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日》 BY:KATT(沉稳隐忍攻,好看)

“不,没有,”JR回答,然后顿了顿,“我在外面。”
“……外面?”我莫名其妙地重复一句,“那玛特在什么地方?”
那边好半天没回应,最后我听到一个迄今为止最离奇的回答,“在医院。”
接下来我用最快速度洗了个澡换上衣服,直接冲向医院。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去那地方。咳,我的意思不是他不会生病——而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仅仅是小病不可能会跑去医院,不过听JR含糊其词的解释也并非是出了车祸、查出癌症之类的致命疾患,而是比起那更不可思议的……他说玛特心情不大好。或许还要再严重点。总之就是……呃,可还是很难以置信很莫名其妙——他说他的情绪问题有点糟糕。我一直觉得玛特不可能会跟什么情绪问题挂上钩。压根就没这么想过。……不可能?为什么我要认定这是不可能的呢??
眼下我没时间去考虑这些。我得去看看玛特,何况JR反常地没有陪着他。
你看,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一直以为JR会一直陪在他旁边的。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1:00 +0800 CST  
Matt
这真是不可思议。真的,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
那天早上我醒来之后,觉得身体不大对劲,有点头重脚轻。我想大概是昨晚喝得有些多的缘故,所以也没有太在意;之后那一天都昏昏沉沉,半点精神提不起来。朋友们都走了。连JR也走了。我想他并不真的想走,尽管他当时说得很坚决,“我必须得走。”他说。
因为这太他妈的难受了。我宁可死也绝不想死在这里。他的潜台词就是这个。
我也觉得很难受,所以我没阻拦他。“有空联系。”我说。
他点点头,然后收拾了他的东西,离开这个我们俩已经住了整整六年的公寓。离开之前他跟我最后拥抱了一下——但与每次演出之后带着喜悦心情的拥抱完全不同。这差不多是种死气沉沉的、浸满绝望情绪的无用安慰。我们两个知道,也许一切差不多就这么结束了。
他走了之后我开始陷入一种——确切地说,是无所适从的慌乱中。
我整天到晚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我一天抽三到四盒烟,把房间搞得像纳粹集中营的毒气室一样,好几次呛得我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为了弥补手里的空虚,我拿JR送我的生日礼物当作打发时间的唯一工具,很快我就着迷了、上瘾了、没法摆脱了,我一天又一天、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沉迷于PSP中无法自拔,倒不是它多有乐趣,而是它能让我在一时的紧张刺激中忘记很多事。很多我根本不想记住和回想的事。就这么简单。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我又爱好上了喝几杯。因为喝酒之后再玩的感觉更好,或者醉醺醺地享受着过关斩将的感觉非常棒,我开始喝啤酒,喝白兰地,喝伏特加,最后到了没有酒就玩不下去的地步——结果呢?当我去医院时,大夫既没有计较我的吞烟也没有责怪我的酗酒,在他给我做过一番彻底的检查并在我边玩游戏边回答的状态下跟我交谈约有足足一个小时之久后,他在我的病历单上敲下的字母是:深度抑郁症。就是说,我的神经出问题了。不轻的问题。
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表情——面对写着我名字的那张单子。
“深……度……抑……郁……症……??”
大夫点了点头,示意我念得完全正确——发音准确,拼读无误。
“什么意思?”我问,莫名其妙地甩着那张纸条。
“就是你现在的状态,”大夫说,“我建议你找个心理医生。”
“什么?!”我大吃一惊,“心理医生?——等等、等等!我是什么病来着?”我再次看了一眼那个近乎扭曲的名字,“抑郁症?深度抑郁症?你搞错没?喂,这是我的病吗??”
他再次肯定地点头,“我确定是这样。如果愿意,你也可以在我这里治疗。”
“为什么?”我反问,“不,我说的是——为什么我是这个病?”
“因为你就是这个病呀。”他眨着眼睛。
简直没有比这更算废话的废话了。
“开玩笑,”我生气地说,索性把它团了丢掉,将游戏进行到下一关。“谁信。”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也许你愿意再去别家医院看看。”
“没错,这就是我要做的。”我说,然后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但我没去其他医院。我径直走回公寓,顺便带了些烟酒和快餐回去。医院不过是个大型连锁店而已,他们互相勾结一气,尽是得出一些让人绝望的结论,好让我出尽洋相。我从来不会患上什么精神疾病,简直莫名其妙。我连发烧感冒的情况都微乎其微——差不多以每年一次的频率缓慢地进行着。也许我休息几天就好了。是的,不过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回到公寓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杰西卡打来的。
杰西卡是我过去的女友。我们有过一阵甜蜜的时期——在我们两个都还很单纯的时候。就是说,在十八岁到二十岁左右的时候。那时候的人都会处于一种刚刚拥有成年意识的激动兴奋和怀有希望的快乐向往中,以为自己总是那么年轻,以为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和精神,以为自己将会一直这样愚蠢地幸福下去——既有遥不可及的梦想又有相互陪伴的恋人,简直没什么比那更让人陶醉于生活。在那时寐罗每天只是埋头于他那堆草稿当中,经常抱着画板可怜巴巴地睡着——让人看着都为他心痛。杰西卡给他搭了不下五十次的毯子,最后她开始跟我商量是否要将寐罗缝进毯子里的事,那件事让我们笑了足有一周,惟独当事人不知道。
那时JR也和我们一样年轻、单纯又满脑子幻想。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成立乐队的——我和JR是吉他手,后来在一家夜总会里遇到了我们的鼓手,一个来自丹麦的小伙子,他有一头淡铂金色的头发和一双浪漫的蓝眼睛,跟我和JR的红头发和嘻嘻哈哈完全不同,哥本哈根是个好地方,他总是那么说——可为什么他还要从哥本哈根跑到纽约来呢??
