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借悲伤之名 [长篇\/悲向\/完结]

016·2004年大雪


虽然只是十二月初,东京却奇迹般地下了雪。
毛利兰看着一夜过后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街道,有些欣喜地笑了。她踮着脚尖,一双细高跟的皮草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层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她意识到自己许久没有笑得这样开心了,大概是因为要回家的缘故。


在毛利兰的心里,有所爱之人在的地方才是家,否则不过是一间空旷的房子而已。


片刻之后,她终于站在了毛利侦探事务所的门前。
其实从工藤新一走后,她就搬了出去,回来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说到底是不堪面对父母的欲言又止,她知道他们的担心,可话题来来回回也绕不开那件事那个人,她还是感到应付不暇。


然而家总归是要回的。


妃英理开门的时候,手上还留着清洁剂的泡沫。她把她让进来,轻怨道,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说呢。
尾音明显颤抖,眉眼亦有了细小的纹路。毛利兰将脸藏进母亲的怀里,心忽然一顿一顿地疼。


而她的父亲在楼梯上看见这一幕,不忍心打扰她们,只是沉默地别过头去。


家里的陈设和搬走的那天一模一样,毛利兰抬手摆正墙上被风吹乱的挂饰。
调转视线,父亲正在为母亲拭去眼睫边的泪水,她不由得心下一暖,觉得周身是满满的温馨和安全感。


“你们现在互相陪伴不是很好么,之前何必分开,平白耽误了那么多年。”


“若是真的惦记彼此,并不在乎两个人是否生活在一起,心在一起就够了。”


毛利兰感动于她父母的爱情,怆然不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不知所终,有缘无分。
不求他物,求的是洗尽铅华之后,桑榆暮景之年,能得一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相携而行莫忌风雨,相拥而卧莫言嫌隙,相伴而亡莫忘此生。


她原是求不得这样的人了。


“如果惦记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呢。”


她的父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我先出去一下。说着他用火柴点燃了一支烟,往门口走去。关门的巨大声响,适时掩盖了那微不可察的叹息。
毛利兰歉疚地对母亲笑笑,既然今天你们没提,我来提吧。


妃英理走过来,取了紫檀茶杯,斟上两杯新茶,一杯明前,一杯雨后。皆是嫩茶叶经杀青,揉捻,干燥等工序制成的,色浅,味苦,性凉。
她示意毛利兰同时品尝,看看有何不同。


“我喜欢明前,叶子小一些,味道轻一些。”


“兰,世人偏爱明前者多,但你不得不接受雨后。”
“上旬清明,下旬谷雨,前后半个月,已是白衣苍狗。”


“是啊,他刚好是清明离开的,明前再怎么悠远恬淡,如今也要忍耐雨后的苦涩清寒。”


“前几天,工藤夫妇从美国回来,问起你的近况,我们只能说你一切安好。有希子一直把你当作家里人,她是工藤新一的母亲啊,尚且让我们劝你忘了他,重新开始。”
“我们为人父母的,不愿看你折磨自己,可谁都无法强求你什么。”


“是我做不到,忘了他,如何忘,重新开始,和谁开始。”


“那就顺其自然。”


回去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毛利兰停下来,冰晶落在她掌心,融化成水。
所谓顺其自然,常态下是水,温度到了,或凝固成冰,或蒸发成气。
可于她而言,再怎么顺其自然,也还是心若止水。


倏然想起临走时,母亲眼里若隐若现的怅惘,父亲指间明明灭灭的亮光。因为害怕伤了他们的心,所以不曾告诉他们那个早就做好的决定。
其实,她繁盛的青春,她纠葛的爱恨,她灿烂的年华,款款而来,惶惶而殁。


已经结束了。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40:00 +0800 CST  
017·2007年冬至


伊豆半岛位于日本本州的中南部,延伸六十千米到太平洋。侵蚀严重的火山岩造就了这里的温泉,使得伊豆到了冬天依然那么暖和,每年此时游人如织。
毛利兰站在酒店的露天平台上,捧着川端康成的《雪国》。


“既然来了伊豆,应该看《伊豆的舞女》。”


圣若恩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边,他背倚着栏杆,手里拿着一杯长岛冰茶。
她停下来,有些打趣地问道,你指的是书呢,还是那些在楼下茶室里伴舞的年轻姑娘呢。


“有你在这里,我何必去看她们。”


“我又不会跳舞。”


毛利兰垂了眼,随意回他。她把书签夹好,将书放在圆桌上,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边。
彼时圣若恩年和她已经熟识,她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包括工藤新一。两个人亦能这样约好了,借着周末或假期一起出来旅行。
生活很平淡地在继续,光阴很安逸地在流失。


“川端康成的故事始终笼罩着孤独感,他自己最后也选择了主动结束生命。”
“人的生死是永恒的主题,泰戈尔写过,生如夏花绚烂,死若秋叶静美。”
“你说工藤新一是死于一场爆炸,那么他的死大概比他的生还要绚烂。”


“不,他离开的背后没有你以为的惊天动地。所以不是绚烂,而是可惜和遗憾。”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告诉你,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但现在,那是我不能碰的痛。”


圣若恩年仔细地去看毛利兰的眉眼。
他记得初见她的那个晚上,她的眉梢就是这样颦蹙着。看着她的时候,她总是在微笑,可她的笑意从来达不到眼底。她的眼神不麻木,不空洞,但也不起任何波澜。


恍惚间似有醉意,又或者自从遇见毛利兰,他便再未清醒。他其实无法走进她的心里,她的伪装太过完美。就像他尝过的长岛冰茶,名为Long Island Iced Tea,却是一种后劲实足的鸡尾酒。
一切仅仅是假象。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在那篇文章里,川端康成还有一句话,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


毛利兰用指尖摩挲着栏杆,油漆脱落的地方显然凹凸不平。
当年她第一眼看见工藤新一,心如同被撞击般猛烈地跳了一下。
那时年纪小,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可心动的种子早已深埋,并且随着时间的拉伸生根发芽。


遇见一个人,瞬间确定他就是对的那个人。是偶得,是意外之喜,是忽然领悟了世间最真挚的感情。
然后它开始渗透,侵占,填满了所有角落。是必然,是情理之中,是彼此在透彻了解过后形成的默契与执着。


正是这个人,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兰,你刚才说,美是亲近所得。”


圣若恩年慢慢俯下身,靠近她的脸,他的手克制地扶着她的肩。在亲吻的前一秒,毛利兰挣扎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动作逐渐僵硬,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他们都知道,这一步不远,隔开的却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工藤新一就这么悄然横亘在他们中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那句话不是这个意思,亲近,不是这样的亲近。”


毛利兰犹豫片刻后开口,试图缓和压抑的气氛。
她注视着圣若恩年,而他平静地直起身,松开她,转过头,自嘲般地笑了。
她说的,他何尝不明白。


亲近,不是身体的亲近,是灵魂的亲近。
心毫无缝隙,情两相依依。


可她要的,他永远给不了,他要的,又永远得不到。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44:00 +0800 CST  
018·1998年小寒


圣诞节刚过去不久,很多店面还没来得及撤换节日间的装饰。
帝丹高中对面新开的比萨饼店门前,仍然立着那棵高大而华丽的圣诞树,上面缀满了泡沫挂件。门边的风铃哗啦啦地响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工藤新一笑着扯过对着大门望了半晌的毛利兰,走进店里。


尚未正午,几处都有空着的位置。
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很快便有店员端来了两杯柠檬水。


“一份比萨饼,两份蔬菜汤。”


