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所谓公主——唤真

(欢脱版)
“公主,臣把家暴男杀了。”
“哦。”
“公主,臣把他国家也灭了。”
“哦。”
“公主,臣能娶……”
“不,你不能。”
“……为什么呀?”
“你爹当年想杀了我。”
“那是因为……”
“你爹和皇帝是一伙的。”
“……可是臣和公主是一伙的……”
“……”
“臣的姑祖母也和公主是一伙的……她还把您养大了……”
“……油嘴滑舌,岂不是又要站到我头上去。”
“不不不,绝对不会!什么都听您的,我也是您的!那现在我能娶……”
“你不是都娶了吗?你怎么不娶之前问我行不行?”
某人炸毛,某人跪了一晚上。

(文艺版)
所谓公主,是天家富贵,尊贵万千。
所谓公主,是一姓女儿,同其凉热。
所谓公主,有多少艳羡。
所谓公主,亦不过如此。
公主与公主,有的是和亲棋子,有的是掌上明珠。
驸马与驸马,有的将棋子视为明珠,有的将明珠弃如敝履。
她是被利用了无数次的棋子。
突然有个人,说;“臣,倾慕公主已久。”
“可是本宫从某一天开始,就讨厌你。”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26:00 +0800 CST  
老帖子了……好几个月没更新发现吧没了……那就干脆重新来过吧!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26:00 +0800 CST  
架空借历史名词
{一}
长恩借口醉酒从宴会上离席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越走越快,沿着永巷,耳边有呼呼的晚风。
等她突然停下脚步,才惊觉自己走到了御湖边。
水面映出一个人影,华服加身,脸上毫无生气,就那样睁大了眼睛,像是临死时的惊诧。
她缓缓蹲下,伸手去碰水面,想起她的母后十二年前在这里投湖。
如果她也……
可是长恩突然被人扯起来,一下子拥进怀里。
“公主,公主……”抱着她的人在发抖,“臣……臣……您若是……”
长恩剧烈地挣扎。
景翀在边疆时间长了,风吹日晒之下竟有些像匈奴的气质。
长恩最厌恶的气息。
“谁?放开!”
“还有……还有回转的余地……您不愿意的话……不用……”景翀声音带上隐隐的哭腔。
长恩像被重击一下,突然就停下来了。
“你放开,本宫不至于跳下去。”
景翀迟疑地松开一点,长恩就立刻挣脱了他,反手一巴掌抽过去。
“以为皇帝赐婚,你就能对本宫动手动脚了吗?!”
景翀立刻跪下去,叩首:“臣不敢!臣只是担心……”
“担心?”长恩讽刺地嗤笑一声,道,“本宫若是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正巧给我那皇兄一个机会,是不是?”
景翀心里堵着浓浓的委屈,说话的时候就要哭出来似的:“臣没有……臣是真心爱慕公主……”
“那么赐婚就是你的主意了?倒是聪明,一举两得,既满足私欲,又给皇帝表忠心!”
“不是,不是臣的主意……臣没想到今天会,臣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赐婚,臣不知道,臣真的……”
长恩突然想起来景翀在她面前砍下阿虞丹单于的头,然后冲着她跪下,说:“臣来接您了,公主。”
那一刀把她从“阏氏”(指匈奴首领——单于——的妻子)砍回“公主”,结束了她和亲的六年。
长恩觉得他目的不纯。尤其是在他领军班师,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时候。然后庆功宴上,她的皇帝兄长玩笑般提起景翀的照顾,景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脸红。
然后皇帝哈哈大笑,把她赐给景翀。
长恩全程是麻木的,直到这时。
他们如此随意地决定了她的未来,好像她是一个玩偶,随意地送给这个送给那个,然后他们顺心如意,她一天天苦苦挣扎。
“好恶心。”她面无表情地吐出的几个字好像一下子勒住了景翀的脖子,把他所有辩解的话都堵住。
景翀难以置信地抬头。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30:00 +0800 CST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他看见长恩的眼睛开始发红,神态却是木然得可怖。
然后木然破碎了,她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们以为有权力,权力,就可以这样对我!什么还有余地,他是皇帝!你明知道我不能推辞!你根本就想好了,你早就知道!哪怕没有和皇帝商量过,你也早就知道!”
景翀的呼吸被一点点夺走,却没有反抗,只是拼命想说什么。
他的话语全淹没在长恩的声音里。
“皇权,军权,你们,你们……”
长恩像是失控了。
景翀在这一路上,就觉出她的不对劲。
她平日好像一直紧紧地绷着一根弦,不说话,不哭不笑。但是在许多晚上,他听见她悲泣,驱赶着不存在的人。
景翀心疼得要命。
他的公主,快要被蛮夷折磨得疯掉。
“臣会帮您的……”
长恩僵住了,眼睛里恢复一些清明。她的手松开一点,景翀立刻继续说下去。
“臣会帮您的,不管是谁,臣都会帮您的。臣会照顾您保护您,臣的权力全都为您所用,臣可以把一切都给您,哪怕……哪怕您不肯下嫁。”
长恩死死地盯着他。
好一会儿,她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要是我说,我要报复这天下最尊贵的那对母子呢?”
