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所谓公主——唤真

夏夜寂寂。
长恩被回府的马车颠得昏昏欲睡,景翀却格外清醒。
回门结束了。
那就该罚他了。
而且长恩饮酒之后,好像……很容易把他与阿虞丹混淆。
那会让她格外心狠。
但是景翀其实想不出长恩有什么手段。罚跪也好,鞭笞也好,也许不足以让长恩泄愤。而长恩……在他的认知里,并不会怎样变着法子折磨人。
也许他还需要,自己建议长恩怎样惩罚自己。
但是她如果又是那种状态……杀了他都有可能吧……
景翀陷入自己的假想当中。
马车猛然一颠簸,长恩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掀开帘幕向外看了看,只见漆黑一片,人家多已睡下。又过了一阵,马车渐渐接近市井,嘈杂的人声逐渐起来。
长恩生在深宫,又远嫁他乡,从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夜集,一时竟有些怔愣。
这样鲜活的气息,快意的人,还有种种她没有见过的吃食玩意儿,一起出现在窗框中,走马灯一样的掠过。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宽慰。
像是母后与太妃所曾经说的,公主也是天家,承百姓仰赖,就要为万民谋福。
长恩怨恨和亲,可她作为阏氏,从来没有任何不对。因为她代表了两族和平,她还在,就不能让匈奴有借口挑起战争,伤害她的百姓——那些在她出嫁时跪道哭泣相送的百姓。
所以哪怕受尽屈辱,她也不敢死,
不能死。
这盛景背后,也有她的血泪。
长恩柔和的神色,落进景翀眼底。
景翀一时不能理解,长恩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那样愉悦,但是他看到窗外的五光十色,便想到她定然未曾见过。
马车将要驶出闹市了,景翀脑子一热,突然就冒出一句:“公主可要去夜集绕绕?”
长恩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景翀立时有些后悔,弱弱地小声补了一句:“这会儿应该是热闹。”
“礼服未换,改日吧。”长恩转头又看了看外面,放下车帘。
景翀于是知道她是想去的,便有了些勇气,道:“您若是想去,叫他们去现买两身衣裳也使得。”
机会难得……虽然这行为很孩子气,长恩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放弃。
最后,她点头应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9 21:54:00 +0800 CST  
这样深的夜色,与这样的灯火通明。
长恩清瘦的身子隐在素白纱裙里,妃色薄披风不起眼地摇曳。
美人,佳人,窈窕淑女……所有的,所有的古人的赞语,对景翀来说,不足以描绘她披风漾开的弧度。
然而长恩是不在意他的。
她打量着她不曾见过的市井,眼里是少有的,孩子似的好奇,和自持的尴尬。
她几乎不认识什么,又总不能去问景翀,这满目琳琅,究竟都是什么。
“小姐……”
好……吧。长恩想。他看出来了。 “这里有一家点心很好……”
“你去买吧。”长恩很快地道,“我在这儿等着。”
景翀犹豫。“可能不太……安全……”
“没事。”长恩需要缓解一下这种强烈的尴尬。
然而她低垂长睫掩饰的样子,落在景翀眼里,显得非常……可爱。
“那我……很快回来。”景翀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笑意,“小姐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
“快去。”长恩看他一眼,扭头。 “是。” 景翀转身进入铺子,长恩的脸几乎烧起来。
绝对,她咬牙想,景翀绝对是故意的。
回家一定要……回,家?
长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居然下意识地把景府认为成,家。
九日而已啊……长恩思绪乱起来,脚步挪动一下,却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啊,抱……”长恩转头,对上那人的面容,脑海瞬间空白,“……歉……”是看错了吗。
“……阿念。”男子的眼里是某种复杂的情绪,“阿念。”
长恩退了几步,声音发抖:“你认
错……”
“阿念。”他又重复了一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我……特意……”长恩知道躲不过去了。“
你原本应该在回京路上的。”长恩仍旧是声音发抖,“竹轩……你不该在京……要是被人发现……”
“可是你回京了!”许梓的声调忍不住高起来,“我多么欢喜地往回赶,可是半路就听说你……”
“确实是真的。”她仰头看着他笑,“我下嫁于云麾将军……”
“他们……逼你的。”
“你怎么这样傻。”长恩依旧笑,眼睛却开始发酸,“你蠢死了!”
“你可以等我解决这些……”
“不可以。”长恩打断,“我不可以拖累你。”
“那怎么叫拖累!”许梓声音忍不住高起来,“我们明明……”
“我们什么都没有。”长恩垂首,“我们……早就不可能了。”
她用力把手抽出来:“快回去吧……别惹上麻烦。”
许梓沉默了一会。
“我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长恩突然抬头,泛红的眼睛瞪他,“你疯了?你要把这一切怎么样?别意气用事了!好好走你的路罢!”
“只要你不喜欢他,”许梓眼里是雾霭沉沉,“我可以杀……”
“住口!”长恩几乎想打他,“你要把你的家族毁了吗?”