工藤新一把菜单放回到托盘上,转头看着对面的毛利兰。她在用信笺折纸船,修长的手指,小小的骨节。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脑海里描摹这样的手戴上戒指的模样。


毛利兰将折好的纸船给他,用唇语对他说,送你了。


而他一直随身带着它,直至在五年之后的那场爆炸里一起烟消云散。


“知道比萨饼的起源地在哪里么。”


“意大利吧。”


“准确地说是意大利的那不勒斯。”
“最早人们是在一张扁平的面饼上涂橄榄油,放上西红柿和莫萨里拉干酪,快速焙烤,并趁热食用。现在饼上面的馅料变得更丰富了,可以按个人喜好,加些牡蛎和菠萝什么的。”


比萨饼和蔬菜汤上齐了。
毛利兰有些不可思议地听着工藤新一详尽的介绍,转动汤匙的速度越来越慢。她举起汤杯抿了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你爱吃比萨饼,我就多查了些资料,了解一下。”


他拿着刀叉,说得轻巧。


毛利兰觉得自己终是败给了他对她的爱,并且溃不成军。她无从想象工藤新一翻着各种书籍,将与她喜恶有关的段落一一记下的场景。
也便想起小时候玩捉迷藏时,他总能推断出她藏身何处。即使是异常隐蔽的地方,他依然能够找到她。
亦只有他能够找到她。


所以每个故事都有原来。
原来他如此用心地关注着她生活中那些微小的细节,在机缘巧合下被她知晓。不刻意,只是忽然而来的感动让她沉迷。


“你们这一餐免费,算我请的。”


买单的时候,走过来一个面容精致身形高挑的女子。她烫成大波浪的长发柔软地搭在肩上,完好的妆容下是一张猜不透年纪的脸。
毛利兰看见她的衣领上别着一个小巧的标牌,上面刻着店长的字样。


“兰,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之前委托我查案的今夕昭月小姐。”


女子浅笑盈盈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彼此指尖相触,触感温润柔和。


今夕昭月抬眸看了看毛利兰,又看了看工藤新一,心下了然。
她将亲手制作的甜点放在毛利兰的掌心,慧黠地悄声对她说,你我相识,这是迟来的圣诞礼物,你且问问他是什么。
说完她回过头同工藤新一寒暄了几句,便与他们道了别,转身离开。


毛利兰望着她洒脱的背影,虽只一面之缘,却对这个行事率性自然的女子有了莫名的好感。


“看看这个是什么。”


她照着女子的话,把甜点递到他眼前。
松糕以咖啡和白兰地浸透,抹有可可粉和马斯卡彭乳酪。


“提拉米苏。”


“对的,意大利语是Tiramisu,意思是带我走。”


毛利兰站在店门口,替工藤新一将围巾围好,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然后她对他说,带我走。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45:00 +0800 CST  
019·2005年大寒


毛利兰伫立在帝丹高中的门前许久,那烫金的大字在长年的风吹日晒下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她毕了业,她的老师却都留在这里,像送走她一样,送走一届又一届的学生。那个时候,他们最得意的学生大概就是工藤新一了。
若相见,必提及,她何来这么大的勇气。辗转思考良多,终是不敢再去见那些故人。


一月下旬,恰是到了日本一年中极其寒冷的几天。
毛利兰捧着手呵气,她望着迎面走来的那些年轻女孩,无一不是穿着百褶裙,不禁心生感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直没脚踝的黑色铅笔裤,明白旧日的好时光是一去不返了。


街对面的比萨饼店依然静默地坐落在那里,装潢似乎有所更改,但整体的设计风格没变。
毛利兰忽然想知道,那个名唤今夕昭月的女子是否还在,抑或早已物是人非。


推开店门,屋里很安静。午后两三点,喝下午茶的时间未到。
她在过道间缓慢地行走,打量着墙上的风景画。角落的唱片机在放轻音乐,琴声悠扬。


“是兰么。”


她蓦然回头,眼前的女子斜靠着隔断墙,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衬托出她随性的气质。她念着她的名字,如此亲切。
毛利兰有些意外,但她随即回想起当年工藤新一介绍她时,没有说过她的全名。
她无声地笑了笑,向前走去。


这个女子可不就是今夕昭月。


“今天怎么想起要过来。”


“我也不知道,不是特地来的,只是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想进来看看。”


今夕昭月把毛利兰请进里间,让她坐下。她转身取过立柜上的咖啡壶,糖罐,奶油钵和托盘,开始煮咖啡。
毛利兰想缘分果然是奇妙的东西,本来终生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因为认识同一个人得以面对面聊天。


“告诉你我是怎么认识工藤新一的吧。”
“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两岁。她要结婚了,她的爱人却在一次外出后再没了音信。对方家里很是担忧,谁也不清楚他是遇上了什么变故。我妹妹整天坐在窗边等,她总以为这样就能看着他回来。而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
“我这个做姐姐的想了很多办法,可是没有结果,最后朋友告诉我可以委托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我知道他的名声,听说处理过特别复杂棘手的案件。只是这一件不过是小小的失踪案,又几乎无望,我去找他之前真的不确定他会帮我。”


“那么后来呢。”


“后来,他听完我讲的情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时他跟我说,他认识一个女孩,也等过他很久。”
“再后来,我在店里看见你们,看见你,我便明白了。他说的那个女孩,就是你。”


毛利兰随手扯过一张信笺折纸船,折好后她拿在手中默默地看了片刻,喃喃道,这样啊。
她听着今夕昭月研磨咖啡豆的声音,以及她还未讲完的故事。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我妹妹的爱人根本不是失踪,而是偷偷地瞒着所有人跑到法国巴黎去准备婚礼了。”
“他想办一场盛大的婚宴,给我妹妹一个惊喜,哪想到弄巧成拙,只有惊,没有喜。但我妹妹仍然很感动,她觉得无论如何唯情意重要。”
“工藤新一还笑称这是他办过的最有趣也最圆满的案子。”
“对了,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应该结婚了吧。”


“他死了。”


今夕昭月脸上明快的表情刹那间消失不见,她迟疑地走过来,动了动双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或者她在突来的震撼中无意识地说了什么,只是被热水滚沸的声响掩盖。
她试图从记忆里搜索与工藤新一死亡有关的消息,然而她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只言片语。可她又不得不信,因为对面的女子是他的爱人。


“媒体不曾大肆报道,毕竟在那场爆炸里死了太多的人,对逝者的姓名保密是大部分家属的要求。”
“当然鉴于他的身份或许提到过,最多也只是提到过而已。”


“在爆炸中丧生和别的死亡方式到底不同,有没有可能他还活着。”


“然后偷偷地瞒着我跑到某个地方去准备婚礼,办一场盛大的婚宴,给我一个惊喜。”
“两年了,不是两个星期,我没有你妹妹那么好命。”
“而且我从他离开的那一秒开始就失去了臆想的资本和自欺欺人的理由。”


咖啡入口,太苦。毛利兰拒绝了今夕昭月复又递过来的方糖,既然不是卡布奇诺,就不必过于讲究了。
今夕昭月对毛利兰说的话存有疑惑,但她聪明地不再去问。像她这样性情的女子,懂得遵循自己的心意,亦懂得体谅对方的心意。


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一如当年。
彼此指尖相触,她的温润柔和,她的冰凉彻骨。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48:00 +0800 CST  
020·2008年立春


紧张的庭辩终于结束了。
身边的同事长长舒出一口气,拍了拍毛利兰的肩,对她说,控方有你,何来不赢的道理。她笑着摇了摇头,收拾东西准备回事务所。


法院门前的台阶很高,增添了几分肃穆的感觉。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在那里,惹眼的牌子与周围的庄重有些格格不入。
圣若恩年打开车门走下来,朝她扬了扬手里的票券。