“臣帮您。”景翀坦诚地对上她的眼睛,说得肯定。
长恩松开手,蹲下去,笑得浑身颤抖。
“你景家可是满门忠烈……”
“臣对公主忠烈。”
长恩笑不出声来了。
这些无头无脑的话,叫景太妃听见恐怕要气得从陵墓里出来打她这族弟的孙子。
长恩一点儿也不相信。她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有些事……她不明白的,还是发生。
“半个时辰。”长恩突然说。
景翀一愣。
“我说,”长恩从臂弯中抬起头来,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湖水,“你在那儿跪半个时辰,我就嫁。”
景翀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比”他预想的好太多。
在他要应下之前,长恩突然补了一句:“就在那儿,我母后投湖的地方。”
景翀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敢了?”长恩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又那样诡异地笑起来。
“不是!”景翀慌乱起来,“是臣恐,恐冒犯,冒犯娘娘……”
“没事。”长恩收回手,慢慢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眼眶发红,“就让我母后好好看看,是谁,要娶她被送到蛮夷床上叫人玷污的女儿!”
景翀想说,不是的,但是长恩已经走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35:00 +0800 CST  
{二}
长恩走过假山之后,急剧跳动的心脏慢慢回归正常。
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她和景翀,都是疯子。
但是她觉得景翀不会跪。
长恩本来极讨厌景翀那种边关才能磨出来的样子,现在却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然后,回来的长恩,就看见景翀正小心翼翼地下到水里去,然后跪下。
御湖是仿着天然湖建的,岸边是浅滩,下面是石子一类的东西。长恩当然没看见母后是怎么投湖自戕,但是她的珠钗掉在这处浅滩,大概是从这里走进去。
景翀垂首,安安静静地跪着,水漫到腰间。
长恩站在远处,有一种很异样的情绪。
他也不怕人看见?还特意走深一点,怕她觉得他偷懒还是怎么着?他哪来的对她的执念?
疯子。
长恩转身走了。
重新入席前,她整理了妆容,问了服侍的侍女时辰。然后进去,落座,无视皇帝与太后的目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
皇帝季瑜,突然对着长恩开口:“昭懿。”
她从前的封号。
长恩低头应,压下所有的情绪,好像还是那个心如死灰的和亲公主。
“你才出去,云麾将军就随着去了,现下怎还没有回来?这庆功宴,他才是主角,主角跑了,咱们在这儿庆什么呢?”季瑜面上一派笑容,眼里却全是精明的寒光。
长恩不慌不忙地回:“昭懿只在御湖边与云麾将军说了几句话,随后昭懿回席,云麾将军不曾随昭懿一起。”
“那可不好办了。”季瑜皱了皱眉,又展颜向她道,“不如昭懿去找找他?”
长恩起身,应是。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35:00 +0800 CST  
长恩出殿先去了一旁预备给宾客整理服饰仪表的小阁,又问了时辰。
已经不止半个时辰了。
长恩并不担心,只是奇怪。她又想,大抵有旁的事情,总不会这么久了还在那儿。
虽然如此,长恩还是向御湖走去。
上一次脑袋里都是空的,这次放慢了,便看见皇后的宫殿了。
一代代皇后,都住在这里。她被送走,也是在这里。
“以昭懿公主季长恩,嫁于阿虞丹单于,封,永安阏氏。”
噩梦就开始了。
不敢再回想,长恩又加快了步子,行至御湖,一时愣住 。
她疾步过去,碎石喀拉喀拉地响。景翀一惊,抬头见她走过来,忙道:“公主别过来了!岸边湿滑,小心……”
“你怎的还不回去?”长恩止步,打断他的话。
景翀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对不起。”
“本宫是问你为什么不回去!本宫罚你,你还要给本宫送点赠品么?”
“不是,臣……”
“皇帝在找你。”长恩又打断了他,转身往回走,“换身衣裳,就说你和本宫在御湖边见过,然后你想自己绕绕失足落水,换衣裳在小阁睡着了,本宫在小阁找到你的。”
“啊,是。”景翀见她走,想赶紧起身追上,却在岸边一滑,噗通一声摔回水里。
长恩回头看他,皱起眉。
“对,对不起……”景翀连忙爬起来,又在岸边滑了一下,所幸倒是没摔,终于浑身湿透的站在长恩面前了。
长恩脸色更不好看了:“失足落水,这回成真的了。”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景翀在她后面追,小心翼翼地唤:“公主……”
“别让人看见你和本宫一起。”
“臣……”景翀原本是想问他现在能不能娶她了,最后也没敢说出来,改成弱弱的解释,“臣不是有意跪久了……臣不知道时辰怕没到……”
长恩的脚步顿了一下,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压抑心里的异样。
景翀以为她生气,又着急起来,伸手去拉她宽大的衣袖:“公主……”
长恩涌起生理性的厌恶,一下子挥开:“别碰我!你要怎么走自己想,别和本宫一起!本宫在小阁找到你的你听不明白吗!”
手僵在半空,景翀看着她走远,才摸了摸那只被打过的手。
算是碰过了。
可是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36:00 +0800 CST  
{三}
两月之后,已至暮春。
长恩冷眼看着皇室和景家预备好了一切,略算了开支,想来仪式也是隆重。
非此,也显不出诚意不是?
