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间圣谕下来，迁通政司誊黄右通政，原职给了长兄的独子赵经继承。赵宪祯听了忍笑，事后对郑妙淑道:“经哥儿才十二岁，晓得什么事。这可完了，以后说不定要被他记恨上。”
郑妙淑也觉得有趣，笑了一回，问道:“誊黄右通政是做什么的？”
赵宪祯道:“不过是录武官贴黄、卫所官袭替缘由以备征选的差事。倒也清闲。”
郑妙淑嗑着瓜子，也就不再提。
卸妆时候才发现丢了一根梅花金簪，翠微要出去找，郑妙淑道:“天黑看得见什么，不过一根簪子，不必惊动，白日再找罢。”
过了几日，王家果然下了帖子来，请郑妙淑陪小姐同游新花园。
王小姐小名儿霜姐，生了天仙似的一张脸，一肚子诗书，十九岁上还不曾嫁人，穿着白罗衫，油绿裙子红缎鞋，乌油油的发间簪了两朵玉兰花，十分娇俏喜人。
郑妙淑陪着她逛，或钓鱼，或斗草，一时闹的累了，在水榭里歇息。
丫鬟端上茶点来，王霜姐忙就着啜了一口，便急放下喊烫。郑妙淑笑道:“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这样莽莽撞撞，将来嫁了人怎么好？”
王霜姐笑道:“我嫁不嫁还不一定呢。”
郑妙淑奇道:“这话怎么说？”
王霜姐闻言敛了笑，向她道:“你别笑，我和你说正经的。我如今是不打算嫁人了。”
郑妙淑道:“这又怎么解？”
王霜姐道:“我比不得四姐好命，嫁的了赵绩熙那样人物。韩七姐虽然风光，千山万水地去了蜀地，三年五载才回得上来一次，也不好。我想着我这般才貌，岂能给一般人委屈了去，放眼京师里，又没一个配得上的。或是年龄不合，或是已有家室，挑来挑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托付的。我又不愿意远嫁离了父母，思来想去，也只有放着了。”
郑妙淑笑道:“赵绩熙有什么好，也值得被你提出来比。”
王霜姐笑的前仰后合:“你这话传出去要给那些小姐气死。你问问赵小官人谁不想嫁？人又温存俊秀，又会走马拈弓，又是名门望族，别人嫁了这样的如意郎君做梦都要笑醒。你倒奇怪，一天到晚的唉声叹气。”
郑妙淑道:“你再不明白我的心思？我和他说不上话。”
王霜姐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亏你也是读书的。张生是什么好东西？司马相如又是什么好东西？天底下像柳梦梅的又能有几个呢？说什么凤凰于飞琴瑟和鸣，一回头个个都是负心汉。赵绩熙千不好万不好，起码一颗心专在你身上，又有什么不衬意的？”
郑妙淑被她说中心事，当下醍醐灌顶，她倚着桌子道:“到底是不甘心。”
王霜姐叹道:“我明白，所以我才不嫁。”
郑妙淑把董知文一节和她说了，王霜姐道:“他若心里有你，当初早该来聘，如何等你嫁人之后这么久才想起来？你和他又没什么可叙的旧情。”
郑妙淑道:“我知道他是假意，所以才放心。”
她心下觉得好笑，她不满足赵宪祯，也未必就属意董知文。但他确实给了她一点久违的快活。
王霜姐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强劝你。只是人心终归有限，你冷落的太久，再想回去就难了。”


