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情缘番外篇 《真龙假凤》by吕希晨


 正在咬牙懊恼之际,灵光乍时敲上脑门点醒他。 

 他怎么知道他怀中珍藏的手绢属于离休? 

 又问这问题不嫌烦吗?思忖当头,记忆中曾令他疑惑的那个“又”字重新涌上脑海。他究竟是谁?为什么知道他与离休之间的事? 

 疑云,逐渐成团,愈见浓重。 

 这个卢方,到底是何身份? 

 更重要的是,这人与离休有何关联? 



 夜半,山野雾气沁凉如冬霜凛冽,在确定屋里的人入睡后,离休才安心踱出他用来暂作栖身之所的简陋屋舍,欲往城内去,准备回到德王府。 

 才走上渡口,隔空传来的嘻笑让他全身警戒。 

 “想的人就在屋里,何必睹物思人?” 

 “卢方!”听出声音属谁,离休低喝:“滚出来!” 

 “出来就出来,不必用滚的吧?”笑声落,人影现,卢方双足落在摇摆不定的孤船,吊儿郎当的神态未减丝毫。“呵呵,我只是随口说说,该不会真说穿你的心思了吧?”“闭嘴。” 


 “他死对你打好的盘算来说根本无伤。” 

 “我要他活着。”离休警告意味浓厚的话语随着目光戒慎的扫向卢方,颇有“你敢再出手就别想活命”的意思。 

 “是、是。”卢方意兴阑珊地抱拳躬礼。“您说的话就好比圣旨,卢方不敢不从。”圣旨?离休美眸恶狠狠的看向不知死活的家伙。“不准你提那两个字。”“你说的是圣旨二字?”卢方像是故意,也的确是故意,更有甚者,口哨轻佻一吹,又动起嘴皮子字字刺入专属眼前俊秀男子的罩门。“你不想听的是这两个字还是背后那个有本事拟这玩意儿的人?” 


 “卢方!” 

 唔,冷!极冷!卢方搓了搓双手上臂,这声音听来还真教人毛骨悚然。“别这样嘛,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当真。” 

 “等你死后就知道我当不当真了。”离休腰侧两旁的双剑同时出鞘寸许,显露两道冷冽银芒。 

 这一厢的卢方是看得心惊胆战。“呃,算我输,看在这段日子我掩护你让你顺利来回不被德王发现,还有借你名字的份上,饶我一命可好?”他是死士,但不想做真的“死”士。命,可贵得很,损伤不得。 


 铿的一声,双剑同时回鞘。“你来做什么?” 

 “特来通知你这位离休‘姑娘’这阵子不必两地奔波,德王最近没那么多时间欣赏美人舞姿。” 

 说到舞姿,卢方就忍不住佩服眼前的离休,明明是个男人,可轻舞婆娑起来比红坊舞娘媚上千倍;光是舞惑,就让那色yu熏心的德王到此刻还舍不得动手轻薄,只当他是世间少有的空谷幽兰,供在德王府里只差没早晚拈香膜拜,叩首臣服。 


 呵呵,也幸好德王舍不得呵,要不然他这虚凰假凤的招术早被识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连带拖累他。 

 闻言,离休面露疑色。 

 “前不久这皇——”想到这两字跟圣旨同样会要命,卢方赶紧收口改辞:“那家伙下令要德、宁二王一起办差,这两个老家伙抢功都来不及了,怎会联手?所以 ,现下德王正忙着抢首功找人呢。” 


 “找人?” 

 “就是找人。” 

 “我问的是找谁。”这个死卢方,何时才肯收回吊儿郎当的脾性?看了就烦!“十年前因后宫争斗不断而被迫潜逃隐遁民间的——” 

 咻!一块要命石子正面袭来,情急之下,卢方忘了自己站在哪里,直觉就是向后翻身一躲,接着翻落船外湖泊,现成落汤鸡一只。 

 有没有搞错?这样对他!“离休!”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8:00 +0800 CST  

 “小声点,吵醒怵言我就要你的命。” 

 太冤了,为啥他老这么倒楣,好事轮不到,坏事都找他?啐!他卢方是招谁惹谁啊!“你这么重视他,咕噜……是、是为何——” 

 “敢再说,下场一样是死。” 

 狼狈地爬上船,坐在船板上喘气,卢方再次在心底埋怨老天爷不公;遇上谁都成,偏偏就是让他一双色眼意外的被屎糊到,才会认识这虚假凤凰,惹来一身晦气。 

 “你——呼呼……真难伺候。”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阴晴不定得像个娘儿们似的,啐!“说实话也死,不说实话也死,啐!” 

 “你说什么?” 

 “没,什么都没。”卢方摇头,甩出数也数不清的水珠,披头散发,模样可怜又狼狈。“呵呵!” 

 还真敢笑,也不想想是谁害的。白眼斜眄,卢方却在瞬间惊艳得两眼发直。月下银波潋滟,照映着渡口上笑声不止的愉悦神态。 

 其实无论是离休姑娘或离休公子,离休拥有一张出众容貌都是不争的事实。卢方忍不住这么想。 

 察觉卢方的凝视目光,离休止住笑,“你看什么?”卢方怎么跟怵言一样,老望着他发楞?易容之后的面貌令人注目是理所当然,可是卸下易容、恢复男儿身的他还被人这么凝视就奇怪了。 


 怵言常望着他发楞就算,已经看惯他脸的卢方又为什么反常? 

 “你娘定是美人。”才会生出这么俊秀的离休。 

 “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谁懂。”啧!嗤之以鼻时,离休双眸回望屋舍,别过头时,眼里有着藕断丝连的不舍,十分犹豫。 

 卢方见状,凝起正经神色。“你很在意屋里的人。” 

 “嗯。”他坦言,不认为有何不妥。 

 “你很少这么在意一个人。” 

 “我知道。”

 “别跟我说你不想利用他挑拨德、宁二王了。” 

 “我还在考虑。” 

 “为了他拨乱算盘?”卢方挑眉,“你可知这么一来就前功尽弃?” 

 “山不转路转,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言下之意你是决定这么做了?” 

 “有意见?” 

 “不。”他双手高举。“卢方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更动精心布好的棋局,离休,你可知这决定背后的原因何在?”他问,答案也早为眼前的人备妥,就不知道被问的一方是否愿意坦诚。 

 “你认为呢?”离休反问,仰望无言的天幕。 

 看来是连他自个儿都察觉到了。有此了悟,卢方看向离休时,眸里闪过复杂难解的光芒。“卢方?” 

 “我想的和你想的恐怕相去不远。” 

 “是啊。”离休薄唇抿起浅笑,这笑,淡淡的,夹有半丝自嘲。“和你想的相去不远。”重复的话末了也化成叹息,混入深夜雾气。 

 之后,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哈——唔。”扬掌捂住打喷嚏的嘴,他可不想坏了这静谧气氛,要是又惹火他,下场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卢方。” 

 “哈啾!”还是忍不住!“什、什么事?” 

 离休似乎没有注意到卢方杀风景的喷嚏,顿了一会儿再度开口:“对男人动情,是否荒唐?”自己这些天的忧心忡忡与关切,再想不透个中涵义就是自欺欺人了。 

 他不想自欺欺人,遂只能承认。 

 卢方愕然张口,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话与他所想的相去不远,但听见他亲口说出震撼依然不小。 

 “荒唐吗?”离休催问,声音低得仿佛也在问自己。 

 这样的情爱是否荒唐? 

 谁知呢?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8:00 +0800 CST  
第五章 


 口干舌燥得如火烧灼咽喉的感觉,让怵言在大半夜里睁开睡眼起身下床,欲到桌边倒杯水止渴,双足才落地,就发现屋内那张胡床上有道身影正斜靠窗边,沉缓地呼吸起伏着。皎洁月光穿过开启的窗,落在胡床上沉睡的人身上,在俊秀的脸上映出一抹淡雅光晕。仿佛受到蛊惑般,他转了方向往胡床靠近,直至自己的肩也映上月光才停下。眼前俊秀的面容在月娘有意无意的烘托之下,细心看去便可见其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尊贵傲然,撇开这张脸的主人清醒时的伶牙俐嘴不说,沉静下来的他乍看之下也不过就是一名约莫二十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怎么会与德王府扯上关系,甚至还是德王眷养的死士之一?而这等身份的他竟救了自己,这又是为什么?这点怵言始终想不透。 

 照理说,他算是妨碍他行刺宁王的人,见他将死,就算他冷眼旁观也不令人意外,可是他却救了他。 

 目的何在?数日来,他怎么想都想不透。 

 “咳、咳咳!”轻咳乍起,立刻被怵言抑回胸内隐忍,而未愈的伤势让他容易疲累,不得不就近以不惊动人的小心翼翼坐上床沿,更靠近沉睡的人一步。 

 就因为这么近,就因为深夜声调俱寂、万物潜蛰,日间杂气入夜后逐渐沉淀,一股甜香气味才分外明显。 

 怵言分神嗅了嗅,这味道他常闻到,只是不确定从何而来,始终心生疑云;直到此刻,他才确定这气味是来自眼前沉睡入眠的人。 

 因为确定,更因为闻得真切,怵言忆起与离休相遇时在她身上闻到的胭脂水粉味,和这气味是一模一样的。 

 他身上怎么会有胭脂水粉的味道,还如此浓烈? 