她嫁给阿虞丹的时候,比这还要隆重。
长恩像六年前一样,什么也不管,由着旁人折腾。她有自己的事做。
她所能接触的最好的武器,只有——钱。
皇朝的人对自己的文化有天然的自信,但贵族嘛,若是吃饱喝足无事做,就总有点猎奇的心理。
服饰是不可能的,没人去穿所谓“蛮夷”的衣服。于是她想到饮食。
她带去的东西,曾在异族手里变成独特的模样。她在匈奴长日寂寂,莫名地喜欢制作食物。
尽管那些东西都进了她讨厌的男人的嘴里,尽管阿虞丹得意洋洋地认为这是她的讨好,但是制作时的香气,会把她从阿虞丹眼中的“贡品”里抽出来,与所有悲惨隔离。
旁人不晓得的痛苦,只要不显露,那些东西就还是美味。
一般人没尝过的美味。
京城悄悄开起一家“异珍楼”,开始惨淡,不出一月便小有名气。
婚事也就到了。
诸多繁文缛节循着古礼,只是景翀父母俱亡,在同族找了一对德高望重的夫妇迎长恩于室外、堂内,迎入景府。
长恩并不是初次嫁为人妇,景翀比她还要年长三岁,却是第一次成亲。
长恩早有耳闻:云麾将军景翀,仪表堂堂家世显赫,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长恩只觉得他果然是疯子。
心中全是乱糟糟的思绪,突然眼前光明闯入——盖头挑起来了。
她以扇掩面,按照规矩,新郎念却扇诗,以才华打动新娘,新娘才拿下扇子。
长恩不对这武夫抱什么期待,也无心去听他的诗。
什么打动没打动,空话罢了。景翀说了什么,她一句没有听进去,只是慢慢拿开扇子。
也许她应当笑,应当在起哄中羞涩,但是她只是略微低头,面上如古井无波,也不介意扫了谁的兴。
景翀当然能看出来。他不相信她若是听了,会听不出他诗句里的相思情意,又或者她不相信,也不会听不出颔联是她幼时习作的一句。但是她毫无反应。
结发,交杯,礼成,内室安静下来。
良久,两人都是无言。景翀不知也不敢说什么,长恩什么也不想说。
长恩突然拿了一边的酒壶,开始自顾自地倒酒喝。小酒壶里没有多少酒,喝完了,长恩也就半醉了。她又一次陷入半混沌的状态,从椅子上站起,拿起剪刀,一步一步向龙凤花烛走去。
景翀在她起身时就想要扶住她,被她瞥了一眼就僵在原地,只能看着她自己向烛台走去,手紧张地攥紧。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1-31 11:37:00 +0800 CST  
长恩站在了龙烛前。
她抬手,用剪刀剪了一下烛芯。
景翀一时惊讶又惶惑,洞房剪烛是好意头,可长恩在剪烛之后,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困惑。好像,她预想中,这烛火不该燃得更好了。
长恩盯着跃动的火苗,终于想起什么一样,放下剪刀,轻轻吹出一口气。
景翀吓得瘫坐在地上。
她把龙烛吹灭了!
长恩终于达成了目的,又转身向凤烛走去。
景翀一下子冲到她面前,跪下,拦住她的去路。
“公主……”景翀抓住她的裙摆,几乎就要哭出来,“公主……不要过去,不要灭……”
长恩缓缓眨了眨眼。
然后她伸手,抚上景翀的脸,又那样诡异地笑起来。
“你还想着与本宫,白头偕老,儿女双全么?”
景翀如坠冰窟。
他不该妄想的。
她厌恶他,下嫁不过皇权所迫,她不会和他过一辈子的。
他早该明白的。
可笑这三个月,他那样欣喜地规划好一切,明明急不可待也不敢仓促,因为不想让这次的婚礼,依旧成为她的梦魇。
可笑他竟然敢以为,他就这样,得到了他自幼仰慕如神女的人。
得到这个认知之后,景翀泪水决堤。
他没有任何资格,让她做任何事。
所以他只能那样卑微地跪着,仰着头看她,苦苦地一遍遍哀求:“求您……就留着凤烛当是为您祈福……求求您……”
长恩俯视着景翀。
在她的视角里,景翀的大红喜服胡乱地褶皱,眼泪残留在她收回的手里,极度狼狈。
长恩伸手捏住景翀的下颔,然后蹲下身子,把他的脸扳成与自己对视。
“本宫早就活腻了。”
“不是……”景翀哭得更凶,“求求您……您,您只有活着,才能做您想做的事,才能报复他们,才能……”
才能,看看我为您准备的诸多美好——景翀把这一句咽下去,低头。
长恩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又抱膝坐在地上,久久地盯着他。
“把衣服,脱了。”
景翀错愕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又慌张地低下去。
他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衣带。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1 14:45:00 +0800 CST  
烛火毕剥。
景翀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点点卸下外衣。
这是他不会再穿第二次的喜服,如同熄灭了的龙烛,将埋在逐渐久远的时光里。也许到最后,只有他一人会记起,这所谓的新婚之夜,他怎样被人践踏了心意,被告知也许此生,他都不会等到她的回应。
她看着他,慢慢卸下满头珠翠。
景翀在看似暧昧的气氛里浑身冰冷——他知道长恩不会想要发生任何事情。
他终于将自己展露在长恩面前。
长恩伸出一只手,指尖触碰到景翀的颈项,然后顺着胸前一点点滑下去。
她好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的瑕疵,又像是在与什么进行比较。
比中原人深的肤色,标准的习武身材,和战场的伤疤。
某种重叠在长恩心里慢慢发生。
眼前的身体与记忆中的,某个……
她猛地站起来,扯过一旁散落的外袍,一下子环在景翀身上。
在景翀震惊的目光里,长恩俯下身子,把外袍的两襟在他身前狠狠攥在一起。
额头相抵。
“果然……”长恩呢喃着,“果然,是一样恶心啊。”
然后她松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景翀苍白的脸。
景翀忍住哭泣的冲动,抓紧她刚刚攥着的地方,尽量把自己的身体重新掩埋在外袍下。
长恩只是看着他。
不是生气或者什么……她在酒醉中似乎完全对世界丧失了感知,也不再清楚眼前跪着的人是什么概念。她只是觉得他像那个会让她痛苦的人,像是每每在夜半纠缠她的梦魇。
长恩其实说不出自己,因为什
么原因讨厌景翀什么地方——她凭着本能讨厌他。
远离他就好了。
今晚不要再缠着我了。
长恩一步步走向床榻,坐下,放下帷幔,然后侧卧在床上,蜷缩身子,闭上眼睛。
他在那儿……今晚,不会在我的梦境里。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1 14:46:00 +0800 CST  
{四}
次日清晨。
长恩睁开眼睛,头疼得很,心里却是久未有过的轻松。
好像是就寝前,驱赶走了什么。
阳光照进来,却在纱帐上投下一个阴影。
有人跪在外面。
记忆和理智一起复苏。
长恩倒还不是酒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人,躺了一会也就都想起来了。看着外面的人似乎还是睡前的样子……他不是跪了一晚吧?
