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约半个时辰后，城门方向腾起一股烟尘，随侍在旁的隐心首先张望到，叫了一声“公主”。萧玉起身，遥遥看了一下，因为距离还远，模模糊糊只见三人骑马，正向这边奔来。
隐心的目力更好，当萧玉还在定晴辨认来者是不是自己要等的人时，他已确认清楚了，低声道：“公主，是他们。”
萧玉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但隐心已经会意，立即离开凉亭，来到大道旁。
三人越奔越近，眉目已渐清晰，只是看样子似乎暂时还没有注意到隐心。他正想举臂招手吸引来者的视线，奔在前面的那人不知为何突然勒缰停了下来，拨转马头回去张望。
不过她的这个行动很快就有了解释。
只见飞尘之后，有一人快速追来，马上的人边追还边喊着：“阿姝！阿姝你等一等！”
这时文云似乎着了急，连声叫着：“母亲，我们快走吧。”
楚乔抬起左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不仅没有再走，反而翻身下了马。
“母亲！”
“云儿，”楚乔向他淡淡地笑了笑，“那是我的朋友，他叫我，我也听见了，怎么能甩开不理？”
“可是……他是魏人，万一他……”
“你放心，他也是你的舅父。”
就在这两三句话间，元嵩已奔到近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服饰不似往日光鲜。
他甩鞍下马后，直冲至楚乔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说道：“阿姝，你终于肯回来了？”
“十三哥。”此刻她只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用最真心、也最专心地回了一声，“我回来了……”
元嵩原本是赶来带她回宫，现在反倒没有话讲，抓着楚乔胳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不过呆了片刻后，他到底不放心，问道：“这次回来还走吗？”
楚乔垂下眼帘，“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我知道，他不会已经再回来了……”
她这句话语气淡淡，可元嵩听在耳中，却觉得心中酸楚。
元嵩稳了稳情绪，好半天才道：“阿姝，那天之后，我一直想找你好好聊聊，可时机总是不对。既然现在你要走，该说的话必须要说了。阿姝，有些事情你真的不要太在意，那毕竟已经过去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若不是镇南王围宫，父皇对洛贵妃，对大梁的猜忌，你们原本会是皇族中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好了，十三哥，”楚乔低声打断他，“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怎么都不能说跟我没关系。十四哥，淳儿，三哥他们的死，长安被攻陷，宇文玥坠入冰湖，这一切……不是说揭开了什么真相就能淡忘的……”
“阿姝……”
“我明白你是想劝我想开一点，你希望我还是以前的元姝。但是十三哥，这一点我真的做不到。对我来说，仅仅一夕之间，周围已人事全非，我所爱之人，爱我之人，我坚定的信仰，既然一切都变了，我又怎么可能不变？”

（22）
元嵩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双手用力握住了楚乔的肩头，使劲摇了摇，一字一句道：“没错，我的确希望你还是以前的你。不过你既然做不到，那也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继续变下去，反正不管你怎么变，你还是我的十五妹，咱们两人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已有些喑哑，眼圈儿也已经发红，按在楚乔肩头的手，力度更是大到手指都捏得发疼。他这一番话并不长，但话中所蕴含的真挚、坦然和温暖，谁也不会怀疑。
楚乔低下头，眼眶有些发潮，连旁观的文云都忍不住转过脸过，悄悄用指尖拭了拭眼角。
两人相互凝望着，都不约而同地努力露出了微笑，只不过在彼此含笑的表情下，他们看到的却都是无法掩盖、无法稀释的忧伤。
“你上马吧，我看着你走。路上要小……”元嵩正强笑着说最后一句道别的话，语声却突然梗住，视线落在楚乔身后某个地方，表情有些古怪。
楚乔立刻察觉到，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十丈开外的地方，隐心正腰身笔挺地站在路边，见她回头，立即举手指向旁边的小山坡。
“长公主！有一个人想见你。”
楚乔闻言抬起眼眸，轻轻一笑，淡淡道：“你现身此地，莫不是你家主子又身处险境？”
其实在随着隐心的指引抬头之前，楚乔就已经明白自己会看到谁，所以最初的一瞬间，她有些犹豫，但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坦然地抬起了双眼。
半坡凉亭之上，萧玉凭栏而立，虽然因为稍远而看不清她面上的细微表情，但那个姿势却清楚地表明，她是专门在此等候楚乔的。
隐心面色一凛，克制着心中不悦，生硬道：“公主一切安好。臣截住公主，实在是公主有一故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得已而来请长公主前去探望，万请长公主不要推辞！”
楚乔毫不动容，竟似完全没听到。隐心略一迟疑，道：“臣不防再告诉公主一个消息。燕洵已死……”楚乔心中巨颤，元嵩也是震惊不已。
都去了。
宇文玥，母妃，淳儿，那个未成形的小生命……现在，居然，连燕洵也……
也许他从此可以得到解脱了吧。
“阿姝……”元嵩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
楚乔定了定神，回头淡淡地道：“我过去说两句话。”
“我陪你一起……”这句冲口而出的话只说了半句便停住了。元嵩历经世事沧桑，自然明白有些心结必须当事人自己去解，绝非旁人可以插手，所以最终，他也只是退后了几步，不再多言。