春色撩人，赵宪祯好整以暇地靠在交椅上，对着光翻着那本旧琴谱，书页在他修长指间哗哗作响。
春杏在地上跪着，不知是否因为石板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宪祯瞥了她一眼，将书在手上掂了掂，“这事不必让我知道，嗯？”
寒意渗延至脊背上，春杏战战兢兢地答道:“我并不敢瞒爷，夫人还……还赠了那董相公一把折扇………”
她话未说完，赵宪祯猛然坐起来，一把合了书掷下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春杏额角上，霎时便渗出血来。
赵宪祯撑着椅背骂道:“狗 东 西，主子的吩咐也敢扭头告状，偏你的嘴伶俐？别以为你安的那点心思爷不知道，成日里打扮的浓妆艳抹，倚娇卖俏的勾引谁呢？”
春杏两眼登时噙了泪，慌得只在地上磕头。赵宪祯道:“滚下去，少在这里碍眼。你敢掉一滴眼泪，我现在就叫人来把你卖了，家里也不缺这一个丫头。”
明明是大好艳阳天，他的五官沐在光线里，耀眼夺目，却溢出一股凛冽的肃杀气来。
春杏吓得不敢作声，爬起来就跑，赵宪祯在背后喝道:“回来！”
他冷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琴谱，“照旧放回去，倘若夫人发现一丝不对，你的眼睛就不必要了。”
春杏哆哆嗦嗦地拾了书，赵宪祯又道:“谁教你穿的这样大红大紫，难看死了，回去和翠翘学好了再来。”
春杏逃命一样地下去，赵宪祯抖开折扇，鱼鳞贴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游龙戏凤。哈。”

郑妙淑陪王霜姐待到晚上，踏着流银片玉回家。屋里点着灯，赵宪祯在枕边看书，郑妙淑笑道:“今天兴致倒好。”
赵宪祯把书扔到一旁，一边揉眼睛:“你还好意思说，再不回来，爷就准备锁门了。”
郑妙淑道:“你锁了门，我只好去娘家睡，再不回来了。”
赵宪祯忙道:“岂敢岂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就上门负荆请罪来。夫人宽容，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则个，再不敢犯了。”一面说，一面作势要起身下拜。
郑妙淑笑着按他，“好可怜见，倒像是我欺负你了。”
她一边卸钗环，一边向他道:“翠翘也大了，该择个日子收房了。”
赵宪祯道:“怎么突然提这个？”
郑妙淑道:“你快二十五了，房里还没个贴心人，说出去像什么样子？春杏模样也不错……”
赵宪祯沉声道:“别提春杏。”
他翻身道:“我有你一个菩萨还供不过来，哪有功夫管别人，这种话以后不必再提。”
郑妙淑道:“纵然你不愿，我却不想担了妒妇的名儿。”
赵宪祯冷笑道:“你要做贤惠人。我不愿意，你还能下了药把我推她屋里去？”
郑妙淑走过去，他背对她不理睬。郑妙淑推他道:“生气了？”
赵宪祯闷闷道:“没有。”
郑妙淑道:“我不过开几句玩笑，那晓得就当真了。你不喜欢就算了，我又不会强迫你。”
赵宪祯气道:“什么叫就算了？我收房对你有什么好处？郑妙淑，你酒喝多了？”
郑妙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轻轻地摇他，“三哥，好三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赵宪祯道:“我心里有你有什么用，你心里又没我。”
郑妙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赵宪祯道:“鱼之乐，不必找我。”
郑妙淑扳着他的肩，娇娇怯怯地喊了一声:“三哥……”
赵宪祯倏忽回身，一把将她拉过去，他的手指搂上她的后颈，小兽一样发泄地在她唇上亲亲咬咬。郑妙淑吃痛地呜咽了一声，一边和他纠缠到更深的领域里。

红烛翠帐，绡透春光，颠鸾倒凤，肆扔罗裳。
枕交鸳鸯，澥浴一水；香添炉鼎，袅合双烟。
绸缪衾浪，枝叶相依，聚阳峰之精髓，淌幽谷之涓流。凤钗半卸，绿云倭堕；金钮全开，雪肌莹露。切切莺啼，啭啭燕语，幽姿倩影，恣意花间。

