顶多坐一会儿就会发现特别之处。地是旧式的青砖地,桐油勾缝。顶上一盏八宝琉璃灯,正和不偏不倚至中至正之道。包间是用窗棱木门隔开的,和外间声色相闻,小而不逼仄。墙上的字画疏朗有意,随便找一幅看看竟然也都是响当当的名字。不显山不露水的风雅。林长安说这是朋友推荐的一处潭家菜,主人原是北京饭店的主厨。周宁一听就吐舌头,心说,不会吧,难不成今天又要去刷盘子?等看了菜单,虽然不比街头小馆倒也算得平易近人。这才踏下心来享受了一顿美餐。
林长安带着他猎奇,周宁回请的时候选在了自己地头上。两人就在仁和门口吃本帮菜。那里的墨鱼大烤,程勉和周宁都很喜欢。林长安好像倒更中意后面送的红薯小米粥,喝了一大碗。最后评价,‘保持了一贯的水准。
你们这儿三个地方数的上久经考验屹立不倒。川办,旁边的茶餐厅再加上这一家。都有年头了。’
周宁有些吃惊,‘你还挺熟的。’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4:00 +0800 CST  
‘奇怪么?我啊,’林长安笑了笑,‘虽然出去了一段时间,不过怎么也算土生土长的土着,内八旗外五城都很熟。什么时候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一直忘了问了,你是哪里人呢?’
‘四川,雅安。’
‘是么?那每年都回去么?四川交通是不是还不太方便?’
‘的确不方便,’周宁忍着笑,‘每次出来进去我都还得在树上跳来跳去的。’
林长安被他自嘲式的反击逗乐了。周宁小小出了一口气。男孩子总归是好胜,你和一个人在一起,有意无意的试探之下,却发现你所知的,那人无所不知,他所知的你却不尽知晓。就象投了一块石子进一口枯井,没有听到落地的那一声响,心里总是不得安宁。这种感觉叫好奇。年纪长了,才知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不过那时侯周宁还很年轻。他对林长安很好奇。
接下来那个星期五果然是黑色的。周宁从住院楼走出来觉得脚步都飘了。拿出手机一看几个未接来电,有两个标着林长安的名字。还有一条短信混在周宁定的新闻中间。内容简短,准备好的时候给我电话。这时候周宁才想起来,本来今天约好了一起去豪运听崔健的,结果自己忙的昏天黑地居然忘的一干二净,招呼也没打。
打通了电话,才发现林长安自己竟然也没有去,而且很快就从附近过来接他。
坐在车上,暖气一开,周宁不由自主的身体就往下滑,眼皮也开始发沈。隐约听见林长安笑他,‘还是小大夫呢就这样了?将来成了名当了大医生可怎么办?’
周宁口齿不清的说,‘大医生?大医生现在还在手术台上呢。’
他闭着眼睛,车子平稳的移动着,车内安逸舒适。过了一会儿,人好像歇过来了,便慢慢伸展了一下。林长安专心开着车,听到动静,微笑着说,‘快到家了。’
‘哦。路上是不是很堵?’周宁有点懒懒的。‘你知道么?今天可能是我进了外科以后最忙的一天了。上午一台whipple做到三点多。还没结束院内呼机就响了。本来今天该程勉应急诊,她临时有事跟我换。
真糟糕,我居然忘记通知你了。’周宁很是不安。
‘后来呢?’林长安催促他。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5:00 +0800 CST  
‘后来?急诊来的是xx学院的书记,被人用霰弹枪打了。两枪都打在肚子上。据说是有人请的职业杀手干的。根本也没打算杀人,就是让人活着难受。
真的,打开肚子里面全是碎片,到现在都还没理清楚。还有内脏损伤的地方。一边清理一边还要修补。受罪大了。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手术都还没结束。手术室门口堆满了人。居然就有人送了个花圈来,还写着他的名字。不知道什么人这么恨他。’
说着话到了,林长安和保安说了几句,把车直接开到了楼下。周宁临下车才发觉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一件不是自己的外套。当时却没反应过来,道了谢便走了。
楼里的声控灯很灵敏,周宁一层一层上去,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忽然的明亮和偶尔邻居家聚会传出来的喧哗声让他不太适应,心头好像有点空荡似的。
到了家,灯也懒得开,自觉又没有刚才那么疲倦,也不怎么想睡。站在玄关小小的发了会儿呆,忽然一眼看见小茶几上荧光钟的数字心里一惊,居然已经两点了?!上车的时候也不过才十点左右啊?怎么会这样呢?
周宁彻底醒了。他在屋里走了几步,觉得暖气烧的太冲,就走去开窗。窗帘只动了一点点却看见楼下站了个人,倚在车上闲闲的吸着烟。周宁不敢动了。有种感觉,好像自己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被那人看个一清二楚似的。可是,他有些怕被他看清楚。
他在那里安静的看,下面的人只能见一个轮廓,手上一个红点却清晰的一明一灭着。
忽然一阵嘈杂,楼下人家散场。一群年轻人走了出去,等到那一阵乱过去,车边的人居然也不见了。周宁眨了眨眼睛,拉开窗帘,推了窗,探出去看,真的没有。
松了口气,可是好像也不是不失落的。
心里正没找落的时候,门铃响了。周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开门。门口当然是林长安,‘你家一直没开灯,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出事?能出什么事?这是我家。这些话堵在嗓子里倒不出来。走廊里的声控灯却倏的灭了。
站的这么近,林长安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蔓延过来侵袭四周。刚才在车上好像也是这个味道。吸烟?有没有身为心绞痛患者的自觉啊?周宁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找不到话说,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角,这才发现进来这么久了居然连大衣也没有脱。周宁,你是怎么回事?周宁忽然有点生自己气。
林长安看了,若有所悟。他慢慢俯下身来。周宁被困在他和门柱之间,不敢动。耳边一阵温热的呼吸,有人轻轻的笑,‘你的脸红了……’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6:00 +0800 CST  
8
住院部地下一层餐厅,周宁被程勉和袁宾包夹在中间,正在被拷问。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某些小同志就不要在负隅顽抗了。老实说吧,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周宁嘿然一乐。
‘别装傻。’袁宾指着他碗里没动过的馒头说,‘看你吃饭,简直就是鸡捉米。不是害相思病难道在减肥?’