她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已经约好了和他一起去看画展。


“最近是不是很忙。”


“高盛新买进了一个公司的证券,正在做转售给投资大众的企划。”
“话说回来,方才和你的同事聊天,人家还问我为什么你从来不接情杀的案子。对于这一点,你们事务所的人应该都觉得难以理解吧。”


“感情这么纯粹而美好,跟算计,仇恨,谋杀扯上关系不是被玷污了么。”


工藤新一的爱情是一个太高的标准,有他在前,那些纷杂如何能入得了她的眼。
圣若恩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这些她不说他也懂。也便打开音响,电台DJ细腻的声线随即扩散在车内。


到了展厅他们才发现,人竟然少得可怜。
一路看下来,总算明白缘由,展出的画作大多是模仿新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极其理智的构图和压抑的风格,让偏爱鲜明色彩与奔放笔法的年轻人无所适从。
毛利兰抬眼,偌大的展厅里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在展品前端详。她心有戚戚,以后再不敢说自己是年轻人。


没有人潮拥挤,画展很快就看完了。
出来的时候经过一片空旷的广场,有画人像素描的街头艺术家找到他们。盛情难却,毛利兰顺从地坐下来,圣若恩年则站在她的身边。


“要画在一张纸上么。”


“当然。”


圣若恩年答得果断。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清楚,这张素描是他们悠长故事里唯一真正留得住的。


画好之后,圣若恩年去取车,毛利兰在原地等他。
她看着手中的画像,柔和的线条,精妙的手法,老练的笔触。画里,她双手交叠,淡淡地在微笑。圣若恩年不是看向前方,而是头微微侧过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抚在纸面上,手指刚好盖住他的眼睛。然后她把手缓慢地移开,那双眼睛逐渐暴露在空气里。


她就这么怔住了。


一直知道他们长得像,尤其是眼睛。
但工藤新一面对的是充满挑战的谜局,看事更加透彻,眼神里多了些许分明。而圣若恩年面对的是冰冷无情的数字,为人从不冲动,眼神里多了些许沉静。平日里她观察得小心,自然能审视出微小的不同。
可是这样静止地凝固在画上,没有了波光流转,只看眉眼的形态,几乎是一模一样。


五年前,工藤新一出事的那天。
他向街对面跑去,她喊住他,他的头微微侧过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同样的眷恋,一眼万年。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49:00 +0800 CST  
021·1999年雨水


眼下情人节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了。
毛利兰坐在和工藤新一常来的草地上,画板夹着她涂好的风景素描。她赌气般扔掉手中的铅笔,仰面躺下来。
远处是落日的余晖,成片暗红的云朵被夕阳染就,天空中留着一道飞机划过的长长的白线。


工藤新一在情人节那天的一条短信,让她期待了许久的节日变得索然无味。他说他正在别的城市查案,恐怕是赶不回来了。
中间又来了几条短信,意思大致是归期要一推再推。她多少有些失望,便没回复他。间或怀念起他还是江户川柯南时,自己亲手制作巧克力的情景。
如今,他倒是真正的工藤新一了,她的巧克力却反而没了再做的必要。


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毛利兰闭上眼睛打算休息片刻,忽然觉得眼前隐约有什么挡住了光亮。睁开眼,一张盛着笑意的脸出现在面前。
她慌忙站起来,看着他,随即收敛了满心的欢喜,不置一词,转身就走。
少年未曾料到她是这样的态度,急急地扯住她的手腕。


“是我不好,以后情人节一定陪着你。”


“你还想有以后啊。”


她听见他恳切的道歉,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可又有一点不甘心,只是低低地念了一句。
工藤新一知道她向来不舍得跟他生气,当年约会他迟到了那么久,她在乎的仍然是他的安危。而他更不舍得挥霍她的包容,唯有好好珍惜。


他从身后拿出一张画,递给她。
毛利兰疑惑地接了过来,低下头细看。素描,画风虽不大成熟,但明显是用了心。
这些尚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画上的人,是她。


“那几天你不在我身边,我是照着印象中的样子画的。”
“情人节快乐,希望不晚。”


“原来你闲下来在画这个,难怪办个案子几天办不下来。”


口是心非,女人的天性如此。
毛利兰想要表现得稍微镇定一些,可惜唇角的弧度是怎么也藏不住了。她把画拿在手里,反复地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直看到几乎将它刻在脑海深处。
末了,她对他说,我早就原谅你了。


“我不是专业画师出身,画得不好。”


“谁说的,你画得比某些专业的还好呢。”


“那你觉得哪里画得最好,或者最像。”


“应该是眼睛吧。”


工藤新一不语,他伸手揽过她。由于动作太过突然,毛利兰生生撞在他胸口。他抱得很紧,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不明白他怎么了,试图抬头看看他的脸。她看见他的目光停在飘渺的远方,失了焦点,不专注,却专情,温柔如斯。


“你最美的地方是眼睛,许人安宁。对我来说,像阳光,空气,和水,不可或缺。”
“当初黑衣组织还在的时候,没人能懂我是如何撑过来的。其实想着你就足够,你的眼睛在我的心里。”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51:00 +0800 CST  
022·2009年惊蛰



毛利兰没有想到她再见到Elaine时,那个对爱充满向往的女子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安静地坐着,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空洞,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兴致。和别人讲话,也都礼貌地回应,但声音毫无感情。
她无法接受一年前还能与她谈笑风生的Elaine,忽然就这么消失不见。


现下调酒的工作几乎全部由Justin完成。
毛利兰跟着他来到里间,问起Elaine的情况。他转动着手里名贵的打火机,却没去摸口袋里的香烟,只是嗤地点燃了火焰,注视着那幽幽的蓝光。


“如果你深爱的人正在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条路,而你又束手无策,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你会是怎样的心情。”


会是怎样的心情,毛利兰说不上来。可她有些猜到了,那条路是死亡。
她回到吧台前,Elaine终于换了个姿势。她的头枕在臂弯里,下颌微微扬着,一双眼睛落寞无依地望着毛利兰,耳旁的碎发不小心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毛利兰帮她把碎发藏到耳后,露出那半张脸,小小的,让人心疼。


“Elaine,对不起。我这一年太忙,直到今天才来看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介意告诉我么。”


“Farewell My Love的故事该结束了。”
“那个女孩之所以活着,不就是因为依然在奢望么,奢望那个男孩没死,还在找她的路上。然而现在她不必再奢望了,她见到了男孩的家人,他们告诉她,他是真的死了,应该忘了他,重新开始。”
“可是她累了,回忆得足够了,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不在了。如今,她在找他的路上。”


毛利兰不打断她,由着她自说自话。
听到末尾,她终于明白,其实当年那个少年死去的时候,Elaine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回光返照。
她曾经的快乐和安稳,只因执着地相信他仍旧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很久以后,圣若恩年对毛利兰说,也许Elaine是比你幸运,至少她可以期待。然而她的幸运亦是她不幸的根源,越是期待,越是毁灭得彻底。
真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现实。


“Elaine,那么Justin呢。”


“我不愿意将就,他也不愿意将就,两个不愿意将就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一语成谶。
毛利兰不愿意将就,圣若恩年也不愿意将就,两个不愿意将就的人,果然没能在一起。


“你看Elaine,今天是惊蛰。蛰伏过冬的动物惊起活动,故得此名。”
“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来了,已是三月,樱花又要开了。”


“是啊,再过不久,又要到清明了。”


毛利兰的微笑僵在唇边,倒是Elaine笑得悠然。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彼此指尖相触,触感冰凉彻骨,一个是蓦然死心,一个是从来无心。