“你满口大义!”许梓扳住她的肩膀,直对上她的眼睛,“阿念,你满口大义!可是这是现在的结果!他们把你……”
“哪怕是全天下都对不起我,”长恩挣脱,“那和你也没有关系。你的家族对得起你,你就不能把他们拖下水。我自己会解决自己的事,也不会忍气吞声就这样算了。可是哪怕是我……丧夫,和离……我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
不去看许梓近乎发狂的神色,长恩转身想要逃开,眼睛里却撞进景翀垂首站立的样子。
长恩僵住了。
许氏,景氏……利害关系瞬间开始在她脑海里盘旋,许梓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景翀,目光霎时阴沉下来。
该死!景翀……
许梓走上前去挡在长恩前面,对着景翀拱了拱手,声音低沉:“别来无恙,云麾将军。”
街市热闹,这小小一隅,几个不属于百姓的贵人,现在也不属于这份热闹了。
长恩环视四周,明白不会有人在意,略微放心。
她从许梓身后走出来,拽了景翀的手腕,低声道:“走吧。”然后头也不回地扔下许梓离开。
景翀在那时,竟是想,这是她在清醒的状态下,第一次触碰他。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9 21:55:00 +0800 CST  
长恩拽着景翀快步穿梭在人群里,又拐进无人的小巷,感觉到自己逐渐加重的呼吸和加快的心跳。
像是无路可去的慌张逃亡。
“小姐……”景翀突然站定,轻轻地唤她。
长恩回头,看见他温柔的神色。
“小姐难得出来……不要再逛逛吗?”
长恩一愣,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今晚……您应该要好好玩的。”景翀低眉,依旧用极温顺地语气回答。
“你疯了……”长恩眼里涌出复杂的情绪,发抖的手紧紧扣住景翀的手腕,压迫着他靠到墙上去,在剧烈地呼吸间找回声音,情绪激动,“你是驸马!你没有自尊没有底线的吗!”
“臣……没有求得您的允诺。”景翀感觉到让人想哭的酸涩,声音却还是温顺,“臣没有资格以……您的驸马自居。所以不论您想要……”
长恩音调抑制不住地高上去:“我想要什么?我要是告诉你我要养面首呢?!”
“臣……毫无怨言。”
“我要和离呢?”
景翀低垂的睫毛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不知道怎么自己会压不住哭腔:“好……”
长恩被气恼和荒诞感冲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自作主张求娶的是你,现在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还是你!事让你一个人做尽了!还是我委屈你了是吧?!”
景翀身子不自觉地开始发抖:“没有……臣不委屈……臣心甘情愿……”
长恩几乎要气笑了。
这人怎么能虚伪到这种地步?
明明是他不管不顾地把她弄进了景府,不是吗?现在又矫揉造作地装什么贤德?
“好啊。”长恩松开景翀的手腕,任由他立刻跪伏在地上,“回府。”
景翀剧烈地发抖。
原来就只能到今天。
其实都没关系。于他而言,本就是不配的。可是如今形势……
“如今宣布和离对公主处境不利。”景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声音稳下来的,“求您允许……”
她目光里好像开始带上了然的讽刺。
景翀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求您暂住景府,待形势好转再离开。”
她慢慢蹲下,挑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
他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像是讽刺又像是玩味,独独没有一丝信任。
景翀于是知道,她又以阴谋论解释了他的“退而求其次”。
景翀突然泪流满面。
“求您……”他近乎崩溃地哭,“求您信臣一次……求求您……”
长恩有些怔愣地看着景翀的泪水。
云麾将军年少有为,破蛮虏收失地……
有人知道他这么爱哭吗?
她松开了景翀的下巴。
死一样的沉默。
最后她好像很倦怠了,说:“回去吧。”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20 17:39:00 +0800 CST  
{七}
马车辘辘前行的声音破开深巷的黑寂,却没能打破两人间的壁障。
直到熄灯,长恩神色一直是死水般,一言不发。
她躺下,毫无困意。
许梓。
竹轩。
这样在心里喃喃他的名、字,也会复苏一些蜂蜜样的记忆。
她是明哲保身的嫡长公主,他是温润如玉的定国公独子。
她寂寂,他却是公子无双。
可是……他会刻意给她最温柔的笑意和最温暖的关心。
长恩敏感而警觉。她在许梓眼里看出怜惜。
开始应该只是可怜她而已。
然而,戒备放松之后,她偶尔会不慎泄露真实。
她看见那隐隐的怜惜一点点改变。
定国公向来中立朝堂,只知报国,不问党争。
也许带着赌博的性质……长恩就那么任由自己也一点点改变了。
终于有一天,她把最真实的自己展露出来。
那是年少的秘密与欢喜。
他们会一起论诗文,临帖,甚至赏花寻幽。
晴儿说,她眼里有光慢慢亮起来。
可晴儿也说,定国公府,不问报国之外事。
长恩明白苏晴的言外之意——定国公几乎不可能让自己的独子,走进她们所处的泥沼。
所以她十三岁他十六岁那一年,她出嫁的前一晚,她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温柔地笑。
我终于不用担心拖累你了。
那个时候,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没有想到他会执拗地不娶正妻,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样的年纪回来。
旁人道他孤傲,竟瞧不上满京的闺秀,迫于定国公传宗接代的教训才勉强娶来一位如夫人(如夫人即指妾),也几乎是晾着。
其实要是再晚一些就好了。要是她已经三十甚至四十岁,更甚至她像王昭君一样老死在塞外,也许他就会好好娶妻生子,继承爵位,荣华富贵。
可如今……也许他不会轻易承认,这年少的欢喜没有结局。
他温柔而执拗。
他不像……
长恩的思绪里突然出现另一个人。
这人自作主张,矫揉造作到让人几乎信以为真。
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清浅的月光好似极淡极淡的墨,在她的帐子上晕开一片人影。
又在跪。
长恩翻身面向里侧,却发现自己脑海里全然断了方才的思绪,只剩下一个浅浅的人影。
那人影僵硬地印在她的帐子上,逐渐烙铁样滚烫,要烫破了帐子印到她心里去。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22 09:34:00 +0800 CST  
长恩突然就想,她若老死塞外,景翀会终生不娶吗?