（23）
“坐吧。”萧玉微微笑着，提起石桌上的银壶，斟好满满一杯清酒，递了过去，“饮杯酒，暖暖身子吧。”
楚乔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擦了擦唇角的酒渍，还杯于桌，拱了拱手道：“酒也喝过了，告辞了。”
萧玉凝目看着楚乔掉头转身，一直等她走到了亭边方轻轻问了一声：“你为什么不恨我？”
楚乔身形一顿，默然了片刻，回身直视着她，答道：“我能恨你什么呢？我的身世，不是你造成的，燕洵的那些所作所为，并非都由你怂恿谋划，宇文玥坠入冰湖，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个结局……你我都明白，其实让我觉得无比痛苦的，说到底还是那个真相本身，而不是揭开真相的那只手。当年的事根本与你无关，我也不至于可笑到迁怒于你，让你来为其他人做的错事负责。”
“可是，我本来有能力让真相继续被掩盖的，但我让它爆发了，而且爆发得那么激烈，丝毫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也没有顾及过你我之间的血缘之亲，你对此，多多少少也应该有一些怨言吧？”
楚乔摇着头，惨然一笑：“说实话，你这么做，我曾经很难过。但我毕竟不是自以为是的小孩子，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我不可能因为你没有选择我而恨你，毕竟……你并没有责任和义务一定要以我为重，你有你的立场。”
“我确实不一定要以你为重，作为姐姐，是我愧欠你。”
萧玉踏前一步，柔和地看着楚乔的脸，“一直以来，我羡慕你，又嫉妒你，明明你什么都不用做，却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爱。视你为妹妹的萧策，是那样疼爱你，燕洵对所有人都能下得了手，唯独对你，他始终是狠不下心。即使你曾经那样伤害过宇文玥，他还是对你念念不忘。元淳可以占有他的人，你可以占有他的心，你们都比我幸福。作为姐姐，我希望你可以得到更多的平静和幸福，因为那都是你值得拥有的……”
“多谢。”楚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其实楚乔心里还有很多话，只是到了唇边，又觉得已是说之无益，文云和铁由都在坡下大道上等着她，几人重新会合后，在萧玉的带领下，向南飞驰而去。
“我们到了。”
楚乔神情恍惚，木着脸踏入门，文云紧跟着她，警惕地打量简洁甚至有点简陋的屋子，萧玉带着他们进里屋，隐心撩起帘子请他们进来。
文云心有疑虑，率先踏入，想着有什么危险也是先到他头上，可一眼看到榻上的人，立即呆站住一动不动。
“母……母亲！”文云激动地叫着，回头看楚乔，楚乔仍是神情恍惚，呆呆地看向文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24）
“宇文……”文云刚开口，萧玉立即打断他：“太子殿下，这里是长安，不是建康，小心隔墙有耳。”文云明白过来，立即噤声。楚乔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侧头看向卧榻。
终于，她的眸中慢慢恢复了光彩，犹如暗夜的星辰般闪耀。她缓缓走过去，坐在榻边，伸出纤弱苍白的手，徐徐探向他的鼻翼下，良久，终于探到他微弱的气息，手几乎是一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缩了回来。她又轻轻拉开他雪白的中衣，那被绷带缠满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楚乔倒吸一口气，想象着他被万箭穿心的痛，指腹轻柔而小心地拂过纵横交错的绷带。
萧玉叹口气，道：“宇文家父女，翁婿三人为大魏立下不世之功，可是功高震主，有人不希望他们回到大魏。妹妹，人你已经见到了，结果如何我也不想知道，人事已尽，告辞。”隐心略一拱手，随着萧玉向外走去。
“姐姐！”楚乔轻呼一声，萧玉脚步立停，回转过身，为她的称呼而面露喜悦，正要安慰她几句，楚乔已然跪下，郑重行了跪拜大礼。
“多谢姐姐相救之情。”
萧玉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保重，后会无期。”
送走萧玉，楚乔站在门口，整个人软软的，连进去的勇气仿佛也没有，好一会儿，才撩了帘子。无一点声息。她慢慢的跨了一步，又一步，再一步，极慢，慢得来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悬崖，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尸骨无存。
他终于出现在她眼前。双眸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就这么躺在榻上，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仿佛是一具尸体，虽然知道他还活着，她难以想象，万箭穿心，该是怎么样的痛楚。
她浑身一下就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了他的榻边。她伸出手，极缓极缓的将颤抖的手指伸到他的脸颊旁轻触了下。冰凉的指尖碰到的是稍带温热的皮肤，她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颗心就这么沉下去，又提了上来。
还好·····他还是热的，他还能呼吸，他还活着·······定定地凝视着他，只觉得喉头鼻尖眼角俱是酸涩，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想到他那一刻决绝的神情，心头一颤，泪水终于是缓缓地落了下来。
“宇文玥。”她低声呢喃，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那样凉。她还记得被他抱在怀里的触感，曾经是那样暖，那样让她心惊。可是她到底做了什么？！
两年了，她终于又见到他，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他。就算他一丝一毫都不动，她还是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直到太阳东升西落。

（25）
“孩儿已经派铁由去找宇文明月，他一定很快就能醒过来。母亲，已经一整天了，您好歹吃点东西吧。”文云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捧着一碗清粥。楚乔摇摇头，她一动，泪珠子就掉了下来，滴在宇文玥手背上，水珠顺着他的手又流下来。
“母亲若不吃东西，又怎么能好好看顾着父亲？万箭穿心，又在冰冷的河中泡了那么久，伤势极沉，自然需要人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如果母亲就此一病不起，父亲怎么办？”文云对她晓以大义，他自是极聪明的一个人，知道光劝慰她是没用的，只能这样她才能听得进去。
楚乔听了他的话，急促的点点头，伸过手去就去接他手上的碗。拿起小勺一口一口的喂进嘴里，一口两口三口，她拼命吃着，也不怕烫着。文云皱着眉摇摇头，不发一言只能又躬身退了出去。
她衣不解带的候在他榻前，对于伤口她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大夫来换药医治的时候只能退到一旁。但大多数时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已经第五日了。她从来不知道时间竟然可以过得这样慢。一滴一滴，仿佛就是一辈子那么长。
不过五天而已，已经让她如此难熬了，她不禁想到这两年，他又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原来这世上，等待才是最残酷的。
楚乔口中轻轻的呓语，她抓住他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脸颊上，“宇文玥，为何你还不醒来········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床榻上的宇文玥睫毛微颤了颤，然而她低着头，并没察觉。她小小声的抽噎了一下，将脸埋在锦被上，泪水迅速被棉絮吸收，她嘶哑的开口：“我想了你两年········还好上天又把你还给我。”她呜咽了良久，又缓缓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我不会再有丝毫怨怼，只要你醒过来。宇文玥，宇文玥·········”
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她这一辈子，还有叫够过。
抓在手上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她惊喘的抬头，宇文玥紧闭的黑眸已经缓缓张了开，正定定的凝视着她。
他吃力地微睁开眼，从窗外微微朦亮的光线分辨出现在是黄昏末，或是黎明初。他鼓足勇气，小心地垂眸看去，竟然真的看到心中魂牵梦绕的星儿，不是梦。
这么多天的沉睡，他其实还是有模模糊糊的意识的，只是分辨不出真假。从最初的绝望、痛苦、不甘心，到后来的牵挂、担忧、不舍，最后，他一直感觉有一个很熟悉的人一直在他身畔，不离不弃，温声细语，让他重拾生的希望和勇气……是她！这感觉不会错，一定是她！

（26）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为他擦药，换衣，缠绷带，敷额头……他挣扎着想醒来，眼睛却一直睁不开,他只能极力配合着她，努力地吞咽苦口良药，努力地逼自己休憩养神，尽管他已经睡得够久了……心中一直燃烧着一个欲望：活下去，醒过来，看到她！
原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他吃力的动了动手，身上的伤口立即被牵动，痛得他紧闭住双眼，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不能吵醒，她正伏在他的榻边沉沉睡着。
调整了好一会儿，他小心地挪动着手，想要为她抚平眉头，却根本触碰不到她，他使劲地往前，忍着剧烈的痛楚，已是满头大汗，终于快要碰到她的头发……
楚乔忽然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望过来，一见宇文玥，猛然瞪大双眼，迅速直起身子，没料到他会醒得这么快。宇文玥的手正要触到她的发，她这么猛然一起身，青丝行云流水般拂过他的指尖，怎么也抓不住。
“夫人。”出来的声音暗哑晦涩甚至于难听，他自己都愣了愣，继而无声地笑了。
“嗓子怎么成这样了？”楚乔惊得重新凑过来，宇文玥没有说话，她也知道他现在很虚弱，能说出两个个字已经是极限，也没指望他能回答。
“才刚醒来就满头大汗，你搞什么鬼……”楚乔手探进毯子里，摸到他滚烫的额头，惊声道：“你发烧了！”她的双手却被宇文玥牢牢握住，挣脱不得。
楚乔嘴角绽出一抹似悲似喜，柔弱无依的笑意，看着他深入大海的眼睛，朝着他笑道：“你还活着真好……”
她一生都在躲避着，退缩着，远离着，推却着，九死一生之后，她却恍然间心慌的崩溃了，会不会只是一瞬间的幻觉和光影，只要触碰，就会如碎梦般溃散纷飞？
宇文玥仍日望着她，双眼清寂，目光交织中，隐现一丝隐匿的疼惜。
手背上暮然被霞上一层温暖，一只手将她紧紧的牵住。她久久压抑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吐唇而出，他环住她，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润湿了他的衣衫，一层层的沁入心肺。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她哽咽的哭诉，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拌，一遍一遍的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几次启唇，终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她，手足几乎有些无措了，终究，将万千翻涌复杂的思绪压下去，轻抚她的背，以清晰的声音雅持他一贯的模样，故作不耐的说：“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楚乔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的哭道：“玥帅，你的烂桃花还真是多，一个淳儿还不够，又来一个萧玉？”
他伸出手来霸道的招呼她：“星儿，过来。”她抹去泪水，生平第一次不再想和他作对，纵身投入他的怀里，哭着骂道：“你这个疯子！”