我们给乐队起名叫『盲目傲慢』。我觉得这名很酷。因为那时我们不懂节制。
也许直到现在也还是不懂。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1:00 +0800 CST  
好吧,还是从头说,这样会轻松一些。我和JR从婴儿时期开始就在一起玩——我们是兄弟俩,红头发、棕眼睛,不过我比他大五分钟。在六岁之前,爸妈得给我们穿写着名字的衣服才能把我们区分开,可我们总是换着穿衣服,这很有趣。我一直都记得我们两个在课堂上怎么捉弄老师和戏弄女孩,要是有哪个男生想故意找茬,我们就会让他吃尽苦头。并非是用拳头,而是用一些稀奇古怪又很可笑的坏法子,比如把他塞进空的汽油桶或者让他尝尝用油漆当洗发水的滋味,再就是哄弄他吃些怪东西——那之后很少有人找我们的麻烦。
有个兄弟就是好事。我和JR彼此心意相通,总是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在过了六岁生日之后,JR打算发展他自己的个性了——他开始留头发,不管父母如何威逼利诱也决不动它。他是个性格比我固执得多的家伙,有点像寐罗。所以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总是热热闹闹的,虽然吵架的时候也更多更激烈。JR比我个性得多,所以我总是让着他,当然也是因为他是我弟弟的关系,我不愿意跟自己的兄弟争吵——再说也没什么值得吵的。他不过是怪癖些罢了。他留长发,编成无数条小辫子(当然通常都是我来干这活,偶尔寐罗也会被逼着帮忙),耳朵上一排钉子,打唇环,总是穿着大得吓人的T恤和足够让我也穿进去的牛仔裤,时不时戴一顶棒球帽,酷得没边,背着吉他的模样就像个吉普赛流浪者。
我跟JR的风格就完全不同了。
我总是穿条纹T恤和破破烂烂的牛仔裤,戴着护目镜(有时候他比较喜欢戴墨镜),不弹吉他的时候就戴着长手套,我喜欢靴子,一直长及膝盖的靴子。我不扎耳洞,也不打环,和JR相比我『安分』得多。再说了,我也没时间去打理那些辫子、耳环之类的东西,有那些功夫不如听听唱片或者写点歌。写歌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过他比较喜欢摆弄歌词,因为他看的书比我多,能写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来,我则更擅长旋律这部分,我听的音乐比他多得多。所以我们的乐队就这样自行组建起来了——他唱歌,杰西卡也偶尔跟着唱上几支,当需要女声伴唱的时候。好像一切很简单就成了似的。不过,其实就是很简单。
还有,JR天生就是一副摇滚明星的扮相。连寐罗都这么说。
我们撞到凯尔(那个丹麦鼓手)后,谈了一个晚上,喝了四瓶杰克丹尼,抽了十包烟,吃了一份披萨,然后成立了『盲目傲慢』。就像决定要出游一趟那样地简单迅捷。
其实我们的乐队还是不错的。至少我觉得是。
我们有一些共同喜欢的歌手和乐队——像老早以前的黑旗、冲撞、快乐分队、音速青年和地下丝绒什么的,JR热爱迷幻摇滚,我比较倾向于朋克,而凯尔则喜欢车库和后车库。但那并不影响我们在更多问题和观点上的一致。要不是寐罗热衷于画画的话,大概我们也会把他一起拉进来——寐罗喜欢哥特金属。好吧,这多少跟我们有点不大搭边。但他一直都很捧我们的乐队,这是真的。因为他也喜欢退化、涅磐、绿日那些乐队的音乐。而事实是现在的乐队层出不穷。所以我们不出名也没什么好奇怪。……可难道我们真的很差劲??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乐队这个名字简直就是我们的写照。
不止是我一个,更是所有人的写照——比如JR、凯尔,比如寐罗,比如寐罗新认识的那个古怪离奇的模特朋友,或者根本就是这个时代甚至整个历史过程中全人类的写照。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上帝的选民;我们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超凡脱俗;我们都认为自己的存在价值是能够体现出某种终极意义的、不可替代也不容忽视的;我们都盲目乐观地傲慢和目空一切,仿佛自己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完成什么上帝指派的重磅级任务似的——比邦德和超人还了不起的大任务,比起拯救人类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我们都从不肯放弃自己是个上帝的宠儿这一个若隐若现的信念,其实这是每个人心里都存在的某个死结,这让我们始终认定自己非同寻常、必定要干一番大事业,为了印证『我是传奇』……或许没那么夸张,但至少我们都曾经或多或少地认定:自己不成功,还有谁能成功??
这决不是无中生有,危言耸听;我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真实的一个认识。
但现实的一大特点就是它热衷于打击人类——迟早它得让你痛苦不堪地认识到,你的存在其实挺微不足道、你本身也实在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资本;实际上你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这就是唯一的真理。唯一一条大部分人早晚要意识到和接受的真理。
我知道这势必打击一大片。所以我只是在心里想想,从不把这些说出去。这足以让那些现在仍然怀有梦想和希望的孩子们被兜头泼一桶夹带南极冰块的无情冷水。
我们都不是天才;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就是一群面目相似的普通人。
好吧,说说我们那个乐队。我们那个最终土崩瓦解的『傲慢小分队』。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2:00 +0800 CST  
一开始我们的合作还不错,因为那时我们只是随性而乐,写很多我们自己喜欢的曲子,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练习和演奏,然后晚上去逐个酒吧走场,有时候得到的掌声和口哨足够我们快乐上一整个月——那些虚假的幻象加深了我们的盲目乐观,让我们以为这支乐队马上就能够登上滚石封面或者跟索尼签约似的,在一长段时间的积累之后,我们仔细挑选自认为最棒的二十四支曲子,录了两张小样,自费出了专辑,还像模像样地被一些三流娱乐杂志很『专业』地采访过几次——而那条让我们自以为将要在面前铺开的星光大道并未铺开,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专辑卖得一般般、每晚演唱差不多也就那样而已,其他真的没什么了。
好吧,也许是乐器不大好,我们用赚来的一点钱换了新乐器;也许是我们的曲子还有待改进,我和JR整天闭门不出,把自己埋在大堆的唱片和诗集里,像两台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近乎发疯似的创作,好像这样就能一举成功、好像我们距离格莱美只有几步之遥;只要有那么一个机会,我们马上就能比林肯公园、玛丽莲•曼森还火,我们就能一鸣惊人、唱片热卖、签约不断、倍受追捧……这些不只是在我的梦境中出现过。我说了我和JR心灵相通——有时候我们俩能进入同一个梦境。很神秘,是不是?这恐怕得去问问弗洛伊德。
为了那些我甚至冷淡了杰西卡——突然有天我发觉自己已经四个月没有打过电话给她,既没约会过也没亲热过,客厅里面贴满了她又伤心又愤怒的纸条,而我做的仅仅是叫JR帮我一起把那些纸条都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顺便把脏得不像样子的客厅打扫了一番,在这过程当中我找到了很多东西,杰西卡带来的夜宵和礼物,杰西卡为我们设计的海报,杰西卡送还回来的我的东西,杰西卡所下的最后通谍和分手信,还有一只被扣上花盆的大号泰迪熊。
当打扫完客厅后,我坐在客厅沙发上,认真看着杰西卡那封声泪俱下的控诉信。
JR去洗了澡,打电话叫了份外卖,然后他爬过来挤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
“怎么了?”他问,似乎也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她就这么跟你完了?”
“……大概是吧,”我咕哝着,“完了就完了吧——谁在乎。”
JR有点古怪地看着我,像是不能理解我在说些什么。“别这样,玛特,”好半天过去他才挤出这么一句,顿了顿又接着说,“要是你不打算就这么完,也许现在还有救。”
我摇摇头,拿起打火机将那封信点了。很快它从火苗化为灰烬。
JR默不作声地盯着那些灰烬落到地板上。——客厅里沉默异常。
我转过头看着他,朝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什么,”我耸耸肩,说到,“早晚会这样。比起我们的乐队——女朋友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伴而已。以后总还会有其他的女孩……至于音乐就不一定了。也许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没法再写出这些东西来。不是吗??”
JR面带犹豫。“可是,”他吞吞吐吐、满脸矛盾地说,“其实你心里很难过吧?”
我想了一会儿,缓缓地摇摇头,“不,有什么可难过的?”我很慢地说,“谁在乎呢。”
JR安慰地抱抱我的肩膀,然后像孩子似的扎进我怀里紧抱着我,第一次有点紧张地在我耳边低声说,“要是我们以后不会出名呢,玛特?那样你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怎么会呢。”我拍拍他的背,揉着他乱糟糟的长发,“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指什么——是指我们不会不出名还是说我不会一无所有。结果现在,我发现自己没有指明的结果就是二者兼得,我们既没有出名(解散得很干脆)而且的确一无所有,杰西卡离开了,凯尔走了,连JR也踪影全无了。我还剩下什么呢??