长恩坐起来,外面的人立刻把身体绷直到看着僵硬。她掀开纱帐,一时也愣了。
景翀仍旧维持着那样狼狈的模样——垂首跪着,一只手把仅着的外袍衣襟合拢。见她起身便叩首下去,哑着嗓子问安。
长恩觉得他好像在发抖。
简直是疯了——她想,要去看郎中。又不是一个人。也许她真的已经被摧毁了心智,稍有刺激就会崩溃。
在很久的安静之后,长恩说:“你去更衣吧。”
景翀已经发酸的手攥得更紧。
彻底脱下这件红衣,就都结束了……毫无温存地结束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1 14:49:00 +0800 CST  
最终景翀带着浓重的苦涩,换上常服,在外间等着长恩梳洗后出来用膳。
不管刚刚如何的委屈难过,长恩绕过屏风缓步走来时,景翀还是一时忘记了。
长恩钗饰服妆俱是简单,比起之前宴会、成婚时隆重的妆饰,更显得是个真实的人,而不是一个装点盛世的摆设;也更像景翀所深深记忆的模样。
景翀怔怔地望着长恩。
长恩忽略了,走过去,坐在桌旁。
今日似乎是起得格外晚,所幸景府是清净,她不必去躲什么敬茶改口。饮食清淡,小菜竟恰巧是她养在景太妃膝下时所爱的。
景翀在旁边小心翼翼看着长恩的脸色,见她似乎有些笑意,才终于放下心来。
天知道他怎么找到那早就不做了的老御厨。
长恩被盯得难受,终于扔出一句话来:“你等着本宫请你坐么?”
景翀的心思瞬间就忘得干干净净,又是惊喜又是忐忑地蹭到她身边坐下,然后尽量安静地吃起来,丝毫不知道自己身上几乎要笑出声来的欢喜早就溢到长恩那儿去了。
这是什么疯子。长恩一边想,一边咬着米糕。
米糕吃了没有一半,突然有个人急匆匆地走来,似乎是不敢打扰,又实在急得要命。
景翀没看见,长恩对着门口坐,自然是看见了。知道已经不早,便示意他进来说话。
来人深施一礼,禀告道:“魏公子求见。”
景翀满口的豆浆险些喷出来,强行咽下去又呛得咳嗽,瞧见长恩面上的不满生生忍住。
长恩向来人问:“哪位魏公子?”
“禀公主,忠义侯府。”
此时虽然有些晚了,对于来访还是早些,若不是要事,便是提前相约。
长恩看了景翀一眼,见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满脸惊慌,便明白了大半。
“请进来吧。”长恩放下筷子道。
不多时,魏轩阔步走进,向长恩深施一礼,笑着朗声道:“未曾拜访公主,魏轩失礼了。祝公主驸马,百年偕老,永结同心。”
景翀想要把这来的不是时候,话也不会说的人请出去,却见长恩颔首,笑道:“你怎么来得这样早。还知道未曾拜访,来了也不把晴儿带来。娶了我的表妹,要金屋藏娇了?”
魏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竟是有些害羞了,小声道:“她……她有了身子。”
长恩顿时喜笑颜开:“怎么都没有听见消息呢?”
“也才一个多月,不好往外说。”魏轩道,“她是想公主想的紧,可惜公主在宫里时,我们又不能随意就去了。这会还躲着她呢,要不然不知道怎么和臣闹着要过来呢。”
二人说话时气氛和煦熟稔,景翀先是惊讶,然后就是酸涩。
他什么都不知道。
长恩闲聊之中突然想起了正事,好似随意地问到:“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魏轩笑意更浓:“原来公主还不知道,是驸马他……”
景翀猛然回神,腾地站起来,狠狠扯了一下魏轩,抢了话头:“臣安排不当,扰了……”
长恩却看着魏轩,依旧温和地笑:“什么事,说吧。”
魏轩只当是景翀忘记了,又道:“原是驸马忧心公主的身体,叫臣来看一看。”
魏家兄弟二人,兄长袭了爵位,如今是御史台的官员。魏轩这二公子没有什么责任,唯独喜欢岐黄之术,也是有名气的。景翀本来是想着昨夜与长恩说明,没想到事情弄成这样。眼下他更是不知如何解释——他叫魏轩来,是因为觉得,长恩回来后一旦受刺激就几乎尽失理智,也许需要用药调养。
“那就切脉吧。”长恩施然起身,带魏轩进了内室。
景翀惴惴不安地跟着。
半晌,魏轩收了手枕,见长恩并不忌讳,就直接说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若要开药,也不过是滋补调理。公主……还是心病。不过现在算是好了……日子好了,慢慢也就没有大碍了。”
长恩点点头,解嘲似的笑起来:“也算是半疯魔了。”
“公主是有福之人,哪至于此呢。不再见那些烦心事,便都不要紧了。”魏轩劝慰几句,又道:“如此臣便去开方,不多打扰了。”
“怕晴儿发现吧?”长恩揶揄,“快去吧。多谢了。”
魏轩笑着拱了拱手,刚迈出去一步,就听见长恩向景翀道:“你请来的,不去送送?”