郑妙淑肩颈上咬的全是青紫星痕，她体力不支地搂着他的脖子，从他身上滑下来，呜呜地哽咽着，红着眼睛叫他:“三哥…三哥……”
赵宪祯扶了扶她的腰，他这时候的嗓音向来低哑深沉，充满了侵略性，“怎么，不愿意了？”
郑妙淑被他禁锢着，眼泪断线一样地打在他锁骨上，她无端觉得委屈，又说不上来，只是桃花带雨，碎发濡湿贴在鬓边。
赵宪祯心里一软，他放轻了手劲，一面去揉她紧绷的肩背，“弄疼你了？”
郑妙淑摇摇头，又点点头，赵宪祯顺着她的蝴蝶骨，叹气道:“你上次输棋欠我一回，我正好只要这个，收房也好纳妾也罢，从此都丢开不要提它。我不要别人。别人又比不上你。既然娶了你，这就是我的造化。”
郑妙淑跪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肩上啜泣，赵宪祯道:“好了，我不欺负你了，不要哭了，明儿哭肿了眼睛又不好看了。”
他等了一阵，听见她动静渐渐小下去，郑妙淑哭倦，倚在他身上睡着了。
翌日起来才觉得羞，只好穿上深色衣服掩着，也不敢翻领，蝶恋花子母扣扣的严严实实，郑妙淑在书房里翻出来那个信封，连着内容在灯上一并烧了。又重新写了一首，随手夹在书册里。

雨霁花摧红染苔，东君倩月扫余寒。
归来已过三更漏，碎梦沉沉一枕间。

卑微一下，104楼看得到吧（

太好了，这样开车果然不会被屏（

四
三伏天，郑妙淑只穿了件纱褂子消夏，冰盘里湃了荔枝龙眼，她摇着扇子，翠微欢天喜地跑进来，告道:“爷让传话回来，说成都府知府祝澄回朝复命，要带妻小回来，现已过了洛阳，不出半个月便可到京，小姐或可同韩夫人见上一面。”
郑妙淑又惊又喜，一时又虑道:“她要回来，怎么也不与我通个消息。”
翠微道:“许是忙着整顿行李，忘了也是有的。”
果然过了六七日，王霜姐下帖子来请，言韩沁帘在她家小住，请郑妙淑来叙。
郑妙淑到了王家，却被侍女带进花园里，一路请至上次和王霜姐谈心的水榭，她尚未进去，便听得一阵幽咽自门内传来。郑妙淑心下一惊，慌忙推门而入，见韩沁帘在椅子上垂泪，一双水眼睛哭的发红。
郑妙淑忙掩了门道:“这是怎么了？”
王霜姐在窗边叉着腰，气得柳眉倒竖，道:“你问她。”
韩沁帘一边流泪，一边道:“祝凝清在成都有了外室，生了两个孩子，两三岁大了，只是上下瞒着我不知道。”
郑妙淑脸上一白，气道:“家里放着个现成的天仙还不够，还出去拈花惹草做什么！”
王霜姐冷笑道:“可不是，堂堂从四品官，做下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来，也不嫌丢人。仗着我们七姐儿好性，委屈只能自己受着，若换了我，早教他府上没一日安宁。大不了闹到圣驾前，一头碰死算了，也不浪费了这口气。”
韩沁帘道:“我不过说了两句气话，他就搬出大道理来压我。什么诗曰子云的，好话都给他说去了。我有心要离他，只是昴哥儿才四岁，正是亲娘的时候，要我如何舍得下。”一面又掉下泪来。
郑妙淑心里难过，她搂了韩沁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因问道:“这一来，可还回去？”
韩沁帘道:“回去做什么，眼看着烦心再受他的气么。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言语又不通，连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如今带了昴哥儿回来，还去娘家住着，他能奈我何！纵是两地分居，也比现在要好的多。”
王霜姐道:“不说昴哥儿还小，离不开你。就是大了，那外室已有两个亲生儿子，哪儿还有真心疼他的份儿，仍是在府里受气罢了。你又不在身边，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哪里照应的过来。到底是要跟着你才好。”
韩沁帘道:“我也是这样想。原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结发五载，多少指望他念着情分，谁曾想——”
郑妙淑道:“这等绣花枕头，不要也罢。”
韩沁帘喝了口茶，平了平心情问她:“不说这些了。你和赵绩熙怎么样？”
郑妙淑一时语塞，待说好，怕触了韩沁帘伤心处，要说不好，又恐她担忧自己，因此搪塞道:“还是老样子罢了。”
韩沁帘道:“我听霜姐讲了，他如今折了腿，只怕你更不称心。”
郑妙淑道:“这也没什么，人回来就好。”
她一抬头，瞅见王霜姐正冲她抿了嘴笑，郑妙淑脸上一红。
韩沁帘道:“那时董知文中了举人，我本以为他会娶你。你若和他成了，倒是一桩好姻缘。如今看来，你嫁了赵绩熙也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郑妙淑道:“我和书渊本来也没什么，况他是个孟浪惯了的，我若跟了他，今日也不过是个跳火坑的下场。”
正说着话，只见家里丫鬟慌慌张张地来寻，道:“爷身上大不自在，日里在官司吐了血，这会儿在家歇着，快请夫人回去相看。”