（27）
雪越下越大，转眼之间，竟已有脚掌般厚。
空中迷茫的雪粒飞扬在空，如一层钻石凝结成的雾，晶莹剔透。
一蓝一白的身影在雪路上缓慢前行，碰到厚的积雪，月白身影会忍不住跳上去踩上几脚，或用双手掬起一捧雪挥洒，看它在空中的曼妙身姿。小径在雪地上恣意的拐着弯儿，两人似有默契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体会着这份宁静与欢快，静听雪花簌簌落地之声和踏雪发出的吱吱之声，在幽静的天空下，清晰可闻。
彼时，楚乔和宇文玥一起进了屋，这才开口唤来一个侍卫：“快去打些热水来，好让公子剃了胡茬再沐浴更衣。”
“想笑就笑，”宇文玥见楚乔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在自己脸上晃悠，不由嗔道：“这么憋着干嘛？”
“这可是你说让我笑……哈哈哈哈……”楚乔话还没说完，就捧腹大笑起来，忽的想起很久幼时他没少被她捉弄，笑声一时更甚花枝乱颤，连眼角都沁了泪水出来，缓缓流至唇边，却是甜甜的味道。许是这开怀的笑声会传染一般，宇文玥伸手摸着自己脸上那些刺手的胡茬，由自主的也跟着笑起来，眼底却有种从未见过的志得意满沸腾翻涌，仿佛他是这天下最最幸福的男人。
“好吧！”楚乔笑够了，心情自是大好，伸出手，轻浮的在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上捏了一把：“看在玥公子还是个伤员的份儿上，本公主等下亲自为你剃须！”
“啊？这不用了吧？！”
“怎么，你还敢嫌弃？”
“不敢不敢……”
宇文玥盘腿端坐，楚乔则跪软垫上，拧了温热的帕子敷在他下颌上，晃了晃手中剃刀，贼笑道：“宇文玥，还不求饶？”
“侠女刀下留情！”
楚乔抬手狠狠支起他的下颌：“别动啊，要是变成了刀疤脸可别怨我。”说着，她把身子凑过去，一手托着他的脸，一手握着剃刀，虽然出言恐吓，但下手却很是小心。
微凉的刀片在宇文玥脸颊上游走，经过上唇和下颚，楚乔那双闪烁着繁星般光芒的瞳眸始终在他脸上留连不去。两人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就连彼此的呼吸都契合得无所遁形，近到几乎能数清楚那长如蝶翼的睫毛，宇文玥能看到她白皙的脸颊和滑如凝脂的皮肤在烛火下笼上的淡淡光晕，能看到她微微蹙起仿若柳叶般的秀眉和恬然专注的面色，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宁而美好，宇文玥忍不住凑近看一些……
“啊！”楚乔手一抖，在他下颌上划了一道细细血线：“都叫你别动了！”
“痒。”宇文玥说得理直气壮。

（28）
楚乔瞪着他，瞪着瞪着发现他剃了一半的脸看起来比没剃时还要怪趣，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微微仰着头，轻轻用干净的帕子擦掉血痕周围剃下的胡渣，然后粉唇轻抿，将那丝血迹含去，嘴里还嘟囔着：“这下应该不会流血了。”
这一幕，可说是惊世骇俗，却显出令人迷乱的暧昧和靡离，然楚乔似乎没察觉到什么，小心翼翼的继续完成了剃须工作，方吁了一口气，指了指桌上的水盆：“低头。”
宇文玥乖乖的按指令低下头，伸手捞水，避开伤口轻拍他的脸，洗去脸上残留胡渣，又拧了帕子替他抹干净。
“好了，给本公主瞧瞧。”楚乔伸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一面仔细端详一面频频颔首：“不错，不错。”直至某人脸上染了一丝红晕，楚乔才恍然大悟，她这举动和那晚他在田城守的府上想要轻薄自己有何分别？
轻咳一声，楚乔赶忙转过身去收拾东西，却不想一双有力的手臂倏然收紧，将她搂在了怀里，正要开口就被吻了个正着。
那个吻却只浅浅停留在她唇上，并没有深入，须臾，宇文玥将头埋入她的颈间，忽尔轻语：“我还你的。”
“你还好意思说！”楚乔自知他说的是那夜在城守府自己主动的那个吻，没好气的忿忿推开他，下一瞬又被重新拉进怀里：“还要么？”他的唇贴著她的耳朵，带着笑，轻轻问。感觉耳朵上一阵酥麻，楚乔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嗯？”宇文玥似乎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薄唇在她耳边轻轻摩挲，带着致命的诱惑。
“不……不要了。”虽有些心动，但楚乔还是觉得这光天化日之下有点不成体统。
“那可不行。”
“什……”那个“么”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他吞了下去。这一回，宇文玥没有像刚刚那样一掠而过，只是含住她的香舌，轻轻吮吻，辗转深入，带著丝丝的甜意。
楚乔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仿佛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摆，感觉自己仿佛是冬日里被暖阳晒的快要融化的雪。
“星儿，在写什么呢？”
听见宇文玥喊她，楚乔放下手中狼毫，回首望去，他此刻刚刚沐浴更衣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加之换了身干净的素色便服，眉目清秀却不失俊朗，竟有种难以言明的英挺气质，行至身后驻足，风中霎时晕染了她无比眷恋的气息。
“本想写封家书回建康，”楚乔伸手拉他在身边坐下，脉脉含笑，如泉水般清澈恬淡：“然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是该写信回去告报个平安……”
楚乔微微颔首，眸瞳中似乎有种若水的迷蒙闪动着：“宇文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何事？”
“听说元彻大限将至，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多住些时日……”
“我明白。”