景翀一颤,低声道一句“臣去去就回”,拽着魏轩就出去了。
魏轩这才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劲,直到出了院门才回头看了看,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景翀幽怨地看着他。
魏轩被一个“壮汉”这么盯着,心里发毛;“我……说错话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公主?”
“嗐,当年的事后我家也有些不好,公主心善,有时叫晴儿捎些东西照拂。我们承了恩情,也和公主有书信来往,见得不多,倒也算熟悉。”
想起旧事魏轩眉眼都是笑意;“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公主,我和晴儿也不会……”
景翀继续盯着他。
魏轩尴尬地咳嗽一声,收住了话头:“怎么了,你说。”
半晌,景翀才幽幽地吐出一句:“公主她……不喜欢我。”
魏轩眼神瞬间复杂起来:“不是我想的那个吧……我没听说过你那方面……”
景翀一脚踹过去,脸瞬间就红了:“你往哪儿想呢!我不是……我……就是不喜欢,是……不喜欢我这个人!不是你那个……”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2 09:01:00 +0800 CST  
魏轩讪笑两声,赶紧转移话题:“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景翀悻悻道,“她一见我就……很讨厌似的。”
“说实话……”魏轩觑着他的脸色,小心说,“按理说也是太快了些……公主才回来不久就又被赐婚,她自己看来也是叫人利用的,迁怒也算是……情理之中。”
景翀一言不发,脸色更不好看。
“而且……换成我也会奇怪。你和公主……从前没什么交集吧?”
景翀瞪他一眼:“就你有,你能耐得很。”
魏轩只觉得冷嗖嗖的。
“这不是……公主也算是我的表姐了,晴儿也愿意公主过得好啊。你们既然要过下去,我们也得出谋划策帮着你是吧?”
“谁说的她一定要和我过……”景翀近乎垂头丧气,“也许哪天可以了,她就不要我了。”
魏轩着实震惊了一回:“你别这么着,好像怨妇似的……更何况既然如此……你怎么就非要公主呢?”
景翀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自然是,因为我一直……心仪公主。”
“为何?”
景翀好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半天才小声挤出一句:“我做太子伴读时……偷过她的诗稿。”
魏轩惊掉了下巴。
“也不算是偷……”景翀开始试图给自己描白,“头一次是拣着了。谁都知道昭懿公主才华并不出众,但是那诗是写得很好的,又署了她的名,所以就……好奇……然后后来又……翻过她别的文稿,是真的……不像是那么小的女孩子能写出来的东西。还有她待太妃和宫人都很好……”
“就这样?”
“当然不是……你知道当年的太子,就是皇帝,不能食蜂蜜,曾误食险些丧命的事吧?”
“自然。”
“御学秋季的点心有桂花糕,一般是加了蜂蜜的,太子的要特制,那位三皇子使人换了太子的点心。下午皇子论政,伴读回避去取点心,是公主制止我的。
她无意看见三皇子的侍从进偏殿,所以起疑心。我原本去的最早,她说太子的点心应颜色浅些,今日好像不同,叫我不要擅动。然后她尝了……算是救我一命。”
魏轩疑惑:“你不是说公主向来不愿意和你……”
“就是说啊。”景翀眼睛里全是温柔,“你能不能想象,才华被你敬仰的人,虽然不怎么喜欢你,还是出手相助,那种感觉简直像……神女下凡渡人。她说是不愿连累太妃,但是太妃德高望重先帝都尊敬,哪怕是景家倒了太妃也不会有事。”
“你就这么……爱上公主了?”
“是这么开始的……我谢她她也不要,还是不愿意理我……我又,眼见她如何隐藏锋芒无人关注,却教不受宠的四公主在赛上如何赋诗讨先帝喜欢,还有……”
魏轩觉得,景翀能说上一天也说不完。
他是知道的,景翀是父母露水情缘的产物,景老将军抛弃的那被他找来泄 欲的良家女子,生下孩子没有几年也撒手人寰。要不是老将军意外失了生育能力,也不会把这儿子又从乞丐堆里找回来。
魏轩想,所以他所不能完全理解的,景翀的执念,也许就是一直不信人间冷暖心底真情的人,突然见到世间美好便不想失去的固执。
公主对景翀而言,是天下最完美无缺的存在,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玷污摧毁的神明。
“公主当然是很好的。”魏轩很赞同一句话,结束了景翀的絮叨。
“对了,翻诗稿这事儿……别和你家夫人提。”
“怎么?”
“她……看见过。”景翀头疼,“然后我被她义正言辞的责问了一遍。”
魏轩坏笑起来:“然后呢?”
“当然是下次做的隐秘一点……”景翀还未说完,就恨不能把舌头剪下来。
“你一遇上和公主有关的事,脑子就不太好使啊。”魏轩调侃。
景翀恨恨地踹他一脚:“你快滚吧。”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2 17:04:00 +0800 CST  
到了晚间,长恩已经是满身疲惫,草草沐浴,刚走进内室想要就寝,就见景翀紧紧抱着自己的铺盖,在屋中间杵着。
长恩冷眼看着他。
景翀跪下,紧张地低头:“臣睡地上……上夜。”
“上夜有侍女。”长恩走到床边坐下,“你在这儿,叫下人去传我羞辱你吗?”