彼时,毛利兰不知道这是她和Elaine的最后一面。
这个被情毁灭得彻底的女子像花期短暂的樱花,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仓皇枯萎。她不再留恋那些心疼她的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了无望的期待与无尽的折磨。
在那条路的尽头,她重逢了她的少年。


“兰,你说得对,所有的微笑源于一个悲伤的借口。”


毛利兰的耳边不停回响着Elaine的声音,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有了些微的感情。出了Farewell My Love的店门,街上嘈杂的人声很快覆盖了那个微弱的声音。
她忘记了是哪一天在何种场合下这样说过,Elaine却牢牢记得。
然后在今天重复给她听。


她看着道路两旁的树,它们开始长出新芽。人们也大都换上了春装,几个女孩穿着碎花裙子,向街对面跑去。
马路和人行道相接的地方留出了窄小的空间,毛利兰学着孩童的样子,高跟鞋一下一下踩在上面,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走。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她们的少年逝去了。


何况,再过不久,又要到清明了。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53:00 +0800 CST  
023·2002年春分


在春分这一天,南北半球刚好昼夜平分。之后太阳直射点继续北移,给东京带来更多的日光。
毛利兰一直以为她和圣若恩年初识于2006年的夏至,其实更早一些时候他们便有了交集。而这要追溯到四年前,2002年的春分。
故事的伏笔埋藏在上野公园的夜樱下,圣若恩年于人群中的惊鸿一瞥。


樱花与华灯两相映衬,自然是良辰美景。


毛利兰依偎着工藤新一走在长满青苔的石子路上,一阵微风拂过,将樱花花瓣带离枝头,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周围尽是结伴赏樱的情侣,有的甚至穿了传统的和服,渲染出别样的气氛。
日本盛大的樱花祭从来不缺吃食,不远处灯火幽微,白烟飘散,是个卖热汤面的摊位。


“老板,来两碗热汤面。”


虽是三月末,到了晚上气温还是大幅降低。他将她的双手合进手掌里,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手心渐渐温热,可她不愿抽出自己的手,就这么任由他握着。
偏过头,昏暗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使面部线条看起来愈发柔和。她在心里描画着他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梁,以及凉薄的双唇。
恍惚间,他忽然开了口,声线沉稳。


“还记得上次来上野公园么,那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别的可以不记得,唯独忘不了那只调皮的松鼠,它特别喜欢你的肩膀,每次我刚刚要把头靠过去,它就跳上来趴好,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所以我能理解成你是在嫉妒一只松鼠么。”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把头靠过去,倚着他的肩膀。她听见他戏谑地说,今天终于没有调皮的松鼠和你抢了吧。然后,他爽朗地笑起来。
察觉到他的得意,她有些不满地咬了咬下唇,含糊地念了句,反正它也抢不过我。
他没有再笑,只是下颌抵住她的额头,不轻不重。


“对,谁都抢不过你。”


工藤新一细心地替她拆好木筷,再将她不喜欢的香菜一一挑出,才把碗推到她的面前。有几绺不听话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眼睛,他伸手帮她拢到后边。
一碗热汤面,他几乎是看着她吃完的,而他的那碗却只动了一点。


他未曾告诉她,不要说是一只松鼠,哪怕是其他的女人,再好再完美,也抢不过她。因为她们在抢之前,就已经被判了出局。
何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的心从来只容得下她一人,遇上了,动情了,承诺了,即是一辈子。


“吃好了的话,我们去前面看看,今年有樱花的名种枝垂彼岸。”


枝垂樱是樱花中最名贵的一种,盛开时远看像白色,近观是淡粉色,樱枝下垂有如瀑布,格外的诗情画意。这种樱花野生极少,大多是人工培植以供观赏。又因花开七日,边开边落,因此吸引了成群的游人为之驻足。
圣若恩年等在外围,他生性不爱热闹,只想等人群散尽再到近处细看。


“很美,不过花期太短。”
“经历短暂的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成全了它,死也要死在最好的时候。”


澄澈的女声冲进他的耳膜,大约来自于某位年轻的姑娘。
圣若恩年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夜幕之下,是女孩干净的侧脸。光线不够,五官看不大清楚,但她清亮的眼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没有被世俗污染,像秋水般纯净,透着善良的本性,而不失聪敏。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年,似乎是她的恋人。由于中间隔着人,圣若恩年看不到少年的脸,只能隐约感知到他清冷的气质。
别处还有精彩的活动,人群继续向前移动,他不知为什么不想离开。女孩和她的恋人也没有走,他们安静地在说话。他听到那个少年的声音,与他猜想的一致,深沉却温和。


“这么美的景致,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然后,他看到他们亲吻着彼此。


工藤新一主导着整个过程,唇舌纠缠在一起,无暇思考,吻也要吻到心底。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回应,体会着身体与灵魂无比亲近的感觉。慢慢地,他停下来,额头抵着她的,低声笑着,呼吸凌乱。
毛利兰倏然推开他,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如实招来。他重新把她拉进怀里,扣住她的手腕,如实答道,不用学。


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该会的自然而然就都会了。


“累了么,要不我们回家吧。”


两个人逐渐走出了圣若恩年的视线,他觉得心情起了波澜,但找不到原因。
他来到近处细看这树枝垂彼岸,冷色调的灯光打在淡粉的樱花上,竟然有种奇特的美感。上野公园的夜樱的确是名不虚传,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失了方才的兴致。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女孩的侧脸,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不过萍水相逢,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2006年的夏至,再次见到毛利兰,圣若恩年没能把她和当年的女孩联系起来。
虽然是那么深刻的印象,但四年后的她变化了太多。他脑海深处的那双眼睛清澈见底,而如今,悲伤像一层薄薄的纱,遮住了她的眼睛,迷蒙一片。
直到毛利兰同他讲起上野公园的夜樱,给他看了拍下的照片,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也便从照片里看到了工藤新一的模样,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般配。


而毛利兰呢,即使认不出来,他依然对她动了心。兜兜转转,她终究是他命里的劫。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不过萍水相逢,是自己丢盔卸甲,鬼迷心窍。
当然这些毛利兰并不知晓,他也不打算告诉她。
他希望这段记忆可以只属于他一个人,在悠悠岁月中,独自保留,独自回首。


最后独自遗忘。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59:00 +0800 CST  
024·2003年清明


白光,巨响,所有的一切在瞬间灰飞烟灭。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冲进她的耳膜,很多人朝着那片废墟跑去。而她像是被定在了地上,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泪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双唇无意识地开合,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毛利兰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境,可它终究不是。


“爆炸,是爆炸。”


“赶快通知警方和救援人员,这里需要有人维持秩序。”


“我现在位于米花町的Past Lifetime商城对面,通过我们的镜头您可以看到,严重的爆炸将整个建筑体夷为平地。”
“由于正值周末,伤亡人数持续上升,最终数字难以估计。”


整条街都封锁了,警车与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过来,占满了原本宽阔的马路。消防栓连接着水带,经过不间断的作业,方减弱了火势。
各大电视台的记者蜂拥而至,纷纷报道着现场的实时情况。围观的人群被疏散开来,让出一条通道供担架进出。
应急指挥官拿着扩音器,提醒着注意事项。他的声音压过了人们的窃窃私语,但还是有时不时的抽泣声突兀地响起来。


“诶,这样致命的爆炸,里面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啊。”