（29）
“大魏再不好终究我们的故土，是我们的家……”楚乔轻轻叹了口气，命守在门外的侍卫都退下后，这才将大魏现在的局势一一道来。
宇文玥静静听完，却没有开口，两人相视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楚乔却知道他在想和自己同样的事。
“魏燕一十六载相互攻伐，战乱不断，而梁国，怀宋一直保持实力，休养生息。大魏国力衰微，元湛野心太大，现在他又控制了长安的兵力，太子绝非他的对手，若让他登上皇位，只怕四国平衡之势将再次被打破，天下又将烽烟起。”
心意相通，就是这么巧。
“宇文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你再离开我，我要你陪我一辈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云儿是大梁靖和三十四年三月十八出生的，每到他的生日，正是建康桃花开的最盛的时节。”宇文玥听到此话，霎时直起身子，双眼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楚乔，却觉得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这样深情的注视往往会令双方恍惚迷醉。
空气里慢慢融出陶然欲醉的浓醇甜香。
宇文玥凑过去搂住了楚乔的腰，意犹未尽的亲吻着她如蜜汁般香甜的唇。
极具侵略性的深入和静静的承受纠缠着，甜腻的声音缓缓流泻出来，呼吸在交错中轻浅急促，带着糯糯的鼻音，旖旎而润泽的铺展在室内。
宇文玥放开被自己吮吸到泛红充血的唇，垂眸去看楚乔因为缺氧而蒸起红润的脸颊，揉了水的眸子闪着月亮都无法媲美的光，连低声轻吟都变成一种无言的邀请。
仔细想来，开心的，焦虑的，压抑的，痛苦的，无奈的，不悦的，嗔怪的，幸福的，娇羞的，调笑的，孩子气的，柔情似水的，巾帼不让须眉的，甚至是盛气凌人的，胡搅蛮缠的……他的星儿把一切都给了他，宇文玥只是想想就觉得满心欢喜。
这种欢喜化作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弥散进恰到好处的亲吻中，简直是宠溺般温柔的吻重新落在楚乔微微阖起的眼睛上，连轻颤的长睫都在唇间流转出彼此的青涩。
冬日的傍晚，寒意沉沉。
气息阻碍的朦胧有种溺水的错觉，仿一切都在升温，燃烧。
缠绵的唇，紧扣的手，相互贴抵的身体，勃勃跃动的血脉，缓慢而温柔的流淌出迤俪的灼热。
宇文玥用这个缠绵悱恻的吻表达内心真正的想法，他顺着自己心底狂涌而出的情感几乎是忘情的吻着楚乔，沉迷而深情，浅啜深饮一路蔓延，如云层携夹而来的密雨，仿佛要将自相识以来对她的眷恋悉数倾洒。

（30）
纠缠着情欲亲吻辗转在彼此的呼吸间，辗转时宛如天雷勾动地火，楚乔心魂于丧，楚乔已然身不由己迷醉其中，纤纤十指插入他的墨发之内，玲珑娇躯紧紧贴着那几乎要燃烧的身体。这种回应所带来的全然的占有感，一时间让宇文玥心醉神驰，欲罢不能，他流连在楚乔细致如玉肌肤上，头埋在颈间，舌尖挑诱般一下下轻轻拂过锁骨骨窝，偶尔落在旁侧的吸吮总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效。
楚乔无法排斥这强劲的酥麻感，却又不知该如何制止，只得作势推了推他，软软的喘息却似那美妙之音律，此时听在宇文玥耳中，更胜无比挑逗之轻吟。他浅浅一笑，亲昵的吻就降在耳侧，又循着那玲珑小巧的耳廓细细舔抵。
仿佛要被吸走所有空气一般，楚乔繁星般的瞳孔逐渐润泽成幽静的湖泊，泛起雅然的水光，任由那双手划过面颊，颈窝，来到胸前，仿佛被盅惑了一般，只觉胸前一凉，雪白酥胸尽露，双手不由想要挡住一抹春色，娇羞，紧张却在下一秒被宇文玥柔情似水的亲吻一一融化。
两人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而神圣时刻的到来，楚乔一片绯红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宁静，她环着他，紧贴着他，感受着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缓缓融入自己，贝齿在他的肩上印下独属于她的印记，直到彼此完全包容，她终于从初进时的疼痛中缓和出来，微微喘了口气。
“星儿……相信我……”宇文玥温柔的用暖暖的手掌，轻轻的吻和温柔而宠溺的话语缓解着她的不适，直至她紧蹙的柳眉缓缓松开，淡淡轻吟逸出唇畔，他才放纵的让彼此身心一起彻底沉沦，在那似狮低吼与如燕轻吟般的共鸣声中，达到极乐的顶端，直到那灼热在最深处绽放，弹奏出高潮迭起的音律。
楚乔疲惫的身子好似一只慵懒的猫儿一般静静的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食指轻轻在他肩头上的咬痕上环绕，抬起头，伸出双臂紧紧环绕住他的脖颈，轻启丹唇，在他耳畔低语道：“这可是本公主的印记……”。
“什么时候你想再印一个都没问题。”宇文玥笑着侧眸看她玉颜之上还未从激情中退去的红霞，双臂一紧，亲吻落在心爱之人的额上：“星儿，你是不是该叫我夫君了？”
楚乔不由的面颊再次染红，墨眸含羞，素手一抬，狠狠捶在他胸前，整个人窝在宇文玥臂弯中娇滴滴唤了声“夫君”，听着他心满意足的笑声，楚乔缓缓闭上眼睛，唇边勾起了一抹满心喜悦的弧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光自雕窗洒落，透过层层帷幔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人，青丝缠绕不分彼此，如影似幻。
满屋里燃尽了熏香，仿佛繁华落尽，唯剩愉悦安然的况味。

（31）
清晨，宇文明月怀抱着最喜欢的古琴沿着花溪漫步，她抬眸环顾竹屋两旁的青山绿水，连日来积郁的心情顿时舒缓，尽管故地重游，她不但不觉得这里景色逊于皇宫，反而感觉此地十分自由自在。她将楠木琴搁置在竹屋畔的一座小石亭内，轻轻落座扬起粉红色的水袖，以纤细的十指轻轻拨动着细弦，那原本低沉空旷的筝琴散发出柔和而轻灵的玄妙音律，从她指尖滑出的每一个音符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优美动听，余音绕梁不绝，引逗得枝上翠鸟驻足流连。她专心致志于琴音，恍然不觉亭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魏舒烨漫步走到她身后，说道：“这首曲子的调性如此复杂，你能在短短三日之内谱成，着实不易。”
那声音虽然极轻，却极为熟悉，宇文明月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只修长的手已从她背后伸来，搁置在琴架之畔，那黑色锦衣袖口边缘所刺绣的云朵花纹金光璀璨，极为精致，不必再猜也知道来人是谁。她微微垂下头，清楚地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痛楚和虚弱感，不敢抬头看他，低声问道：“你……回来了？”
“收拾一下，我们去见你父亲。”这轻轻的一句话，如同拨云见日。
“你说我父亲还活着吗？”
他凝望着她惊愕而纯真的表情，坚定有力地点了点头。
对于魏舒烨，宇文明月心中矛盾之极，她无法强迫自己放弃他，他时而冷淡时而炽烈的感情，看似无意却又用心，若即若离，如一张坚韧的大网将她困于其中，让她没有勇气、更舍不得逃离。他们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的眸光深如一潭不见底的黑湖，他带着期许和眷恋向她轻轻展开臂膀，等待她主动投入怀抱。她仿佛不敢触及他的一丝气息，向后略加转身，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轻声说：“你不需要一直跟着我。”
见她不进反退，他终于不再沉默和等待，长臂一伸冷不防地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环绕着她的纤腰，然后在臂弯中转过她的身体，沉声道：“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让我这么用心。”
再一次回到他温暖宽敞的怀抱里，宇文明月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不肯看他的眼神，倔强地别开眼，轻声说：“假如有一天我改变心意了呢？”
他薄唇掠过一抹浅浅的笑痕，轻吻她雪白柔嫩的颈项，在她耳畔说：“有女儿在，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许久没有听过你弹这首曲子，现在就弹奏给我听，好不好？”
宇文明月强忍住从心头呛上的热辣泪意，想在他的面前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在乎，轻轻挣扎着说：“换皮之后，我的容貌已不似从前。将来，自然有别人为你奏更动听的曲子。”
仿佛毫不在意她的冷淡，伸手掠起她掉落在颊边的青丝，说道：“我娶了全天下最美的女子，纵然路边姹紫嫣红，与我又有何干系？”
魏舒烨眸中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意，说道：“我累了，不想再战了，作为将军的魏舒烨已经没有必要再存在了，”他说到这里，语气放柔低头对她道：“看着沙场上的将士一个个倒下，我感觉到生命太脆弱了，我必须牢牢握紧手中的幸福，魏舒烨只想与你一世长安……”