“臣不敢!”景翀立刻叩首下去,人几乎埋进卷起来的被褥里,“臣叫侍女退下了……臣不会扰了您的,求您允许……”
长恩看着他把手里的被褥越抓越紧,冷哼一声,放下了床幔。
景翀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吹灭了烛火,心满意足地睡在了地砖上。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2 17:05:00 +0800 CST  
公主回门要九日。这几天,景翀见长恩有外面的事情要打理,很识趣地让管事揽了大半的杂事,只把银钱大事留着,一概长恩做主。
他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努力思考除了景氏原本是帝党,长恩还因为什么原因格外讨厌他。
这个问题,因为魏轩去练兵场找他时的一句感叹而有了些眉目。
魏轩看了半天他练兵的样子,由衷的说:“你让塞北黄沙打磨得跟蛮夷人似的。”
景翀回去之后立刻认认真真把自己打量一遍,不得不承认魏轩说的有道理。
次日,他就偷着登了魏府的门。
魏轩很是紧张,叫了他往花园去,问道:“你怎么来了?晴儿看见你,非得缠着你问公主的事。”
景翀不言。
魏轩愈发着急:“有事你便说吧,这么耗着做什么?”
“我是想问,”景翀下定了决心,坚定地看着他,“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皮肤白皙细腻?”
“什么?!”魏轩又被惊到了,一时忘了压低声音。
“怎么了,出什么事……”苏晴正找不见魏轩,问声便急忙走来,看见景翀,一时愣住。
三人陷入了沉默。
“云麾将军。”苏晴最终开口,略福了福身子,问,“不知今日有何要事?”
景翀拱手回礼:“只是有些事与子轩商议。惊扰少夫人了。”
苏晴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个转,颇为不信:“子轩与将军,恐怕是没有这样的大事吧?前些日子给公主切脉,今日莫不是公主出事?”
魏轩尴尬地扶额。
“并非……”景翀想要继续圆谎,却听苏晴道:“并不是我对将军无礼,只是往日种种叫我实在不能放心。将军幼时所做的事,我是不敢忘的。今日将军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同将军回去,也叫我们姐妹见一见,否则我实在不能心安。”苏晴是长恩的表妹,也是小时候的伴读,陪她在御学读书多年,知晓她一切的好与不好,彼此感情格外深厚。
“晴儿,你身子……”
“我不过是有了个孩子,又不是怎么样了,怎么就动不得了?便是为着什么避朋党之嫌,难道就连见这一面都不行了?公主回来这么久,我都没……”苏晴越说越气,就快流下泪来了。魏轩连忙满口答应,也顾不上景翀,轻声细语地哄着。
景翀见状,也只好应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3 18:48:00 +0800 CST  
长恩正细细看着酒楼的账,突然侍女进来,道:“禀公主,魏二公子与二少夫人求见。”
长恩一时不敢相信,让侍女又重复了一遍,才连忙道:“快请进来!”侍女出去,她也坐不住了,打算相迎。刚下了石阶,就见一个身影扑过来,吓得她赶紧迎上去接着,连声道:“你慢点慢点,别摔着!小心……”
苏晴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放声大哭。
“阿念,我好想你……阿念……他们都不许我来,这么长时间也不许我来……”
“好啦,”长恩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这不是来了吗。魏轩忧心你呢,是好事,是不是?”
“他就忧心孩子……他要闷死我了……”苏晴抽噎着。
长恩噗嗤一声笑了:“孩子不是你们的孩子呀?孩子的醋也吃?”
“你还笑,我都担心死了你还笑!这几年我……”
“都过去了。”长恩把头埋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别提这个了。”
“不提了不提了。”苏晴后悔不已,“你好不好呀,有没有不舒服,吃的还……”
“我都好。”长恩执了她的手,柔声道,“咱们进去说吧。”
景翀和魏轩被留在了门外。
魏轩叹了一口气,问:“你那会儿要什么来着。”
景翀低声重复了一遍。
“你要这个……是公主……”
“不是。”景翀显得很低落,“你别问了,就说有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那不就是女子养颜的东西嘛。我是为了晴儿琢磨的,要是公主就算了……宫里的东西比这可好多了。”
“给我吧。”

屋里,苏晴挑着这些年的大事与长恩说了一遍,时不时说些趣闻,长恩大半时候在听。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七拐八拐,苏晴终于绕到了长恩的婚事。她犹豫着道:“我这么说原本不合适,但是景翀,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的。”长恩颔首。
“小时候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过,也不知对不对,今日索性一并告诉你吧。”苏晴叹了口气,“咱们在御学那会儿,我撞见过景翀翻你的文稿。”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3 18:48:00 +0800 CST  
{五}
苏晴魏轩走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景翀想着躲起来看看魏轩给他的瓶瓶罐罐,却被侍从找出来,说是公主有事找他。
景翀欢欢喜喜来到长恩面前,行了礼,长恩却并没有叫他起来。
她看着他。或者说是审视。
景翀忐忑地垂首跪着,想着几日他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不对的。
饮食陈设,银钱账务……
突然,长恩拿起一旁装着她练字废纸的纸篓,把里面揉成团的废纸都倒在景翀身上。
“找找看,哪个是写了整首诗的。”
景翀如遭雷击。
她知道了。
“一刻钟,找不到就不必再见本宫了。”
景翀慌乱地去捡那些废纸,一张张展开去看。
所有纸上都有字,有的干脆就抄了半首诗来“鱼目混珠”。景翀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与焦急当中,手不停地发抖。
在最后一瞬,他终于找到了一张写着七言律诗的纸,慌忙奉上。
可是长恩只瞥了一眼,就把纸重新团起来砸到他脸上。
“读出来。”
景翀声音发颤,读到第四句便再也说不出来。
第四句少了一个字。
这不是她要的那张纸。
景翀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纸。
如果他现在,或者曾经仔细地权衡利弊,就会知道长恩那句“不必再见”如今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信心,也不至于这样绝望。
可惜景翀在长恩面前,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政客。
他只能,恐惧。
强烈的,阻止某种他不能承受的后果的欲望,压迫着他又去摸索还没有展开的纸团。
眼泪开始顺着脸滑落,滴在地上。
长恩一把抓住景翀的头发,向下扯,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遵从母后的教导隐藏锋芒,所做的诗句无一例外最后都是攒起来扔进了纸篓。你既然做过那样的事,应该轻车熟路啊。”
景翀在呜咽中强迫自己说出话来:“臣知罪……臣不敢了……”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长恩扯着他头发的手更加用力。
“妖风案那次……王皇后用来扳倒丽妃的妖风……那阵风刮起来的时候臣独自一人在御学学堂内,捡到了您还没扔的诗稿……”
“从那以后你就去搜集本宫的诗文?”