周宁飞快的接了一句,‘那是程勉。’
程勉给他一大白眼。袁宾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切,少跟我逗。 想当初本大爷泡尽天下美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沙子呢。今天心情好教你俩绝招。快,赶紧招供。’
周宁一看躲不过去,只好含含糊糊的说,‘什么跟什么啊?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袁程二人对视一眼,暗呼有戏。
程勉扬着手里的勺子,‘什么叫没一撇啊?你吧,就是个典型的瓶子。风向星座。敏感,怕受伤害,在感情面前犹豫不决。最好找个双子座的。都是风向星座,比较好沟通。要不射手座的也行,你是风向,她是火向,都算阳性星座。至不济也要找一只瓶子。千万不要去碰那些土向星座的,累死你。
那女孩什么星座的?让我看看你们配不配?’
周宁心说我哪儿知道啊。
那边袁宾不干了,‘我说程小兔儿你就把他往沟里带吧。现在这男的拿什么去追求女的?就三样,身材,口才,闲财。
身材吧,就不说了,上来人一看你什么样,一眼就有数。你呢虽然比不上我,那也算合格,不残废。再说还有专门喜欢小白脸豆芽菜的呢。
口才你就歇了吧。你要是打算泡一北京妞,你就装装斯文得了。要不一准儿是人把你侃晕了算。这事儿我都得拿着毛巾说。你说为了让你张嘴能把话说利落了,我容易吗我。那是谁啊?当初科里来一长的特象李嘉欣的小护士。多好一机会啊。我让你去泡。说,妞,过来给大爷到杯茶。你走过去上来就一句,我给大爷倒杯茶。好嘛,王主任悬点没乐背过气去。’程勉想起当时的情形也忍不住直乐。周宁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只有袁宾自己不笑,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后来大伙儿还都赖我不对,我这一个冤啊。不扯远了,反正你啊,少开口就对了。
还有一条,闲财。你一穷学生,就算爹妈有钱那也不是你的不是。
三条,小同志你就占一条。情形不乐观啊。’
周宁不响,程勉跳出来打抱不平,‘你到底是出主意来了,还是泼凉水来了?’
‘沉住气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什么来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是孙子说的吧。’
‘别捣乱啊!你。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7:00 +0800 CST  
3
周宁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笑,‘那什么,本来是该千刀万剐,可是我自己下不去手啊。’
许心茵一听倒乐了,‘你下班了没有?有空一起去吃饭,我借把刀给你放点血。’周宁二话不说,随手把白大衣托给路过的同学跟着就走了。
秋老虎横行,出了带空调的地方就像进了桑拿房。两人商量好了就近,周宁跟着许心茵尽量捡阴凉地走,从九号院出去,穿东方广场,过王府井去了北京饭店谭家厅。
‘黄闷鱼翅,鹿肉串,素绘,甜点要核桃糊和麻蓉包。’ 许心茵熟的菜单都不用看。
周宁第一次来,坐在那边四下打量,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样。许心茵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在看什么?出口?打算抄小路逃跑?’
周宁一笑,‘哪能啊。向毛主席保证。呵呵,反正我离的近,大不了先赊着,回头每天过来刷盘子,拿工钱抵就完了。’
‘刷盘子?那可不是个好差使。原先在国外打工的时候拼了命也要留在大厅里跑堂。一样累,收入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许心茵看着他,心里暗想,年轻真好,只两片红唇,一双乌睛,几分无忧无虑足以。满满这一厅的人,他在这边看风景,别人却拿他当风景看。
‘你在餐馆打过工啊?’
‘怎么?很奇怪?’
‘那到不是。不过我同学都说在这么多访谈节目,你的最特别。大气,采访对像范围广,视角也多变。多半是因为在国外读过书,所以眼界宽,限制也少。所以好多人都在猜……’
‘猜我们家很厉害?’
周宁乐呵呵的点头。
‘你同学说?那你呢?’
‘我?’周宁忽然觉得许心茵语气迫人,‘我特土,不怎么看电视。天天傻读书。呵呵,袁宾,就是骨科总住院,也是第一个带我的大夫,他就老说我,周宁啊,你简直就像老北京的春天,土的掉渣,得拿纱巾兜着。’
许心茵撑不住又乐了,‘谁啊?净瞎说把你往沟里带?你一山清水秀的祖国花骨朵都掉渣,那我们怎么办啊?
其实吧做我们这行的,都是风光在表面。打折了胳膊放袖子里。 我不骗你,你看我这手端盘子都落下病了。隔一阵就要犯一次。这两天痛的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先过来打了一针封闭。’许心茵右手伸出来,果然么指关节肿的厉害。
周宁连忙说,‘赶紧放下吧。骨科的毛病都得养着。虽然没让你制动,还是得尽量少用 才恢复的快。要不,一会儿吃饭用左手拿勺子好了。’
许心茵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看着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而且,我忽然发现丹凤眼的人真适合当大夫,笑起来好像特别温柔似的。虽然这可能只是职业要求,却总是显得比别人真心。’
周宁琢磨了琢磨,小心翼翼的问,‘那什么,不会像我的那人,也得罪您了吧?’