 男子与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有何干系? 

 再定睛一看,两侧白玉似的耳珠上竟有细如针穿的耳洞,这是? 

 耳洞、相似的身形、雷同的言谈口吻、知道他与离休相遇之事,莫非……推想到最后的答案,骇得怵言倒抽一口闷气。 

 不,怎么可能?他和离休根本一点都不像,不可能是同一人,不可能! 

 然而,一句反问冷凝住他紊乱的心绪。 

 若不可能,他怎知你与离休相识之事? 

 但这太荒谬!一名男子化身为绝丽佳人,怎么可能不被识破呢?尤其德王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怎么可能不被拆穿?这实在太…… 

 不!定是他胡思乱想,这绝对不可能。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怵言亟欲甩开脑海里嗡嗡作响的纷乱杂音,拒绝深思更多。 

 然,就在此时,床上的人横在腰上的手动了动,闪过一点突兀银光映入怵言的眼里。他直觉就是低头一看——若能视而不见那该有多好?当看清吸引自己目光的东西之后,怵言绝望地如是想着,恨不得自己低下头的那一刻是个瞎子。 


 那道细微却突兀的银光来自一件银饰,一只精巧的耳饰。 

 那夜,他冒险送还离休的耳饰,此时此刻正安分的躺在眼前这名男子的掌上,闪动着月娘落下的洁亮,发出淡然银光,同时也摧毁他仅存的希冀。 

 令他动情的不是绝丽佳人,而是虚凰假凤?表面上是纤弱女子,实则是个真真正正的男子?离休是个男人!? 

 他动心的对象是——“离休?离休?”试探性地唤道,他不信,不信那荒谬乖诞的想法会是事实。如果是,对他何其讽刺! 

 “离休?”轻拍沉睡中人的脸颊,怵言唤的语调一声慌过一声。“离休?”终于,被他打扰好眠的人有了动静,眉头蹙起,闷声咕哝:“真吵。” 

 “离休?” 

 “唔,别吵我。”累坏的人压根儿不知自己被人逼问着,只觉得一切都是梦境。“你真叫离休?”趁他睡得迷糊,怵言急切问道。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8:00 +0800 CST  

 “嗯,废话!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离休伸手向半空中,像挥苍蝇似的。只想得个好眠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回应有多骇人心神;只知道耳边吵人的声音消失,又可以恢复一夜好眠而再度心满意足的入睡。 


 只是,嘈杂声响的始作俑者恐怕一夜不能成眠了吧。 

 想不到!要他如何能想得到,令他初次动情的佳人竟然是个男人! 

 那掌中闪烁的银光和怀里珍藏的丝绢,在一瞬间变得可笑且讽刺! 

 忽觉手掌被人触及,离休倏地自梦中惊醒,两眼忽睁,映入一张愤怒的脸。“怵言?”离休惺忪睡意未减,慵懒的揉了揉眼,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么晚不睡怒瞪人作啥?这阵子我可没拿绳子把你绑在床上。”近来他啥也没做,何德何能承受他一脸蛮横的气恼? 


 “离休。” 

 闻言心惊,离休扯唇强笑,“你又想起心目中的佳人了是吗?都说了你伤势未愈还需要静养些时日,等到——”晃在他眼前的耳饰凝结住他所有言语。 

 他惊愕低首,掌中空无一物。什么时候不见的? 

 再抬眸,至此他终于明白眼前之人怒气因何而生。 

 “这是什么?”压低的嗓音为的是抑制不断攀升的怒气,被欺瞒、被诓骗,这些认知再三加深怵言隐抑在丹田中的怒火。 

 接着,怵言从怀中抽出十数日来凝视以解相思的手绢,在他面前轻扬,以同样的口气逼问:“这是你的?” 

 “我……”离休黑瞳不停流转回避,却怎么都避不开近在眼前的怒意压境,那股气势让人窒息。 

 “刺杀宁王的是你,那夜误闯进屋撞见的也是你,街上巧遇的是你,救我到这儿的还是你,无论是男是女,全都是你对吗?” 

 “我……这、这个……” 

 “离休!” 

 “喝!”活了二十个年头,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厉声厉色,刹那间教离休脑子一片空白,平日刁钻的利舌全无用武之地。 

 反之,平日木讷屡居下风的怵言因为愤怒,气势竟高他一筹。 

 “看我拿着手绢睹物思人很有趣是吗?看我对假扮女子的你错动情愫很可笑是吗?所以你救我,因为你想看我笑话,看我对一个虚凰假凤错置情种,要看宁王府的人有多愚不可及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哈哈哈!”怵言仰首狂放的大笑打断离休的解释。“可笑!是很可笑!我怵言从不欺人也不诓人,怎知今日会被人诓骗,惹出这么个大笑话,呵!哈哈,你戏看够了,心满意足了吧?宁王府的人正如你所想的,就是这么愚不可及。” 


 “我无意骗你,我只是——”有口难言,有苦难说。 

 “住口!”怒目眄视并狂吼喝止,怵言退离胡床,将怒气发泄在掌中紧握的丝绢与耳饰上。他是该动武教训他,但他不能,迟迟不忍。 

 他欺他骗他,却无可否认的也救了他。 

 只是救他的人,却伤他的心神。 

 那么,胸中这股怒气和疼痛要如何宣泄?如何救治? 

 惟一的方法就是——“笑话你已经看够。”怵言轻扬执物的右拳。“我想这些东西你也用不着了。哼!”既已真相大白,这些可笑的东西留着也没有意义。 

 一切不过是个圈套,一个戏弄他的圈套。 

 无关情,亦非爱。这些不过是在提醒他曾是别人眼中的笑话、供人看戏取乐的证据。离休步下胡床,跟随他往屋外退的脚步移动,双瞳锁住他的右手,神色紧张。“你、你想做什么?”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8:00 +0800 CST  
温厚的唇抿出迥异于平日的冷笑,怵言没有开口回应。 

 一笑过后,怵言转身冲出门。 

 离休急追至屋外,佐以夜幕,皎月如灯,他看见前头的怵言停在湖畔高举右手向湖中挥去。“不要!”他情急大吼,却阻止不了怵言丢掷的动作。 

 没有停下责问,没有一丝迟疑,离休追逐的脚步并未因为来到怵言面前停住,双足在湖畔石块上一点,便纵身跳进夜里冷凉的湖里,不见踪迹。 

 留在岸上的怵言眼见这一幕,翻涌怒气如遭冰雪般陡降,徒留因离休举动而更加紊乱的心绪。 

 他望着波纹渐平的湖面,困惑、难解……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潜入湖里的离休无论再怎么睁大眼,再如何无视冰冷湖水带来的刺痛,眼前就是一片无法见底的暗黑。 

 到底落在哪里?惟恐精巧的耳饰会随波逐流到更远的地方,离休像发了疯似的不顾此时此刻是深夜时分、也忘了入夜后山中静湖有多冷冽刺骨,一心一意只想尽快找到一直收在身边的耳饰。 


 那是他的!属于他离休的东西啊! 

 那是二十年来除了娘之外有人肯为他费心的证明啊!数不清自己从怀里拿出来端详过几回,可记得最清楚的是每次都会让他想起怵言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潜入德王府送到他手上的情景,还有当他放在他掌心时扬起的浅笑。 


 他不会知道,那抹笑看在他眼里有多少意义。 

 与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再苦也无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娘陪伴,并不孤单;但娘死后,孤绝一人的他所遭受的危难、痛苦,还有旁人的漠不关心或别有用意的心思,早让他寒了心、冷了情,断了对人世情意的希冀。 


 是他傻憨的举止活络了他的心,却也是他绝然的举止毁了能勾起他回忆的重要东西。他怎么能那么做!那是他的东西啊! 

 湖面上——他在做什么? 

 久站湖边不见离休游上岸来的怵言望着平静如常的湖面,双眸灼燃着不自觉的焦急。他跳进湖里的疯狂举动为的是什么?他不明白,也想不透。他知不知道入夜的湖水有多冰冷刺骨?还是他真的必须跳进湖里?只为他丢进湖中的耳饰与手绢? 


 哼!那不过是用来嘲弄他的东西而已,他这么做是要给谁看? 

 已经识破诡计的他会因此而心软吗?哼,他也太小看他怵言了吧。 

 但是,心口的沉闷所为何来? 

 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随着注视的时间愈久,湖面平静维持得愈久,怵言的一颗心便悬得愈高。 

 怒气消散之后,所生的是动摇。 

 他仰首望天,再俯视湖面。 

 离休已经潜入湖中许久,到现在还不见他上岸。 

 “该死!” 