景翀只觉得长恩的声音冷得像是要把他冰封,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公主……臣错了,臣知道错了……”
“你说,”长恩看着景翀的眼睛,慢慢地开口,“本宫要怎么相信,一个父亲支持太子走上皇位的人,收集本宫的诗稿,窥探本宫的秘密,不是别有用心?”
“臣没有……”景翀近乎崩溃地哭出来,“臣只是仰慕公主……”
“仰,慕。”长恩加重重复了一遍,“太妃虽从不参与后宫前朝之事,你的景家同我母后身后的苏家,可是积怨已久了。”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3 18:50:00 +0800 CST  
景翀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那些他曾经历的孤独与薄情,怎能取信于她呢?毕竟,那不是他所谓的父亲对外的说辞。她怎么会相信那一次帮助让他从此不愿放手,只能抛弃所有,来求她过得舒心顺意。毕竟她是那样冷静理智的女子,不会相信有人肯为了没有回报的爱意,活得那样狼狈。
她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景翀在泪水中看见长恩的神色,一如小时,他想要讨好她时,得到的审视怀疑。
“臣……想要留在您身边。”他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
长恩沉默。
“臣想要留在您身边帮您,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您愿意接受臣的帮助和辅佐,臣别无所求。
“所有您不喜欢的,臣都可以改。不管是样貌还是别的什么,臣可以变成您想要的样子……
“所以求求您,留下臣吧……”
景翀泣不成声。
长恩沉默许久,问:“你觉得值得吗?
“把自己按照旁人的意愿改造,失去自我和尊严,毫无回报,你觉得值得吗?
“你觉得,那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臣本身就同死去没有区别……”景翀迎上长恩的目光,满面泪痕,“臣不曾见过什么人,会像您一样,是真的在最深处也是那样好的。臣没有见过什么人,可以帮助与仇人有关的人。公主对于臣来说……”
“告诉过你那是为了太妃吧。”
“可是太妃对景家没有什么感情……如果臣死了,哪怕是景家也消失,太妃都……”
“那我就告诉你,”长恩挑了挑眉,“王皇后和你父亲都不是吃素的,这事儿不管太子和你是死了还是没死,我不信他们找不到我那个蠢三弟。他是蠢,但是不至于突然蠢到这个地步直接去害太子,只能是旁人唆使。那会儿妖风案没过多久,丽妃和四皇子算是完了,下一个就该是二皇兄。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指使,但你们两家一定会借机铲除二皇兄。那后宫,就真成王皇后一个人的了!”
景翀愣了一会儿。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4 16:22:00 +0800 CST  
然后景翀低下头:“您没有必要骗臣……”
长恩嗤笑:“本宫确实没必要骗你。”
“您未必没有这样的考量……但是您不是主要出于利益救臣……”
“你怎么知道不是?”
“二皇子背后也有势力,他们不会允许……”
“本宫当时怎么敢确定,他们一定能保住二皇兄。”
景翀仰头看着长恩,神色哀戚:“您别这样……”
“是你,美化了本宫罢了。”长恩看着他,“本宫和这朝堂后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区别。”
其实长恩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看着景翀要拿走糕点,莫名其妙就出声阻止。她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太遥远而模糊了,比起她所经历的其他事情,这种事,显得那样渺小,连同和景翀的所有交集,都不值一提。
但是这不妨碍她这样解释那个时候的自己,熄灭景翀眼中的光芒。
可是景翀还是那样悲哀地,乞求般地看着她。
“但是您后来对太妃说,您到底不愿意一个人这么白白地……”
长恩立时气得心口疼。
她狠狠地揪住景翀的头发:“景家好歹算是大户了,你从哪学的偷**狗又听人家墙角?”
“不是……是那天臣去看太妃,然后您要来,臣不敢让您看见所以才躲……”
“躲起来,偷听?”
“臣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你也听了。”
“臣……臣错了……”
长恩冷笑,甩开他,又加上一种可能:“你怎么知道本宫不是为了安慰太妃?”
很久的安静,久到长恩以为他死心了。
然后,景翀笑了。
长恩皱眉。
景翀低下头,轻轻地说:“您没必要解释这么多的。臣如果能为您提供帮助,不管怎么说对您都是好事。您这样做,远比不上给臣希望划算。”
“本宫既然厌恶你,便不会受你的恩情。”长恩不屑,“否则,本宫便是厌恶你,也没有底气。”
景翀又轻轻笑了。
“您叫臣怎么相信,”他抬头,用光华闪动的眼睛看她,“即便是经历了那些事,依旧这样不肯随意利用旁人的您,在那么小的时候,是完全因为利益而相助呢?”