然后自己又在心里笑了。
怎么可能,连竹轩也知道,嗣子传宗。
……不可能吗?
不知道谁在问她。
那双眼睛……在斩杀阿虞丹时凶狠的杀气腾腾的眼睛,和仰望她哀求的流泪的眼睛,居然是同一双眼睛。
他的感情在她看来过于浓烈了,不像她和竹轩,似乎再深的情感,也有礼节法度,在行止细节里流转,偏偏不肯直白地吐露。
而景翀……他用渴盼的眼睛看她,毫不害羞地黏着她,毫无……自尊地,讨好她。
过于强烈的东西,往往近乎荒诞。
又或者是,她其实不觉得会有人这样理所当然深情款款地爱一个残破的……
残破的,残破的……
长恩开始发抖。然后,泪水决堤。
一抖一抖的身形和压抑的哭声一起传到帐外,化作针芒刺痛景翀的魂灵。
那种夹杂着心疼和醋意的痛苦,比景翀经历的任何创伤,都疼上千百倍。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22 09:34:00 +0800 CST  
长恩最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景翀听到她呼吸逐渐平稳,略微放心了一点。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一点点挪到床边,轻轻拨开纱帐。
她缎子似的青丝铺开,蜷缩成婴孩的样子。
她身上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与魏轩的交情,和与许梓的两小无猜,也许还有别的什么。
景翀心里抽痛。
他原本以为只要有时间,就可以慢慢讨来她生活里一个陪伴的位置。
如今看来是可笑得过分了。
再轻手轻脚放下帐子,轻手轻脚退出去,进书房,点烛。
许梓是定国公独子,青年才俊,前途无量……若是他肯一心一意等到尘埃落定那一日,应当也是好归宿。
景翀像习字的幼童一样一笔一划地写,偶尔有泪水模糊了正楷,就撕掉重写。
不知道多少次后,他终于写完了。
笔放下,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开头的“和离”二字,然后脸埋在手里,无声地大哭。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22 09:34:00 +0800 CST  
蝉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叫,撕扯着声音。
长恩醒得早,但是不愿意动。
帐上的人影越发清晰。
她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景翀。
于是她就那么躺着,直到景翀不得不去上朝了,踉跄着起身离开。
长恩掀开纱帐,最先看到的是床边脚踏上的朱漆托盘,恭恭敬敬地托着两张纸。
她指尖触到纸张之前,就被极醒目的“和离”定在半空。
长恩愣了。
这个掏空心思求娶她的疯子……居然真的主动拟好了和离书?
她拾起来看,一式两份,都已经盖上景翀的私印。而且……都有干涸的水渍。
长恩的指尖摩挲着近圆的痕迹。
边哭边写吗。
她几乎可以真切地想象那个画面——属于武将的坚毅面容上泪痕阑干,身上是为掩人耳目换的粗布衣裳,手因为抽泣而发抖,落笔是笔力不济的正楷,偶尔有泪水滴落在纸上……
是景翀面对她一贯的,毫无攻击性、充满违和感的可怜兮兮。
这画面极度荒唐又极度真实,长恩被强烈的反差撕扯,极度烦躁。
两张纸一会儿就团成了纸团,长恩猛然回神,小心地重新展开。
不论如何……她想,不论如何。和离书都非常有用——至少她可以随时脱身了。
于是长恩趿了鞋去寻自己的私印,加在和离书上,然后收进妆奁的暗格。
景翀下朝回来,却只被侍女告知,长恩有事出府。
他在心里苦笑——公主完全不想见他了啊。
回书房见桌上一个信封,拆开,就看见加了印的和离书。
景翀跌坐进椅子,纸轻飘飘落下。
他完全来不及为预想应验而失望——他满脑子都是:出府的长恩,会不会再不回来?
余下的上午,午膳,午睡,下午,日落西山。
长恩一直没回来。
景翀恐慌到完全做不了任何事。
最后连落日的余晖也消散了,黑夜一点点侵蚀过来。
景翀缩在原本属于他、后来属于长恩的床上,把床幔遮得严严实实,安静地流泪。
果然,果然……
突然,床幔掀飞,烛光闯进来,映亮一张毫无波澜的脸。
景翀愣愣地仰视突然出现的人。
好像公主。
是因为没吃饭出现幻觉了吗。
好一会儿之后,床前站着的人终于蹙起了秀眉:“你在本宫床上傻着做什么?”