她听着周围的议论,目光紧锁着抬出来的担架,上面躺着的都是事发时身处附近,不幸遭到爆炸波及的人。而Past Lifetime商城早已荡然无存,只有修建时的钢架孤零零地散落在地上。
是啊,这样致命的爆炸,他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我们上个月才结婚的。”
“不,我不相信你,这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你们让我去找他,我可以找得到他。”


身边的一个女孩红肿着双眼,苦苦哀求着拉住她的人。她的嗓音完全沙哑了,有几个词甚至发不出来,妆也哭花了。好心的人反复说着安慰的话,她依然固执地摇摇头,想要挣脱禁锢。
最后当她明白她的爱人是真的死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只是瘫软在救援人员的怀里。
毛利兰看着她,手指在颤抖。她发狠地握紧双手,骨节泛白。


几个小时过后,现场清理出了大致的模样。
她一直站在那里,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她不再哭泣,脸上残留着干了的泪痕,被风吹得生疼。经过最开始的震动和煎熬,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现实很残忍,接受太困难,但她到底还是接受了。
也便有人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一一婉言拒绝。


伤者送往医院,死者告知家属,后续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色渐晚,指挥官解除了道路的封锁,警车和救护车相继驶离,人群散尽。为了不影响居住在周边市民的休息,剩下的钢架将在第二天移除。
又过了几个小时,夜深人静,整条马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毛利兰脱掉低跟的船鞋,赤脚踩在钢架上,试图寻找他留下的痕迹。钢板挤压得变了形,锋利的断面割破了她的脚踝,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然而她麻木到失去了痛感,除去心脏的跳动,她觉得自己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街灯昏黄,她只好借着手机屏幕的荧光照明。衣服的碎片,没有。金属的物件,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她一早知道什么都不会有,可还是控制不住地去寻找。终于,她在两块钢板支起的狭小空间里,发现了一片烧焦的花瓣。
他问,你最爱什么花啊。她答,郁金香吧。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向街对面跑去,跑进了Past Lifetime商城一层转角处外租的一家花店。
再然后,所有的一切在瞬间灰飞烟灭。


尽管根本无法确认这片花瓣是不是法国郁金香,她还是轻轻将它捡起来。无奈稍一用力,烧焦的花瓣便碎成了粉末。
于是这唯一可能与他有关的东西,亦消失殆尽。


她感到异常的疲惫,嘲讽般地笑了笑,抱膝坐在钢架旁。
月光照在对面的小路上,她似乎看见他们曾经走过的影像。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最后一个转身,最后一个回眸,最后一个微笑。
以及最后一句话。


“新一,会有谁比你更狠心么。”


他们说好大学毕业就结婚,而今天离他们的毕业典礼还有不到五天。
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狠心。


毛利兰就这么坐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移除钢架的人来了,她动了动僵硬的双腿,费力地站起来,扶着路边的树干,看着他们清理废墟。
很快清理工作便完成了,灰尘覆盖着裸露的荒地,仿佛Past Lifetime商城从未在那里出现过。


彻底结束了。
这一场浩劫掏空了她的心,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去哪里。她低头看了看紧紧攥着的手机,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号码找下去,竟然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末了,她停在某个熟悉的号码上,发送了短信。


“兰,跟我们回去吧。”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她困倦地背靠着树干快要睡着。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和她说话,睁开眼,是她的父母,正在温柔地看着她。
他们来接她回去了,偌大的世界幸好给她留了一个家,免她做离群的孤雁,无枝可依。


她没有掉眼泪,而是微微笑了笑,复又闭上了眼睛。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8:59:00 +0800 CST  
025·2010年清明


东京郊外有一座小山,山间种着几棵杏树。树叶的边缘是钝锯齿形,茂密的枝叶在阳光下撑出一片阴凉。
三四月正是杏花盛开的好时节,一夜春雨,落花成冢。淡红色的花装点着山丘,减了一分荒凉,添了一分暖意。


毛利兰带着圣若恩年来到山顶。
山不是很高,只能望见那条通向市区的高速公路。她停在一块墓碑前,指着它对他说,就在这里了。


“为什么不刻上他的名字。”


“因为葬的并不是他,他在那场爆炸里走得彻底,尸骨无存。”


“那葬的是什么。”


“一张照片,一枚戒指,半截电影票,几束郁金香,一件衬衫,一本日历,两只纸船,一篇素描。”


所有厚重的回忆,深深埋葬。混着泥土的芬芳,静待岁月的侵蚀。
她曾经以为这样就可以抹去他在她生命中存在过的印迹,或者让她免于陷入睹物思人的境地。可是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思人何必睹物。有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总觉得他就站在楼下,还会对着她招手。
她也朝着他招手,直到那个幻觉淡出视线。


毛利兰蹲下来,用手拍了拍松动的土壤。然后她抬手在墓碑上一横一竖地写他的名字,再写她的名字。
不,准确地说是写一个从未真正存在的名字,工藤兰。


工藤兰誓与工藤新一,不离不弃。


圣若恩年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他明白她在祭奠,她永远都在祭奠,不会有忘怀的那一天。
他把带来的白花放在墓碑前,花串在风中摇曳。它们亦将静待岁月的侵蚀,在不久的将来腐朽。那些偶然来这座山上的人看到的依然只是孤独的墓碑,伶仃地立着,阅尽春夏秋冬。


“恩年,如果你想和我一直走下去。”


“勉强的快乐不是快乐,妥协的幸福不是幸福。”


“你不是希望我们成为恋人么。”


“我希望的是心甘情愿。”


而不是因为可怜和同情,施舍的那一点怜悯。
爱一个人的心情和被爱的人无关,不希求回应,不需要报答。


毛利兰想假如工藤新一有机会在走之前再对她说一句话,必定是让她忘了他,重新开始。然而做不到忘记,何来重新开始。
她忽然感谢圣若恩年没有等她说出口,就提出了放手。他懂得她的勉强和妥协,所以不给她自私的机会。
她这一生遇见工藤新一和圣若恩年,伤也于此,幸也于此。


“想知道那场爆炸的原因么。”


“兰,你不愿意说的,就不必说。”


“现在可以说了,我今天带你来这里,代表很多事情我已经释然。”


“那好,你说我听。”


“2002年的清明,Past Lifetime商城发生了一起持枪抢劫案。在警方的劝说下,犯人本已打算投降,没想到这时候他手里的枪走了火,打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当时这个女孩的恋人就在现场,一下子精神崩溃,失声痛哭。”
“但后来,经过人们的安慰,他的状态有所好转,渐渐走出了悲伤。这件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再被社会关注,也少有人提起,直到2003年的清明。”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孩其实并没有从恋人死亡的事实中解脱过来,反而越陷越深,最后为了泄愤,设计炸掉了整座商城。”


“对,他表现出来的坦然只是假象。”
“新一看过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他以前告诉过我,那些看起来不像会犯罪的人,也许内心深处恰恰潜藏着可能犯罪的因子,一经刺激或诱导,便以超出常人想象的能量爆发。”


圣若恩年轻轻叹了口气,他向来羡慕工藤新一,可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惋惜。
他不敢问毛利兰对于这个结果的看法,连他都不能接受,何况是她。也许她在心里假想过很多工藤新一离开她的方式,不言壮烈,至少是符合一名侦探的方式。
然而他却死在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手里,死在一场与他毫无关系的报复里,就这么交付了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觉得有些荒唐。”


“只是觉得实在可惜。”


“后来那个男孩自杀了,这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


“大概那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毕竟是亲眼看见自己深爱的人在面前死去。”