长恩顿时脸色阴沉。
景翀在方才的沉默里找到她的破绽,给她下了个圈套。
多说多错,真不是空话。长恩越想要叫景翀死心,就越显得反常。景翀被恐惧支配时无法细想,可如果冷静下来,把在朝堂上的心计用出来,也不是由着长恩糊弄的——毕竟也是立身于朝廷的大臣。
又或者说,其实景翀只是凭着本能,明白长恩是什么样子。那种根深蒂固的印象是很难改变的,哪怕最终他开始动摇,也会拼命地欺骗自己。否则这种种,都变得没有意义。
景翀现在所庆幸的,是他不必欺骗自己。
“臣失礼,请您降罪。”景翀叩首,声音里却是莫名的幸福。
长恩气结。
简直是挑衅!
深吸一口气,长恩冷冷道:“这是你自己求的,往后别怨本宫待你不好。”
“臣明白。”
“睡觉。”
景翀疑惑地抬头。
长恩从景翀手里抽出被攥了好久的裙摆,转身向床榻走去:“不必自作多情。明天要回门进宫,别给本宫丢脸。”
“是。”景翀扬起嘴角。
“还有,”长恩又回头看他,“别以为这就算了。你对本宫的冒犯,本宫有的是时间和你算账。”
“是。”景翀显得格外乖顺。
帷幔放下来了,重新把他们分成两个世界。
景翀慢慢跪坐在地上,才想起来害怕。
这算什么罪名呢……欺骗,算计,还有小时候的那些事……都一起翻出来的话,回门结束之后他会很惨吧。
景翀的手绞在一起。
但是……
他现在还是,好开心啊。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7 13:25:00 +0800 CST  
{六}
出嫁九日,公主回门。公主驸马入宫,宫中设宴。
长恩携景翀依时入宫赴宴,也不过是歌舞升平,虚与委蛇。
长恩默默地吃饭饮酒,仿佛这盛宴并非为她而设。
皇帝的伪善,只叫她恶心。而太后王氏……明明是亲手害死了她的母后苏皇后成为继后,又把儿子送上皇位令她和亲,如今对着她,竟显得慈母一般。
所幸饮食精致,比起景府当然好上许多,算是弥补应酬的无趣。
景翀兢兢业业地给长恩夹菜,直到长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才怯怯地收手。
长恩其实觉得很别扭——景翀比她所预想的更了解她。但是他们交集其实不多,仅凭那些可怜的交往不可能到这种地步——她只能觉得,景翀刻意调查她。
至于目的……
左思右想,长恩仍怀疑他别有用心。
可是她从前好歹也算和苏家有联系,有母后留下的人;现在嫁走了六年,苏家不打算管了,那些人也被清得差不多了——简言之,她现在没什么用处。
那么……如果她做的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应该是可以扯上苏家的。
这样更合理一点,长恩想。
在她马上要把景翀重新划归帝党之前,景翀那双哀求的眼睛突然闯进她的心里。
……那样,悲戚的神情。
长恩的思绪重新乱成一团,烦得想摔碗。
她不自觉散发的冷气被景翀尽数吸收。
景翀战战兢兢地开始回想今天都做了什么,都有哪儿可能不对。
一时间二人之中气氛诡异,并不属于恩爱夫妻的神情也被有心之人尽收眼底。
由爱生恨,倒也不少……季瑜高高在上,嘴角一抹玩味的笑。他这妹妹要是抓不住景翀,可就别怪他用景翀毁了她和苏家。
宴会在心思转动中结束了。
长恩仍在思考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步子也迈的慢,让景翀更觉得煎熬,目光一直落在她看不出情绪的面容上。
忽然身后一声急促的呼唤:“皇姐!”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8 12:28:00 +0800 CST  
长恩转头,见永惠公主季文月正急匆匆走来。
永惠在她面前站定,福身,道:“永惠给皇姐贺喜了。”
长恩点头:“多谢。”
“母后命我替她去大相国寺清修,也没有向皇姐送什么。这佛珠是永惠自皇姐回来就奉在佛前开光的,香囊绣了鸳鸯。”永惠公主显得有些羞涩,“永惠没有什么东西,皇姐不嫌弃才好。”
“怎么会,你有心了。”长恩接过,笑盈盈地说,“我去看先生们时,听他们说你功课很好。”
永惠赫然:“那值什么呢。皇姐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更何况……有多少才学,又有什么用呢?”
“比没有是好的。”长恩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太嫔还好?”
“母亲很好。”永惠有些惊喜,“难为皇姐记挂。”
长恩看着永惠青涩单纯的模样,又想起永惠那卑微柔顺的母亲,不由得就说出叮嘱宽慰的话:“太后……母后,让你去替她礼佛,也是看重你。现在算是太平,也不必太忧心。想必你快到择婿的时候,多听你母亲的,不必是太好的人家,只要待你好就很好。”
“永惠知道的。”永惠对着她笑。
“回去吧。”长恩道,“不要太晚了,恐怕有人说闲话。”
永惠乖乖点头,又行一礼,才不舍地离去。
走出几步,她回头,看见长恩仍在望着她,又笑了笑,终于向内宫深处走去。
夜色深了……长恩看着她走远,总觉得像是这皇宫的黑暗,把那孩子吞没了似的。

楼主 墨云绾  发布于 2021-02-09 21:54:00 +0800 CST  

楼主:墨云绾

字数:37937

发表时间:2021-01-31 19:2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7-19 16:14:30 +0800 CST

评论数:16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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