景翀周身一震,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头狠狠磕在地上,想解释却只能动动嘴唇,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句话居然是带着哭腔说:“您回来了……”
长恩蹲下,挑了他的下巴等着看他哭。
景翀却忘记要哭了。
“公主……”含泪却光华流转的眼睛仰望长恩,语气是软软的讨好,好像她马上要丢掉他似的,“您用膳了吗?臣去吩咐……”
“不用了。”长恩松开他的下巴,“马上就出门了。”
景翀瞬间脸色苍白。
在他能想出一句合适的话之前,头顶就传来长恩平静的声音:“收拾一下,陪本宫去逛夜集。”
地上跪着的人猛然抬头,眼里是全是难以置信。
“不想去?”长恩淡淡地问。
“不,不不不……”景翀立刻疯狂摇头,膝行凑到长恩身侧,小心翼翼地拽她的衣角,“臣想去,臣特别……”
拽出自己的裙摆,长恩依旧是淡淡地道:“去换衣服。”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3-06 13:30:00 +0800 CST  
还是与昨天一样的地方,还是一样的衣裳,也还是那样热闹。
景翀跟在长恩身后,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某个小摊上迟疑,于是顺着看过去。
然后他鼓起勇气,怯怯地出声:“是糖画,小姐。”
长恩转头看他,目光幽深。
景翀立刻垂下头,紧紧咬住嘴唇,身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摸不准她的心思,猜不透那眼睛里更多的是默许还是嫌恶。
长恩却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向那小摊走去。
不一会儿,她手里就多了一个鲤鱼糖画。
竹签握在手里转来转去,长恩掩在风帽阴影里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
有的时候沉重可以被忘记,再痛苦的人也可以在某些时候,暂时地轻松。声色犬马虽不是个好主意,但在一个晚上抛弃自己是可以的。
抛弃与过去有关的自己,单纯地娱乐。
长恩摘下风帽,回头去看紧张兮兮的景翀。
“市集上的东西你都认识?”
“是……”
“那就介绍吧。”一句话出去,就看见那人眼里亮起来,受到了莫大鼓励似的,欢喜地应下。
真傻啊。长恩想。好像一块糖能拐走的小孩。
这么想着,糖画不自觉就递到景翀嘴边去了。
景翀睁大了小狗一样无害的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她。
长恩忽然就很想逗他。
糖画直接贴到嘴唇上去。
景翀低头小小地咬下一块,然后抬眼小心翼翼觑她的表情。
她脸上居然有淡淡的笑意。
景翀使劲眨了眨眼再看,仍然有。
他愣愣地看着长恩,就那样慢慢红了眼眶。
从来没有——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因为他笑过……
长恩不明就里地蹙眉:“又哭?”
“对对对不起……”景翀一惊,低头胡乱地抹了几下脸,“臣是……很开心……”
“错了。”长恩敲了他一下,拧眉低声道。
景翀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疏忽,居然在这闹市以“臣”自称。眼见着长恩脸上笑意全无,急忙认错。
长恩低头咬糖,一言不发。
景翀着急起来,却只敢轻轻扯她的衣袖:“小姐……”
长恩嚼着糖想,如果他不姓景,比如说,和魏轩一样姓魏,或者是和她外祖母一样姓白……她现在会怎么对他呢?
乖巧懂事的驸马……会这么定位他吗?
长恩抬眼,看见小狗一样的眼睛。
伸手在小狗头上揉,长恩说:“我想吃甜汤圆子。”
景翀的脸一下子蹿红,几乎语无伦次:“前……前面就有……我陪您去……”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3-06 13:31:00 +0800 CST  
长恩因为没用晚膳,所以很饿。
所以她要景翀带着,去吃了所有景翀认为好的小吃。
她不想吃的——全部再扔给景翀。
最后长恩在街角买一碗解腻的酸梅汤,心满意足地小口小口啜。
景翀专注地、温柔地注视她。
莫名地,他突然有些不舒服,像是被人用灼热的视线盯住。
转头,没有。
抬头……
在一家客栈的某个窗口,他寻着一张阴沉的脸。
没等景翀做出反应,窗后的人狠狠关上了窗。
闭合的窗扇之后,许梓攥紧了拳头,缓缓滑坐到地上,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巨大痛苦。
阿念……阿念!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3-06 13:31:00 +0800 CST  
西域使团归京,带回通商条约、西域奇珍。天子亲迎,宫中设洗尘宴,大臣、皇族皆应携家眷赴宴。
长恩把帖子在手里打开又折上,折了又打开。
当成走个过场罢……仿佛他也就是那些臣工中最普通的一个。
长恩思索间,景翀走进来,看见她手里的帖子,不由得心里一紧。
这意味着许梓正式归京。
景翀又想起今日得的另一条消息,五味杂陈,抬眼去看长恩的神色。
但是……他直接对上了长恩的眼睛。
她正好整以暇,支着头看他。
景翀小心翼翼的眼神变成惊恐,膝盖立时向地面砸下去,身子也跟着伏低:“臣错了!您息怒……”
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小段沉默后,长恩的声音从他上方轻飘飘落下来:“我还没生气呢。”
景翀一噎。
“……臣愚钝……”
“你有事?”长恩把发梢在细长的食指上绕,漫不经心地打断。
景翀又想起了那个消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
“抬头。”
景翀背还没完全直起来,长恩就拿了盖碗,直接把一杯茶泼到人脸上去。
景翀直接吓傻。
长恩支头看着他,淡淡道:“出去。”
在惊慌失措的景翀想出对策之前,她又补了一句:“以后记着,不想说实话,要么你藏好了心思,要么就别在我这儿碍眼!”