我跟JR的最大不同就在于,我总是满不在乎,而他却总是顾虑重重。
我们两个把人类对待世界的态度演绎成了两个极端。像他那样就活得比较辛苦,而我呢——看似比较轻松,其实根本不轻松。就像当初,我太爱玩音乐以致荒废了学业,学校最终不得不把我开除,对此我只是耸耸肩,说谁在乎,然后继续玩我的音乐;当杰西卡那封其实仍有挽回余地的分手信摆在我面前,我明知打个电话说点好话或许就能挽救,可我还是装作不在乎,把它烧了个干干净净;接下来我们在演唱过程中被台下的年轻人们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和意见,搞得我头大、JR也很为难,我说别在乎那些,唱我们的就是了,所以我们把自己的乐队堵进了一条不被大众欢迎的死胡同里;直到最后那天,当我们面对这个已经不能再有更大发展的『支离破碎的傲慢』,回天无术,束手待毙,只能宣布就此结束时,我还是努力轻松地笑笑,既告诉他们也告诉我自己,没什么好在乎的——不过是个结束而已。于是就这样,我左一个不在乎右一个不在乎,一个不在乎接着一个不在乎,好像一个被滔天洪水逼迫着不得不拼命向上攀爬的人,每说出一个不在乎就意味着我得爬上更高的地方好不被水淹到,我拼命地爬啊爬啊,爬到最后水还是漫上我的脚,卷上我的膝盖,我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没救了——可我还是得竭尽全力地爬上最高处——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我不在乎!!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3:00 +0800 CST  
……看似轻松?不,不但不轻松并且后患无穷,就像现在这样,极其糟糕地被医生下了一纸『深度抑郁症』的诊断证书。——这就是我为自己的满不在乎所付出的惨重代价。
乐队宣告解散的那天,我很伤心。可我不能摆出自己一副伤心的表情。JR够难过的了。凯尔也无精打采——他从哥本哈根跑来只是以为在美国搞摇滚会容易些,没想到一开始就被狠狠绊了一脚,他都搞不清楚是该回去还是继续留下来,他心烦意乱,JR萎靡不振,我则必须要努力装出这事不重要——“乐队解散又不会死,”我说,“别这样,以后……”
……以后?以后什么呢?
为了音乐我把自己的学业都荒废了,除了音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至少JR还有一纸文凭,而我连文凭都没有。虽然我很舍不得让JR走,可他待不下去了。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没人还能待下去。当我们三个坐在这里,各自逃避般地、有点心虚并且都很尴尬地,看着这个曾经作为练习室的房间,看着那些乐器和谱子,看着此刻吓人的寂静和凄凉无奈,还要拼命保持着沉默而不能崩溃——这种气氛就像一根绷紧到不能再紧的细弦,再稍一点点压力就会让它全然绷断。我们不能让它断掉,不能让目前寂静尚存的状态突然变成洪水猛兽般的歇斯底里,人死了尚且要让他好好地死,说再见就更不能像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我们三个可都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身为一个男人所该忍耐的自然就更多,至少现在,即使我们心里再悲痛再失落也不能放声大哭。我他妈的真宁可自己是杰西卡,好狠狠大哭上一气。
不过当然了,谁也没哭;我们平静地告别了,凯尔先拎着行李离开。
JR在这里又住了两天。每天强打精神跟我说说笑话、看看电视,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试图避开那些可怕情绪和糟糕现实,像两个自欺欺人的傻瓜。可最终他还是绷不住了。他的脾气不像我,告诉自己假装这样假装那样就真的能够欺骗过自己,他欺骗不了他自己,其实我又怎么能欺骗过我自己的内心呢?我远比他痛苦一百万倍,虽然我一直都在无关痛痒似的有说有笑。两天后JR终于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像极了他在五岁那年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一命呜呼、最后还是被路过的一个人救上来之后那样拼命地哭。声嘶力竭、泪流满面。他说他忍不下去了,他说他想离开这里——他说他一看到这个房间和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就痛苦得喘不上气,他没法再挨上哪怕一分一秒。他说他不离开就肯定会死。他说他必须得走。
那么,对此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就走吧,”我说,“好好照顾自己——有空联系。”
别太在乎了,玛特。我跟自己说,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和JR在一起——虽然过去你们俩形影不离,好得就像连体兄弟,你知道没可能这样……音乐也是。早晚都要跟一切说再见,先是跟学校、然后跟女友,接着跟乐队,继而跟兄弟,最后就是跟自己和这个世界。
他妈的。谁在乎呢。我吸着鼻子,在内心里用力狂喊我不在乎。
说实话,当我看着JR拖着箱子离开时,我才真正尝到什么叫做痛彻肺腑。当然那不止是JR的离开,而是自始至终这全部一切的叠加——因为我无数个不在乎而失去的全部一切,现在当我想起那些,我只想找个墙角蹲进去,一辈子都不再出来。我痛得都站不起来了。
所以当JR离开后,我便身不由己、不可抗拒地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我每天用抽烟、喝酒和玩游戏机勉强度日,努力不去想乐队的事,也不去想JR。什么都不想,只想怎么把这一关过去、再打过下一关;这可真是好笑,好像我不去想,那些困难就都能自行消失似的,好像背后有个人能帮我打败这些难关、将我引到另一条人生大道上,好像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简单——你使劲逃避、你闭眼不看,接着它就真的不见了、没有了、再不存在也不会困扰你了。……我甚至没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唯心主义者。
而实际上这是个唯物主义世界。
那些困难和痛苦决不会消失。它们在哪里出现,就还在哪里等我。安静地、耐心地、既不慌张也不消减地默默等着我,等我从自己这个寄居蟹般的壳子里爬出来再去跟它们交锋。而在此过程中,我躲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把那些困难和痛苦一概拒之『壳』外,自欺欺人地咕哝着『我不跟你玩,你们滚吧』,——它们才不会滚呢。它们比我固执上千万倍。因为它们从来不懂得让步,也不懂得隐藏。它们就那么活生生、血淋淋地守在那,一年,一百年,一百万年——什么时候我从壳里出去,什么时候我就得继续乖乖地跟它们玩。
那天我从医院回来后接到了杰西卡的电话。她说她偶然地在车站看到JR,才知道乐队解散的事。她说她想见我。我告诉她没什么好见的——但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我连这句拒绝也没说出来。当我终于把那阵咳嗽捱过去,我竟然说,“好吧,你来吧。我还住在公寓。”
接着她来了。当她目睹我的当前惨状之后,她建议我立即住院,绝对刻不容缓——“以你目前的生活方式继续下去,”她一脸严肃地宣称,“再来那么几次你连住院的权力都没了,你该直接去殡葬馆排队。……提前告诉你,要是那样的话,我既不送花也不送葬。”
为了死后能多收到一束花(也可能只是个承诺),我只好勉为其难地住进医院。
杰西卡有了新男友——让我惊讶的是居然是凯尔。他没走,他还在纽约。当他和杰西卡一起出现在我病房里时,他看起来很不自然,但一脸幸福。他说他现在临时找了份送货员的工作,不管怎么样先生存下去才是重要的。当然,他得感谢杰西卡帮了他大忙。
我很大度地祝福了他们两个——活像我这里是他们的订婚现场一样。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3:00 +0800 CST  
我告诉杰西卡不必经常来,毕竟我只是有点精神不佳而已,抑郁症又不会死人。她有点为难,但还是点头说好吧;首先我不想让情况变得尴尬,其次我之前做得实在太伤害她了。我希望凯尔能代替我好好爱她,我似乎什么都没给过她,除了一大堆的敷衍了事不负责任。
在我在这里病恹恹地渡过大约一周之后,有天下午当我午睡醒来时,我看到了一张似乎已经好久没见过的脸——那家伙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我,像在盯着一个世纪奇迹似的。
“……你没事吧?”最后他问,声音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我听说……”
“我没事,”我听到自己那可恶的仍然假装没事的声音回答到,“坐吧,寐罗。”
我发现他还带来一大束很恶俗很好看的雏菊。……喂,这是不是给死人的??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3:00 +0800 CST  
Mello
玛特看起来比我预想的还糟。除了脸色难看、眼神涣散之外,还有种显而易见的改变。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模糊地意识到那是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垮掉了——没有了乐队,没有了音乐,甚至连杰西卡和JR也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呢?眼下的玛特看起来其糟无比。
我真想把JR那小子揪来狠揍一顿——他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对不起,”我羞愧地开口,“前一段时间我都在忙着画画——”
“没什么,”他说,语气轻松,可无论如何我也从那当中听不出丝毫轻松的味道。玛特总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在意,他说,『没事』『没什么』『没关系』『不要紧』『我不在乎』……天知道他到底在乎不在乎。就我所知,那些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我没法不在乎。就像尼亚的刻意避世一样,玛特天生只会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撇嘴,“没关系。”
我又想揍他了。这种时候他还在故意逞强??