（32）
她略带赌气地推开他。他靠近她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她抬头之间发觉他正在看着自己，黑邃的眼眸之中彷佛窜着两团灼热的火花，美丽白嫩的脸蛋迅速泛过一丝嫣红。
宇文明月伸手握住一缕他地黑发，心却变得空洞而游离，“妾似丝箩、终托乔木”，心中暗自祈祷，她命中注定该依托的那一株乔木就是他。
对与错的选择，往往便在这一步之间。
等待他们的，不是匆忙接应的文云，而是另一路人马。
忽尔不远处夜鸟飞起，掠的深林一阵微响。
元湛手按往剑柄，沉声喝道：“传令下去，围住这片林子！”
屋外一阵马蹄声响起，魏舒烨迅速抬头向外道：“是谁在外面？”
大婚之夜逃离贤阳，两人便再没见过。可是该说的话早已托元淳传了过去，以宇文明月的高傲性情，要么是两相决绝，永不相见，要么是画地为牢，当不会如一般小儿女样，与之泰然自处。
所以宇文明月猜不透元湛为什么要特意至此。
“二位，好久不见，近来可安康？”第一句话，永远是客套和寒喧，是令人倍感疏远的礼数。宇文明月静静放下手中茶盏，凤眸微抬，越过魏舒烨身后，看往他身后。
“托王爷的福，一切还好。”宇文明月转而挡在了魏舒烨面前。
“魏舒烨，燕北叛军诸将之一，如果有人发现他还在这里，长安各路人马一定会蜂拥而来。”
“那么，”宇文明月深深地看着他，眸色烈烈，“你来此，是想要收留庇护他，还是打算就地剿杀？”
元湛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笑道：“我当然是要就地剿杀，本王冒那么大的危险收留朝廷钦犯，实在非明智之举？”
“你此话可当真？”
元湛转过头来，黑幽幽的瞳孔乌亮如同宝石一般，稳稳地凝在宇文明月的脸上，“当真又如何？”
“你若当真，我就一定要带走他，即使倾尽全力，也要护他周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己对他的情意，更是为了报答他当初里应外合，救我大魏的恩情。”
一抹混杂着忧伤、感动、欣慰、怅惘的笑容浮起在魏舒烨的唇边，元湛锁住了她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你是郡主，他是叛将。更何况，既然你认得他，自然就有旁人认得他，你拿什么来护他，你又以什么身份，立场来护他？”
“二皇子这是何意？”此言一出，元湛挑一挑唇角，慢悠悠转身对魏舒烨道：“ 大业十六年，父皇做主将宇文明月指给本王为妃。虽当时因燕洵叛乱，长安被占据，婚礼在贤阳举行，父皇亲自下旨，宇文将军和元淳姑母主婚。你魏舒烨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拐带皇子妃？”
“他说的没错，”宇文明月的音调极其平稳，羽睫投下深影如扇，堪堪掩住眉宇间的凄然，“魏舒烨，如今，各得其所吧。那时候我离家出走，并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我喜欢着别人。后来等到我想清楚了很多事，但是，却都晚了……”
“为什么？”魏舒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元湛略有不悦，蹙眉说道：“魏将军，是你自己当初送来休书，与她彼此两清，难道忘了？”
宇文明月一闭双眼，泪水自脸上划出两行清痕：“放手吧，你又能带给我什么呢？论身份，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而我湛哥哥是皇子，是未来的皇帝。论年纪，他青春年少，你都可以做我的爹了。论到对我的珍惜，他至此时此刻，还愿意要我。魏舒烨，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33）
轻烟，淡幔，章华宫依旧冷冷清清。
这里似是寒冬最深最远的地方，尘封的寂寞将岁月退避，光阴荏苒，亦不曾驻足。
斜阳已暮，穿透宫闱长窗散照在白玉地面上，宇文明月如往昔每一个傍晚，独自在宫里的佛堂诵念着古源经，从来不曾间断。
檀香安寂的气息淡淡缭绕，伴着低浅的诵吟声盘旋，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宇文明月身侧出现了一双金丝绣飞龙的皂靴。诵经声平平淡淡没有丝毫停滞，她也未曾侧目半分。
那靴子的主人便站在那里，不动，微微闭目，耳边低缓的声音传入心间，一片宁静祥和。
一人站着，一人跪着。
“臣妾参见王爷。”她静静起身，静静再对来人福下。
纤弱的身子因跪的久了而微微一晃，一只持稳有力的手已扶上了她的胳膊。
“这佛堂太清冷，你身子刚好些，还是不要久待。”元湛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惊回，本该是柔软的体贴，却仍带着皇族的威严，不觉早已入了骨髓。
她退身，垂眸：“谢王爷体恤。”
“你能回来，本王很高兴。”
元湛站在面前等了一会儿，问道：“你就不问问本王现在怎样，毫不关心？”
宇文明月静静说道：“如今王爷大权在握，试问还有谁是王爷的对手。”
“从本王掌握长安的兵权到封太子，这么多大事你都置若罔闻，”元湛语气微微沉了下来：“本王有时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
“臣妾恭喜太子殿下。”宇文明月的声音低而淡，如同这竹节香鼎中透出的烟，不待停留便逝了在了大殿深处。
元湛垂首俯视着她，面上难以掩饰的显出一丝不豫：“抬起眼睛看着本王。”
随着这不容抗拒的命令，宇文明月优美的脖颈缓缓扬起，睫毛下淡淡眸光对上了元湛的视线。
那双眼睛，如同雪峰轻雾下千万年深静的冰湖，几分清寒，几分明澈，带着幽冷远隔着缥缈。分明看着你，却遥远的让人迷失其中，以为一切只是入梦的错觉。
元湛黑沉的目光将她深深紧住，久久揣摩，终于开口说道：“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一定要带你回来？”
“臣妾不想知道。”宇文明月道。
元湛伸手一抬，将她慢慢离开的目光带回：“在本王心中，你唯一能与本王并肩而立，笑睨天下的天下的女子。”
宇文明月目中平静：“一个女人先后有两个丈夫，又怎么能母仪天下？”
元湛手下微微一紧，随即颓然松开，那丝不悦的神情慢慢的化做抹痛色哀伤，隐约而无力，“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同本王说话？”
宇文明月轻轻后退一步，俯身请罪：“王爷若不喜欢，臣妾可以改。”
“瑗瑗。”元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唤了她的乳名。