 咬牙低吼,怵言脱下衣衫纵身跳入湖中,立刻教冷冽的湖水刺得浑身疼痛,尤其是胸口逐渐好转的伤势,更是如千万根针在上头猛刺般。 

 这么冷的湖水难道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潜入水中在无法视物的湖底只能以手四处乱探的怵言心中如是想。 

 他无视湖水冰冷的疯狂举止为的是什么?探寻的同时,这疑问也在他心头像涟漪般,一圈圈地不停扩大。 

 终于,在好比是大海捞针的胡乱探寻之后,左手碰触到微暖的足踝,怵言直觉便是缩指紧扣,不料竟换来强烈挣扎,固执地不让他拉上岸。 

 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猛力拉他贴近自身,被拉扯阻止的离休毫不犹豫地双掌按上他胸口,使劲推开彼此距离。他要找到那只耳饰,非找到不可!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9:00 +0800 CST  

 放开他啊!推拒的双手以举动代替言语,偏偏扣在他臂上的手就是不放人。天杀的怵言!不是气他恼他,以为他存心戏弄他吗?既然如此,他的死活又干他何事,哪还需要他插手? 


 放手!再不找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费了一番气力才将离休拉上湖面,伤口因为冷冽的湖水冰蚀,再加上方才离休挣扎时扯动伤势而疼痛加剧,怵言的眉头此刻锁得比什么都紧。 

 偏偏扣住的人才换口气,便又想潜入湖底。 

 “离休!” 

 “放开我!我要找!一定要找到!”心急的离休已经无心管自己这模样狼狈与否,又是如何的失态,一心只想找回属于他的东西。 

 好不容易能有件东西属于他,没有企图、没有利用与否,就这样单纯地属于他的东西。这东西怎能失去! 

 见他失心散神如斯,怵言心头莫名地揪疼,扣在他腰背的双臂进而失控收紧,将人牢牢锢在 

 怀中不容他动弹。 

 “够了!”他厉声喝止,总算制住他漫无目标的疯狂搜寻。 

 “那是我的东西,我的。”抵在怵言胸前的离休闷声控诉,语带哽咽:“那是我的……”这是欲引他入瓮的作戏,还是他当真如此重视那耳饰?疑云心中生,怵言缩回一臂,手指成勾托起抵在他胸口的脸。 


 只见柳眉蹙起的湿淋淋的脸上有着伤痛,被湖水刺红的眼眶噙着水,就不知是湖水还是泪,鼻头微红,鼻下的唇冷得发紫,频频颤抖,上下白牙交相打颤。 

 发紫的唇如何作假?怵言扪心自问,最后得到离休跳湖的举动并非作假的结论。只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怎么想都不明白。 

 想不透,却因为他的凄然模样而心软。那两片薄冷发紫的唇…… 

 盯着不停发颤的泛紫唇瓣,那应该是很凄惨的,却能锁住他的目光,教他无法移开,看着、望着,他不禁心绪迷惘,心口泛疼。 

 他迷惘什么?又心疼些什么? 

 而先前,又在气些什么? 

 恍惚间,那张属于女子的绝丽容貌与眼前的俊秀重叠,怵言这才发现其中有几许相似之处,非关面容,而是眉宇间的神色态势。 

 倏地恍然大悟,他迷惘,因为似曾相识;他心疼,因为他的模样像极了失去珍爱宝物的孩童。 

 而气恼,则是因为被蒙在鼓里。 

 扪心细想,他气的,是被他忽男忽女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愚弄,而非因为动情的对象是他,那个虚凰假凤的离休。 

 莫非对他怵言来说,无论离休是男是女,都是惟一能撼动他神魂的人?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动情不过几日,怎可能深至如此疯狂的地步? 

 绝对不! 

 “放开我。” 

 离休慌张焦急的挣扎打乱他的思绪,拉他回神,紧扣的手臂仍然没有放人的打算。“你疯了吗?” 

 反身强拉他往岸上走,后头的离休硬是要留在湖中继续寻找,不肯依从。“离休!” 

 “我不要上去!让我找!”这湖上接东面青山直流而下的瀑布,下接流往南山的支流,再迟,就真的找不到了。“算我离休求你成吗?让我找,让我——” 

 话未完,一双健臂迎来,毫无预警地将他打横抱起。 

 “你放——”还想挣脱的离休在抬头望见面色一沉的凶脸时,心口突地一窒,吓得无法言语,再低头瞥见怵言胸口的刀伤,突然像是被人点穴似的不再挣扎。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9:00 +0800 CST  
第六章 

 “冷静了?”上岸后没听见怀中人任何声响的怵言开口询问。

 “放我下来。”应话的离休整个人像没了魂似的,连说话都变得呆滞木然,语调透着的,是放弃后的绝望。 

 其实他也明白啊!深夜在湖里什么都看不见,一个小小的耳饰落进湖里要找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他也清楚绝对找不到,可是要他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他做不到,做不到!依言松臂放人,双足落地的离休像全身力气被抽离似的,沿着怵言的身形下滑,瘫坐在地。最终还是心软,怵言蹲身与他平视。“进屋换件衣衫,免得着凉。” 


 离休茫然抬头,黑眸呆望着劝说的人,苦笑,“既然认定我假扮女子是为了戏弄你,你又何必装好人,我着凉与否跟你怵言有什么关系?滚!少端出一张假仁假义的嘴脸!我离休不希罕!” 


 以指拨开垂落离休额前的湿发,怵言以平板的口吻道:“因为最恨欺骗,所以我从不如此对人。” 

 “我无意骗你!” 

 “有意无意我不管。”既然他与他同样是男子,那么这份情就动得荒谬可笑。断情绝意,是惟一的作法。他语气淡然,所以更显得不念一丝情分。 

 “如果离休真的是名女子,你会说出这种话吗?” 

 “不会。”他坦言。 

 因为没有隐瞒,所以更是残忍。 

 “好!好个不会!”呵,原来自己的情敌是女装的自己,呵呵! 

 “离休?” 

 “别碰我!”挥臂挡开他伸向自己的手,离休挪动冰冷的身子向后退。 

 怵言蹲在原地,依言不再前进。 

 “你从不欺人,所以我要你告诉我,你对离休……我指的是你以为的离休姑娘真动了情吗?” 

 “嗯。”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姑娘,你会向她表诉衷情吗?不管她是不是德王府的人。”“我会。” 

 毫不犹豫的实话实说,正如他所言——从不欺人。 

 可他却伤人而不自知。抬头望见他的漠然神情,令他心寒。 

 离休又问:“但现下离休和你一样同为男儿身,你又打算怎么做?” 

 “当作没这回事。”怵言依然直言不讳。 

 “哪怕是我向你诉情?” 

 “你不该。” 

 “不该?”离休重复道,忍不住苦笑,“因为同是男儿身?” 

 “世俗伦常不容。” 

 此时适巧一阵夜风吹来,他注意到离休因此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一下,伸手欲扶他进屋。离休却如遭雷击似的猛地往后缩。 

 “起风了。”他解释。 

 “是吗?”离休茫然应声。 

 “离休?” 

 “呵呵!哈哈哈!”离休突然仰首大笑,不吓人一跳都难。 

 “离休?”怵言再次试探地唤了声。 

 “别当真。” 

 “什么?” 

 “方才的一切我是说笑的,别当真。”站起身豪爽的拍上他的肩头,离休像变了个人似的,边笑边说:“哎呀!看看你,又把伤口扯裂了。天老爷!再这么下去,你何时才会回宁王府去啊!” 


 “离休?”前后十万八千里的差异,让怵言顿感无所适从。 

 “别当真、别当真。”挥手笑谑,离休朝他眨了眨眼,露出少年淘气样。“你真以为那小小的耳饰对我那么重要啊?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我男扮女装用的小玩意儿罢了,无足轻重、无足轻重。” 


 “你没事?” 

 “我哪有事。”耸肩吐舌,泛紫的唇咧开大大的笑容。“别这么傻又被我唬住,不过话说在前头,我男扮女装并非有意作弄你,这点你得信我。走走走!快进屋去,你我都得换件衣裳,你还得重新上药呢。”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9:00 +0800 CST  


 “方才的事——” 

 “说笑的,就告诉你别当真了嘛,走走走,天凉了哩!” 

 离休在后头推他进屋,怵言听见的是含笑的平朗语调。 

 方才的话是说笑、存心逗他的?忍不住起疑,但思忖再三后他决定就依他所说的想。因为如果当真,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才能善了。 

 所以哪怕他说的话真假易辨,他仍决意选择不再深思。 

 同样是深夜,同样是冰冷刺骨的湖水。 

 而同样的,本该平静不兴波纹的湖面时而有黑影浮上,而后又消失,重复再重复,频繁得像在找什么重要宝物似的急切。 

 且并非一夜的心血来潮,而是接连数夜的反复。 

 潜入冰冷的湖里,只为搜寻一个不可能找得到的东西。 

 一座湖与一只耳饰,好比是苍茫大海与一粒米粟,要找何其困难。 

 偏就有人不死心。 

 被以为在屋里熟睡的人,其实是连着几夜下来根本没有安稳睡过,悄然起身看的、望的,总是在大半夜里偷偷到湖里的人。 

 一连好几夜,看着走向湖水的人在东方微露鱼肚白的时候黯然失神地上岸观望湖面好半天,直到天明。 

 然后,自以为没被发现,一如以往地照料伤势未愈的他,孰不知所有的疲累全写在时而沉重合上的眼皮和日渐消瘦的两颊上。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寐,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真是天真。 

 不断不断重复的景象,他每看一次,就心痛一回,不知道他还要这么凌ru自己的身体到什么时候。 

 那晚的云淡风轻是假,他心知肚明,但无能为力也是事实。 

 他俩同为男儿身,这是再怎么样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能轻松说出“别当真”的话,为何不能照做? 