“你要是真没事,”我硬梆梆地说,毫不留情,“我可就走了。”
“别呀,”他像是被我的态度突然大转弯吓了一跳,“怎么了??”
“要是想让我留下来,”我说,“就坦白说出你现在心里想的——你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假如你根本不想好起来,打算从这里直接去殡葬馆,那就什么都别说,努力把那些毫无掩埋价值的秘密藏好掖好,一直带到坟墓里面去。……要是不想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着我,好半天既没出声也没动一动。
他已经不戴那副护目镜了。大概住在医院里不被允许,也可能是他觉得没有再戴那个的必要——现在他无须赶场或者外出,戴不戴那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他的眼珠泛起一层倦怠的灰色,有点像尼亚……等等、等等,现在不是把思虑转到尼亚身上的时候。我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混蛋。想到他只能让我烦不胜烦。再说……为什么我要在这种时候想他??
“至少让我把错过去的那个过程补上,”我提高声音,“要不我可真的走了?”
他皱了皱眉,“你可真不够朋友,”他不满地嘟囔着,“怎么还有来了就走的?”
“主人不想跟我谈话,我干吗还要耗在这里呢?”
“有什么好谈的呢,”玛特叹了口气,“没什么好谈的。”
我盯着他。“我说,你要想快点从医院里出去,只有一个办法——把你之后将要说的话当中的所有『没事』『没什么』『没关系』『不要紧』『我不在乎』全部以有实际意义的内容来代替,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慢慢恢复,明白吗?否则你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
他有点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没听清楚。但无须重复,我想他已经听到了。
一开始很困难。但逐渐地,他开始不那么固执和逞强了——我们开始了交谈。我很抱歉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和玛特见上一面,以往我们每周都会出来两三次,一起喝酒聊天、四处转转什么的,有时我也去听他们在酒吧的演唱,或者直接到他们的公寓听他们的排练。那种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又混乱又有趣。玛特总是叼着烟弹吉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懒散模样,实际上他比在场任何一个都要在意这些;JR比他的哥哥活跃得多,眼神灵活,笑声不断,他那头长到腰际的红发非常显眼,好几次我和玛特一起给他编那些烦死人的辫子,活像他是泰国公主似的;凯尔呢,相比之下话比较少,往往鼓手都是性情最激烈的一个,可在不打鼓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副略显羞涩的微笑,他比玛特和JR都小,不过那不影响他的技术——他的确是个好鼓手。或者不如说,他的确是个很适合那个小乐队的鼓手。
那些轻轻松松的美好时光总是挺快乐,而快乐的东西往往都很短暂。
我曾经画过很多张他们排练时的图,不过那是在认识尼亚之前;而在认识尼亚之后,我和他们之间的交往似乎就逐渐减少了——甚至连乐队解散的事都不知道。这可真够让我难堪的。……可即使是早些知道,我又能做什么呢?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悲惨场景??
我看着玛特,他脸上有种难以名状的悲剧性表情。
当然不是我在嘲笑他,我没有这么恶劣;我只是觉得他快要哭了。
“好吧,你真的不想说点什么?”我耐心地朝前移了移身体。
“……说什么?”他仍旧声音空洞地答,“得了,你别逼我了,寐罗。”
我耸耸肩,“我可没逼你什么——我只想帮你。你想吃点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想吃。”
“JR去什么地方了?”
“谁知道。”他说,好半天又补充一句,“大概找地方去散心了。”
“他没打电话给你?”
“没有。”
“真够绝情的。”
“他也很难过。”
“你比他难过得多。”
“……大概是吧。”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什么吗?”我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4:00 +0800 CST  
“唉,寐罗,”他叹了口气,打断我的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是我故意想要跟你作对,这种时候我还有什么可别扭的??……我只是觉得很乱。真的,一团糟——这些日子以来,自从JR离开之后,或者……自从乐队解散之后,你要说还得往前,就还能往前数过好多年——自从和杰西卡分手后,自从我从家里搬出来后,自从我被学校开除后,自从我他妈的出生后……得了,都没边了。我现在觉得我的整个人生都像白费了。”
“别胡扯八道了——你要非这么说,那些只知道听歌的连死都不配。”
玛特噗哧一声笑了。“你真是比JR还刻薄。”
“反正他们被刻薄几句又不会痛,”我大言不惭,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挽救玛特——谁还在乎那些被刻薄的家伙?活该他们现在在家里打喷嚏,“打起精神来,玛特,别这样?”
他又叹了口气,垂头盯着身上的毯子,好一会儿过去才又出声。“我想我是把自己期望得过高了,”他说,声音沉郁,“不过寐罗——你看,一旦我们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并且小有成就时,我们很容易就会被虚荣心鼓动起来,觉得自己通过一段努力就能功成名就似的——你发誓你没有过这种想法?难道你不曾想过你日后成为国际知名画家之类的事?你从没做过诸如此类的白日梦??你甚至都没有梦想过自己拿到这样或那样的奖项??……适当些,这可以称作梦想或者理想;一旦被鼓动得夸张过分,就成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和幻想——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我们是怎么从默默无闻的音乐爱好者变成了急功近利的名声追求者??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变成了这样。……其实我们原本不想这样的,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当然,”我说,“东方人怎么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嘛。”
我得承认玛特这些话非常实在。可实在之后的副作用就在于——让人心脏发痛。想到我也不是没做过那种功成名就的美梦,我就打心里感到汗颜。要是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真正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就我目前所知,大概只有尼亚一个。……怎么我又想起他了?
“问题在于,要是你一直都独自一人做着这项工作,既没人捧场也没人叫好,也许你还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可一旦你在这里得到点夸赞,在那里收到些称颂,自然而然你就会变得飘飘然起来,……接下来就不用我多说了,盲目骄傲之后就是崩裂瓦解,什么都是这样——真的,什么都是。”玛特顿了顿,一脸黯然,“我很灰心,寐罗。从没这么茫然过。”
“可要是还有下一次机会,也许你就能避免这样,”我说,“干吗因为这就灰心了?”