郑妙淑一怔，一杯茶翻倒在裙边上。王霜姐问:“请大夫看了没有？”
丫头道:“已着人去请了。”
郑妙淑顾不上别的，匆匆回到家里，正迎上翠翘，道:“大夫来过了，说是旧伤未愈，不是大事，方子开下来，厨房已经去煎了。”
郑妙淑松了口气，赵宪祯在屋里睡着，听见她来，强打起精神道:“下面人也太小题大做，怎么把你惊动了。”
郑妙淑在他身侧坐了，轻声道:“严重吗？”
赵宪祯道:“不打紧，这种情况常有。调养两日便好了。”
郑妙淑捋了捋他的额发，赵宪祯蹙眉道:“你裙子怎么了？”
郑妙淑道:“不碍事，刚才在王家不小心弄的，我待会儿去换一条。”
赵宪祯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若想回去玩儿也来得及。”
郑妙淑笑道:“哪有回来了再出去的道理？你且宽心睡吧，有我守着你。”

谁知晚上又发起烧来，才喝了几口药，又忍不住吐了。赵宪祯夜里睡不稳，一睁眼看见郑妙淑在灯下看书，遂叫了一声，“四姐。”
郑妙淑道:“要水吗？”
赵宪祯道:“这里光不好，睡罢。有丫鬟呢。”
郑妙淑抬起头，水盈盈的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她道:“这是我的报应。”
赵宪祯道:“何必说这种话，你又没做什么。就算真有报应，也该报应在我身上。”一面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郑妙淑见他脸面上烧的飞红，不禁叹了口气，过去把被角掖了掖，赵宪祯问她:“你和韩夫人叙的可还尽兴？”
郑妙淑道:“这事不提倒罢。”见他精神尚好，遂把祝澄娶小生子一事略讲了，赵宪祯听了蹙眉道:“原看他是个明事知礼的，谁知道是个这货色。也亏他还名题过金榜，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郑妙淑道:“只是可怜了昴哥儿。”

啊啊啊等一下，扔书不是吃醋…！不是吃醋！醋点在后面上。他就是单纯生气丫鬟背着主子打小报告没安好心。至于扇子是我以前看过的一个说法，扇同散，赠扇可用于绝交，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就当它是个双关吧………还君明珠一句是《节妇吟》里的，所以综合起来女主回赠这个意思就是没戏。游龙戏凤是正德调戏漂亮姑娘，女主在暗示男二对她动手动脚。男主一听就明白了。我不喜欢那种没必要的误会剧情，反正他知道女主目前清白，醋的话大概就是提防男二吧（？

她正做喟叹，不提防赵宪祯挣出手来，握住她的手看了一回，道:“才留长了指甲，正是凤仙花开的时候，怎么偏又剪了。”
郑妙淑笑道:“不可说。”
赵宪祯笑道:“莫不是给了哪个意中人？”
郑妙淑笑道:“我意中尚且无人，也许你要来试一试？”
赵宪祯道:“我是个输怕了的人，想先知道你的答案。”
郑妙淑曼声道:“你不来试试，怎么知道呢？”


赵宪祯一连病了几天，状况时好时坏，断断续续调息了大半个月，才渐次好转起来。
郑妙淑方挪出心思找韩沁帘，却听见王霜姐告诉她，祝澄前几日给御史弹劾了一本，那老头是朝野出了名的不要命，死咬着不放，祝澄这次大概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王霜姐道:“这也奇了，此事不过我们私底下谈过。成都离得那么远，陈固怎么会知道这些？”
郑妙淑心里一动，她道:“人在做天在看，许是报应吧。”