许心茵大笑,‘什么叫 ‘也’啊?还有你个小骗子。还什么仁和医院骨科大夫,亏你这么理直气壮 。我给王越强打电话,他还挺护着你,说什么潜力股。绕了半天我才弄明白原来来了个西贝货。那天我就觉着不对,这不就一小孩!‘
周宁搞不清她想干什么,决定不去继续招惹她了,只是心说,什么叫一小孩啊?我好歹二十冒出头,说起来也是奔三的人了。
许心茵看着周宁不吭声,觉着玩笑开过了,‘我随便说说,你别介意啊。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天还真挺牛的。难怪网上现在这么多人挺你。他们叫你西门吹雪,你看见了吗?我和夕右的经纪人接触过了,他也没什么的。其实这人涵养胸襟真的不错,不像现在有些明星。你不知道那外表柔弱斯文的,恨不能人人都想领回家去保护起来,跟他讲话声音都不敢大。唉,结果助理不小心绊到他,就在我们直播间走廊里就把人家头都打破了……’
不得不承认,八卦真是个好东西,后面气氛轻松了很多。吃完饭,许心茵把帐单截了下来,等服务生走了才开口问,‘你们现在每月补贴多少钱啊。’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8:00 +0800 CST  
周宁老老实实的说,‘足色纹银二百五十八两。’
许心茵摇头,‘你们学校真是,物价都翻跟头好几回了,你们还纹丝不动。算了,我总不能看你小半年都吃咸菜吧。要真让你去刷盘子,回头王越强该跟我急了。再说我也怪不落忍的。’
周宁争不过她。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和msn账号往外走。中间许心茵接了个电话。周宁落后两步,只能隐约听见点声音。
‘恩,我正有事。’
‘不是说过了吗?你看着办吧……
留着,用了,扔了,随便你……不是给你的吗?不用跟我商量。’
周宁生怕听见点什么不该听见的,又往后磨蹭了一点。等送许心茵上了出租车,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微微的有点小风。周宁吹了声口哨,这才真觉着轻松了。
第二天上班,科里人心浮动,好像大家都有点小亢奋。下了手术居然一个早走的都没有。周宁写完了术后纪录正准备撤,被一个进修大夫拉住了,‘周大夫,干嘛去?一会儿有饭局。’
一说又是吃饭,周宁就头大,‘我今天还有点事。’
‘有事回头再办。教授都给面子,你不给?再说,不去后悔,’那人放低了声音,‘顺风,京城第一快刀。自己不能去当那冤大头,有人请还是不错的。’
正说着,通风报信的电话来了,说教授门诊结束已然拿车上路。众喽啰赶紧跟上,周宁只好也跟着,就问,‘谁是那冤大头啊?’
‘就上回贵宾那主儿。哥们儿真上路,就一会诊,完事儿请全组吃饭。那人叫什么来着。’
‘林长安。’
哦,周宁默默糊糊的想起点影子。
4
林长安推门走进包间的时候,看见周宁正坐在小茶几旁边据案大嚼。
他一进餐厅就遇到老朋友,好说歹说才脱身。
这边众人一来没见到主人,大部分都围着副教授说些歌功颂德的话打发时间。等着林长安进门的时候,副教的医术俨然已经被升华到到华佗再生,观世音现世的高度。从小就被外公摇头晃脑的灌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然后又高尚的读了小半辈子书从来没出过社会的小医生周宁说不出这种话来,只好和唯一的一个女进修医一起缩在沙发上吃餐前水果。这么贵的地方,美国提子,以色列西红柿,火龙果,狝猴桃,什么都尝尝也没觉得味道比街头小馆强。
‘恩,帅哥!’看着被一众人拥在中心的林长安,进修医赞的啧啧有声。
‘哦’。
‘小周你这个岁数还不懂,青春无敌嘛!就算你穿麻袋片儿上街别人也觉得好看。等慢慢岁数大了就不一样了。那时侯啊考验就来了。所谓三分人样七分打扮,七分人样不用打扮。这人真是个衣裳架子。不像有些人穿上名牌就衬着衣服好看了,难得看到个衣服衬人的。这衣服什么牌子的啊?回头比着给我老公买一件。
唉。算了,买了估计也是白费,我老公个头比人矮点就算了,没工作几年就变‘中厚’了。腰上那游泳圈长的,郁闷,想当年也是我们医学院玉树临风的翩翩美少年来着。‘
周宁听了看着她笑,心说还知道自己有老公啊。
‘别笑啊,时代进步了,看见F4没有?现在是男色时代。尤其是我这样的,老公女儿是我的护身符。标准欧巴桑一只,可以放心大胆毫无顾虑的欣赏帅哥。咦?帅哥过来了。’
果然林长安迈着大步往这边走,心外总住院跟在旁边说,‘林总坚持要和大家认识一下再开席。’然后又转向林长安,‘这是xx省第三人民医院的心外科副主任李医生和我们医大的高才生,周宁。’
周宁看着一只手向自己伸过来,只好把剥提子弄的汁水淋漓的手在体恤上胡乱擦了一下递了过去,被那人简短有力的握了一下。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周宁看到一张清峻的脸,下颌因为傍晚冒出的短短胡茬而显出一点青色。这点青色有魔力似的把人从斯文儒雅变的粗犷豪放。北方男人在外观上好像永远比南方人有优势,高大,魁梧,须发重,男性特征分明。
因为身份地位最低,周宁被排在离林长安物理距离最远的地方,正好隔着整张圆桌面对面。一直到终席两人也再无交集。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8:00 +0800 CST  
后来回忆起那个晚上,林长安说,你可真能吃啊!从我进门一直吃到散场,连头都不抬一下。
周宁说,那天我的任务可不就只有吃。
林长安说,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你有没有从此对我印象深刻?