 为何不能?啧!怵言冷冷哼笑出嘲弄,是对谁的只有自己知道。不能依言而行的人又岂只他离休一个。哼哼,呵呵呵! 

 他呢? 

 但现下离休和你一样同为男儿身,你又打算怎么做? 

 当作没这回事…… 

 言犹在耳,心却反叛主人,不断、不断的动摇,随着每一夜水声的泠泠作响,心版便会划下一道又一道的刻痕。 

 痛,不比胸臆上的刀口来得显着,但足以让他消沉失意好一段时辰;胸口的刀口会有愈合的一日,可心版上的刻痕终他一生恐将如影随形。由此看来,严重的是哪一个?前者伤在皮肉,后者重创心头,哪一个更需要被救治?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之后,湖面窜出一道日渐熟悉的形影,却几乎是立刻又潜了下去。

 没有!没有! 

 还是没有! 

 无论他怎么找,就像在大海捞针一样困难,一样没有着落! 

 气死人了! 



 离休举起双拳恼怒又愤恨地捶打着湖面,激起一次又一次的水花,直到最后似乎无力才黯然垂下。 

 湿渌渌的脸上分不清是冰冷的湖水还是泪,悬着希冀找过几夜,便有几回失望恼恨而不禁溢出眼眶的泪。 

 生平不识情滋味,首次的动心撼情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只因为他是男儿身,就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所以注定惨败,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他能臣服于自己的心意,屋里的人却不能,他明明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却不能像他一样,无视世规伦常。 

 世规伦常真有那么重要?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09:00 +0800 CST  
如果是,那伦常中的“父慈子孝”他为何看不见?为何自小跟着娘颠沛流离,还不时得为了保命闪躲易容? 

 世规伦常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不重要。只有执迷不悟的人才会死守,才会用它作为最可笑也最薄弱的拒绝理由。 

 他离休不在乎该死的世规伦常,他只知道自己喜欢他,毫无理由地喜欢他。他的傻、他的愚忠、他无意间展露的轻笑,在在都深深吸引他。 

 但是一句“当作没这回事”也深深伤害了他。 

 他以为他是什么?木石人吗?没有知觉、不会被伤害吗?所以放心地把话说绝,以为这样他就会死心?他不懂他,不懂他离休啊! 

 若他离休是个轻易死心的人,怎会抱着十来年的恨意潜入德王府等待报仇时机来临?若能轻易死心,离休就不是离休了啊! 

 然,只有他不死心有什么用。那个人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也因此,根本不能奢望他无视世规伦常。 

 他懂,也明白,更知道不能强求。 

 但有必要做到连让他留下一个怀念的东西也不行吗?非得将一切打散,什么也不留给他?只是一只小小的耳饰,他何必做到那么绝? 

 手绢,很轻易地找到;但耳饰,却像石沉大海,没有下落。 

 到底在哪里? 

 回过神来,离休望了望湖面,深吸口气准备再一次潜入搜寻,来自湖畔的声音打住他探身的动作。 

 “你还要找多久?”看不下去他这么折腾自己,脚步比理智先一步踏出门,冲动出声阻止。“上来。” 

 “你没睡?”转身向他,月下一张严肃的脸看来带着凶怒。离休不自觉地退了几步。还退!怵言见状,火气直升。“上来!” 

 “与你无关。” 

 “是谁说那东西不重要的,既然不重要就给我上来。” 

 “何必佯装好人?”离休苦笑冷哼,把话说绝的人这种时候的温柔举止不过是种讽刺,讽刺他离休的不死心、不干脆。 

 “上来!” 

 “你要我说几次,我上不上去与你无关。我冷死、冻死,你怵言会在乎吗?不,你不会,因为我是男人,和你一样是男儿身,所以你不会在乎,更无关紧要,因为我离休不是你想要的绝丽佳人,所以我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干你的事。进屋去,别管我的事。”与他无关?“再说一遍,你的死活跟谁无关?”怵言一字字的说,咬牙切齿得令人头皮发麻。 


 可惜,劝不了离休,甚至还激起他骨子里的好强。 

 说就说,谁怕谁啊!“我的死活跟——” 

 哗啦的落水声打断离休的意气用事,还来不及回神,湿冷得泛白的身体已被拉贴上炽热的胸膛。 

 “你、你要做——唔!” 

 强吻出乎意料的落下,离休瞠大眼,一张面带凶相的脸就在眼前,近得可以细数怒瞪自己的眼睫。震撼的,不单只有离休,将两人拉入难解局势的怵言亦然。 

 是他说会当作没这回事,也是他失绪冲动违背自己说的这句话,自此又会是什么样的景况,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怵言只知道气愤下依照心中念头而行的他,盈满于心的,一半是顺遂心意后的满足,一半则是伦常规范的鞭笞。 

 该如何消弭后者,他找不到方法。 

 如何说服自己动情的对象是名男子? 

 谁来告诉他这并不是错,又有谁来说服他相信情动毫无道理可言,甚至能够动情到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 

 谁能说服他?告诉他这不是错,告诉他顺遂自己的情意比遵循世俗的伦常更重要?在碰触到离休的唇舌时,思绪千回百转,怵言试图抓回逐渐离散的心神,却是徒劳无功,愈是逼自己清醒,灵舌愈是反其道而行的深入探索。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直到怀中人因为脚软撑不住自己往下滑入湖中,引来哗啦一声时,他才如梦初醒般,惊然错愕。 

 意识到心疼恼怒下的自己做了什么,他僵在原地,屏息凝视着挣扎须臾终于找回气力撑起自己的离休。 

 没有料到自己拒绝的结果是一场噬人心魂的亲昵,一时间,离休的神魂像被抽离红尘俗世似的,忘了早先来自于眼前这人的折磨,无法抑止的心颤像在全身上下跳动般,震出一波又一波的温热。 


 湖水,忽然不再冰冷刺骨起来。但同时,一抹怅然若失也酝酿而生。 

 从惊愕狂喜中抓回的心神也带回对他的了解。 

 突来的亲昵就如同“突来”之意,只是他一时克制不住的假象,并不是永远,自然不代表他无视世俗伦常;那只不过是一个突来的冲动气恼。 

 是他离休无视他的关切惹来的一时冲动,不代表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为何还要这么做?”苦涩随着他神智清醒后而来,驱散一时乍起的欣慰。“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更让动情的人放不开?” 

 一时乍起的喜悦他宁可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便不知失去的滋味,偏偏他却给了他这样的抚慰,要他怎么办?“你说会当作没这回事,现在却对我……你要我怎么相信这句话?要我怎么死心?你明明对我——” 


 “够了!”怵言如遭雷击地仓皇退步,刻意不去看离休眼底的受伤神色,满心以为这样,心口便不会感到疼痛。孰料心仍然会痛,只因为他太明白这样的言行有多伤人。“动情于我,难吗?”艰涩地开口询问,得到的是他再度退步的拒答,离休自顾自的笑了,“或者该问:坦诚动情于我这件事,难吗?” 


 眼前的身影闻言,浑身一震。 

 “我说中你的心思了?”他的反应,离休真切看在眼里。“你动了情,只是不愿承认?”“不要说了。”怵言转身背对离休,再也不愿见他受伤害的神情,那会减弱他回避的决心。“为什么不肯承认?世俗伦常对你就真那么重要?明明是除了一条命外什么都没有的死士,这世俗与你又有何干?有谁会看重你?有谁会像我一样看重你、在乎你、喜欢你?怵言,我——”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狂吼回应,他必须拒绝他继续说下去,他的一字一句皆深深切中他的心思。 

 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阻止,否则依他对他的了解,只会让他更无法放开他。理应放手的就该放手,若不放,违天背理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你要我不说我就不说,但是怵言——”能接近他吗?望着正对自己的宽背,离休自问。最后也不管是否会被拒绝,他靠近他,双手环住怵言露在湖面的腰,感觉掌下一阵战栗却没有推拒,他悄悄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最多不过是愚忠而已。”离休一字一字缓缓吐出,贴在他背上的唇开合时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触怵言绷紧的背脊。 

 那是他故意的。知道他不会回应,所以存心不让他好过。 

 “但是我终于明白你不是愚忠,你根本是愚蠢、愚昧至极!” 

 浑身猛地一颤,怵言怒喝:“离休!” 

 “听我说完!”双手扣紧,加重的语气添入莫名慑人的气势,让人不得不折服。“你可以当作没这回事继续自欺欺人,但我不是你,我不自欺也不欺人,无论是男是女,动情已是属实,我无意收回也绝不收回。听清楚了吗,怵言?我离休,绝不死心,绝不!”“住口!” 


 “我会让你承认喜欢我,会让你不顾该死的世俗伦常地承认喜欢我。” 

 “离休!”不要再说了!怵言转身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任何会动摇他决心的字句,却望见他的眼,只见诡计得逞的了然,那是仿佛看穿他心思的澄澈犀利。 

 “我不会如你所愿,永远不会。”别再费心于他,他不能回应,也无法说服自己回应。他会动摇决心,会犹疑不定;然,再怎么动摇、怎么犹疑,也不会改变原先的想法。他为什么不懂? 