赵宪祯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动静，郑妙淑不在，门半开着，廊上一阵压抑的声响。
他揉了揉太阳穴，隐隐约约听见女人拜祝的声音。
“妾身郑氏,配为赵妇。年少无知，恃才不淑，所误良人，致使琴瑟不睦。今日始知姻缘天定，不敢妄作他想，惟求家事太平，夫妻美满。是以发心敬祝，手抄经文一百卷，以忏妾罪，祈佑夫主早消灾病，乃妾之所愿也。”
赵宪祯摇头，想起来她之前剪的指甲，一时失笑，“怎么还信这个。”

营业去了，靠脸吃饭几天

把雨霖铃存稿找回来了，还是想重发不愧是我的意难平（

芙蓉帐暖，董知文翻了一个身，懒洋洋地将美人重新捞进怀里。
沐芊娘打了一个呵欠，抬起手拢了拢松散云鬓，千娇百媚地问他:“今儿个几更走？”
董知文埋在她玲珑乳间，摩挲着她浑圆膀子上套着的鎏金臂钏，恋恋不舍地道:“还是老时候。”
沐芊娘半嗔地推了他一把，道:“人家有要事和你说，没个正经。”
董知文笑道:“好姐姐，你尽管说，我都听着。”
沐芊娘坐起来，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嫁你。”
董知文瞬间酒醒了八分，跟着她坐起来，慌得手忙脚乱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沐芊娘道:“咱们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我自从落在这个贼窝里，没有一天不盘算着从良。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权当我看错了眼，以后不必再往来了。”
董知文道:“从良大事，总要先商量商量。你先别急，容我想一想。”


郑妙淑端了药，小心翼翼地搅了搅，赵宪祯看着她动作，眼里含了点笑意，突然道:“今日始知姻缘天定？”
郑妙淑腾地红了脸，勺子发出叮当响声，她埋怨道:“你怎么偷听人家拜月，不是个君子。”
赵宪祯道:“你臊什么，我又不曾取笑你。”
郑妙淑气得连碗带勺塞给他，赵宪祯紧追不放地笑道:“这么急干什么，莫不是下毒了？”
郑妙淑冷着脸道:“可不是，我下了砒霜在里面，你千万别喝。”
赵宪祯叹道:“好，妻要夫死，夫不得不死。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说的一本正经，郑妙淑听了忍不住笑，她托着腮，忽然想起来道:“你还没有教我解连环。”
赵宪祯抚额道:“姐姐，给条活路吧。本来就够头疼了，你这是存心要耗死我。”
郑妙淑道:“那你快点好。”
赵宪祯笑道:“是是是，菩萨显灵，弟子这就活蹦乱跳。”
郑妙淑也笑，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赵宪祯不满道:“你怎么跟招猫逗狗的一样？”
郑妙淑道:“你不喜欢，那算了。”
赵宪祯抓住她抽回的手，道:“你还是招猫逗狗吧。”