景翀立刻明白,是刚才那句“没事”。
“臣……”
打断了他欲出口的认错,长恩加重了语气:“出去。”
景翀想去拽她的裙摆,最后只是在空中晃了一圈,到底没敢。
他俯身叩首,颤声应是,再眼眶红红地退出去——和长恩预料的如出一辙。
出去又要哭了。长恩想。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3-09 14:54:00 +0800 CST  
宴会的歌舞长恩从小到大都在看。礼制把什么都定好了,一代一代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重复着。
“许梓真是少年英杰。”季瑜举酒笑道,“此次出使,真是大有作为。”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许梓起身行礼,端酒一饮而尽。
“定国公真是好福气,”季瑜笑着看向定国公许文德,“嗣子有为,今日又添了孙儿,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许文德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劳陛下牵挂……”
长恩听不见后面的话了,筷尖的笋片掉在盘子里。
他们说,添了……孙儿。
他是独子……
原来如此……他的如夫人替他生下了庶长子啊。
长恩思绪纷杂,却是面色如常。
这样的神色,同时落进景翀和许梓看过来的目光里。
季瑜突然提及此事,对于他们,是一样的忐忑。
而长恩……她很快地回过神来,重新夹起笋片,送进嘴里。
毕竟她已经下定决心……那么他走上正轨,最好不过。
长恩轻飘飘地放过了这件事。
许梓看着她平静地吃菜,饮酒,赏舞……直到扶着景翀的手上马车,一直那么平静。
最后他与转过头的景翀对视了。
景翀阴沉沉的眼神,让他嫉妒万分——因为景翀有资格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景翀是她的驸马。
而景翀的阴沉,也只留在了许梓眼里。马车里,坐在长恩对面的景翀,只剩下惶恐不安。
长恩支着头,沉默。
好一会儿之后,她问:“你早就知道了?”
景翀立刻滑下来跪着,狠狠地叩首:“臣知错!”
长恩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白日里不说出来。若是想要她留下,告诉她许梓已经有了长子,显然更好。
难道还怕她会难过?
长恩低头去看伏在地上发颤的人。
说不准呵……
唉……不愿再想了。
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长恩问:“长记性了么?”
“臣记住了!”景翀急忙应声,猜着她没有生真气,小心地往她腿边蹭,“您息怒……臣往后再也不敢欺瞒您了……”
长恩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嗯”了一声,又转头去看窗外的夜色。
景翀提心吊胆地等着挨罚,却什么也没有。
长恩又轻飘飘地放过了景翀。
他们一切如常。
而不远处的定国公府,许梓甚至不曾去看一眼新生的长子。
他一夜无眠。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3-27 21:08:00 +0800 CST  
{八}
齐都是宝地,最热的时节不出二旬。
可也总归是要热的——眼下,长恩在竹卧椅上阖眼蹙眉,几丝沾湿的乌发贴在额角。
不耐热了。长恩心情颇为复杂地想。是因为在塞北待久的缘故。
何况景府的冰……似乎也比不上宫里。
长恩被热着的时候,总是很烦躁。
而早朝迟迟未归的景翀,就让她更加烦躁。
并不是担心他。长恩狠狠地摇扇子。她是担心朝堂上的变动。
正想着,有侍女打了帘子进来传话,道大人常侍求见。
长恩瞬间坐起来:“传。”
不一会儿常侍入室行礼,禀告长恩,皇后娘娘思念大人,大人入见,陪侍午膳。
长恩一怔:怎的这般突然。
旋即她又蹙了眉,缓缓摇了几下扇子道:“皇嫂……不是还在病中么?”
“宫中言娘娘今日已经可以起身……旁的,属下不得而知。”
挥退了人,长恩仰面倚着,扇子一下一下轻轻地磕扶手。
皇后……
差点要忘了她了。
皇后景斓羽,景翀异母长姐,季瑜结发之妻。
听说她病了将要一年……其间大小事务不问,宴饮祭祀也一概不露面。那么,这就好了么?
长恩总觉得奇怪。
皇后……什么地方有破绽呢……
景氏……皇后……
景氏倒是炽手可热。长恩冷冷地想。女为皇后,男尚公主。
这样的家族……往往要被皇室忌惮的。那么……皇后要嘱咐景翀小心行事么?
仍觉着不对。长恩摇了摇头,决定待景翀回来,问过了再说。
这一拖就是午睡醒来。
长恩还未睁眼就伸手摸到自己额上的汗珠,带着起床气,烦躁地想打人。
身边执扇的侍女还慢慢扇着团扇,风“柔和”得过分。
她忍着怒气,转头想命侍女用些力气,一睁眼却是愣了一下。
哪有什么侍女。
景翀讨好的笑脸迎接了她的视线。
长恩的火气一下子冒上来,一把夺了团扇道:“打个扇都打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讨好的笑撑不住了。景翀又想跪。
“跪什么跪!”长恩一句怒气冲冲的话把景翀定成半屈膝的僵硬姿势,“动不动就跪!一个武将,跪坏了膝盖打什么仗!你要彻底当**是吧!”