“……下一次?”他茫然地看着我,一脸困惑,“什么下一次?”
“难道你以后就再也不碰音乐和乐队之类的事了吗??”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喂,别开这么不好笑的玩笑——我知道你没法离开这些,玛特。你不可能放弃音乐。就像我也不可能放弃画画一样。……不然你还做什么呢?除了音乐,你还想做什么呢??”
他只是笑笑,侧头看着窗外,“谁知道呢,”他轻声说,“现在我还不想。”
“JR也决定再也不碰音乐了?”我接着问。
他摇摇头,“不知道,”他说,“他没说过。”
“他真不该这种时候落荒而逃,”我咬牙,“我去找他!”
“别,寐罗,”玛特慌忙打断我,“他不会走太远的——你得给他点时间。”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痛苦?他就能散心散得很愉快了?”我嗤之以鼻。
玛特露出一抹苦笑,“别这样嘛,寐罗,”他说,“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
我不说话了。玛特说得没错——无论如何JR也是他的弟弟。要是换作我,大概我做得比起玛特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总是本能地维护自己渴望关爱的人,这无法避免也无可厚非。所以,还是算了。“你想吃点什么吗?”我问,“还是想做点什么?你能出去走走吧?”
他摇摇头,一脸沮丧。“什么都不想。”
“那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
“打游戏。”见我有点不解,他从身后摸索着,找到一个东西。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4:00 +0800 CST  
我见过那个——JR给他的礼物。我很羡慕能收到PSP当礼物。当初JR见我这么喜欢,也说过要送我一个来着。结果他现在踪影全无,应该说是伤心欲绝地踪影全无——自然不会记得还答应过我这个了。再说我也没时间玩。想到玛特一直都在拿这个打发时间,我莫名地有种异常愧疚的心理。我真是太不称职了……我光是想着画画和尼亚,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好吧,听我说,伙计,”我说到,“现在你可能有点找不到方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难免会这么想,要是我遭遇你遇到的这些,恐怕我比你更糟。可接下来呢?你就打算靠这个游戏机打发余生了??……别这样,玛特。日子还长着呢,你得想点好的,是吧?”
“你怎么样?”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最近你都在那个模特朋友那?”
我有点尴尬,但还是点点头,“是——是啊,”我说,“所以……”
“你挺喜欢他,是不是?”他从旁边拿起一盒烟,捏了一根叼上。
我没有反应过来他最好别抽烟——而是被他这句离题万里的话搞得呆住了。“什么?”我茫然地问,一副完全没听清楚他的话的愕然模样,虽然我听得简直再清楚不过。
他给自己点上火,使劲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我说,你对他挺感兴趣的。”
“……那当然啦,”我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很适合做模特吗??”
“不是那种感兴趣,”玛特仍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是那种。那种。”
“哪种?”我快被他搞迷糊了,“还有哪种?你在说什么??”
他耸耸肩,抬起眼睛很快地扫了我一眼,“难道你没发现你很喜欢谈论他的事??……也许吧,当事人总是不自知的那个。以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对他着迷得不行,不仅只是那种因为他有张适合当素材的脸的缘故,你简直被他迷得忘乎所以失魂落魄,一天不去见他就难受得坐立不安。……好吧,可能你现在还没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往我没时间跟你说这些,但既然现在我有大把大把挥霍不完的混帐空闲,就……呃,我的意思是,你没发觉你有种必须得有他在视野里才能活下去的感觉吗?肯定有吧?是这样没错吧?”
“……什么跟什么,”我尴尬地支吾着,“说点别的。我们干吗不谈谈音乐??”
“别顾左右而言他,”他正色道,一边很不相配地漫不经心地弹烟灰,“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时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肯定不记得了——我问你之前在他那里干什么,你说在画画,然后他给你念了一篇有趣的东西。你觉得那天过得很愉快。……而那篇有趣的东西——”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是爱因斯坦给他表妹写的一封信。”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4:00 +0800 CST  
他眼神神秘地盯着我,一脸让人着恼的胜利表情。“就是说,我都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还对爱因斯坦上瘾了——他总是给你念些你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然后每次你都觉得那似乎『也挺不错』的,一个恐怕连拉瓦锡和法拉第也分不清楚的家伙兴致勃勃地听一篇关于基因的研究报告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很棒……倒是有一个词能形容你这种绝对反常的状态。”
“什么?”我直觉——咳,不用直觉也能知道那不会是个好词。
“爱屋及乌,”他轻快地说,再次弹了弹烟灰,好像就以这种轻而易举的方式将那个在我耳朵里听来如同炸雷般的结论混在轻飘飘的烟灰里一起丢了出来,“显然你爱上他了。”
我觉得我好久没听到过这么搞笑的笑话了。
“什——什么!”我哭笑不得地说,“我爱他?一个男人?”
“我猜你们两个吵架了,”他说着,将烟在墙壁上用力按了按,随手弹出窗外,“要不你才没时间关心这里出了什么大事。你都好久没关心过我们什么了。当然啦,我不是在责怪你对这边发生的事一直漠不关心——这些只是作为论据出现的,你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你过去可不这样……虽然你也有模特,但不至于被他们吸引得像丢了魂一样地……”
“别开玩笑,”我皱眉,“说实在的,你是不是病得开始出现癔想症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一切的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从我这里找到了平衡似的。我想起某个悲观主义哲学家曾说过,『要是你想摆脱痛苦,就去看看那些还不如你的人——人总是在通过同其他人进行的比较之中得到优越感而减轻痛苦的。』……这句话真恶毒。不过实话往往都很恶毒。眼下我就被这样的恶毒荼毒着——玛特一脸欠扁的幸灾乐祸。
“别试图隐瞒了,”他说,“解释就等于掩饰——你干吗不正视现实呢?”
“我绝对没有,”我拼命辩解,“不要把你的个人妄想硬加到别人头上。”
“那为什么你现在在我这里而不是他那里呢?”玛特接着问,“你们吵架了,对吧?”
我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而在我尚未考虑好回答的几秒钟犹豫之间,他已经了然般地点点头,就像已经听到了我的答话似的,接着我发觉自己的迟疑反而出卖了自己。——真他妈的。“没那么严重,”我说,“只是起了点摩擦而已,我不是也常常跟JR吵架吗?”
“不,不,跟那不一样,”玛特摇着头,“跟JR吵架之后你都会毫不掩饰地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你才没考虑过是不是要隐瞒实情。可跟尼亚闹别扭之后,显然你想要把这事努力藏起来,在别人面前不泄露一点发生过什么的迹象。……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我没听明白,”我仍然不肯承认,“为什么你不说我刚好那时非常生气、现在只不过没那么生气呢??……何况我们也没吵什么,我说了只是一点小摩擦,没必要表现出来。”
“好啦好啦——你不承认就算了,我又不会从逼迫你面对事实当中得到些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无奈地撇撇嘴。
他沉默了一会儿,仰头靠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气氛一瞬间急转直下,病房里再次陷入令人郁闷的沉寂当中。我看看他,他显然又在想乐队和JR之类的事,而我的思绪也差不多已经被他破坏得乱七八糟——我承认我在想尼亚没错。不过要是我说出我和尼亚犯起摩擦的原因……只能给他下的既定结论再增加一条论据而已。我想还是保持缄默比较好。何况——现在的问题重点不在于我,而是玛特。
“我真羡慕你。”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咕哝了一句。
“……什么?”我问,“羡慕我?为什么?有什么好羡慕的?”