“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毛利兰的声音微微发抖,一种蚀骨般的寒意侵袭着她的身体。她努力地在控制,可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
她仿佛又回到七年前的那个清明,他向街对面跑去,她喊住他,他的头微微侧过来,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画面。
圣若恩年把她圈在怀里,慢慢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跟你说过,他的死是我不能碰的痛。”
“你以为我是因为那场爆炸的原因才这么难过么,每天死于各种各样意外的人有多少,都不值得,可又能怎么样。我既然身为工藤新一的女朋友,就早有他的生死不属于我的觉悟。”
“我不能接受的是,亲眼看见自己深爱的人在面前死去。”


她冲口而出的刹那,圣若恩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知道工藤新一死于米花町Past Lifetime商城的一场爆炸,但他不知道原来当时毛利兰就在现场。他终于彻底地懂得,为什么她不能原谅那个制造爆炸的男孩。
因为他,死了自己深爱的人,却让别人深爱的人陪葬。


十五天后,当他从Justin的口中听到Elaine和Lorenzo的故事时,他亦终于彻底地懂得,为什么她说Elaine远比她幸运。
因为Lorenzo和工藤新一死于同一场爆炸,Elaine只是间接得知,她却是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斩断了所有的退路,无法自欺欺人,只有蓦然死心。


“何止是死心,我的心都没有了。”
“上一秒,我还看着他的人。”


毛利兰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手指死死抓着圣若恩年的外衣,亚麻那样坚韧的质地竟起了褶皱。
他的眼睛注视着那块没有名字的墓碑,片刻他似乎听到工藤新一深沉却温和的声音,他对他说,替我保护她,免她做离群的孤雁,无枝可依。
圣若恩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像是答应了他。


替代不了他的爱,那就替他保护她。


“兰,起风了。”


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以恋人一样亲密的姿态。他第一次这样犹疑,只祈祷工藤新一如若有知,可以允许他放纵这最后一次。
他们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杏花铺了满地。取了车,开上通向市区的高速公路,天空中飘起雨滴。


雨逐渐大起来,啪地砸在车窗上。圣若恩年把雨刷器的频率调得更快一些,试图看清前方的路。模模糊糊的车灯映成一片,他稍微降慢了车速,转头问毛利兰想要去哪里。
她闭着眼,头歪向一边,很长时间没有回答。当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才低低地对他说,去米花町的Past Lifetime商城。
他打了方向盘,朝那边开去。


进到市区的中心地带,雨已经小了许多。圣若恩年将车停在路边,撑了伞,拉开毛利兰一侧的车门,扶她下来。
他陪着她站在雨里,眼前的Past Lifetime商城在夜幕的笼罩下灯火辉煌。人潮涌动,谁还记得多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爆炸,数百人遇难,无人生还。


“我们去那家花店看看吧。”


七年了,她始终没有勇气再进到这座商场里看一眼。今天,她想为她的少年实现那个愿望。
花店里摆满了这个季节盛开的花,迎春,鸢尾,丁香,荼蘼。她一一看去,果然是群芳争艳。
郁金香在它们中间悄悄开放,花单生,钟形,三个花瓣和三个萼片相衬,纯白色,深浅不同的黄色,红色,褐色,蓝紫色,几乎墨染的黑色,将小小的花店装点得色彩斑斓。


“这些郁金香都是从法国空运过来的,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帮我包一束红色的吧。”


这家花店并不是当年的那家,面前这位扎着碎花头巾的姑娘并不是当年的那位,来买花的人也从工藤新一变成了毛利兰。
唯有法国郁金香开得和曾经同样夺目耀眼。
红色,象征着爱情。即使不比玫瑰妖艳,亦如鲜血浸过。


“那天我们本来在街对面走着,或许是他看见了那家花店,便想要买花给我。”


“你觉得他是为了买花给你,才跑进花店,不幸在爆炸中丧生的,对么。”
“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为此而怨恨自己。”


“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走那条路,如果那天我们没有经过Past Lifetime商城,如果那天我们没有谈论关于花的问题。你看,有无数的如果可以让结局改变。但现实就是,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
“那天我们走了那条路,那天我们经过了Past Lifetime商城,那天我们谈论了关于花的问题。于是,不早不晚,分秒不差,他正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碰上了那场爆炸。”


圣若恩年看着捧着花束的毛利兰,殷红的花瓣将她的脸色衬托得格外苍白。他忽然想知道若是有一天他死了,她会是什么样。
也许她会把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也葬在那座山上。


一杯香槟,一枚硬币,一本《伊豆的舞女》,两张画展的门票。


但他立刻打消了猜测的念头,能这样保护她陪伴她,真的足够了。
雨停了,他收了伞,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她坐在他左边,靠近心脏的位置。


“兰,我们以后做最好的朋友吧。”


“为什么变了心意,我以为你对一些事情总是很坚持。”


“因为我明白,你是一个不愿意将就的人。”
“你很好地印证了那句话,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


于毛利兰而言,世界上曾经有工藤新一出现过,所以圣若恩年变成了将就。
于圣若恩年而言,世界上曾经有毛利兰出现过,所以其他人都变成了将就。


“那么你呢,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也是一个不愿意将就的人,不仅不愿意找一个不爱的人将就,而且不愿意沦为所爱之人的将就。”


多年之后,毛利兰依然清晰地记得圣若恩年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么坚持,像是信仰,不可动摇。


她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些人,似乎他们都有了最终的归宿。
Elaine因为Lorenzo选择了撒手人寰,她因为工藤新一选择了孤独终老。Justin后来回到了捷克,这个说谁都不愿意将就的男人,和当地一个愿意为了他而将就的姑娘结了婚。宫野志保则远嫁大洋彼岸,对方是个美国人,也是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的,性格沉稳内敛,彼此恩爱。
至于圣若恩年,他还是坚持着自己不可动摇的信仰。


“2007年的寒露,我们在法国香榭丽舍大街的许愿池前,你问我的愿望里有没有你。”


“是啊,可你不肯告诉我,说是讲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知道你是不信这些的。”


“那你许下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讲出来吧。”


“我许下的愿望是,有朝一日圣若恩年能够遇见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那时,她就确信,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总会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取代她成为他的曾经,让她变成将就。
她唯一没猜到的是,天地之小,小到那个人是今夕昭月。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9:03:00 +0800 CST  
000


枉自回眸,短于弹指。
岁月两相静好,何来一瞬,何来一刹那。


我坠入了一场繁复而冗长的梦境,梦见了过往的那些浅春立夏深秋冬至,以及四季变迁里始终不曾改变的你。
醒来的时候,已是寂静无声的夜晚。我昏昏沉沉地睡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可梦里的景象却如此清晰,原来做梦也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


起身去厨房弄一些简单的吃食,就这么打发掉晚餐或是宵夜。他们都说,我如果继续这样不按时吃饭,迟早有一天会得上严重的胃病。我知道他们是真的为我好,不过我也是真的不在乎。
就像现在,身体似乎有些发热的症状,但我疲惫得不想去医院,只随意找了退烧药来对付。大概最近的工作实在太忙,我不敢想象两天后以目前的状态该如何上法庭。


于是,我又陷入了无望的回忆,当年我不按时吃饭,不想去医院时,你是怎样的呢。
你偷偷学会了料理,开始去尝试着煲汤。你悄悄请来了医生,静默地陪在我边上。


你看,是不是那时你对我太好,以至于今日我怎么也忘不了。
你看,是不是我们相遇太早,以至于恩年再好我还是忘不了。


也许这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你是我的沧海,我是沧海上的一只蝴蝶。谁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它只是不愿意飞过。所以我宁愿向下沉溺在沧海中,让你的怀抱可以接纳我。
蝴蝶的翅膀沾上了海水,很重很重,它再也飞不起来了,只能永远和沧海在一起。
你若死不复生,就让我们以这种方式不离不弃。