 “无妨,我可以追着你。只要追着你,总有一天你会改变。” 

 “不会。”他回应得斩钉截铁。 

 “那也无妨。”想开的离休回他一抹浅笑。“追在你身后能看见你,总比看不见你来得好。” 

 “即使我娶妻生子?” 

 “你会娶妻生子?”似乎料定他不会这么做,离休反问的语气显得相当沉着。相较之下,怵言的问法就像拙脚不入流的试探,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要怎么做你才会死了这条心放弃我?” 

 “杀了我。” 

 毫不犹豫的答案震撼了怵言,双瞳错愕地下望,与他对视的眼底没有半丝玩笑。“想要的就要得到,除非死,否则我绝不罢休。” 

 直射而来的视线、坚定的神情、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线的唇,这样的神态只有无悔,再也没有其他。 

 这样的离休,几乎令他折服,将近灭顶。 

 而惟一勾住怵言,让他不至于灭顶的,是伦常的桎梏。 

 随着沉默的时刻愈久,这桎梏也愈能因为清楚的神智而将怵言从因离休言语所造成的深渊拉开抽身。 

 怵言毅然决然地推开离休兀自上岸,亟欲断绝一切。 

 此举也如他所想,狠狠伤害着身后不知死心为何物的离休。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第七章 

 双掌交击声自西侧树林传出,离休与怵言的目光同时移向声音来源处。 

 离休首先认出来人。 

 “卢方?”他来做什么? 

 “好戏,真是一场好戏。”掌声不绝,卢方自暗黑的林里走出,来到湖畔,含笑的眼讥讽地来回扫过两人。 

 “你是卢方?”刺伤他的才是卢方。 

 “正是在下。”卢方抱拳作揖。“你命真大,鲜少有人中了我的毒之后还能存活。”怵言双手扬掌运劲防备。 

 离休在这时也上了岸,挡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你来做什么?” 

 “对男人动情,是否荒唐?”卢方双眸含笑的睇视闻言脸色发白的离休。“这句话似曾相识是吗?” 

 “你……” 

 “那夜你同我说的不就是这件事?” 

 “住口!” 

 卢方走向怵言,途中却被离休扣在身边,他倒也顺从的伫立原地。“是怵言吗?我真不知道一名小小的死士凭什么能令你倾心?甚至——”他长指轻浮地挑了下离休尖细的下颚,得到恼怒的回应,他一笑置之,瞥见怵言浓眉深锁的不悦,笑得更是张狂。“落得被拒于千里之外的下场也执迷不悟。” 


 “卢方,再说我就杀了你。” 

 “很可惜,现下还不是我死的时候。”语毕,卢方反手扣住离休,单膝跪地。“卢方参见八皇子。” 

 “卢方!” 

 “八皇子?”平板却难掩讶异的疑问发自怵言口中。“你是八皇子?” 

 “不要听他胡说!”离休试图扯回自己的手却不能,卢方的力道比过去大得多,难道之前居于他下风是假,故意骗他的?“你放开我!” 

 “怎么能放?你能让我成为德王爷的义子,将来他寿终正寝,我便是惟一能接收德王府的人,你可是我最大的筹码。” 

 “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你帮我潜入德王府,我助你接掌德王爷的一切,你竟然反悔!”“是你反悔在先,怨不得我。我要杀他而你却执意救他,是你先反悔,逼得我不得不改变初衷。” 


 “离休!”被冷落在一旁的怵言厉声喝阻两人的唇舌交战。“你怎么说?”怎么说?离休望着相距数尺的人,沉默无言。 

 看这情势——“难道你不知他是当今圣上的儿子?”卢方佯装讶然。“呵!你竟然对离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怵言狠狠瞪了卢方一眼,视线又转回离休身上,看见他一脸心虚。“你是八皇子李修?”怵言寒声询问,同时想起宁王的交代——怵言,本王派你找寻八皇子李修的下落,一定要比德王那老家伙早一步找到,不得有误!李修,离休……难怪他觉得这名字好像听过。 


 谐音!离休之名取自李修的谐音。 

 “你也是奉命找八皇子下落的吧?呵呵,怎么,眼前的人就是你可以向主子邀功讨赏的肥肉,难道你真不知道?” 

 “你是李修?八皇子?” 

 离休别过脸,迟迟不语。 

 “呵,你八成也不知道他干嘛好端端地一个男子汉巧扮女红妆吧?”瞧他多好心啊!“还不是那张与当今圣上年轻时相似的脸害的,若不易容,早在几年前就被人认出来送回宫去,现在恐怕不晓得死在哪个嫔妃手上了。” 


 “住嘴!”离休回身怒吼,心知为时已晚,却不能不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又一次。”怵言冷然的音调早将他忧心的事化成真实。 

 这话没头没尾,但离休心里却很明白。 

 他指的是他再次骗他。 

 第二次,这是他第二次瞒骗他。压下心头怒气,怵言沉声开口,已是绝然的臣属之别。“既然您是八皇子,请随在下回去见宁王爷。”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你——” 

 “呵呵,他怎么可能乖乖跟你进宁王府?”运气点住离休穴位,抽刀离鞘,卢方吹了吹刀锋上的灰轻放在离休脖子上,笑道:“你以为我抽刀作啥?十年前德、宁二王和后宫的荷妃联手,逼他身为秀女的娘不得不带他逃出皇宫,德王和宁王算是他的仇人啊!不强押怎么可能就范?” 


 “你闭嘴!”该死!是他自个儿识人不清,以为他和他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没想到——“我把你当作朋友看待,你却这么待我!” 

 “我曾说你我合作是各有所图,是你为了这家伙反悔在先,我也只好自求多福,不是吗?”卢方双肩轻松一耸,脸朝向怵言时收敛起嘻笑,露出狰狞面目,“宁王府的人若想坏我好事,杀无赦!” 


 可惜,他的警告压根儿不被人放在眼里。 

 此时此刻,怵言的心神全在离休身上。“他说的是真的?” 

 “嗯。”迟疑了一会儿,离休还是点头,已经不敢看向他,怕见到与当日同样漠然的表情。卢方看见两人表情,呵笑又起。 

 “卢方!”他还要挑拨多少是非才甘心。离休全身只剩一张嘴能动弹,所以能做的只有口头上的厉喝。“哈哈哈,属下当真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是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送来一只根本不属于你的耳饰就能让你动情,呵,说不定那是他设好的局,想打动离休‘姑娘’的芳心呀。” 


 不属于他的耳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怵言问道。 

 “呵,你不知道?”卢方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冒死送还的耳饰根本就不是他的,他没说吗?” 

 不是他的?那他为什么又——“卢方!”他的话说得够多了。“有种就解开穴道,我跟你一决生死!”“开什么玩笑?你是皇子,我怎么可能伤你。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念你饱尝民间疾苦想寻你接你进宫,你就应该安分进宫做你的皇子,也许哪天皇上动了心意立你为太子,到时天下归你所有,这有什么不好的?” 


 “要我进宫可以,抬我的尸首进去。” 

 “没有人会跟荣华富贵过不去的。”真傻。“你一心只想为你娘报仇,可是报了仇又能怎样?人生在世只求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我不希罕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放开我!” 

 “放开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眼前两人唇枪舌战间明了六成有余的怵言,再度出声介入。“想救他?还是跟我抢人带回宁王府交给你主子,嗯?”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交给宁王爷?直到这一刻卢方提及,他才想到宁王爷交托的差事。 

 但他已无心为之。如果卢方所言属实,将离休交给宁王爷他做不到。 

 一片坦荡忠诚,最后败在私心下,只因不愿他出任何差池。 

 卢方挥动手中刀刃。“你空手应战要如何胜我?”他可不想胜之不武。 

 “徒手就能赢你。” 

 “那就别怪我。”怵言的轻视成功惹恼卢方,逼他先行出手,挥刀向他直冲。怵言扬掌,冲向他应战。 

 离休只能在原地焦灼不已。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边已陷入激烈交战。 

 然而,才过片刻,只见怵言一招空手夺刃混以内力一使,竟将卢方的刀折成两段,同时顺势转动刀锋方向反刺进卢方左胸,深入心坎。 

 卢方单手扣住怵言的肩好一会儿,身子终于不甘心地滑下,倒地不起。 

 他万万没想到曾败在他手上的人其实武功不亚于他,那次交锋的得胜只是侥幸而非实力。以为得持续一阵子的刀光剑影结束得如此之快,快得让观战的离休不知该如何面对得胜走向他的人。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消减来人的怒气。 

 转身一步步朝离休走来的怵言停在他面前,神色复杂难解地凝视着动弹不得的离休半晌,解开穴道前撂了话:“今生今世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句话,是他俩最后的交谈。 

 或者该说,是怵言留下的惩处。 

 让愕然留在原地的人心痛,也心有不甘! 