“画画只要一个人就成了,”他说,“可你看——要是组乐队,一个人绝对做不到。至少两个,一般是三个,还有四个五个——其中一个出现问题,整个团体就跟着完蛋了。”
“因为是团体,”我耸耸肩,“不过没有必要这么悲观,你得往好处想。这次失败了,在下次就努力避免让这次失败的那些因素,或者想办法改变——有失败才有进步。人们怎么说的来着?失败是成功之母。再说现在的乐队多得数也数不清,成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5:00 +0800 CST  
“唔,”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在失败后怨天尤人呢?”
“大概——大概人的本性就这样吧,”我说,“推卸责任是人类一大本能。”
他嗯了一声,再次移过视线看着我,“好了寐罗,”他说,“用不着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知道你更想去尼亚那里。不用管我。我没什么事——我说真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别,”我拒绝了他,“我还是陪陪你比较好,再说……”
再说,我现在也根本不想看到尼亚那张脸。
想到我们之前那个可笑的摩擦理由,我就觉得荒谬无比;想到玛特那个结论,好像一切就更加离谱——我爱他?我爱那个石膏样的男人??……我肯定玛特是被郁闷烧坏脑袋了。算了。我干吗总是想这些。我得好好弥补一些前些日子的『失职』——身为玛特的朋友却连这么重大的变故都错过的严重失职,我打算多陪他一些日子,至少要看到他有所好转。
“我靠,”他突然情绪严重败坏,“我们两个到底在他妈的干什么啊??”
“这不是要问你吗?”我没好气地说,“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就你住院?”
他沉默了片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到,“大概我比他们都理想主义。”
我能理解玛特说的是什么意思。理想主义者绝对不像理性主义者过得自由——好比尼亚和玛特两个人,要是玛特能做到像尼亚那样淡然自若,什么都不在意,注意,他是货真价实的什么都不在意——而不是玛特那种虽然嘴上叫着『我不在乎、谁他妈的在乎了?』实际上心里在意得不得了的类型。玛特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很在乎——因为那看起来一点都不酷。一个男性、一个玩摇滚的青年、一个看起来无所顾忌的社会边缘者——怎么可能在乎这样那样的小事呢??……没法确定到底是摇滚把他变成这样、还是他正因为这样才去搞摇滚。琢磨这种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点用没有。总之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当他把自己塑造成了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形象,他就不能再表现出其实他相当在意那些了。这看起来像某种自由的丧失,其实很多人都这样。譬如说我,我就做不到现在若无其事地去敲尼亚的门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像过去那样画画……那多丢人啊?是不是??
然后更沮丧的是,恐怕我们一辈子都没法回到之前那种原始状态了。
我是说,即使玛特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大可能再重拾『在乎』这种情绪——他已经习惯这么做了。习惯绝对是种可怕的东西。习惯,实际上已经成为天性的一部分。这很容易想。首先习惯有些像天性——因为『经常』和『总是』之间的差别是不大的。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5:00 +0800 CST  
天性属于『总是』的范畴,而习惯则属于『经常』的范畴。『你经常这么做』与『你总是这么做』之间唯一的差别在于前者是你想也不想就这么做,后者则是你发自内心完全倾向于这么做。你说这之间的差别大不大?也许在观念和意识上有所不同,但表现出来却是完全一致的结果。
我在玛特那里待了好久,一方面给自己不去尼亚那里找借口,一方面我真的想为他做点什么,至少陪陪他,好让他有个倾诉对象——虽然他很少倾诉什么。他不习惯这样。
那段时间我的日程安排是:每天上午十一点钟起床,洗澡收拾后就去玛特那里,顺便带一些午餐过去给他,一起吃点什么;然后整个下午在他那里,聊天、听歌、偶尔也看看书,玛特嘲笑我被尼亚洗了一部分脑袋——我才不承认呢,我看的都是通俗小说,谁有耐心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学术著作,把一间好端端的公寓变成一个阴森恐怖的图书馆还自得其乐??晚上吃过东西后,有时我再待一段时间,有时我就回去继续画画,一直到凌晨四点钟左右,洗澡睡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个月之久——每过一天我就高兴几分,好像和尼亚之间的战役又胜了一场似的……虽然我完全不能确定对手是不是存在。也可能根本没人。就我独自一人在战场上厮杀得不亦乐乎还频频以胜将自居——我都为我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管他的。反正这些日子我过得还算快乐。
我发现有些事情你要是刻意不想,或者你潜意识里拼命抵触,总之就是尽量绕着它走,慢慢地它的确会淡漠许多——当我的神经一旦触及到尼亚或者与这个名字有关联的词,我就马上掉转思路去想其他的事,用强制性行为来压制自己的想法,久而久之,我似乎真的不再那么想尼亚了——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也许这只是种自欺欺人的精神作用,但它却很令人惊讶地有效。我的精神很好,我的情绪不错,我的胃口尚佳,我的作品也还说得过去。虽然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在透过一个奇妙的三棱镜看世界——怎么看怎么美好,可我还是任凭一切就这么麻木混沌地过下去了。玛特说他不想跟痛苦玩,我觉得我也不想。所以我们两个就很拽地跟痛苦说,滚你妈的吧。我不跟你玩。好像它真的能知趣地滚开一样。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了JR的电话,他说他想跟我喝两杯。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6:00 +0800 CST  
JR
我在酒吧里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到寐罗朝我毫不吝惜地展开笑容。虽然我很想回应他一个,可还没成形就消失了。我笑不出来。
“等了好久吧,”他在我身边坐下,要了杯跟我一样的马丁尼,“路上有点堵车。”
“没多久,”我说,“是不是打扰你了?”
“干吗说得这么客套?”