周宁想了想说,那到没有,真有印象是因为后来,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马上就叫出来我的名字。
5
再见面的时候,周宁已经穿上了长袖。他匆匆忙忙从邮局取了包裹,一边往外走,一边迫不及待的就想把那个印着猫头鹰头像的纸盒子打开。结果在门口差点撞上人。那人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叫他周大夫。
周宁踉跄中抬起头先看到削尖的下颌和腮帮子上的青青胡茬 ,脱口而出,是你啊,林长安。
不用叫我大夫了,直接叫名字好了。
周宁。林长安看着他笑。
去哪里?我送你吧。说着林长安就往自己的车子走了。周宁来不及拒绝,只好跟上,心里觉得这人个性真是强悍,好像天下人跟着他的脚步都是天经地义一般。
按照周宁的指点,车子很快上了主干道,稍微有点堵,不过总算还是移动的。周宁暗暗松了口气。
几分钟到了小区门口。周宁道谢下车,又特意绕到车头的另外一边向林长安挥挥手。林长安笑着说,赶紧吧,你不是一直在肚子里抱怨我多事送你回来?只怕还抱怨了很多次吧?
周宁吓了一跳,连说没有。
林长安摆了摆手,说,快回去看书吧。下次记得告诉我好不好看。说完利索的调了个头,一溜烟去了。留下周宁杵在那里十分不好意思。
在那之后就接长不短会遇到。开始只是交谈一两句就各自走开。偶尔下班的时候碰上,也会一起走到红星胡同口买两只肉夹馍一起吃。仿佛就那么变得熟悉了。
后来有一次林长安的一个朋友得了甲亢,他见了周宁就咨询有没有好一点的大夫推荐一个。周宁仔细想了想,说,看的最好的当然是那个专家了。不过他一个星期才看两个病人。而且特需门诊也控制的数量特别少,排队的时间等不起。你的朋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找个这方面的主治医或者副教授应该足够了。他想着自己人微言轻,林长安的朋友多半等死也还是会去看特需。结果林长安却马上就请他给一两个名字。周宁想了想,好事做到底,自己跑到内分泌帮忙要了个号。
没两天他收到一封快递,打开是一只画了猫头鹰头像的信封,内有几张大华影院的礼卷。
周宁笑了。接触多了他发现林长安这个人其实很不错。他做事果断,说话行动都很迅速,在细节上又十分细致体贴。
比如只见了一面,吃过一次饭而已,林长安却能记住周宁的名字,这在周宁看来就很难得。因为在医院这样一个地方,大约没有什么人会特别留意小大夫。就比如你去合作单位谈合同,你会记得给你端茶的小妹的名字吗?就是这个道理。
原先周宁知道有个药厂代表在本院做的特别好,里面有个原因就是她的记性极强,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绝不会忘。就是见了他们这些小虾米也会主动打招呼,‘哟,周大夫,从骨科转到心外来了?上次送你的笔用完了没有,要不要再给你两只。’周宁见她没两次,人家业绩突出升主管了。药厂代表记得小虾米是为了以后攒人缘。林长安自己要什么有什么,记得他又有什么用呢?
至于被李医生大力夸赞的优点,周宁渐渐也注意到了。无论什么时候见到林长安,他总是衣饰整齐的。衬衫永远合体熨烫妥帖,衣衫鞋袜颜色永远和谐不会冲突。鬓角是修过的,指甲是干净的。这样的人混熟了以后,会拿着一本正经的公式包和周宁一起站在新月楼门口举着羊肉串大嚼,一边听他讲哈里波特,偶尔会插嘴评论一两句。周宁忽然想起来那天的事就问,你也会看哈里波特吗?我一直以为你会觉得这个很幼稚。
林长安说,的确很幼稚。不过也没必要否认我看过。
如此,慢慢的林长安成了周宁校外的朋友。有时他忙起来消失一段时间,周宁偶尔也会想到,好像,好久没看见那人了。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8:00 +0800 CST  
6
怎么不来了呢?
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的新时代祥林嫂,用筷子把面前的饺子戳的千疮百孔。这个祥林嫂是程勉。
程勉生下来的时候不足月,可怜巴巴的一小团象只小兔子。妈妈怕她活不下来就起了个单字名勉,翻译过来就是小兔子加油。后来家人朋友都习惯叫她小兔子。
川妹子程小兔比周宁鸣放的还要早。第一次科里出去吃饭的时候,主治医问大家喝什么酒。外科女生少,他们这一组只有小兔子一个,大家就听她的喝干红。
周宁酒量不算差,就是上脸极快。他皮肤又白,几乎是一口酒下去就从头到脚都红了,简直就象合身定制了一块红布给蒙上了似的。小兔子就正相反,一杯两杯轻轻松松,四杯五杯也没什么反应。喝到最后连科里有名的酒仙都觉得有点上头,她还灵台清明利索的很。后来小兔子轻描淡写的说,这点红酒算什么。在家的时候,要是我妈不管,我和我爸每人都是至少两瓶泸州老窖的量。自此仁和唯一人,你说谁还敢跟她拼啊?