长恩说罢便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平息怒火,手里的扇子翻个不停。
景翀僵了一会儿,慢慢抱膝蹲了下去。
长恩仍在恨恨地摇扇子,景翀心里却翻腾开了。
她第一次让他别跪。
虽然是恶狠狠的语气……但也,算是关心了他的膝盖吧?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2 17:23:00 +0800 CST  
好一会儿后,长恩睁眼就看见景翀矮下去的身子,火气又飚上来,直接拿扇子打过去:“我叫你别……”
“没没没跪……”景翀惊慌地辩解,往后缩着给她看膝盖,“臣蹲着呢……”
长恩一滞,随后顺势把扇子推进景翀怀里,语气竟有些羞恼的意味:“打扇!”
景翀忙不迭凑过去,给他的公主扇风降火。
长恩揉了揉眉心,有些烦闷地问:“几时回来的?”
“您刚歇下的时候……”
所以他在这站了一中午。
长恩的思维逐渐冷静清晰下来,接上上午的琢磨。
一会儿,她终于理顺了思路,开始发问:“皇后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说些家常。”
“说了什么?”
“大抵是说她身子渐好,问府里如何、族里如何之类……”景翀停了一下,犹豫地看了一眼长恩,发现她只是闭着眼想,只好鼓起勇气说下去,“还问起您……和臣好不好。”
长恩有些惊疑,转头看他:“你和皇后……很亲近吗?”
“算不上……臣入府不早,和娘娘也只是礼节上的往来。”
那就更奇怪了。
“她的病,是怎么回事?”
“臣不知详情,传出来的消息也只是小产后气血两虚,身体不济。”
小产。
长恩仿佛感到有机关在几个信息里转动。
“皇帝待她怎么样?”
“开始的时候很好。”景翀似乎也觉出什么,“近两年……虽然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未出阁的时候,你父亲待她如何?”
景翀僵了一下,道:“老将军重男丁。”
话说的隐晦,长恩听出言外之意就是,皇后在家时也未见得受重视。然而景翀很少这样和她打太极,长恩知道另外一句他不愿意说出口的话是,重门第。
他是男丁,也未见得被怎样真心关怀。
“还有……”景翀觑着她的脸色,犹犹豫豫地开口,“娘娘说,她一直病着还没有见过您,想请您入宫一叙。”
长恩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但是不敢确定——她决定验证。
“什么时候?”
景翀愣住。
他委实没想过她会同意去见皇后。
“她说过几日会宣旨下……”
“来”字还没出口,景翀就意识到不对。
这哪是商量!皇后分明是一定要她进宫的!
在景翀后知后觉的惊恐目光里,长恩幽幽地笑了:“你长姐和你,行事——如出一辙。”
公主很记仇。
景翀几乎想哭,又要跪过去请罚,却被长恩一把推到地上。
“拿冰碗去!天热死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2 17:23:00 +0800 CST  
皇后要他们次日进宫。
从来没有见过的皇后。
她会喜欢什么?
大概会见皇长子,总该带些东西。
小孩又喜欢什么?
这些问题,全——没有,在景翀嘴里得到答案。
他在长恩嫌弃的目光里瑟缩,弱弱地说着不熟悉、未曾关心一类话。
长恩最后也放弃了,自己去琢磨。
皇长子……小小的金瓜子金锞子,讨个好意头……皇后呢?皇后!她能拿什么?
怎么会有人把宫里活成影子的公主研究透了,不明白自己家的长姐喜欢什么?
长恩想着想着气就上来了,在坐在脚踏上的人的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景翀突然挨了一下,也乖乖受了,继续缩在脚踏上。
他近日发现,只要他足够乖,公主会默许他黏在她身边。
而且他已经有了坐在脚踏上——而不是跪着——的恩典。
脚踏呢,又托着他的公主的足,足上方是腿……他在脚踏上小心翼翼地蹭一点再蹭一点,就蹭到人腿边去了。
就像是现在这样——景翀在长恩脚边坐着,长恩打起来很方便,景翀试探性的小动作也很方便。
景翀很满足很幸福。
她开始接受……
幸福的思考被又一记敲击飞了。迷茫地抬头,是公主莫测的神色:“你笑什么?”
景翀傻住。
长恩不依不饶:“你不帮着本宫想出法子来,在这儿傻笑什么?”