终于,我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
我遇到了很多人,他们匆匆而过,却留给了我最璀璨的过往。而你,你一直都存在于这段过往里,前后十三年,温暖了我在心境苍老中苟活的青春。


1998年,毛利兰十六岁。
同年立夏,工藤新一在消灭黑衣组织后回归。
同年小寒,她第一次与今夕昭月相遇。


1999年,毛利兰十七岁。
同年雨水,她接受了工藤新一给她画的素描作为情人节礼物。
同年大暑,工藤新一承诺给她一枚真正的戒指。


2000年,毛利兰十八岁。
同年芒种,工藤新一与她在东大的雨合欢前合影留念。
同年霜降,她在法国巴黎第一次与工藤新一亲吻。


2001年,毛利兰十九岁。
同年白露,工藤新一带她去电影院看《廊桥遗梦》。
同年小雪,她教工藤新一学做寿司。


2002年,毛利兰二十岁。
同年春分,工藤新一带她去上野公园看夜樱,圣若恩年第一次遇见她。


2003年,毛利兰二十一岁。
同年清明,工藤新一在给毛利兰买花的过程中,死于米花町Past Lifetime商城的一场爆炸。


2004年,毛利兰二十二岁。
同年小满,她第一次与Elaine相遇。
同年处暑,她与宫野志保谈及过去。
同年大雪,她的父母劝她开始另一段爱情。


2005年,毛利兰二十三岁。
同年小暑,她在大阪获悉服部平次与远山和叶的婚讯。
同年大寒,她再次与今夕昭月相遇。


2006年,毛利兰二十四岁。
同年夏至,她第一次遇见圣若恩年。
同年秋分,她独自去电影院看《雏菊》。


2007年,毛利兰二十五岁。
同年寒露,她在法国巴黎第一次与圣若恩年亲吻。
同年冬至,她与圣若恩年一起前往伊豆半岛。


2008年,毛利兰二十六岁。
同年立春,她与圣若恩年一起去看画展。
同年立冬,她送给圣若恩年一款三件套的西装作为生日礼物。


2009年,毛利兰二十七岁。
同年惊蛰,她最后一次与Elaine相遇。
同年立秋,她带圣若恩年去多罗碧加。


2010年,毛利兰二十八岁。
同年清明,她带圣若恩年去东京郊外的山上,圣若恩年在工藤新一的墓碑前提出分手。


而昨天是2010年的谷雨,我用这样一场梦境将你,你们,重新想起。
在你走以后,我用两年试图忘记你,又用五年试图接受圣若恩年。然而这七年,我却都在怀念你。甚至不只七年,不只怀念,而是整整爱了二十三年。
所以我注定输给你,输给时间,一败涂地。


我的一生还那样漫长,该如何捱过。


毛利兰看着这微茫的月色,漫天的星河。没有泪如雨下,没有泣不成声,只是扯开唇角,安静地在微笑。
后来他们终于懂得,她的微笑是借悲伤之名。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9:05:00 +0800 CST  
>>> 番外


世界那么大,一秒钟的时间里有无数人在等着你,可你只能与其中的一个人相知相爱相守。
原来错过她,是为了让我等到你。


圣若恩年应该如何描述他第一次遇见今夕昭月时的感觉呢。


这个女人烫成大波浪的长发着实招摇,但更招摇的是她精致妆容下妖娆的眉眼。
一条宝蓝色的抽褶长裙,一件纯白色的流苏披肩,一双细高跟的浅口船鞋,衬得她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他以为如她这般的女人必然矜持,甚至会姿态高得不可一世。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和毛利兰亲切地打着招呼,落落大方,笑容暖暖。


也便在毛利兰的介绍下认识了彼此。
他礼貌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客套而疏离。她则默默不语地看了他许久,目光里带着难掩的慧黠。
他在她的注视下感到有些无所遁形,仿佛他的心思她都可以看透一般,然而他在潜意识里排斥着这样的认知。


彼时是2010年的五月初,他与毛利兰刚刚分手,正是消沉的时候。
那段时间里,Justin回了捷克,Farewell My Love也转手他人,他去的次数便渐渐少了。空虚和寂寞肆意地叫嚣,某个傍晚他不知怎的想起了她的小店。
大概是她店里明快的风格吸引了他,瑰丽的风景画,舒缓的轻音乐,橘色的悬式灯。不过分喧闹,不过分清冷,给人以家的错觉。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难得有比萨饼的奶酪味道如此正宗,那些意大利的传统吃食亦令人着迷。
她作为店长,经常给他些优惠,偶尔还陪他坐下来聊聊天。他来这里逐渐成了一种习惯,两个人竟这么慢慢熟络起来。


其实他们的关系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对她并不了解,她是不是东京人,现下住在哪里,有没有男朋友,他一概不知,也没想问过。他们之间的交谈仅限于毛利兰,因为只有她,是他们都认识的人。
她听着他讲完了他和毛利兰所有的故事,从他们怎样相识,到他们缘何分开。他讲的过程中,她从不插话,更不对他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做任何评价。


于是,他觉得自己忽然找到了一个能够信赖的人,许他将不曾述说的心事一一倾诉。


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那一天,她问他愿不愿意忘了毛利兰,重新开始。他面对她的问题,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还是回答说,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
然后他看见她眼睛里的微光闪烁了一下,不似往常。当时他未及细想,以为她不过是认为他无可救药。


走的时候,她喊住了他。她递给他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是一块制作完好的甜点,似乎是他没有尝过的一款。
在他的印象中,甜点与甜点没什么太多的差别,向来是拿着菜单用手随便一指,具体的配料从没刻意关注过。
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后来他每次走之前,她都会递给他同样一款甜点,他尝着口感不错,便欣然接受。


又过了几个月。
有一天他在办公室里忙着写评估报告,错过了吃饭的时间,想起她昨晚送他的甜点,就拿出来准备当午餐应付。恰好他的助理推门进来,看见他手里的甜点,打趣道,首席,是女朋友做的吧。
他的动作停顿下来,有些恍惚。


助理把资料放在他桌上,复又对他说,您不会不知道这款甜点的名字吧,诶首席,有情况啊。


他打开网页,搜索着知名甜点的图片。终于他找到了与之相似的一款,点开简介,一行一行看下去,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越来越紧。
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为了追求她,亲手制作了一款甜点,并将之命名为提拉米苏,意大利语是Tiramisu。女孩在品尝后,感受到了男孩深刻的爱意,最终他娶到了她。


松糕以咖啡和白兰地浸透,抹有可可粉和马斯卡彭乳酪。


从那以后,提拉米苏成为了甜蜜爱情的象征。
它的意思是,带我走,连同我的爱和幸福一起。


闭上眼睛,一些微小的细节由模糊变得清晰。
他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她看他的目光。那慧黠之中分明潜藏着几分温柔,她必定从一开始就看出了他对毛利兰的感情。
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如果爱他为什么还会听他讲他和别人的故事呢。这些问题盘桓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终于,他放弃了思考。
也许爱情本就是没有逻辑可言的,或一见倾心,或日久生情,都在隐蔽的角落以微不可察的方式生长。
比如他爱上毛利兰,可能要追溯到多年前的那惊鸿一瞥,说不出这其中的道理,却让他在多年后依然执迷不悟。


愿不愿意忘了毛利兰,重新开始。


当时他便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现在他彻底明白了她为何要这样问。
他在逃避,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哪怕在那段感情里,他一直是单方面的付出,至少他掌握着心的轨迹,知道会有的结局。
但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使他从追逐别人变成了被人追逐的对象。