小兔子有个心上人是高中时代的学弟。周宁看过照片,男孩长的有点象年轻时的歌星张宇。小兔子上高三的时候,学弟转学进了同一所高中。精力充沛的男孩子常常在高三楼下的小操场打球,打着打着就打进小师姐眼睛里去了。高考在即,小兔子患得患失,终于写了封信鼓起勇气放在传达室。结果第二天下了早操,小学弟走过来拦住这群嘻嘻哈哈的女生问,你们谁是程勉啊?于是啊,于是啊,接下来就是才子佳人一段佳话。
后来程勉来了北京,学弟两年后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读电子。两个人候鸟很多年真情不变,烂漫依然。
周宁听了小兔子的话还以为是小学弟犯了错,结果小兔子说,‘万言书’今年没有来。
万言书是小兔子的秘密爱慕者,每年小兔子生日的时候都会用专门的画筒寄一封情书过来,洋洋万言成一手卷,全黑纸金粉钟王体小楷。站在双层床的上铺展开可以从屋顶直落到地板。哇,什么是浪漫?怎么浪漫都被一个人占完了?
万言书或许从来就没抱着希望,一直不留姓名,让人无从拒绝。小兔子和小学弟情比金坚,对万言书只是有点歉意,倒也不上心。直到这次。
‘可是,忽然它就不来了。’程勉有气无力的说。
‘也可能是寄耽误了呢。过几天说不定就到了。’周宁安慰她。
‘开始我也这么想。可是我生日是你做节目的那天。这都一两个月过去了。就算从成都走过来也该到了。’
‘你说我都不知道这人是谁。原来也没感觉怎么着。怎么忽然它不来了,我倒反而放不下了?怎么回事啊。’
‘人家也等不耐烦了呗。都这么些年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说不定他这么做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的同学说。‘嘿嘿,小兔子。我觉得你动心了哦。’
‘乱索。我脑壳坏罗?’程勉急着反驳说上了方言。冷不丁头上敲下一把大钢勺,‘诶,讲川普儿的罚款。’结果是袁宾。他穿着手术衣,得手了之后也不停留就走了。
程勉揉揉脑袋,叹气,‘你看,心动有时就是一种错误。’
小兔子在苦恼,大家都在笑。周宁也笑。他觉得苦恼中的小兔子真文艺啊。
可是没多久出了点状况,他腹诽不已的时候,不自知的也文艺了一回。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8:00 +0800 CST  
小兔儿,头转过去,下面内容少儿不宜。’
‘切,掩耳盗铃。’程勉暗骂,不过还是嘟着嘴,竖着耳朵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我觉着吧,刚才小兔子有一条说对了,别犹豫。这谈恋爱,只要感觉对了,该牵手牵手,该接吻接吻,该推倒就得推倒。等做完了什么唧唧歪歪的问题都没了。’
不会吧!人家小鹿斑比是纯洁初恋好吧,说什么推倒做完算。程勉心头一抖,问‘那要是推倒做完也不行呢?’
袁宾大手一挥,‘换个姿势继续做。做到行为止。’
程勉差点一头栽到饭盒里,连忙去看周宁。周宁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好像有点发愣,半天听见他冒出一句诡异的话来,‘要是,推不倒呢?’
‘宁娃娃,你脑壳坏老哦!’
‘小看你了!难道你找了个扔铁饼的?’两个人都哇哇大叫。
周宁被他们喊醒过来,脸上一红,飞快的抓起馒头塞在袁宾张开的嘴里,噎的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周宁趁机往外冲,一边大叫,‘快跑!他要喷了!’程勉跟着想去抓他问个明白,到底没有他腿长,被他一会儿就甩没影了。
周宁把没吃完的饭盒随手找个垃圾桶扔了,想了半天没处可去,就从地下通道去了图书馆。
朋友们找上他的时候,他觉着自己已经从那个莫名其妙的漩涡里面爬了出来。
那个模糊的夜晚过去之后,有那么两天,时间显得格外的长。周宁对周围也极其敏感,手机铃声,门外的脚步,身边路过的车子和行人都会弄的他心跳急剧加速,就像那时一样。可是学理科的人大约都有个本事,就是慌而不乱。他从烦躁不安中努力定下心来,在自己面前铺开两张空白的纸。左边写上+1,右边-1。他脑子很好使,即便不落笔心里也有数,左边基本不动,右边的单子迅速拉长,不完全统计结果已经严重左右失衡。
难道不是么?他和林长安认识不久。知之不深。除了名字,他甚至不知道他年纪多少,做什么的,家在哪里,结婚了没有?这些还不是最棘手的,另外还有那么一两条,他自己都没有勇气再深究下去。比如,那天晚上算是怎么回事?比如,他还应该在右边那一栏画上两个弓箭型的符号。对于对方,当然他无从揣测,对于自己竟然也是雾里看花的感觉。害怕再见的那一刻,他却又隐约希望林长安赶快来,痛痛快快的给他一个答案。可是那人却彻底消失了。转眼一个星期过去,全然没有音讯。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8:00 +0800 CST  
或许这根本就是个无聊的误会。周宁把两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心里也不是不懊恼的。既对自己,也对林长安。他在那里恨恨的想。你,你,你,最好你就再也不要出现。
这样的心理暗示似乎并不是总是有用,他时不时的会想起本来应该写在左边纸上的那一条,单单就是一个‘好’。原来都没有在意的情景会忽然冒出来。
像有一天,林长安送他回家。快到了,周宁发现考试要用的复习资料没有拿。他并没说什么,可还是被察觉了。于是两人掉头往回走。那个地方,当然不是打个转就能走回头路那么简单,一绕就绕到前门那边。什么时候都那么多人,总是有点堵。林长安却好像从来也不会急躁,他把旁边的灰砖建筑指给周宁看,‘看到前门了么?北京原来有九门,九门走九车。这也是其中一个,最早叫正阳门,专门走龙车。就是皇帝出门专用的。’
‘哦?’周宁来了兴趣。‘那午门呢?也是一个?专门走犯人?’