 数月后,长安城内两件命案惊动民间,震撼朝廷——一是德王爷半夜遭人暗杀,赤身裸体死于新买进门的侍妾床上。 

 一是宁王府深夜遭盗匪洗劫,而宁王似乎因为发现窃贼而惨遭灭口。 

 此二案由当今圣上钦派大臣明查暗访,但经过一个寒暑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最终还是成为两桩悬案,宁、德二府也因无人承继而没落,令人徒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感叹。 


 又过一个寒暑,这些事早为朝廷及百姓淡忘,在长安城内起而继之的是——美女如云,非王公子弟、天皇贵胄不得其门而入的“春阁坊”。 

 其主事者正是春阁坊当家花魁——姓离,单名休。 

 又据有幸入得其室、见得其貌的王公子弟对这离休姑娘相貌的形容,长安城内遂有形容她的诗歌在大街小巷中流传——春阁坊内有佳人,金钿云鬓面芙蓉;黛眉微挑风情俏,菱唇淡抿牡丹红…… 


 辗转流传,春阁坊的名声也日渐广为人知。 

 北方入夏,仍然微凉,不见一丝闷热。如此节令,最适花草林木生长,是故山野幽林处处充满绿意生机。 

 野林里,一名男子独自跪坐在远离群林的一处空旷的树旁,动也不动,似是陷入沉思中无法自拔。

 这名身穿白毡衣衫的男子,一头令人诧异的金发如羽扇般贴在挺直的背脊上,如金箔抽出的细丝般闪动着如阳的耀眼光晕。 

 他,正是契丹王与掳来的怛罗斯女子所生之子,姓夏侯单名焰。 

 细长白皙的十指,一回又一回抚过面前的石碑,始终不忍收手离去。 

 就这样持续许久,也不见他有起身的迹象。 

 直到另一名身穿暗黑棉布所制的衣衫的男子自林里走近他,听见身后足音时他才如梦初醒。“怵言吗?” 

 “殿下,时候不早,该回城里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怵言看了看天色。“黄昏。” 

 “黄昏吗?那是什么样的景色?”他看不见,只能听身边的人形容,然后在脑海中想象描绘。 

 但是四年前意外在山里相遇、最后成为他护卫的怵言,却不是个擅长用言语表达的人。因此——“殿下……”怵言严肃的脸露出为难神色,仿佛被迫做什么难事似的。 

 “呵呵!”夏侯焰光洁白晰的额头轻贴在冰冷的石碑上,遮去令人惊艳的绝丽容貌。“谢谢你。” 

 “殿下何出此言?” 

 “若没有你,我便不能常来找娘;你知道的,在营州城没有人愿意委屈自己跟随一个眼盲又受族人轻蔑的杂——” 

 “殿下!”怵言及时出口打断主子欲说出口的词汇。 

 “是我失言。”今日被太多烦心事困扰,让他变得自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唉。“怵言,我不想回城里,我不属于契丹一族。” 

 “但您的确是契丹王的儿子。” 

 “是吗?”夏侯焰在怵言搀扶下起身,抬起碧绿的眸子浅笑。“你看我长得像我父王吗?”怵言无语。 

 “我长得像娘,没有一处与父王相似,被怀疑是野种也怪不了他人。” 

 “您——” 

 扬掌挡住意料中的声音,夏侯焰笑言:“我无意自贬,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在说一项事实。”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怵言以为,能自得其乐就不必在乎他人的蜚短流长。” 

 “没错,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走来的,只是——”夏侯焰叹了口气,“只是我不想回王城,你也明白,与被囚禁在王城里相较,我宁可外放流落天涯。那儿像处牢笼,不单单困住一个毫无用处的瞎子,也曾困死一名流落异乡、有家归不得的怛罗斯女子。我不要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只想带着娘一起离开。” 


 我不希罕什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夏侯焰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将身边护卫的思绪拉扯回将近五年前的记忆。 

 一张俊秀的面容忽而占据脑海,任凭他怎么甩就是甩不开回忆的纠缠。 

 五个春夏交替,为什么还忘不掉? 

 见不到人,印象中的容颜理当随时光飞逝淡忘,为什么反倒愈见清晰,就像昨天才见过一样? 

 为什么就是忘不掉?那张在听见他离去前最后一句话时的伤痛表情,日日夜夜浮现在脑海,不停啃噬他的神魂。 

 怎么亟欲挣脱,就怎么紧跟着不放,纠纠缠缠,已是五年光景流逝。 

 当年他仓皇逃离长安城,漫无目的的一直往北行,途中不时有查探跟踪他的人。料想应该是宁王府的人,直到某日出手捉来跟踪的人一问,才知道是他派来查探他的下落的,逼得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北上甩开身后密探,直到在营州城郊意外救下险些遭人强掳欺凌的夏侯焰,之后他便隐身在营州城成为夏侯焰的随身护卫。 


 担当护卫想图什么? 

 不为名、不为利,他只想有个栖身之所;不为人、不为财,只因为放心不下眼盲势弱的夏侯焰。 

 夏侯焰身为契丹皇子却不曾得到疼爱,更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这都跟……啧,又想起他。 

 能不能别再让他想起他?那张怅然欲泣的脸,他始终丢不开、抛不去。 

 能不能别再缠着他不放? 

 为什么要这般执着?他怵言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又是个男人,他紧追不舍是存心和世俗过不去吗?能不能放过他,别再逼他? 

 “怵言、怵言?” 

 喝!思绪猛地清醒,怵言低头,看见夏侯焰望向他的凝重,似是担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失焦的绿眸解不开对惟一交心的人的忧心,虽然怵言总称自己是名护卫而叫他殿下,但对他夏侯焰来说,怵言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自己曾要他别理会主从之别,可是他执意拘礼,他也只能由着他去,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没事。” 

 “那就回去吧。”十指向前探索移步慢行,夏侯焰虽然眼盲,骨子里的傲气却不容他依赖任何人的搀扶。 

 怵言知他傲骨深藏,跟在身后暗暗注意夏侯焰,随时准备在意外时出手相助。“怵言。” 

 “殿下有何吩咐?” 

 “那日到东山一游遇见的人,你有没有看见他的脸?”提起那人,不知怎地便令他心中直打颤,但还是要问清楚。 

 东山是契丹族人的领地,可那日遇见的男人说的是汉语,又自称西门独傲。西门独傲?那人要他记住这个名字,本来他想忘,但愈是刻意,记得愈是清楚。那个人说他是怛罗斯人…… 


 “怵言赶到时只剩殿下一人,所以不知道那人长得什么样。” 

 “是吗?”夏侯焰随口应了声,小步伐地走着。 

 正当默然无语的主仆俩沿山路直下,眼见契丹王城就在眼前时,不料——王城狼烟窜起,烽火又生。 

 再定睛一看,远处大黄旗旌上有红线绣成的“唐”字。 

 听见战鼓齐鸣的夏侯焰在旁问道:“战况如何?”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殿下,唐军已经攻进王城。”此时,正是离开营州的好时机。“殿下,不如乘机离开——” 

 “回王城。”夏侯焰打断他的话,一反平日悬着要离开的念头。 

 “现下这情况,契丹族被灭是迟早的事。” 

 “正因为如此才要回去。”夏侯焰伸手向他。“王城里还有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我必须拿回来,不能落入别人手里。” 

 “是。容怵言冒犯。”将人打横抱起,怵言施展轻功飞跃,以极快的速度闪过大唐军旅潜进王城。 

 谁也没想到,这竟是改变两人命运的开端——奉命离开校场回到镇远府,一路上,怵言心思百转千回,频频猜想西门独傲命人传话唤他回府的用意。 

 难道是公子出了什么事?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跟西门独傲有交集的地方。那日大唐肃杀军攻入契丹王城,带头的镇远将军西门独傲掳走他的主子,为了保住主子的性命,他不得不转投西门独傲麾下,位居校尉。 


 然而他还是他,忠于夏侯焰,凡事以他为主。 

 也不知道西门独傲脑子里在盘算什么,竟然容他有二心,甚至不在乎他时时因为公子的事直言责骂、甚至违抗他所下的命令。 

 这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西门独傲对主子做了什么,可是——也因为知道主子一身傲骨,要是得知他早知道这件事,恐怕再也不会让他留在身边,所以他故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但是这样下去好吗? 


 西门独傲到底把公子看作什么?玩物?还是真心想要公子待在他身边? 

 真奇怪,将军闲在府里的时候身边总少不了女人,怎么现下全变了样? 

 想起不久前丁忠和其他府内巡卫交头接耳的话,对西门独傲如此的转变他不知道该说是喜还是忧。 

 他只能静观其变,一切还是以护卫公子为先。 

 但西门独傲对公子……同为男儿身的两人,难道西门独傲不知道这事若被人发现,他镇远将军的位子就会不保? 

 还是他压根儿不把镇远将军的名位放在眼里,为了公子,他可以丢掉这个让众人眼红的权势,不觉得可惜? 