每次长恩的自称换成“本宫”,景翀就知道大事不妙。
经验往往很可靠。
不过第二天马车上,他悄悄揉因为顶着茶杯站了一晚而酸痛的脖子时,还是觉得很幸福。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2 17:24:00 +0800 CST  
长恩在宫中最熟悉的是两处,太妃们住的寿仁宫是一处,历代皇后所居的坤德宫是另一处。
她出生出嫁于坤德宫,长于寿仁宫景太妃膝下。
没有一子半女的景太妃,在长恩的皇祖父在位时,是安静不争的妃;在长恩的父皇在位时,是受人尊重的太妃。
她会养起长恩来,完全是出于她自己的慈爱悲悯。见到长恩失了母后之后的孤苦凄楚,她祖母一样的慈爱压下了关于朋党的一切口舌。
景老将军会进宫来看他的同族姑母,次数很少,少到每一次都“有事详谈”。而景翀做太子伴读时来得很勤,勤快到闲话钻进宫里每一个角落又冒出来。他们对长恩和太妃来说都是熟悉的面孔,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不是。
长恩在她脸上找到一种神色,这种神色同样在太妃脸上出现过。长恩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今日她突然明白,那是景氏女子,是所有被牺牲给家族的女子都会有的神色。是生命力被榨取之后的神色。
是她也会有的神色。
中原的皇后和草原的阏氏,有着某种奇妙的重叠。
长恩向皇后行了礼,落座,又挂上浅浅的笑。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3 21:37:00 +0800 CST  
景斓羽早就知道,她那被捡回来袭爵的弟弟心仪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一个苏家女子生下的公主、景氏注定的政敌。
她替这不熟悉的弟弟可惜。父亲不会同意。他只能按照父亲的安排娶亲,像她自己。可她又是幸运的,因为父亲的安排,恰巧是她的心有所属。
曾经的心有所属。
现在,她再看他,居然羡慕起来。新婚的人充满希望,好像可以甜甜蜜蜜的过一辈子。像她曾经希望的。
至于现在……几年过去,她已经明白皇室凉薄,不是空话。
她但愿她的小弟永远不明白这种凉薄。
尊贵的公主拿出了恰到好处的见面礼,她也恰到好处地笑了。
“我家的弟弟在外久了,恐怕不懂照顾人。不知道皇妹在家还顺心吗?”
“多谢皇嫂挂念。”长恩颔首,“他很好。”
“那就好。”景斓羽拨动手里的念珠,向一边宫女带着的男孩招手,“辰儿来,看看认识吗?”
男孩有些羞涩,钻进母后怀里。
景斓羽就笑:“这是大姑姑。给大姑姑见礼,好不好?”
男孩有模有样地作揖,好不可爱。长恩忍不住笑起来,拿了盛金瓜子的小荷包,蹲下来放进小人儿肉嘟嘟的手里,语气温柔:“辰儿好。”
景翀看见她温柔的神色,突然想到,她嫁过去六年,从来没有怀上过孩子。
时间好像很久了,久到景斓羽嘴角的笑有了莫测的深度。
她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温和地打断了长恩逗孩子的乐趣:“本宫久病无事,在宫里摆弄花草,倒养出难得一见的并蒂莲来。皇妹愿意一赏么?”
长恩想,来了。
她起身,平静地应下。
景斓羽又抬头对景翀微笑:“辰儿想舅舅想的紧,翀儿陪他玩玩儿吧?”
把他也支开了。
长恩迎上景翀犹豫的目光,轻轻点头。
景翀仍然不放心,却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得向皇后行礼:“谨遵懿旨。”
拉上皇长子季元辰的小手离开时,景翀忍不住回头看长恩。
她转头,故意忽略了他类似祈求跟随的目光。
长恩伴着景斓羽向后院走的时候,这位皇后想,居然这样在意自己的妻子啊,连交给长姐也不放心。
不知道昭懿公主究竟有什么本事呢。她忍不住想笑。居然真的把那么个将军吃的死死的。
她们在水池边站定。
景斓羽伸手去触莲花的瓣,长恩礼节性地微笑,站在她旁边。
沉默流淌。
“并蒂莲……真是好意头。”景斓羽先打破了沉默,轻轻地问,“皇妹说,是不是?”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3 21:38:00 +0800 CST  
长恩轻笑,应道:“是鹣鲽情深的意头。皇兄皇嫂琴瑟和鸣,皇嫂……见这样的花,想必欢喜。”
“是了……”景斓羽转头看她,“如见……双飞燕啊。”
长恩敛眉。
双飞燕于诗词,常是反用其意。见双飞燕,反衬己身孤单落寞。
她想说什么呢。
皇后……与皇帝有隙么?
景斓羽手上突然用力,生生折断了那对开得正好的莲,递给长恩。
“并蒂难得……要配合适的夫妻才最好。”
皇后的指尖染上莲茎的绿色汁液,有某种残忍的意味。
长恩接过那枝花,轻轻转动,清香四溢。
她倏忽笑起来:“我明白了。多谢皇嫂。”
景斓羽也无限快乐似的笑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3 21:38:00 +0800 CST  
长恩把花插进白玉瓶,又摘了荷叶点缀,摆在内室的小几上。
她想着皇后的神情语气,几乎要相信这是一种投诚。然而现在还不是定论的时候,就像她依旧对景翀有所保留。
不过皇后对景翀很亲昵啊。
翀儿……长恩无意识地呢喃。
等接收到景翀震惊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怎么了?”长恩故作镇定,摆弄着瓶里的花。
景翀立刻低头:“没,没事……臣听错了。”
长恩又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没有从前那样警惕了。长恩想。这并不好。
总归景翀又不真的是傻子。
总归人心难测。
景翀偷偷抬头看她在思考中的神色。
沉静,赏心悦目。
长恩做什么,他都觉得很美。美得让人心在发颤。
他又小心翼翼地往她腿边挪了一点。
她是他的极乐,是他逃离所有想要归依的神明。所以他觉得他不应当用那些心思去烦她,不应当插手她的计划,尽管他甚至非常希望能被利用。
荷很快就要开败了,这一枝要想法子为他的公主留得久一些。
四时轮回,总有她看他顺眼的时候吧?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3 21:39:00 +0800 CST  
{九}
第一缕秋风吹落最后一朵夏花的时候,秋猎的旨意也飘落在皇都。
长恩订下了新的骑装,又去异珍楼绕了一圈。虽说饮食独特生意颇好,歌舞却是平常,并不如长恩所愿——这种程度,不足以作为她的武器。
徐徐图之罢。她倒是不着急的。时间还长。
很快的,祭祀,启程,扎营。
长恩骑了马闲逛,被奇异的感受包围。
多么像。像是她一直在拼命逃离的另一个草原。
远远望去,设营的人仍在忙碌。景翀被长恩留在这群人里,打点营帐的一切事宜。
若是安排不好……今晚他怕是只能直接睡在地上了。
长恩莫名地感觉好笑。这个人……
突然间,马踏出的步子失了悠然,她猛然回神,拉住缰绳,才发现一个人立在她面前。
没有行礼,许梓抬头看着她,眼里是掩不住的焦急。
长恩沉默一会儿,才问:“大人,有事么?”