好像天空中的风筝,线不在自己手中,又猜不到风将往哪个方向吹。


下班后他去了Farewell My Love,没和以前一样点香槟,而是换成了血腥玛丽。
他其实不大喝烈酒,因为怕喝醉。可以说是个性使然,他只希望永远保持冷静与理智。
新来的调酒师不了解他的口味,加了大量的伏特加,他一饮而尽,辛辣之感在胃里肆虐。


无从否认,他内心深处的确起了波澜。
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太苦,苦到他快忘了被爱的滋味。她是来提醒他的,用那无数个夜晚的安静倾听,用那一块块甜到腻人的提拉米苏。
也用她眼睛里闪烁的微光。


那微光分明在说,我愿意成为你的重新开始。


大概是在酒精刺激的作用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控了。
已是深夜,东京任何一家酒吧都到了打烊的时间。他从Farewell My Love出来,没有直接回家,转道去了她的小店。
他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确信她一定还在那里,他只确信有些话必须要当面问她。


果然她真的在那里。
门前挂着歇业的牌子,店里寂静无声,她支着头坐在靠窗的卡座里,面前的桌子上摊放着一本账单。悬式灯留了头顶的一盏,柔和的光线打在她手里的铅笔上,在纸面投了斜斜的阴影。


他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站起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想他的脸色应该很苍白,这是他酒醉后的正常反应,而且她的眉心微微蹙着,泄露了眼底潜藏的担心。
他试图维系这最后一点清醒,凝神望着她,她的装扮和初见时一样,还是一条宝蓝色的抽褶长裙,一件纯白色的流苏披肩,一双细高跟的浅口船鞋。
但当他把视线停在她的脸上时,他怔住了。


烫成大波浪的长发依旧招摇,越发衬托出她眉眼间的沉静。卸了妆,也卸了那伪装的妖娆。干净的脸,清亮的眼眸,没有被世俗污染,像秋水般纯净,透着善良的本性,而不失聪敏。
2002年的上野公园,毛利兰曾经用这样美丽的眼睛,让他不能忘怀。


半晌,他听见自己开口问她,你爱我么。


他走近她,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造成空间上的压迫感。但是她没有退缩,也没有躲避,反而定定地回望着他。
这就是她和其他女人最大的不同,她可以洒脱到如此地步。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坦然得让人嫉妒。


末了,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爱。


他斜倚着桌边,单手扯了扯领带。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对方,努力平复心绪。她开口道,我给你倒杯清茶吧。他没说话,仍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以为他是默许了,便想要去拿架子上的茶杯。但她刚做出转身的动作,就被他生生拽到了怀里。
他的吻随即落在她的唇边,很轻。


冲动地吻上她的那一刻,心底是翻滚的愧疚。他不过是借着喝醉了,又仗着她对他的爱,才放纵自己恣意妄为。可是唇上的触感让他离清醒更远,引得他将这个吻逐渐加深。
在他和毛利兰唯一的一次亲吻里,他并没有沉沦,大抵是因为毛利兰的唇冰凉一片。而她的却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让他难舍难分。


当他察觉到她在小心翼翼地回应时,冷静与理智方回到他的脑海。他稍稍把她带离,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别过头,不敢去看她清澈见底的眼睛,怕那些愧疚一下子变成悔恨。他分不清究竟是他把她当作毛利兰的替代品以舔舐伤口,还是他对她无意间动了心。
他低低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过后是她平静地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心甘情愿。


他一个人走在东京寂寥的街道上,风吹过来,贴在他脸上。酒醉后的燥热在一点一点褪去,他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数着对面大楼那零星的灯光。
他应该是那种只会动一次心,只会有一段情,一旦失去即瞬间苍老几近死亡的人,他应该是一个不愿意将就的人。


那么她,算不算将就。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再去她的小店。他不曾给她留过他的电话号码,他们细若游丝的联系就此戛然而止。然而她知道他的职业和公司的地址,虽未当面来找他,但每天中午他都会收到一块提拉米苏。
她亲手制作,格外香甜可口。他的心还在徘徊,他的味蕾已经被她抓住。


一晃半载如烟。
他本想试试会不会就此忘了她,但他不仅没忘,反而在毛利兰之后动了想念一个女人的心思。他吃着那些提拉米苏,眼前竟会浮现出她或妖娆或沉静的眉眼。
闲暇之余,他甚至会去想象她给他做甜点时的模样,一颦一笑,她是否同样在想念着他。


失神,再失神,他惊觉着发现原来他何止是动了心,根本是动了情。


于是他学着她的随性,不去顾忌太多,顺着自己的心意,又一次去了她的小店。隔着玻璃窗,他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心如同被填满了一般厚重而踏实。
她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外,他向她比了个手势让她出来。她放下手边的事情,推开门站到他面前。


他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何谓地老天荒,是她轻轻的一声我愿意。
他拥她入怀,她身形高挑,抱起来却骨架极小。这个女人,包容了他的过去,用耐心与执着,挽救了他几近死亡的心,让他不必找一个不爱的人将就,也免于沦为所爱之人的将就。


世间种种,最难得莫过于两情相悦。
他终于可以忘了毛利兰,重新开始,和一个他深爱亦深爱他的人在一起。


2011年末,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毛利兰应邀出席,说起来正是她,使他们有了相知相爱相守的机会。她真心为他们祝福,就像之前许过的愿望,总会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取代她成为他的曾经,让她变成将就。


她看着他们交换戒指,彼此亲吻,心生羡慕。
其实圣若恩年远比她幸运。


从她遇见工藤新一到工藤新一离她而去,前后十六年,两情缱绻,就此套牢了她的一生。而他对她的爱,再长不过是五年光景,再深不过是朋友之上,不至于无法自拔。
所以得以保全一颗心,好继续去爱。


她有时候在想,可能圣若恩年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爱她,他只是丢不掉那种爱一个人的心情。而再坚持,再不可动摇的信仰,在遇见那个真正对的人之后,就都变得不值一提。
事到如今,他们皆可释然。


后来今夕昭月问起圣若恩年爱上她的契机。


是啊,是怎样的契机呢。
他仔细回想,想起喝醉的那个晚上,她清亮的眼眸。
上野公园,毛利兰曾经有过那样的眼眸,但她温和的目光只留给了工藤新一。工藤新一不在,她的眼眸便已不复当年,而是像有纱笼罩,朦朦胧胧,在看向他的时候,徒留清冷。


今夕昭月却把她温和的目光全留给了圣若恩年。


或者稍早一些,在他读到关于提拉米苏的那个浪漫的爱情童话时。
一个男孩爱上了一个女孩,他为了追求她,亲手制作了一款甜点,并将之命名为提拉米苏。女孩在品尝后,感受到了男孩深刻的爱意,最终他娶到了她。
而她爱上了他,她为了追求他,亲手制作了一块块提拉米苏。他在品尝后,感受到了她深刻的爱意,最终她嫁给了他。


如果说毛利兰是停留在旧时光里的一个梦,飘渺虚幻,因得不到而显得弥足珍贵,那么她便是绵延在手掌上的一条线,清晰可见,因抹不去而越发刻骨铭心。


她是他今后要保护和陪伴的,他不许她一世煊赫荣华,她不会在乎。
他只许她一生平安喜乐,替她遮风挡雨,陪她静待春秋。


带她走,连同她的爱和幸福一起。


今朝卿恩胜去岁,何夕暖月若旧年。




>>> Fin.

楼主 Miss_Lorreta  发布于 2018-02-14 19:07:00 +0800 CST  

楼主:Miss_Lorreta

字数:47835

发表时间:2018-02-15 02: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27 19:30:4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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