 那么,这种种是否意味着西门独傲对公子动了情?就像他对离休……猛然摇头甩开紊乱思绪,怵言的眉头深锁。 

 西门独傲做的事与他何干?怵言甩甩头,拒绝再想。 

 加快往镇远府的步伐,固执己见的心,绝然不肯承认自己揣测西门独傲种种作为后对他燃起的佩服,也不肯承认他对于不顾世俗目光、恣意妄为的西门独傲的羡慕,甚或是嫉妒。人生在世,各有取舍。 


 他怵言既然选择固守世俗礼规不放,也只能舍去心中所动,谁教他动情的对象是他。回到镇远府,跨过厅堂的门槛,不见西门独傲坐在主位,只见一名身穿玄黄衣裙的女子背对着门坐在右侧。 


 还说不近女色?他才刚对西门独傲改变看法,现下全被打散成碎片,再也不剩。“将军人呢?”他问负责守卫在厅堂外的步卒。 

 “将军在半刻钟前已离开厅堂。” 

 既然离开又为何传他到厅堂?正欲跨出厅堂的脚步立刻被坐在右侧胡床上的女子叫住。这柔细娇腻的声音是——猛地旋身,背对门的女子在此时站起,面对他。 

 “你……” 

 离休!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0:00 +0800 CST  
第八章 


 五年,足足五年的时间。 

 寻他、觅他,找到他、又让他逃开;前前后后,追赶逃离,不断重复的戏码直到一次失去踪影后再无消息,如此折腾竟用去他五年的时间。 

 离休看着,将眼前人一寸一寸地细细看着,在心里暗暗比较五年后与五年前的差别。眉心因为怀忧时常紧锁而造成的凹谷更深了些,脸也较五年前黝黑且经历沧桑似的面带愁色;但细较后,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变得最多的,恐怕是他自己。 


 离休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娇艳柔美的脸孔扬起带有寒意的浅笑。“瞧,这模样可和五年前你心仪的离休‘姑娘’相似?或者,你已经移情别恋,找到令你动情的姑娘?” 


 竖眉咬牙,怵言冷哼一声便想转身走人。 

 “站住!”厉声一喝,离休移步上前扣住他。“我不准你走!” 

 “凭什么命令我?”为什么到如今还易容示人,为什么刻意用这打扮出现在他面前?他还要嘲弄他到何时,还是在讽刺他什么? 

 再者,他和西门独傲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出现在镇远府? 

 复又想起西门独傲无视世俗规范的作风,莫非他和西门独傲有关系? 

 阵阵酸味自腹中涌起,呛痛他咽喉。他竟然跟西门独傲——他双拳紧握,喀喀作响。 

 “五年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迂腐固执是吗?”听打探消息的手下说他现下是契丹遗族夏侯焰的护卫,他先前已见过夏侯焰,那样的容貌,难怪连西门独傲也不禁动心,可是——“你这回倒挑了个好主子,和我这张假面具相比,他不但美,也真实,不会骗你。”酸酸涩涩的滋味噬痛着心,他找了他五年,得到的消息却是他紧跟在另一名男子身边担当贴身护卫。他嫉妒夏侯焰,嫉妒他怎能得到怵言的忠心与无微不至的照应。 


 他想要的,苦苦追寻的,怵言一直以躲他避他来回应,而夏侯焰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他想要的眷顾。“听说他是契丹皇子,而我也算是大唐皇子,呵呵,同样是皇子,你却不曾想过要留在我身边护我?” 


 “公子目不能视。”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双目失明,你就会留在我身边?” 

 怵言回眸怒瞪,那张虚假的绝色隔了五年再见,对他而言已不重要。 

 易容下的离休、俊秀的真实面孔,才是真正悬在他心上、令他牵挂的。 

 “不会。”他以易容的装扮找上他这事已经让他极度恼火,知道他知情还故意用这张脸讽刺,要他怎么说出真心话?何况,他怎能说出真心话! 

 “说的也是。”菱唇冷哼出早习惯的心碎。“你知道吗?除了你怵言之外,这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伤得了我。我想你是知道的,所以毫不留情地伤我,无视我找你找了五年所费的心力,毫不留情地伤我,一伤再伤。” 


 铁拳握紧在离休看不见的背后,怵言强迫自己开口:“我曾警告过,今生今世别让我再看见你。” 

 闻之,离休利剑压上怵言颈项。“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这句话!”费心五年寻觅,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鸿翼——西门独傲和夏侯焰的事难道你不清楚?” 

 怵言仰首等他使劲动剑,无惧生死。“知道又怎样?” 

 “知道还不能让你想通?让你承认喜欢我?”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他就是死心眼,紧守该死的礼规不放! 

 “公子是公子,我是我。” 

 离休无言以对,当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就在离休呆楞之际,怵言忽然空挥一掌推开他,转身窜出厅堂。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1:00 +0800 CST  

 “怵言!”天杀的、该死的!这回绝不让他逃掉!离休心底暗忖,举步急追。逃避五年的时间够了吧! 

 离休最后还是追丢了怵言。 

 轻功较五年前更为精进的怵言,飞快逃出镇远府,让跟在后头追至夏侯焰所住侧院的离休,连瞥见他逃去的方向都来不及。 

 他只能心有不甘地停在夏侯焰面前,隔着一道敞开的大门再次惊愕于他与汉人不同的容貌。“他去哪儿了?”依照怵言的愚忠性格,定会告诉他这个做主子的。 

 “走了。”夏侯焰回道,准备合门杜绝一切嘈杂。 

 “你一定知道他要去哪里。” 

 夏侯焰摇头,“我不知情。” 

 “骗人!他一定会告诉你的。那该杀千刀的脑子硬得跟石头没两样,定会告诉你他打算逃到哪里去!”连他也要骗他,追赶这么多年,耐性早被他一逃再逃给磨光了,实在没有多余心力再等。 


 他不想等,也不愿再追;这一次,他定要得到一个绝对的答案。 

 今生今世别让我再看见你! 

 五年前,他的确把话说绝,但之后却做了令他无法死心的事,这要他如何甘心放手?他可以坦言承认,也可以再一次把事情做绝,让他彻彻底底死了这条心,而后自裁离世;不管怎样,他就是不能再这么暧昧不明地逃开,不能让他悬着一颗心,要生不能求生,想死又不甘赴死。五年来悬着这样的心度日,这样的痛苦有谁明白? 


 “不要仗着有鸿翼护你,我离休就不敢对付你。说!他去哪儿了?” 

 “我真的不知情。”

 梭巡过他的神色,离休看出他说的是实话,才缓了口气,“至少知道他往哪个方向逃吧?”只见一张绝丽的容颜沮丧垮下。“我看不见,无法告知。”顿了会儿,夏侯焰又叹道:“何苦再追?怵言定是不愿被你找到才会逃离,你又何苦相逼。” 


 “你什么都不知道,自然说得轻松!”令鸿翼动情,又得到怵言细心照料,他哪能懂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难道我就不该追回我的男人?”他只要他,也只想要他一个!他会逼迫、会苦苦追寻,也是被怵言的暧昧不明逼的,他何尝愿意如此?找到、失去,再找到、再失去,这种折磨就算是男人也受不了啊! 


 不明就理的夏侯焰讶然开口:“怵言已娶妻?” 

 “你!”离休又气又恼,眼看根本追不上轻功修为比自己高超的怵言,加上对眼前人的嫉妒,干脆把气全出在他身上,“若你不是鸿翼的人,我一定杀你出气!”气死他了!“看你无辜的表情就教人生气!”离休扬起掌,眼见就要往夏侯焰的脸颊挥下。 


 “你敢!”沉声一喝,震开离休挥下的掌,面带怒色的西门独傲飞身介入两人之间,护在夏侯焰身前。 

 “离休,别逼我不得不杀你,我说过带不带得走怵言全凭你的本事,是你本事输人,怪不了谁。” 

 “鸿翼!”离休气得跳脚。 

 “找怵言是你的事,与夏侯焰无关;再者,你若胆敢坏了我托你的事,我绝不轻饶。”“知道了啦!”离休把气出在剑上发出偌大声响,跺了跺脚愤而掉头走人。幽州城里的某家客栈,是仓皇逃离镇远府的怵言这段日子的落脚处。 


 本打算离开幽州,但西门独傲却命守门兵士传达“若离开将对夏侯焰不利”的威胁,逼他不得不接受安排,暂时住进这家客栈,落入形同遭受囚禁的下场。 

 因为不得任意离去,他惟一能做的只有任思绪挣脱控制地恣意游走。 

 所以,避无可避地想起——西门独傲和夏侯焰的事难道你不清楚? 

 知道又怎样? 

 知道还不能让你想通?让你承认喜欢我? 

 公子是公子,我是我。 

 违心之论!心底冷冷嘲讽这段记忆,存心在自己深蛰的伤痛处加上一把利剑自行惩处。闪躲走避五年,除却挣不脱礼规世俗的羁绊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者,另一个人也明白。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1:00 +0800 CST  
你是寄人篱下的死士,离休是皇族贵胄,你配得上他吗?呵呵! 

 卢方死前在他耳边说的话,和对离休的牵挂一样,对他纠缠至今。 

 不曾忘掉离休,自然从没忘记卢方死前的嘲弄。 

 不管离休承认自己的身世与否,他都是当今圣上流落民间的皇子。 

 就算他说服自己不把世俗眼光放在眼里,他也无法说服自己遗忘离休的身份。那是天与地的差别、云与泥的迥异,他的身份令他自惭形秽。 

 低叹了口气,改卧为侧躺,他腰间突然传来一个如闪电般迅速的刺痛。 

 “唉!”探进怀里取出扎痛自己的元凶,拿在眼前晃动,藉由烛光照映,耳饰闪动着银芒。花了他十数天日夜潜入湖水寻找的小东西,五年来扎痛腰腹的次数他数都数不清,曾想过改放他处,可怎么想都不比放在自己身上要来得令他安心,只好承受每一回不小心的针扎。凝视两指间晃动的小物件,怵言咧嘴而笑,舒开几日来纠结的眉头。 


 若不是亲身寻找,他根本无法体会当年离休急切找它的心意。 

 只是想将它留在身边,成为勾起自己记忆的凭借;只因为这是他交到他手上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回来放在身边。 

 离休的情,他何尝不想要,但这份情能要吗?怵言扪心自问。 

 他能给他什么?除了自己,他什么都没有,接受他的情,只会害苦他。 

 他不是西门独傲,他没有独立于世、傲然惟我的霸气;更不确定自己能让他不受轻视、不被伤害。如果能将他留在身边,他希望能给他快乐;但从过去到现在,他带给他的痛苦多过快乐,悲伤多过喜悦。 


 他无法相信自己值得他用情至深,他没有那个价值,没有! 