“也是,”我摇摇头,端起酒喝了一口,“反正你也睡不着。”
寐罗笑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叼了一根点上,“你要吗?”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8:00 +0800 CST  
我摆了摆手——我跟玛特可不一样。他基本就是个烟草吸食鬼。想到玛特,我的情绪就更加低落。我本以为寐罗会气势汹汹地跑来、带着一副要狠揍我一顿的架势。说实话我宁可被他揍一顿。因为我在一个很不适合做逃兵的时刻溜之大吉,把一切大麻烦都丢给玛特了。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49:00 +0800 CST  
这种时刻也许我能拿自己是他的弟弟当作借口,但是——只晚了五分钟的弟弟,你觉得这个借口能好到哪种地步??……也许我该承认正因为玛特总是那么大大咧咧、毫不在意,所以我才不担心他是不是能一个人在那间满载痛苦回忆的公寓里过下去。反正我不行。我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赶在自己发疯之前,我匆匆忙忙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跑路,留下玛特……我估计他现在还死守在那里待着。可我又不想直接打电话找他,所以我只能打给寐罗。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50:00 +0800 CST  
寐罗是我们两个的死党。我们在上中学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他是转校来的学生——当老师把他介绍给全班同学后,教室里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响起一片嘘的声音——显然对他的头型毁誉参半。几个男孩边吹口哨边笑嘻嘻地叫着他『妹妹』之类的词,一些女孩则正叽叽咕咕地发出窃笑声。当时我和玛特正各自戴着一只耳塞听酷儿乐队,尚未对此有所反应;不过他的妹妹头的确有点惹眼,玛特一个劲地比较着寐罗和我的发型哪个更酷,正当教室里热闹非凡地充斥着嘲弄、窃笑、低语、起哄叫喊和大吹口哨这样乱七八糟的声音时,我们突然听到很响的砰的一声,接着整个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全然沉默,我看到寐罗的书包正砸在那个笑声最响的男孩头上,对方则在地上躺着,接着寐罗上前毫不客气地赏了他几脚——让他医院躺了好几天。寐罗的力气众所周知。在日后一门急救课上,他在给假设溺水的仿真模型人做胸腔压控时,我们不断听到喀喇喀喇的肋骨骨折声——然后史密斯老师以此为反面教材告诉我们,照寐罗这种做法只可能送病人更早地归西。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50:00 +0800 CST  
当寐罗听从老师的意见坐到我和玛特后面时,很快他就凑过来问我们能不能把CD借给他听——他对我课桌里那张『Anathema』的新专辑很感兴趣。接着我们自然而然地开始聊音乐,我和玛特很吃惊于他对音乐的热爱不亚于我们两个,虽然他偏好的风格跟我们不那么契合——但很显然,他来自柏林,更多地倾向于德国口味。他喜欢哥特金属风,那些充斥着宗教、神秘、绝望、地狱、天堂和爱欲、空虚与死亡的曲风深得他的欢心,他总是戴着一条十字架项链,仿佛以此昭显着什么似的。我和玛特曾经想过要拉他一起组乐队,但寐罗虽然喜欢音乐却不像我们那样沉迷,他沉迷于另一种艺术——绘画。他画起画来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好像他是个经久耐耗的机器人一样。其实我们很想给他化上浓妆、涂上眼影,再给他专门定制一套精致的黑色紧身衣……我打赌那一定很棒。可他没心思搞这些。所以算了。
总之后来我们成了死党。我们三个每天形影不离,寐罗总是住在我们家。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特殊。我是说,我和玛特之间当然没的说——兄弟两个还有什么可说的。而寐罗的存在像某种中和剂,他虽然和我与玛特的性格都不大相同,却和我们两个都有互补相容的地方,玛特相对比较偏好安静,而我则更喜欢热热闹闹的,所以寐罗两者兼备,他既能和玛特好得像兄弟又和我谈得神采飞扬,有时我和玛特甚至只想单独跟他说些什么,说些我们兄弟两个很可能不会对彼此说的话——即使我和玛特是亲兄弟,彼此间也并非毫无秘密可言。比方说,我就不知道玛特是什么时候对杰西卡产生好感的,而让我郁闷的是寐罗似乎对此了如指掌。我不是在抱怨玛特不跟我说什么,我知道有些东西得和朋友分享。
好吧,我承认我还是有点计较……我觉得寐罗剥夺了一部分属于我的权力。
但这并不影响我和寐罗之间的友情——有时候我也会这么做。
就像现在这样,我不想叫玛特出来,因为我们两个面对面实在是太难受了——而寐罗就让我觉得好得多。他既像玛特又不是玛特,这是最能让我觉得安慰的。我想这些日子他一定待在玛特身边——这种时候也只有寐罗能陪着玛特了。寐罗真的很重要,是不是??
“玛特还好吗?”我终于硬着头皮问到。
他指间夹着烟,朝烟灰缸里点了点,“……唔,你要我怎么回答呢?好,又不好。”
想想也是。我点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还在医院里?”
“嗯,”寐罗跟着点了点头,“在。不过——好多了。说真的。”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反正他不会死,”寐罗笑了,“顶多就是一个人郁闷上个一年半载。”
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知道也有人会死于抑郁症吧?”
“在死于抑郁症之前,”寐罗煞有介事地说,“我打赌他先死于肺癌。”
“实际上他从小就很抑郁,虽然他努力不表现出来……”
“他还酗酒——也有可能他先死于哮喘,或酒精中毒。”
“我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病因都起源于……”
“要是他整天到晚扎进游戏里不出来,还有一种可能……”
“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是被很不体面地活活饿死——”
“好吧不管他是怎么死——”
“反正都是个死。”
不知道玛特现在是不是在医院里狂打喷嚏。然后问护士是不是有人在骂他。『到底这是他妈的怎么了?』说不定他会气咻咻地擦着鼻子,一脸郁闷,『到底谁在骂我?』
「也许是有人在想你。」哎,那个护士没准会对我哥想入非非。
『是吗?』大概他不会跟着陷入非非。『打喷嚏到底是被想还是被骂?』
「那要看你是打一个喷嚏还是两个?」
『大概有十……不,有二十个左右。』
「毫无疑问,」护士的职业神经绷紧,「你是感冒了。」
我从寐罗口袋里掏出烟,打开叼了一根,“我们干吗要讨论他的死因呢?”
“是你不小心把话题引到这上的,”寐罗赶快声明,“你问他怎么样。”
“废话,”我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叫你出来是为了谈谈天气吗??”
“我以为你只是想跟我倾诉一下你的痛苦,”寐罗说,一边端起他的酒抿着,眼睛无所顾忌地直视着我,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你看,你和玛特是兄弟两个——现在他这么难过,显然你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也许你在之前跟其他人说过了?你真的只想问问玛特怎么样?”
我真是被他打败了。“没有,”我说,“我都不知道该跟谁去说。”
他了然般地耸耸肩,放下酒杯。“这些日子你都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哪儿也没去。”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51:00 +0800 CST  
不是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也不是没有心情去,而是——呃,大概像某种还是没办法要放弃的情绪,我总是离不开这里的一切——那些酒吧,那些喧闹,那些乐队和旋律。我觉得我天生就是为了这些活着的。……可在遭遇这么一场让人心灰意冷的失败之后,我真的很难再说服自己去试一次——让我和玛特伤心的不是唱片没法卖钱而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才能』被严重地质疑——我们真的有那种所谓的才能吗?即使达不到天才的地步但毕竟……
毕竟我们写歌,我们组乐队,我们也被喜欢和欢迎过,我们跟其他人不一样。
“玛特跟我说了一些——呃,关于你们的傲慢小分队……”
“什么?”我差点被烟呛住了——于是寐罗迅速从我手里偷走烟,使劲按在烟灰缸里。我毫无察觉,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什么?傲慢小分队?谁起的名字??”
“当然是你那位年长的兄弟,”他说,“怎么?对此你有不满吗?”
我好半天没能出声,觉得玛特的话严重地颠覆了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显然他是带着副反讽的口气说出这个词的。虽然『盲目傲慢』听起来的确有点狂妄自大,但那是种象征——好比麦当劳有个大大的黄色的M,禁止通行标志用一个叉表示,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不过是种让人见而明了、听而会意的象征罢了。可傲慢小分队……我看是玛特对此有所不满。
“他干吗——呃,算了,他说什么?”我问。
“他只是客观、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这支乐队的生平,”寐罗说,“站在第三者的立场上,用不带有色眼镜的方式描述了一下而已。好让我补上那段错过去的过程。”
“对,你真不够意思,”我想起他之前断断续续的失踪,“重色轻友。”
他一脸被诬蔑了的表情。“什么?”他说,“你开玩笑的吧?”