（34）
“你是我除了皇位以外，最想得到的东西，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一不深刻在我的心里，我想要你想得发疯，自从你被父皇许配给魏舒烨，虽然你说不要嫁给魏舒烨，可是你每日满足的样子，我知道再等下去，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就算你昨天没有回来，我也同样会实施我的计划。”
“不论每件事，我都会去做最大的努力，我相信只要付出便会有回报，对你，也同样，我不想日夜不安，不想遗憾和不甘充满我的头脑。你忘了，你已经不是宇文明月，你是大魏二皇子元湛的正妃宇文云舒。瑗瑗 ，对你，我早已势在必得。”
听完他的一翻长篇大论，宇文明月不觉苦笑：“你把我想得太好，我不过是一介平凡的女子，何德何能？”
“我就算要嫁，也不会嫁给一个谋朝篡位的小人！”
“住口！”元湛猛然怒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宇文明月面无表情说道：“你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父皇为什么会突然病重？”
长风微动，扬起宫帷淡影，穿过宇文明月的长发，吹动白衣寂寥。
香炉中点点明红燃到了最后，挣扎几下，灰飞烟灭。
元湛的脸色便如这漫长的冬日，极深，极寒，更透着沉积不化的悲凉。
很久以后，元湛终于开口说道：“你不是我，永远无法体会那种屈于人下的感觉，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要拱手送至别人怀中。我做了的事，从不后悔。”
“便是后悔，又有何用？”宇文明月淡淡说道：“宇文明月，宇文云舒只为一人而存在，那个人永远不是你。”
她带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说：“我早知道，终有一日我会死在你手里。”这话的意思不衬她的神情，也出乎他意料。适才的愉悦一扫而净，元湛的容色立即冷去，微侧目：“你这样认为？”
“惹恼殿下的人是不长命的，我活到今日已属异数。”宇文明月上扬的唇角带来的不是友善的讯号，“除了太子之外，你清理了那么不听话的皇子和宗亲，何妨再多杀我一个。”
他怫然警告她：“别提那些逆贼。”
“逆？他们逆在哪里？他们不是谋逆，逆的不过是你的意。”宇文明月呵呵一笑，“你不喜欢他们整天嚷嚷着要拥立太子继位；你不喜欢他絮絮叨叨地劝父皇止战修养生息；更不喜欢他们挡了你的路……”
“住嘴！”元湛厉声喝止，盯着她徐徐道：“我最不喜欢的，是你自以为是妄议政事的模样。”
“杀了我吧！”
“杀你，我不会杀你的。我要做的事，没人可以阻止。我有超过一千种方式使你屈服，我当然希望我不会用到你的身上。”
“你休想！”宇文明月突然手脚无力，元湛轻易从后抱住她，“我说过我没有耐心！”
她想动，可全身酸软，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本王在香炉里面放了点东西。”

（35）
他却轻轻拍着她的脸：“你现在这幅模样也好过整日有气无力的好，我不介意！”
“你要做什么！”任她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箍住她的那双铁臂。
元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抱着宇文明月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和元盛不同，他太懦弱，不懂如何为自己争取。”他叹息的摇头。
“你别过来！你到底要干什么！”宇文明月被他毫不客气地扔在床上，紧接着他高大的身躯压了上去，完全抵住了她的反抗。元湛一手将她的两只皓腕扣在床上，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说，男人和女人倒在床榻上，能干什么？”元湛哪里由得她，用力将她扯进怀里，低头埋在她沁着桂花香气的发丝间，他说话的热气就这么拂上她裸露的颈项，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你不是要报复我吗？我成全你。”
说完滚烫的唇印在她的耳朵上，脖子上。宇文明月大怒，反手就想给他一个耳光，却发现双手都已经被他牢牢擒住，哪里挣脱得半分。元湛双眸明亮如电一般，那声音亦是咄咄的：“你就是有这般能耐，搅得我不得安生。”
她一触及被褥，面孔变得极苍白，血色全无的从他的怀里往外挣，他偏偏不放，她双手死死地抵着他的胸口。只听她惊慌地发出一声呜咽，他已经低头攫取了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下去，犹如烙铁一般地狂热，几乎要将她的呼吸都给溺毙了。她的嘴唇柔软湿润，更是勾起他身体里的一股火来，恨不得掠夺她的所有。
就在这时，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嘶”的一声，元湛皱着眉头转头看去，宇文明月手里握着一直银簪，簪子前端已经通红，正一滴滴往下滴着血。她鬓边发丝散乱，一张脸惨白的几近透明，但那双眼睛却恨恨的泛出血红的光来，她咬牙道：“元湛，你还是不是人！”
说话间，泪水就像断了链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男人和女人力量上的差距登时立显，她恨极痛极，却偏偏挣脱不开，她哭得脑子里都嗡嗡的，只能向外爬着，口齿不清的嗫嗫道：“舒烨救我……”
元湛瞧见她的泪水落下来时本就心一软，准备放了她，此刻听到她心里口里全是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这不啻是火上浇油。他怒不可遏的一把将宇文明月拉回来，大掌攫住她尖细的下巴，看清她满脸的泪水，他却只恶狠狠地盯着她道：“睁开眼睛，你仔细看清楚我是谁！”
“乖乖地呆在我的身边，我会考虑给他一官半职。”
一官半职？宇文明月品着他的话，冷笑一声。要他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他的主子凌辱，这比万箭穿心来的都要痛。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去死。不过，要凌迟处死……”元湛残忍的吐出这句话。
凌迟？那是最残酷的一种死刑。要魏舒烨忍受这般的痛苦吗？不要！他已经为大魏付出了太多，不应该就这么送了性命！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元湛转过身来，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她，面色阴冷，“你这是干什么？”
宇文明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恳请王爷把密信叫出来，饶我家将军一条性命。”
“你在求我？”元湛眯起了眼睛，“高傲如你，你为了另一个男人求我？”
一股浓重的悲凉漫上两人的心头，都在扪心自问，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凭什么要我答应你？”
迎上元湛的目光，宇文明月慢慢说道：“只要我能给的，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求王爷放了他。”
“为了救他，你什么都愿意做？”他的声音冰冷，寒气透骨。
宇文明月坚定地点点头。
“好！”扬手，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大红喜袍滑落，“看你怎样伺候本王！”