 改捏为握,掌心收纳银色光芒压在胸口上,怵言重重叹了口气。 

 如今他找上门了,是否表示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决断?他该如何作决断? 

 叩叩!门板忽地作响,惊起想得入神的怵言。 

 “谁?” 

 “将军命校尉回府,又说您若不复命别怪他迁怒。” 

 又拿公子威胁他!“卑鄙小人。”他敢说此刻离休就在府里等他。 

 “校尉?”门外士卒听见模糊细语后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府复命,说我随后就到。”怵言对门外人说道,将掌中的物件重新安置在腰间的暗袋内。 

 “是。”士卒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为什么不死心?”喃喃自语,对于离休锲而不舍的追逐说不心疼、不为之折服是不可能的,但要他回应又太难。他无法突破自己的心防,更没有保护好他的把握,甚至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他、值得他如此用情。 


 你是寄人篱下的死士,离休是皇族贵胄,你配得上他吗?呵呵! 

 卢方死前的冷嘲像是诅咒,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出现。但是这样的追逐已经长达五年,再下去对离休并非好事。 

 是该有个决断,也必须有个决断才行! 

 心念立定,怵言打开门,举步离开。 

 “你们俩的事我插手至此。”在派人传唤原被以为已逃离幽州的怵言进入厅堂后,西门独傲走下阶梯朝外头走去。 

 经过怵言时,他停下低语:“恩怨情仇总要有个了断,要逃要解决,你自该有数。”啧,认识离休数载,直到今日才知他非女儿身,哼,瞒天过海的本事可真高啊,连他西门独傲也瞒。 


 看向等他进门的离休,今日的他恢复男子装扮,俊秀的脸上隐约带着不安。怵言目光一黯,面无表情地颔首表示将话记在心上,似乎心底已有决断。待厅堂只剩两人,沉默氛围也就如影随形般笼罩在彼此间。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1:00 +0800 CST  


 好半晌,冷哼出自离休,“不逃了?”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了断?“很好。那么给我个答案,告诉我这五年来我费的心力是不是都付诸流水、都徒劳无功?” 

 怵言正眼看他,细细巡视他的容貌。“听说你是春阁坊的主人?用这张脸骗尽天下人?”“你又想用这编派我的不是?作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怵言没有回答,却伸手触上离休白皙的脸颊。“要到何时你才肯以真面目示人?”“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哈!哈哈!”狂笑数声,离休缓缓拉开他的掌。“我该死的不想这样,但我绝不能被人认出来,我不要进宫,也不想当什么皇子无端被卷入后宫政争,那些事与我无关,大唐天运是兴是败,我离休没有兴趣。” 


 “你易容,是为了避人耳目?” 

 “哼,花了五年的时间想通,你的脑子还真管用哩!”离休讥讽道,心底则为他突来的举止感到惶惶不安。 

 这厢的怵言对他的嘲讽只是一笑置之。“你还是很容易动怒。” 

 “还有脸说?我动怒是为了谁?”指尖用力戳上眼前的肉墙。“是谁每次说话都要挑起我火气的?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你,喜欢的人是你,偏偏就故意作践我的情意,一躲再躲,一逃再逃,难道就不能像我一样坦诚、一样不去在乎世俗眼光?你知不知道五年来我有多气,气你更气我自己!” 


 “气你自己?” 

 “当然气,为什么我离休就这么笨、这么死心眼,明明你就不希罕啊!可是说什么我都不死心,就算听见你亲口说、说……” 

 “说今生今世别让我——” 

 “还说!”迅速捂住他嘴的离休,气得睁圆眼狠瞪。“不准你说这么绝话!”怵言拉下他的手,“既然我把话说绝,你又为何不死心?”当年他以为这么说就能断绝他的情意,让他死心,没想到反而让他更执着。 


 照理说,他漠然的言行应该让他心底生恨,为什么没有? 

 再者,逃避了五年也该让他心生怨怼才是,毕竟他性烈如火。可是,也没有。再见面,他仍然只执着地想要要他承认对他的情意,不言恨、不谈报复,只要求他坦承、要求他回应他的情。 


 无视伤痛,单纯执着地想要得到他的回应,好傻的离休。怵言心疼地暗忖。“不死心也是因为你。” 

 此言拉回怵言心神,扬眉看他。 

 “德、宁二王的死是你下的手对不对?”虽然疑问,但离休的口气十分确定。“你——” 

 “除了你,没有人会为我这么做。”这就是他无法死心,认定他对他亦有情的原因啊!“你是把话说绝了,让我差点死心;但事后德、宁二王相继丧命的事却让我怀疑是你做的。”怵言转身背对。“我没有必要——” 


 “你有。”打断他的话,扳他转身相视,离休笃定说道:“你有必要。因为他俩是我的仇人,为了我,你有必要。” 

 这份傲然自信从何而来?“他们一个遭人暗杀死于侍妾房中,一个丧命在盗贼手上,与我何干?” 

 离休闻言,双眼一亮。“你真是个傻瓜!”这下子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呵!“离休!”被戏称傻瓜的男人皱了眉头。 

 “我可没说过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又怎么知道?” 

 “我……” 

 “杀德王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但杀宁王就不同。宁王是你的主子,要你背叛他根本不可能,除非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逼近他,望见对应的黑眸目光游移不定,他知道自己说对而且也说穿了。“那个原因就是我。你担心我为了报仇让自己身陷险境,所以你先替我动手对不对?”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1:00 +0800 CST  


 “别胡扯。” 

 “是你!就是你!”耐性被消磨殆尽的离休忽然闹起孩子脾气。“我说是你就是你!就因为你这么做我才无法死心,才不甘心就这样让你离开。我喜欢你,这一生一世就只要你一个!除了我娘,你是我惟一在乎的人,我只想在你身边……” 


 “别说了。”这回,换怵言捂住他的口。“你的执着、费的苦心都不值得。”不值得?言下之意是——会意出他语义的离休楞楞的拉下他的手。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我再怎么说、再怎么做、再怎么费心,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对我动情?” 

 垂眸看着彼此相触的掌,暗吸口重气,几经挣扎,怵言别过脸不看他。“别逼我。”“是你在逼我!”扳正避开自己的脸,离休气得咬破唇瓣而浑然不觉得疼痛。反倒是怵言看了,触目惊心地伸手欲抹去那道血红,却被一掌拍开。 


 “别碰我!” 

 “你的唇在流血。”凝视唇角一点如樱瓣的血红,怵言失了神。 

 离休的怒吼迅速地将他的心神拉回。“这点小伤比起你给我的算得了什么!”“不要胡闹。”怵言沉声斥责,再度伸手。 

 却也再一次被拍开,而且更使劲。 

 “离休!” 

 “不要碰我!如果最后得到的结果依然是白费心机,你就不要碰我,不要给我任何希冀,不要让我继续执迷不悟。” 

 就是这番话,让怵言断去为他拭血的念头,黯然收手。“你最好死心,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我不懂。”他真的一点都不懂。“你百般拒绝逃避,就只因为我不是女的?”“不是这样,而是我不值得你如此费心,更不值得你用情。” 

 “不值得?”离休想了想,寻到些许眉目,“因为我的身世?”见到他倏然一震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哈哈哈,就因为那可笑的身世,所以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别胡说。” 


 “你明明就在意这该死的身份,还怪我胡说!”这个傻子!天底下哪有这种大傻瓜!可是对这傻瓜动情的他更傻。 

 “你这个傻子,为何在意这种小事?” 

 小事?“离休,你是当今圣上的儿子,是大唐的皇子。” 

 “我叫离休,与李家无关;再者,如果大唐灭亡,李氏一族也不会是皇族。”惊世骇俗的言论令怵言咋舌。“如果你介意我的身世,我可以让大唐败亡,到时我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反正朝中奸臣倍出,大唐要灭不过是早晚的事。 


 “你疯了。” 

 “是你太死心眼。”抚着额角,离休觉得头痛欲裂。“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的确男扮女装蒙骗过你,但那是情非得已;我也瞒你身世,让你生气,可是我并非蓄意。如今你知道一切还是躲我,我不懂也想不透,明明对我有情,不惜落个叛主的罪名刺杀宁王,却拒绝我,躲我躲到北方来,怵言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想你离开,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转身,因为太过使劲,腰间掉出东西而不自知…

楼主 沉荷香君  发布于 2009-02-10 22:11:00 +0800 CST  

楼主:沉荷香君

字数:40896

发表时间:2009-02-10 02: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12 04:25: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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