五
郑妙淑在镜前晨妆，青淡水鬓描得细长，她低下头找胭脂盒子，冷不防看见桌上放了一个银穿心盒。打开看时，里面盛着一个镶红蓝宝葫芦戒指。
郑妙淑叫翠微问道:“这是谁放这儿的？”
翠微也奇道:“昨儿还没有呢。早上春杏来了一趟，姐儿可问问她去。”
郑妙淑想了想，又叫住她，“不必问了。你找个小厮跑一趟，不要声张，偷偷地把这个送给董知文去。”
翠微道:“小姐可还有话要捎给他？”
郑妙淑道:“只管送去，他自然会懂。”
翠微拿了东西下去。郑妙淑心里想了一回，面上只是不做声。
晚间赵宪祯回来，郑妙淑问他:“春杏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赵宪祯挑眉道:“她能跟我说什么？什么也没说过。”
郑妙淑道:“春杏只怕和董书渊有些首尾。”
赵宪祯道:“一个小丫头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书渊若喜欢，配给他就是。只是他近来和一个花魁娘子打得火热，这时候给他做媒，只怕坏了人好事。”
郑妙淑见他不疑，慢条斯理道:“既然这样，改日再和他商量就是。”
赵宪祯道:“你是她的主子，这事由你做主就好。”
郑妙淑叫人带了春杏来，将许嫁之事又说了一遍，春杏唬得只是哭，一个劲地求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求爷看在我自小在这儿服侍的份儿上，还留我在这儿。”
赵宪祯不耐烦道:“你不肯就不肯，别一副我们委屈你了的样子。你受了董书渊多少好处，自己还不清楚？既然这么喜欢他，不如跟了他直接去更好？”
春杏被他一点，又想起之前的事来，慌道:“我和董官人什么没有。不过……不过是夫人托我给他往来信物罢了…………”
郑妙淑闻言茫然道:“这又是哪儿的话。我什么时候给他传过信物？什么时候又托过你了？”
春杏道:“他今天早上送给夫人一个戒指，夫人敢说没见到吗？！”
赵宪祯冷笑道:“这倒怪了，她不托翠微，反而大老远的交代你？”
郑妙淑被他看了一眼，无端觉得委屈，站起来道:“既然这样，搜一搜就是。你倒说说，戒指长什么样？”
春杏道:“是个葫芦金戒指，上面嵌着红蓝宝。爷只搜一搜便知道了。”
赵宪祯道:“够了。”
他支着太阳穴，郑妙淑转着腕上的镯子，不看他。翠微刚要动，郑妙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赵宪祯对翠翘道:“你去。”
翠翘依言将抽屉开了，春杏眼尖，早看见内中一个小穿心盒，翠翘捧来开了，当中盛着一个金镶宝葫芦戒指。赵宪祯看了一眼，嗤笑道:“我当是什么，这不是我去年元宵送的？你撒谎也要挑个眼生的。”
郑妙淑站起来，道:“我累了。”
她走进里屋洗脸睡觉，一点也不在乎春杏怎么样，那和她没有关系了。

啊？没啥奥妙，就是男二送的被女主还回去了，女主自己本身有个差不多的，葫芦戒指是个常见款式，穿心盒也是常用的东西。小丫鬟级别不够接触不到女主的首饰所以不知道她有个同款，挑拨离间没成功。就…就这么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朦胧胧感觉赵宪祯从后面搂她，赵宪祯在她耳畔道:“我不信。”
郑妙淑闭着眼睛，道:“搜都搜了，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赵宪祯道:“你要和他好，早就好了，我不在的时候那么多，何必等到现在？”
他倒是个明白人。郑妙淑道:“我早就说了，我和他算不得熟。”
赵宪祯道:“我送你的东西，为什么不戴？还等着留下传家吗？”
郑妙淑道:“原是戴的，你没看见罢了。做针线时候怕刮着，摘下收起来了，谁知道就给忘了。她今天不提，我还没想起来。”
赵宪祯道:“不戴也罢，我再送你个别的。”
郑妙淑道:“你把春杏打发了？”
赵宪祯道:“她能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不管董书渊要不要，府里是万万留不得了。”
他停了一下，问她，“他真的给你东西了？”
郑妙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到。况又不是逢年过节，他平白送东西给我干什么？”
赵宪祯道:“既然这样，不必再想了，睡吧。”
他的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郑妙淑有些心神不宁。她琢磨了半晌，也没有理清他的底细。她翻过身，把脸贴过去，干脆自暴自弃地睡了。

周末会开个新帖…之前图透过一点片段，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篇文
虽然是旧文重发，但是来来回回改了四五遍已经和新文差不多了……带点前世今生元素的搞笑故事，我男友力最强的女主（
这个暂时没存稿了，等过两天忙完了再写………