（36）
精致华美的白袍被无情地撕裂开来，散落到地面上。坦露在空气中的身体在冬日凉风的吹拂下瑟瑟抖着，颤抖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那颗早就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
元湛慢慢蹲下身子，手指伸到她的下巴处，抬起，让她看着他。只是接触到她有着羞愤，更多的是刻骨仇恨的目光时，元湛顿时感到有盆冰水从头到脚淋下来，清醒了不少。放在她小巧下巴处的手指不由加重了力道，“你就是这样来伺候本王的？”
一层水雾迅速地漫上了宇文明月清澈的大眼睛，越发衬得她楚楚可怜。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元湛有一瞬间的心软，可也只是一闪而过，想到她也曾在魏舒烨身下娇吟承欢，他就嫉妒的全身疼痛！既然失去了她的心，那就把她的人抢回来！
“不要让本王等的太久。”
宇文明月低垂着头，缓缓将手伸向元湛腰间玉扣，外袍里衣一件件被脱落。一步一步，宛若扑火的飞蛾，她将自己送入不得翻身的地狱。曾经，这个男子也曾在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结果却被当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用完就扔掉的女人；如今，她已为人妇，有着可以给她幸福的良人，他却逼着她向妓女一样取悦他，元湛，究竟在你心里，我宇文明月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她任凭赤裸的身体曝露在他眼前，带着几分羞惭和无奈，用低若蚊蚋一般的声音对他说：“只要王爷喜欢，臣妾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情。”
一阵久违的温暖从他的心底涌上来，元湛看着她如小鸟依人般窝在自己怀里，一时恍惚，竟然有些分不清，这，是真，是假？他迟疑地低下头，攫住了那张苍白冰凉的柔唇，由一开始的浅尝辄止，到狂乱的不可自拔。
罗幔低垂，遮住了床内的春光。
他放下罗帐，褪去她已剩的衣衫，目光流连，双手像抚弄着上好的瓷器，发出赞赏而满足的叹息。附下身，唇舌扫过她的身体，宇文明月咬住嘴唇，羞辱的泪水滑过眼角，落入那鸳鸯和鸾的枕巾。谁说那不是一种讽刺。
感受到身下人儿的僵硬，挫败感从元湛心中升起。
“王爷……”宇文明月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停止。
“湛哥哥，不要走！”因为自己，魏舒烨已经付出太多了。如今，也该她为他做些事情了。她咬了咬牙，坐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了元湛。
听到宇文明月的话，元湛整个都僵住了。低头看了看紧紧绕在腰间的玉臂，有些颤抖地问道：“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了，带着急切和欣喜，还有不敢相信。
“湛哥哥，”宇文明月又低低地叫了一声，满含神情和依恋，越发抱紧了他，“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元湛猛地回转身，盯着俏脸醉红的她，哑声问道：“瑗瑗，你说的是真的？”宇文明月娇羞地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慢慢地，褪去身上最后的屏障，坦露在他的面前，捉住了他的手，“湛哥哥，求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
元湛沉浸在宇文明月的主动和热情里，没有发现她眼中的清亮。

（37）
纷纷大雪已停了数日，太阳十分好，照到身上竟有一种被融化的温暖。
一双人影，纵马而驰，乌蹄踏雪，腾起一溜轻雾。远处，几只苍鹰掠过，宇文玥微微抬了抬眼皮，眉心轻皱，似想起了什么，猛扯缰绳，淡淡雪尘中，他身下青骓，昂首一声嘶鸣，停驻时带起一阵劲风，衣衫随之风扬而起。
不是一整天赛马？怎么忽然停了？
跑了小半天，楚乔所骑的乌云抱月驹总与文云的青骓暗中较量，偏偏青骓总是略胜一筹，这让乌云抱月驹很是不服，轻踏前蹄，闷闷喘着，好似对它突然停下来甚为不满一般。楚乔一面伸出手轻轻拍着它，让它安抚下来，一面勒了马缰缓行至他跟前，扬眉不解问道：“怎么，大名鼎鼎的宇文将军这就要认输了？”
宇文玥眸光深邃清澈，流转出温柔宠溺之色，唇角斜斜一挑，似笑非笑道：“为博夫人一笑，为夫认输又如何？”
说话间，宇文玥眼中忽的闪过戏谑之意，未等回应，手中长鞭高高扬起，呼哨一声，划破冬风，却仅是轻轻涌在青骓背上。
“宇文玥！你耍赖！”
回到所居村庄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唯有点点星光洒落在两人身上。侍卫迎了上来道：“将军与公主出去了一整天，可叫属下们好找。”
“怎么？有事吗？”
“殿下派人送来了加急密函，属下们不知有何要事，所以将附近找了个遍。”说着，侍卫便将密函递至楚乔手中。
楚乔与他相视一眼，皆对此密函的内容有些疑惑，缓步入了内室，宇文玥方拆开了信笺，与楚乔一一看来。
这是文云的亲笔书函，详细了写明了元湛占据长安之后，如何排除异己，又是如何派人前往城外的竹屋，如何找到了大难未死的宇文明月，魏舒烨现况又如何……
看信的整个过程显得很漫长也很急促，楚乔吞了吞口水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怪不得，见到元嵩时，他看起来那么落魄……
宇文玥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拥住她，一个更加投入的吻滑入了她的唇舌，缠绵的呼吸间，他竟用这世间最卑微无力的语气在她耳边狠狠诉下痛苦的质问：“元姝，你若再敢离我而去，我便带兵灭了大梁……”
“不，不要！”她不要这样，她刚刚停止的泪水再次化为模糊，急忙打断他的话：“我不想你有事，你好不容易可以归隐？”
他是在害怕自己又会向上次一样离他而去么？
宇文玥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抚摸楚乔青丝的手掌缓缓移到了她的梨花带雨的脸颊上，细细描摹着那娇柔清秀的眉眼，眼中流露出那样显而易见的满满宠溺和深深爱怜，沙哑着嗓子道：“大魏也是我的家，我陪你一起守护它。”
闻声，楚乔微微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湿润的双瞳闪烁着些许迷乱，浅勾唇弧，像个孩子般的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38）
宇文明月起身，看着熟睡的他，撂开罗帐，一眼便扫到桌上的匕首。失神地看着，终是站起身，不顾及未着寸缕的身体，直直走下床，走到桌旁，颤抖地伸向它。
她深吸口气，缓缓拨出刀柄。在惨淡月光下，显得如此诡异和峰利。握着匕首，她缓缓走近床沿，微风拂过，吹起罗帐，熟睡中的他，仍然挂着满足的笑容。
宇文明月轻轻坐上坐，举起匕首，失神的看着他，也许这一刀下去，这一切都会改变，改变了会怎样？他的势力还在一日，大魏就不会真的安宁。
刀峰就要接近他的皮肤，只要一下，她要再往再送一分，元湛就要在此时丧命，手有些微微发抖，闭上眼，狠狠心，就要往下插。
突然背部一麻，全身僵住，就这样停在半空，她惊愣的盯着他，他却缓缓张开眼。
“你们都给我退下！”他眼光越过她，突然朝外喝道。
四周寂静无声。
他脸色铁青的坐直身体，厉声道：“退下！”
半晌，才听过一阵蟋蟀脚步声离去。
“为什么？”
他抓过棉被，裹住她的身体：“我在赌。”
“如果没有他们，你今天就赌输了”宇文明月仍然一动不动，动不了。
他却镇定自若道：“我不会输，就算你真的插下，也走不出这里。”
“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自杀！”
他却是一声叹息：“就算死，我也认了，我伤心的是，你真的动手。不过我还有一丝喜悦，以你的武功，杀我绰绰有余，你迟迟不动手，说明你对我还有情……”
宇文明月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无力地摊在床上，眼泪却一直在流。身边的这个男人，彻底地打碎了她的一切。挣扎着坐起身，平静地开口道：“王爷可还满意？还请王爷不要食言。”
元湛猛地睁开了双眼，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你说什么？”
“王爷，交易到此结束了。请你自重！”
一时间，元湛的脸色阴晴不定，终是松开了她，却冷笑一声，“魏将军，本王，真是很羡慕你，你的妻子对你可真是忠贞不二！”
什么？宇文明月颤抖地抬起头，透过罗帐，可以隐隐地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如此可怕！
她慌乱地披上衣服，哆嗦着走下床。在她离开时，有那么一瞬间，元湛想要将她抓回来，却硬生生忍住了。他知道，她跑不掉的。
宇文明月忍着下身的酸痛，一步一步向着魏舒烨挪过去。他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却让她感到无法言说的害怕。
“舒烨，舒烨……”宇文明月喃喃叫着他的名字。
眼看宇文明月离他愈来愈近，魏舒烨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身上的印记，遍布全身，是她欢爱的痕迹，也是背叛他的证据。
魏舒烨的声音有着压不住的颤抖，“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拼命地摇着头，泪花飞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啪！”极其清脆响亮的声音炸响。伴随这一声响，宇文明月整个人扑倒在地上，相伴多年，即使再生气，他也从未动手打过她。
“**！”魏舒烨怒喝道，一拳砸在门框上，雕花的木门被劈的粉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最后一点支撑她的力气也消失了。宇文明月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是，我是**，是**。我对不起你。是**……”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的眼神是冷的，泪是冷的，心也是冷的。那声声喘息、娇吟，帐中纠缠的人影化为他一生的梦魇，挥之不去。
元湛呆坐在床上，闭上了双眼，一切，都该结束了。江山美人唾手可得，这，不正是他要的结果吗？