许梓张口,却是一时语塞。
他想说那如夫人庶长子皆非他本意,想说他心念只有眼前人,可是长恩居高临下的平静目光,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这样仰视过她。他没有这样明白过,她收回手,他就只能是臣子。
他在死寂中听见她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有参透一切的冷静:“时也,命也。各自珍重罢。”
许梓不合时宜地想到,她还是这样了解他。
“这个……我一直想还给你。”长恩自袖里拿出一块玉佩,向下递出去,“给……许大人,未来的夫人罢。”
玉佩在长恩的指尖温润莹莹,许梓僵硬地抬手,在触及的一瞬又被灼伤一般欲收回手来。电光火石间,远远地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公主……”
许梓立刻改了主意,让玉佩滑进手心再握住,低眉掩去情绪。
让景翀误会更好,他想。
景翀快步走来,在长恩身边站定,抬头眼巴巴望她。
长恩好笑:“你安排妥当了?”
“……没有……”景翀想起方才那块玉佩,突然把心一横第一次不加遮拦地实话实说,“臣不知道您今日想穿哪一身,所以过来问问,臣好能准备好和您相配的衣裳。”
长恩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竟翻身下马,把缰绳塞进人手里:“牵着。”
感受到身边开始溢出来的幸福感,她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你胆子见长。”
景翀的幸福泡泡被一阵秋风吹破,靠近长恩小小声地讨好:“回去您随便罚……”
许梓默默攥紧手里温润的玉,却不知阴郁的神色刚巧落进另一双眼睛。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7 15:34:00 +0800 CST  
随行大臣设账于一处,虽比不上皇室奢华,也是考究舒适。如许氏、景氏、苏氏、白氏等等显贵家族,自然是此处的常客了。
暮色渐合,诸般事宜尚未落定,定国公许文德却命人备下了酒菜,去唤自己的独子来。
许梓是定国公一手培养的,是他极满意的嗣子,可如今,定国公却是有些后悔当初送儿子入宫中御学。
送他入御学,为的是习得天下文章,却不想少年时种下了情根,如今依旧偏执。定国公心知肚明,本想时日久了也就没事了,方才却看见许梓阴沉的神色,不由得担忧他生出不该有的心绪,也终于决心提点一二了。
父子二人饮下几盏酒,定国公终是开口了。
“梓儿,你看看这酒菜,讲究倒是颇多……”老公爷呵呵一笑,道,“什么样的酒配上什么样的菜,配好了才让人满意。配不好,哪怕酒是好酒,菜是佳肴,也不得其中滋味啊……”
“是。”
“人之于世,亦是如此。大家世族,最讲究名节。一举一动,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有礼度有章法。更何况有些事,没有缘分,也不可……”
许梓先是心一揪,再听了父亲的后话,满是是浓浓的不平,忍不住打断:“父亲最不信牛鬼蛇神,怎么竟谈起缘分之类的虚无缥缈之物来?您不是从小就教诲儿子,人不应笃信天命,而应尽力而为么?”
定国公知道他明白其中深意,却是故意堵自己,不由得生出几分气来:“你当真不明白么?这些事怎可强求!更何况她……她已经有了去处,你如此这般,是要辱没门楣吗?”
“那不是她的好归宿!”许梓一下子站起身来,“景……那个武夫怎能与她相配!她,她应当是我……”
“放肆!”定国公压低声呵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些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许梓愣了半晌,无意识后退几步,突然又笑起来:“他怎么能抢我的先,抢走我的……”
“你别忘了自己是谁!”定国公近乎大怒,“儿女情长,像什么样子!回去我就给你定下嫡妻,免得你胡思乱想!”
“妻……妻……妻怎能是旁人……”许梓怔怔转身离去,“我不可负她……”
定国公本欲摔下的酒盏又僵在半空。
难道是那昭懿公主不安分,惹出这些罪孽吗?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4-07 15:34:00 +0800 CST  

楼主:墨云绾

字数:37937

发表时间:2021-01-31 1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7-19 16:14: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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