“过几天要去碧华山烧香。”
郑妙淑说，“趁着天合适，把愿还了，省得冬天再跑。”
王霜姐道:“七姐这里还有些事情，我就不陪你去了。”
郑妙淑笑道:“我最近忙，帮衬不上她什么，有你在才放心。要不要我替你求个姻缘？”
王霜姐忙道:“免了，我才不想重蹈你们的覆辙。倒是绩熙怎么不陪你？”
郑妙淑道:“他刚回官司销了假，这一段忙的要死，哪有功夫管这个。”
王霜姐笑道:“你倒清闲。”
她拈了块点心，小心翼翼地咬着酥皮，“我这几天帮七姐带昴哥儿，真是烦死人了，一刻也不得消停，吵得我恨不得投胎当个聋子。我想还好你没有儿女，不然真是自己找罪受。”
郑妙淑抿着嘴笑，她看着碧澄澄的茶水，压低了声音道:“也是有过的。”
王霜姐杏眼圆睁瞪着她，酥皮抖了一盘子。郑妙淑道:“那时候年轻，也没在意，才一个多月，荡秋千摔了一跤，就没了。”
王霜姐道:“他知道吗？”
郑妙淑笑道:“绩熙那时候在外面，我又没经验，不能确定，本想着等月份稳一些了再通知。谁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哪儿还敢再让他知道，不然他岂不得恨死我。”
王霜姐道:“没有也好，始终是个累赘。”
郑妙淑道:“谁知道呢，打那一次之后，再没有过了。”
王霜姐笑道:“说不定是因祸得福。为此你也该去多烧一柱香去。”
郑妙淑笑了笑，她对那个孩子没有任何具体的概念，只觉得猝不及防。后来掉了，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渐渐开始恨赵宪祯，恨他为什么不在她身边。他那时候总是和她吵架，十天半个月地睡在外面。后来又传的满城风雨，说哪个国公小姐看上了他，赵宪祯因此不愿回家，显然准备停妻再娶。她听了觉得好笑，也懒得辩解，但他始终没有别的动静，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
郑妙淑呷了口温茶，她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她，又为什么不肯休她。他对她明明也是失望的。月老的红线系错了人。

去碧华山烧香，行了四五天的路，至下午总算到了山顶的微云观里。薄云翠竹，雕梁画栋，十分清修去处。
郑妙淑正要进殿，倏忽客房走出一个人来，粉袍红履，戴着荷叶巾，迎面看见她，吃了一惊，正是董知文。
郑妙淑也一惊，董知文道:“你如何在这里？”
郑妙淑道:“我来上香。”
董知文笑道:“我来这里游山，昨日玩的晚了，也就借宿了一天。”
他丝毫不提戒指的事，她也就装作没发生。郑妙淑道:“听说你成亲了？还未恭喜。”
董知文道:“只赎了身，还未正式过门，也不迟。下个月再请你们。”
郑妙淑不和他多叙，到正殿进了香，瞻拜了三清圣像。住持丹霞子云游在外，庙祝由一个年轻道士替着，念了还愿文疏。一番事毕，已是傍晚，才出了殿，后面有人叫住她，郑妙淑回头，见一个二八年纪的女孩儿，素净打扮，颇有些姿色，不知是谁家寄养的小姐，笑吟吟地对她道:“天色已晚，下山恐费些功夫，娘子又无男眷陪同，倘不嫌弃，不如在此权歇一宿，明日白天再走，也算安全。”
郑妙淑思忖一下，想她确实只带了两个小童，遂答应了，她在亭子里看风景，又遇到董知文。
郑妙淑起身要走，董知文向她道:“这是在躲我？”
郑妙淑站住了，随口道:“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去前面求个签。”
董知文道:“我向来听说微云观的小贺道长解签极准，只是不得见，这次倒要领教领教。”
郑妙淑笑道:“我倒也听了一个说法，说那小贺道长其实生得标致，女眷大多趁着上香解签的机会一睹姿容，因而香火十分旺盛。”
董知文笑道:“竟有此事？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郑妙淑笑道:“闺中所想，岂能给外男听了去？奴自己去就好。”