（39）
高高的城墙之上火把燃照，在阒黑的深城边缘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大战在际的紧张亦在火光的深浅下若隐若现。
大营前凌乱残雪泥泞一片，方有部将策马离去，此时深冷的冬夜中倒显得寂静无声。
元湛控制了整个长安，元盛已有数日未曾正经合眼，一灯未灭，独自撑在席案前皱眉沉思，忽尔抬头长叹，含着无尽的寥落。
府中侍卫入内递上一张名帖，元盛微有诧异，如此深夜，是何人来访？
将名帖展开一看，他猛然自案前站了起来：“快请！”一边大步迎了出去。
侍卫引着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将军府，元盛人已至中庭，远远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姑父！侄儿失迎！”青海王宇文玥，天下名将，若能得他相助，便是如虎添翼。
侍从奉上香茶，掩门退出，元盛道：“多年不见，姑父风采依旧，叫人佩服。”
宇文玥摇头笑道：“逝者如斯，两鬓见白，人已老了。你倒是长大了，当真感慨啊！”
元盛长叹一声：“姑父说笑了，如今长安的形势想必姑父也知道，不知您有何看法？”
宇文玥托盏抿了口茶，说道：“元湛其人手段高明，用兵如神，也是我大魏一员虎将，长安城历经战乱，陛下还都之时，在各地调派重兵，而这些兵大多用来守长安城门和皇宫，现在正值冬天，城坚粮足，占尽地利，两相比较，只剩一个人和。”
他抬眼看了看元盛：“长安之军将，当年曾有不少随魏舒烨征战过燕洵，想必你也清楚。”
元盛眉间皱纹一深，却听宇文玥再道：“我来此途中，听说魏舒烨在四处齐集他昔日的部下，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姑父之见，此番败多胜少。”元盛面无表情：“但身为大魏皇族一员，无论成败，也不枉此生为将！”
宇文玥悠然一笑：“话虽如此，但我有一处不明，魏舒烨为什么突然会齐集大军？难道便是为了与元湛一战？”
“您难道不知元湛颁旨继位的同时，也将立后，他要立的人是……”元盛声音微寒，亦略觉心惊：“您不宜出面，这一战让侄儿来打吧！”
宇文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所以她如今在元湛的身边！”
元盛抬手，对宇文玥缓缓一揖：“妹妹想来也只有自己的计划，毕竟这世上她一人能击败元湛。”
宇文玥眉间深皱，说道：“你若信得过我，将你的军队全部交由我来统率，而你立刻回长安。”
元盛负手随步，走至他身前，将兵符奉上：“侄儿明白，从此刻起，我部均归姑父统率。”他默默回忆了稍许，说道：“陛下那病来的极为蹊跷，拖了数日便病重了，陛下虽没查出具体，但或者是……毒。那几个侍从御医不是失踪，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悄然处死了。”
宇文玥眼中寒光深闪：“太子呢，还有其他宗室？”

（40）
宇文玥回到楚乔等人下榻的客栈，一入屋，错愕止步。屋中不少人，文云、嬛嬛、铁由、连萧玉都在，看到他回来似乎同时松了口气。案前一人背对众人面向军机图，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修眉飞扬，凤眸微吊，其中一丝清凌的锋芒与他的目光相触凝注半空。
宇文玥夜入元盛大营是瞒着楚乔去的，此时见到她略吃了一惊，抬眸往文云那边扫去：“出什么事了？”
文云轻咳一声，说道：“父亲平安回来便好，我们就各自回屋了。”说罢一摆手，诸人告退，他走到宇文玥身边回头看了看，丢给宇文玥一个眼神。
宇文玥眉梢微动，却见楚乔淡眼看着他，突然也径自举步往屋外走去。
“星儿！”宇文玥及时将她拉回：“干什么？”
楚乔微微一挣没挣脱，听他一问，神情微凛，回头气道：“你竟然一个侍卫都不带，孤身夜入元盛军营！万一他也投靠了元湛，你怎能轻易冒这样的险？”
宇文玥料到楚乔必定对此事不满，但见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只好问道：“我吩咐过严守此事，谁这么大胆告诉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泽此时映在楚乔脸上静静一层光华逼人：“怎么，查出是谁让我知道要军法处置吗？”
宇文玥道：“不必查，定是你的宝贝儿子。”
楚乔拧着眉心：“他们都不知你为何定要在此时独自去找元湛，又除了遵命别无他法，全担着一颗心，怎么瞒得过我？”
宇文玥不管她正满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许柔情，硬将她拉近身前环在臂弯里，说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去？”
“你去找元盛不光是为获得他手上的兵力，还有些旧事吧。”楚乔抬了抬眼眸。
宇文玥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手下的兵都调来密谈，做什么呢？”
楚乔黛眉一剔，冷颜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来，大梁秘府会秘密潜入元盛的大营。”
宇文玥不由失笑，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缓说道：“明明是个美人，怎么偏生了比男儿还强的性子。幸好我回来的及时，否则元盛今日危矣！”
楚乔抬眸看宇文玥眉宇间真真实实的笑意，原本恼他瞒着自己孤身犯险，此时见人毫发无损，怒气便也过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担心害怕却突然涌上心头，眼底微微酸涩，扭头说了句：“你以为他们不这么想？”
宇文玥道：“我看着这些孩子长大，对他们知之甚深，即便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对我动手。我心里有数。”
楚乔轻声叹道：“你冒险总有你的理由，但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惊是险是生是死我都有权利知道，即便担惊受怕又如何，难道我还会受不住？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你的命中既然有了我，拿你的命冒险和拿我的命冒险有什么区别？你不该瞒着我。”
宇文玥唇角带笑，挽着她的手臂轻轻收紧，却淡淡将话题转开：“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并肩作战了，谁是主帅呢？”
“当然是我了。”
“为什么？”
“我是大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