‘你是不是想起来推出午门斩首了?午门不是九门之一。走囚车的是宣武门。’ 林长安笑了, ‘而且,像你我这样的小民搁古时候可轮不到推出午门,最多也就是推到菜市口斩首。你家离崇文门不远,那是走酒车的。’
周宁记得那时坐在旁边的人小心的并道,脸上有个温煦的笑容。
多想无益,小医生周宁手术刀一挥,蓝光一闪,把记忆拦腰斩断。
以为波澜平复了的时候,礼拜天的大清早,周宁推开窗给屋子透气,一眼看见那辆久违了的车子安安静静的停在楼下。天,开始下雪了。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19:00 +0800 CST  
9
周宁看着窗下。
雪漫不经心的从天上飘下来,随意堆积在车子上,一点点把黑色的车身变的斑驳。
周宁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不是身经百战的袁宾。如果是袁宾,只会冷冷的一笑,转身回去睡个回笼觉,要是能够的话,最好睡饱了再叫上一班小戏来吹打一番。爱等?那就让你等个够!他也不是性情火爆的程勉。小兔子进入这么个吞不下,吐不出的状况,早已拎着她的胡萝卜打将上去,痛快了再说。这两种解决方式周宁都做不到。
数理化全优的脑瓜分析了半天,结论是他应该下去。外面这么冷,不管怎样林长安曾经是个病人,对他一直又很不错。而且关键是他来了。周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车子的瞬间是惊喜多于惊讶。他甚至还在想,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发生,见面说个清楚总比漫无边际的等待和猜疑好。
他一出现,林长安就从车子里钻了出来,笑着说,‘我等了半个钟头,几乎以为你忘了。’看看周宁的表情,又说,‘真的忘了? 该怎么罚?不是说好今年一起去看初雪?’
周宁立刻想起来果真有这么回事。他曾向林长安抱怨,老北京的景致大多徒有虚名。芦沟晓月,西山晴雪,他和小兔子费了一番周章朝圣一般跑去,满坑满谷都是人。站在那里只觉傻气,都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林长安说,吃饭该闻名而去,喝酒该寻味而去,看景相反就该找没人的地方去。如今五环以内哪里还趁没人有景的地方?后来便有了这个约定,当时只是玩笑一般。
周宁嘿嘿的乐,自觉先有了三分不是。又看林长安态度坦然,完全觉不出什么异样,原先存的那点责怪也罢,求证之心也罢渐渐的就消散了,只一味觉得就像从前一样也挺好。
两人上路,林长安专心开车,周宁倒是有些心情雀跃,恍惚回到小时候,忽然老师宣布停课半天,全体出去游山玩水。这比酝酿多时的春游秋游运动会感觉还棒。
林长安问他为什么笑。周宁想了半天,自己也弄不明白,就说,‘也没什么特别的。突然想起来以前的一个朋友。有一年圣诞,他和两个妹妹都很失望。圣诞树下面的包裹很少。拆开都是些平淡无奇的礼物。最小的妹妹说,桑塔今年不如去年好,是因为有很多孩子需要礼物吗?他爸爸没有理睬,只吩咐说,去外面把雪扫了然后开饭。等他们跑出去的时候都惊呆了。门外站着一匹天下最美的小马驹,四蹄雪白,全身其余的地方毛色乌亮,头顶正中有颗天然的星记。马驹上了嚼子和辔头,脖子上围着粉红的丝带。朋友说那是这辈子最好的圣诞礼物。’
林长安并没听懂这个比喻,只是随口问,‘你在国外住过?那你呢?你的圣诞礼物是什么呢?’
‘呵呵,比小马还大。’周宁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礼物是一架金色的博德温三角钢琴,和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数小时的苦练。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0:00 +0800 CST  
‘哦。’这么一说,周宁果然觉得扫兴。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5:00 +0800 CST  
等下了车发现雪已经堆了有半膝高,兴致不免又高了起来,欢呼一声抬脚就要冲。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6:00 +0800 CST  
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绕在脖子上,然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7:00 +0800 CST  
周宁得了自由,在没人的小路上撒开了一溜小跑。每一步脚都会陷进松软的雪里,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透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痛快极了,回头一看居然才不过百十米的样子。
他大口喘着气。四周难得一片旷野,大路上偶尔有车子路过,耳边只有雪落地时细微的声音。不远处车灯一闪一闪的,林长安靠在车上,不知道在看哪里。雪帘稠密,只有这一点距离,可是好像连彼此的视线都感觉不到。周宁忽然很想看看清楚。眼睛努力睁大,却不能适应这样的湿冷,很快就有些酸胀,最后索性把眼前的一切都搅的一团模糊。
他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跑。慢慢的就看见林长安脸上温厚的笑容。周宁心口倒比刚才多了一点莫名的失落,他刚才果然没有看着他啊。
周宁跑过去,挂上大大的笑脸,‘刚才想什么坏事呢?一个人偷偷乐。’
林长安伸手拂掉他头上肩上的雪,‘你没听说过么,吾心中上有家国大计,下有黎民百姓, 唯独没有自己。哪来什么坏事啊?’