“要是你觉得现在我有心情跟你开玩笑的话,”我哼了一声。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这么说??——等等,我知道了,一定是之前你和玛特议论过这些对不对?你们两个通过一番目的恶劣的、自以为是的、加上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和丧心病狂的癔想——把我想象成一个对某个男人疯狂着迷的……”
“去掉那一堆修饰词,”我不客气地说,“结论就是你坠入情网了。”
“我没有。”
“你有。”
“绝没有。”
“绝对有。”
“没有!”
“有!”
“没有!”
“有!!”
我们两个彼此不甘示弱地互瞪眼睛、大肆轻蔑、恨不得能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把对方踩在脚下。吵架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事。这是你为自己争取和伸张人权的典型化。
最后寐罗闷闷地哼一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嘿!来瓶芝华士!”
我有种踩到猫尾巴上的感觉。
我把他那一包烟抽了个一干二净;他则一个人灌下大半瓶芝华士。
那酒挺贵的。
我非常怀疑他身上的钱是不是够付酒钱——反正我身上没有。现在我很想借个机会溜之大吉,省得待会儿被服务生抓住我们两个看起来还算光鲜的男人连瓶酒钱都凑不够的把柄。那将会是继乐队解散之后对我的又一个致命打击——为什么玩艺术的人总是穷困潦倒?
当我将最后一个烟蒂按熄,我觉得有必要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下去。
“寐罗,”我说,“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关于那个——那个什么小分队?”
“傲慢小分队,”他毫不客气地将我潜意识与显意识里想要避开的那个词清晰重述,好让我的神经再一次被击个正着。“虽然你看起来比玛特更较真,更狂热,但实际上你没有他那么——投入,真的,JR,……你做得多但你没有他想得多。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反思……”
“打住,打住,”我打断他,“我不想听他的思想历程。我只想知道他作何打算?”
寐罗耸耸肩,“他还没想好,”他说,“因为他拿不准你想怎么样——组乐队不是一个人的事,得有吉他手和鼓手还有歌手。可现在你连个影子都没有。之前他说他挺羡慕我,因为画画这事一个人就能搞定。所以你能明白……呃,干吗你们两个不亲自谈谈呢?”
我挥挥手,“我没法谈,”我说,“我现在还不太好。”
“他也不太好,所以这就是你不乐意见他的理由?”寐罗问到,“就因为你们两个都不太好??……得了,你知道这没别的法子——要是你们两个总这样避着不见面,就没法好。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呢?你知道这决定着他要想到什么时候。你不露面,他就总也想不好。因为他得照顾你的情绪、他得维护你。……要不是他,没准我早把你揍进医院了。”
“是吗,”我不屑一顾,“试试我们两个谁能把谁送进医院吧。”
“你要真这么说,”寐罗开始摩拳擦掌,“我觉得这个较量还不错。”
“嗯,”我觉得我有必要先把头发绑起来,“你得给我点准备时间。”
他放下了拳头,“开玩笑,”他说,“我才不和你干架呢。玛特决不会维护我。”
“你可以去找维护你的那个人——”
寐罗把那瓶酒的最后小半瓶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他站起身,一手按在我的肩上,“我得走了,”他说,“我还有张画没画完呢——要是你还想找个人说话,就给玛特打电话。”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51:00 +0800 CST  
“等一下,”我慌忙抓住他的手,“别走,你还没说完呢。”
“说什么?”他挑起眉毛,“你总是试图把话题引到我身上——而且还是个……”
“好吧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我恳求到,“别走,我好不容易才有个人说点什么——何况现在玛特也睡觉了,难道你希望我用一个电话任性地把他从睡眠里吵醒吗??”
他想了想,身体一边不由自主地摇晃着——最后还是坐了下来。“好吧。”
然后他又要了一瓶芝华士。
我有点后悔把他留下来了。
这下子我们肯定要出洋相了——他身上会带着两瓶芝华士的钱吗??……算了,实在没办法的话,大不了我就打电话给玛特。他总不至于见死不救。我还能打电话给凯尔或者——或者杰西卡。不,不能叫杰西卡。让女人来救场这事太那个了。我还有一大堆的朋友。那些狐朋狗友总能有一个付得起酒钱的……不过半夜把他们叫来送钱又不大实际。……我靠。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像个神经病似的在这里未雨绸缪——就因为两瓶他妈的芝华士??
我一不做二不休,又要了一份鸡肉披萨和一份沙拉,我饿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正式吃过什么东西了——光是用碳酸饮料和爆米花填充胃口。因为我一直在电影院里坐着。花点钱买一张通票就能在那里坐上一整天,或是一整晚。那比旅馆便宜多了。何况旅馆那种地方只是用来解决生理问题的——我没有随处找小妞的习惯,一个人睡旅馆又实在是浪费……
披萨和沙拉送来以后,我和寐罗一起把它给吃光了。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52:00 +0800 CST  
我们很有默契地将披萨一分为二,各自把那个冒着热气的半圆叉到自己盘子里,用最快速度将它吞下肚子——看起来寐罗也饿坏了。不过现在至少有凌晨三点钟了。我打电话给他时就已经午夜了。想想寐罗也挺不容易。乐队解散明明没他什么事,却要跟着一起陷入混乱——并且他的调停还总是被我们两个拿他的事津津乐道而打断。不过话说回来,我和玛特都一致认为他绝对是对那个男人抱有不纯洁的想法——哪有一个人整天到晚粘在另一个男人那里的?为了尼亚,他几乎都不来我们这里了。就像把我们这几个朋友抛到爪哇国里一样,眼里满满当当都是那一个人。尼亚这个,尼亚那个。每次他来我们都得听他布道一样地喋喋不休,以致我听到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反正不管是地名州名还是人名,马上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想起尼亚。他肯定是爱上那个人了。他还死不承认。
我们默不作声地去掉了披萨,接着又同仇敌忾地消灭了沙拉。
意犹未尽的我们又要了一份炸薯条和两罐啤酒,外加两盒烟。
“唔,我觉得——好像好多了。”一口气喝掉半罐啤酒,我擦擦嘴角,不胜愉快地说。吃饱肚子后情绪似乎的确变得好多了。所以我暂时能够理解为什么女人都喜欢在心情不好时消灭大堆零食。但她们的零食太没内涵了,净是些薯片、甜甜圈、冰淇淋和巧克力之类的。男人才不会吃那些没内涵的东西呢——不是我在这里故意鼓吹男女不平等……
“给我来巧克力!”寐罗大叫,“我想要黑巧克力——来两板最大的!”
……他简直把男人的脸都丢尽了。
然后我一手托着下巴,睁着半睡半醒的眼睛,看着他拿巧克力沾酒吃。大概酒心巧克力就是这么来的——一定是那个创造者在偶然一次心情极度郁闷的情况下大口灌酒,就像每个男人都会做的那样;然后刚好他又像寐罗一样是个十足巧克力迷,他又想吃巧克力又想继续把那些酒喝完,于是迷迷糊糊地就拿巧克力沾着酒吃。接下来他发觉这种吃法还不错……
“这种吃法还不赖,”寐罗咕哝着,“你要试试吗?”
“不了,”我谨慎地说,“巧克力中毒是挺没面子的事。”
“反正你明天又没有演出,”寐罗说,“还在乎面子?”

楼主 伊吹雪  发布于 2009-03-07 21:53:00 +0800 CST  

楼主:伊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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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03-08 05:2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51: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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