她进了殿，那少年转过身来，原来是方才的庙祝道士。细看时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似春山远蹙，眼如秋水横波。玉冠金簪，青绢道服，长身鹤立，果然清丽非俗。
郑妙淑递了签上去，归辞扫了一眼，漫不经心道:“施主上吉。”
郑妙淑道:“凭道长详解。”
归辞顺手把那签收了，笑道:“施主原来不知道，我们过节不放凶签的。”
郑妙淑闻言诧异，归辞将她看了一看，又道:“施主若有心要问，小道这里亦有寻常签筒。不知道施主要求什么？”
郑妙淑回头看了看远处的董知文，他背对着她，正在专心赏着庭中一棵绿萼梅花。郑妙淑道:“我问姻缘。”
归辞遂另拿一个月老灵签的筒出来，略摇一摇，郑妙淑掣了一支，捡起看时，写着第二十九签，又写着签文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郑妙淑心中一动，归辞看了道:“此是中平签。‘悉心照顾花儿。惟为何。明明作对之。中途夭折。话说回来。简单之插下池边之柳枝却蓬勃发芽。婚姻又如此。’娘子本欲择甲婿，却阴错阳差嫁了乙，此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郑妙淑道:“道长神通，还望赐教。”
归辞道:“我不过是照签解文罢了，灵不灵验也非我说了算。只是执念太深，反而误己伤人，还望娘子慎思。”
郑妙淑出了殿门，董知文迎上来道:“如何？”
郑妙淑把“不放凶签”一段与他说了，却略去后面不提。董知文笑道:“这倒有趣。”
他们边走边说，不知觉亭子里，暮色茫茫，郑妙淑撑着栏杆往下看，一切都暗淡。
董知文从后面环住她，他的气息灼热在她耳边。郑妙淑唬了一跳，下意识去挣扎，董知文低声道:“你慌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郑妙淑脸上飞红，恼羞成怒:“我想要什么，你怎么知道？”
董知文道:“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淑姐，我太了解你了。”
她推开他，又被他拽回来，董知文道:“你不过是缺个知己，纵然我不够资格，明日也还会有别人。又何必勉强自己。”
郑妙淑突然不挣了，她抬头看着他，一动不动，眼角滑下一滴眼泪，被胭脂染的淡红。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四年了，我的青春白白浪费了四年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说我命不好，我也认了，和他过就过罢，我能怎么样，也不过是这样。我已经认命了，我什么都不想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董知文松开她，道:“你不知道？”
郑妙淑道:“什么？”
董知文道:“你知道绩熙为什么娶你？他那年在京里过元夕，和我们上街闲游，远远地瞧见你在楼上吃酒游戏，好不洒落，因此对你念念不忘，回去千方百计打听了，又苦求着家里要娶你做大，为这和唐家闹得不愉快了好几年。你们两个，到底是互相耽误，谁也怨不得谁。”
郑妙淑一时愣住。她十六岁，刚学梳了三绺头，穿了白绫袄子在楼上看灯。宝蓝缎裙，朱红弓鞋，凤钗半卸，杏脸桃腮。她傍在栏杆上看灯，人海被隔在小楼外，赵宪祯隔着海对她惊鸿一瞥，在人世间看见广寒。
郑妙淑浑身发颤，她推开董知文，脱了力靠在柱子上，怅然若失。
董知文叹了口气，“你若真心要和离，我这里倒有个办法教你。”

悉心……又如此:道教签文

他俯下身去，用压低的，情人私语一样的声音道:“人涉宦海，手上没几个是干净的。你找了证据派人去告赵绩熙受贿，到时候上面问下罪来，还怕他舍不得放你？”
郑妙淑心中一凛，猛然抬头看着他，董知文道:“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什么也不曾说过。”
郑妙淑道:“绩熙为人自有分寸，你再不知道？他就算不干净，也比别人清白的多。何况如今已是这个境地，我如何再去害他。”
董知文笑道:“这么快就帮着你的三哥了？至亲至疏夫妻，可是你自己说的。”
郑妙淑道:“他自有他的好，闺房私事，轮不到你在这里越俎代庖。倒是董相公表面君子，背地里挑拨人妻，捅刀故人，不知道安的什么狼子野心？”
她把话说清，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看董知文脸色，匆匆忙忙跑回房里，急上了门拴，翠微惊奇道:“小姐可是遇上什么麻烦？”
郑妙淑道:“赶紧睡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她躺在枕上，心力交瘁，一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尽是白日里那篇签文，反反复复念了几回，直到四更左右，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