周宁皱眉头,不懂。林长安给他解释,说这原是清代某封疆大吏的话,现代官员改改也常用,翻译过来就是人民公仆。这下周宁明白了,说,哦,那不就是睁眼说瞎话的意思么。
林长安被他弄一窝脖儿,哭笑不得。
周宁心情倒是好了,回程一直追着林长安问他们本来要去什么地方。结果当然是没问出来,不过倒是听了很多不知道的掌故逸事,也颇为有趣。快进城的时候,两人商量去哪里吃饭。周宁没什么主意,林长安就说,那不如我带你去吃个北京城最好吃的东西吧。周宁憋不住好奇,马上就同意了。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8:00 +0800 CST  
林长安拨电话让人送些东西去一个地方,周宁听下来都是些极普通的食材,心里不免纳闷。难道要上他家去自己做?车子最后果然停在一条小巷里。见了他们的车,有人立刻从不远处的一辆车上下来,送来一只纸箱。林长安打发了人,一手托着箱子,一手牵着周宁的胳膊,小心避开在街上追逐玩雪的孩子,推开一个院子的门。
周宁感觉好像进了只有一条路的迷宫。路两边都是私自扩建出来的低矮房屋,偶尔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居然又冒出一棵大树。林长安轻车熟路的来到后院北房。三间两耳的老格局,推开来,一个老太太背对着门,正襟坐在红木镶云石高背文椅上,边上的老式录音机里放着评剧花为梅。听见声音,她放下手里的牌,侧过脸问,‘谁啊?刘姐?听见说下雪了,我还让他们给你打电话说别来了呢。怪费事的。’
林长安放下东西,走近几步,轻声说,‘妈,是我。’
‘长安回来了!’老太太脸上绽开了花儿,周宁吓了一大跳。
10
老太太拉着林长安的手,一叠声叫着他的名字,一双浑浊的眼睛眼泪花哨的,努力睁大了在林长安脸上摩挲,手足无措的有点不知道怎么才好。好在北方妇女毕竟脾气硬朗,不多时,就雨过天晴,开始张罗俩人坐下,开点心匣子找吃食,上茶递水,手脚干净利落。
‘长安,今天在这儿吃吧?咱们吃炸酱面。’说着她又皱眉头,‘今儿刘姐没来,家里菜码不够,招待你朋友可是太寒碜了。要不你们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林长安赶紧说,‘都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是想着您的炸酱面呢。东西我都带来了,您瞅瞅,缺什么我再去添。今天还是您掌勺,我打打下手儿。’
天色不早,三个人下到外面的厨房。老太太虽然刚才一个劲儿说,‘你买东西,我放心。’这会儿却又不停的问。
‘长安,买黄瓜了么?’
‘买了,还顶花带刺儿呢。’
‘恩,嗯,闻着味儿了。这黄瓜新鲜。
长安,买酱了么?’
‘买了,黄酱,甜面酱,都是六必居的。回头您看看味道对不对。’
‘还是你记得清楚。刘姐就喜欢黄酱。老记不住得加点甜面酱。光是黄酱太咸,来点甜面酱,有点甜,有点酒香那才好吃。豆芽买了么?’
‘买了,还是两头掐不?’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8:00 +0800 CST  
‘是,是!’老太太笑眯了眼,手上揉着面,感觉差不多了就两头拉起来,临空抖一抖,啪的一声打在案板上。如此反覆。很快那几两面就被抻的纤长匀称,细如发丝。周宁看的目瞪口呆。
林老太太热情爽快,即便能一眼就看出来她一心铺在儿子身上,周宁也并不感觉受到了冷落,相反听着林长安耐心的回答那些芝麻绿豆的问题,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也不想干站着,就自告奋勇帮忙切菜。比划了两下,林长安出了一身汗,把刀拿过来说,‘行了,行了。重在参与。重在参与。你参与过了,够资格吃饭了。’然后又小声儿跟他说,‘这屋子里没暖气,你去把大衣穿上再过来。’
刀到了林长安手上就会了戏法,肉成了肉丁,个个都方方正正的,比色子小一点点,有肥有瘦。黄瓜,心里美,白菜心,莴笋都是一边起的细丝,芹菜切丁,葱姜青蒜香菇研末。周宁眼巴巴的看着脚下动不了窝,不过听林长安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冷,赶紧蹿回客厅去拿衣服。
这边老太太听见他去了,就嘘了口气,‘你这回来了,我也松口气。’
‘我这眼神一天不如一天了。希安老撺掇我去做手术。我说我老眉哢嚓眼的,又不像你们有公事。能见光,自己能做饭洗衣服,不拖累别人就行了。想让我做手术,让长安回来。我瞅他瞅清楚点儿,挨一刀也值了。
希安就不吭气。
后来不知怎么的,非得找个小姑娘陪我这老太婆去什么戴河。我说,我老了,看护城河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什么戴河啊?她不乐意。结果回来一看,这孩子悄没声儿的把我屋子里的煤炉子给拆了。改成土暖气了。气的我好一阵不搭理她。你说我还没落气呢,就倒灶。’
林长安安慰她,‘煤炉子不安全,拉煤也不方便。’
‘那到底不一样。不安全,我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再说这煤气灶怎么都不好使。原先冬天你就喜欢吃我熬的花生粥,还就得那煤炉子慢火闷的好吃。如今都吃不上了。希安就不说了,老早就是什么总儿,还惦着我,知足了。
就是你。这么些年,老是看见外国寄钱来也不见人。我这一直揪着心。想问问希安,又怕给问悖晦了。反正擦点边,她就装傻不言语,弄的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后来她又给我整房子。那几天眼睛都合不上,我就怕……’老太太停下搅动面条的手,拉着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老糊涂了。瞎说。你好好儿的我也放心了。’
‘妈,明天我给您装个电话,回头什么时候您有事没事的,打个电话给我。’
‘别瞎花那个钱!如今打电话也不用跑大老远的上局子里去了。家门口就有话亭。再说,你没事就好,我一大半截入土的人了,能有什么事?
这边快得了,你把东西弄进去。托盘还在老地方。今天有客人,别让人看见咱们手抠着碗边,怪没礼的。你进去就别出来了,张罗你的朋友。’
周宁全副武装的站在客厅屋檐下四下张望,看见林长安一手托了托盘出来,赶快走去踮起脚来看个究竟。只见十来个青花素碟里面分门别类放着不同的菜码,红白青绿十分好看。他皱着鼻子深吸了两口气,说,‘我明明闻到肉香的。’
林长安笑了,‘我可没偷吃,肉还在锅里呢。你等不及可以到灶边上守着。’周宁吐舌头,跑到厨房,学林长安的样子用托盘把刚出锅的面条和炸酱端出去。那酱炸的正好,隐约露着肉丁,金黄油亮,香味四溢。
林老太太还是老北京人的客气,一连声说,‘太简慢了,招待不周,都拿不出手。’
周宁尝了尝,赞不绝口,又好奇的问,‘伯母您这面条怎么没过水啊?是因为冬天么?’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8:00 +0800 CST  
‘不是。我跟你说。现在外面做的都不地道。这炸酱油大。吃面还就得锅挑。过了生水,那身子骨弱些的禁不住,可就得拉肚子了。’老太太自己吃的少说的多,高高兴兴看两个人狼吞虎咽。‘多吃,多吃。不够再下一锅。长安他们小时候就喜欢吃我做的面。不过那时侯家里觉着做的太细致,不让孩子们多吃,也就逢上谁过生日才吃一回。后来有一阵我不在。希安和他哥哥两个偷偷自己做,估计是听谁说的过了水,拉肚子拉了好一阵。长安没吃到面条,想我,跑到我家来。我回来一看家里四门大敞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果呀,进里屋就看见他自己跟床上躺着呢。饿的睡着了嘴巴还一直扁着。心疼的我哟。赶紧给他下面吃了,怕他回去挨打,又给送回去。那回他爸倒是没打他,就说这孩子将来恐怕家里留不住,得到处跑。可不,那会儿他才五六岁就能穿了半个北京城,后来就国外去了。去了也不回来。’
‘妈,您面都冷了。’林长安神色自若的听着自己的旧事,偶尔插一句,提醒老太太别忘了吃饭。
老太太恩恩两声还是絮絮叨叨的说,周宁在旁边听着有时候很想乐。林长安从小到大都是名校出身的优等生这不奇怪,居然还有小学就离家出走这回事?跑到火车站才被人送回来?他他他竟然还曾经是打架王?打掉人半条命差点关大牢?
周宁听着希罕,琢磨着老太太夸大了,又不知不觉给灌了两大碗‘原汤化原食’的面汤,舒服的简直不想动。
说着话不留神就到了九十点钟,外面雪还是慢悠悠的下着,也看不出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到底老人家担心多,虽然舍不得还是催俩人赶紧上路。临走当然是抓着林长安嘱咐了又嘱咐。又拉了周宁,让他没事就过来吃饭,自己来也没关系,别当外人。
回去的路上,周宁想着这一天只觉新奇不可思议。‘你知道么?我原来从来没进过这种四合院。 难怪我们好多同学都说住楼没有平房好,大家都不亲热。我在外边听了一会儿, 真热闹。 头顶上有鸽子哨。你们家唱着戏,有人在看武侠剧,有喊着吃饭的,有打牌的,还有两口子吵架的。老头子骂儿子的。 骂的话都能串起来,真逗。特有电视里演的老北京的感觉’
林长安笑了,‘老北京就给你这感觉。大老爷们没事闲着骂骂媳妇儿,打打孩子。’
周宁也忍不住笑。‘我可没那么说。哎,你妈手艺真棒!哪天等你有空。我也请你到我们食堂吃韩师傅做的担担面。’
‘他做的好吃?’
‘恩,肯定是附近最地道的担担面了。他,我和程勉是四川老乡。有时喉还会偷偷找我和程勉去他那儿打牙祭,吃个爆鸭肠啊,牛油火锅,肥肠粉什么的。前边有两个月他回老家修房子,把我和程勉给馋的,到处找川菜都不过瘾。不过,还是你小时候厉害。为了吃饭能跑那么远找你妈。那什么,你爸不会做饭么?’
‘我爸,我妈都不会做饭。也可能会,不过我没见过。’林长安语气淡淡的,‘林妈妈是我小时候的保姆,刚好也姓林。跟她太久了,从小就叫妈,叫习惯了。在外面待着希罕的不希罕的吃了不少,可是真要说惦着吃点什么,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她老人家的炸酱面。我也试着做过,怎么都没她做的好吃。’
周宁嘿嘿笑了两声,‘那你还挺恋家的。我就总觉得别人家的饭好吃。原来我们家邻居婶婶人特好。她家一杀鸡买肉什么的就叫我。你知道我们那边很多山嘛。她家住在小山坳里,我家住在半山坡上。我们那儿人嗓门都大,唱歌也好听,都是喊出来的。每次她就在下边喊,’
‘宁娃娃,喊你外公一道来瓷饭唠。’周宁学了一句,果然很像唱歌。‘我每次在门口喊外公一声,就忍不住带着小黑,我家小狗,先冲下去了。外公就要等好久才来。婶婶每次都单给他留一碗菜,再装一小壶酒。他来的时候我都吃饱了,他一边吃一边还喂我一点,或者用筷头占点酒给我。婶婶家的饭真好吃啊。’
林长安看看他,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街上车子比平时少多了,开的也不若往常嚣张,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就这样爬行般的速度,也好像只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这种感觉就像刚才那顿美味的面条,意犹未尽,周宁恋恋不舍,跟林长安约好什么时候再去看雪,这才道别下了车。没走两步,后面有人叫他,‘小宁。’他回过头去,司机位的车窗开着。


楼主 coconat1  发布于 2009-02-11 03:29:00 +0800 CST  

楼主:coconat1

字数:65519

发表时间:2009-02-11 10: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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